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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白明逺足下十月洎正月中两辱手书辞意勤至道离羣外以仆居今之世乐古圣贤之道与仁义之文也逺以尊道扶圣立言垂范之事问于我我幸而志于斯也有年矣重念世之号进士者率以砥砺辞赋睎觇科第为事若明逺頴然独出不汲汲于彼而孜孜于此者几何人哉然惧明逺年少气勇而欲速成无至于斯文也故道其一二明逺熟察之而已夫文者道之用也道者教之本也故文之作也必得之于心而成之于言得之于心者明诸内者也成之于言者见诸外者也明诸内者故可以适其用见诸外者故可以张其教是故诗书礼乐大易春秋皆文也总而谓之经者也以其终于孔子之手尊而异之尔斯圣人之文也后人力薄不克以嗣但当佐佑名教夹辅圣人而已或则发列圣之微防或则名诸子之异端或则发千古之未寤或则正一时之所失或则陈仁政之大经或则斥功利之末术或则扬贤人之声烈或则写下民之愤叹或则陈天人之去就或则述国家之安危必皆临事摭实有感而作为论为议为书疏歌诗赞颂箴解铭说之类虽其目甚多同归于道皆谓之文也若肆意构虚无状而作非文也乃无用之瞽言尔徒汚简册何所贵哉明逺无志于文则已若有志也必在潜其心而索其道则其所得也必深其所得也既深其所言者必逺既深且逺则庶乎可望于斯文也不然则浅且近矣曷可望于斯文哉噫斯文之难至也久矣自西汉至李唐其间鸿生硕儒摩肩而起以文章垂世者众矣然多杨墨佛老虚无报应之事沈谢徐庾妖艳邪侈之言杂乎其中至有盈编满集发而视之无一言及于教化者此非无用瞽言徒汚简册者乎至于终始仁义不叛不离者惟董仲舒扬雄王通韩愈而已由是言之则可容易而至之哉若欲容易而至则非吾所闻也明逺熟察之无以吾言为忽不宣
  兖州邹县建孟子庙记
  孔子既没千古之下驾邪怪之说肆竒险之行侵轶吾圣人之道者众矣而杨墨为之魁故其罪剧孔子既没千古之下攘邪怪之说夷竒险之行夹辅吾圣人之道者多矣而孟子为之首故其功钜昔者二竖去圣人之世未百年也以无君无父之教行乎天下天下惑而归之嗟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邦国之大经也人伦之大本也不可斯须去矣而彼皆无之是敺天下之民舍中国之夷狄也祸孰甚焉非孟子莫能救之故孟子慨然奋起大陈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法驱除之以絶其后防天下之民于异端之中而复置之中国俾我圣人之道炳焉不坠故扬子云有言曰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韩退之有言曰孟子之功予以为不在禹下然子云述孟子之功不若退之之言深且至也何哉洚水横流大禹不作则天下之民鱼鼈矣杨墨暴行孟子不作则天下之民禽兽矣谓诸此也景祐丁丑嵗适拜龙图孔公为东鲁之二年也公圣人之后以恢宏大教兴复斯文为己任尝谓诸儒之有大功于圣人门者无先于孟子孟子力平二竖之祸而不得血食于后兹其阙也甚矣祭法曰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孟子可谓能御大菑能捍大患者也且邹昔为孟子之里今为所治之属邑吾尝访其墓而表之新其祠而祀之以旌其烈于是符下俾其官吏博求之果于邑之东北三十里有山曰四基四基之阳得其墓焉遂命去其榛莽肇其堂宇以公孙万章之徒配越明年春庙成俾泰山孙复铭而志之复学孔而睎孟者也世有蹈邪怪竒险之迹者常思嗣而攻之况承公命而志其庙又何敢让嘻子云能述孟子之功而不能尽之退之能尽之而不能祀之惟公既能尽之又能祀之不其美哉故直笔以书景祐五年嵗次戊寅三月日记
  信道堂记
  圣贤之迹无进也无退也无毁也无誉也惟道所在而已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孰为进哉孰为退哉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孰为毁哉孰为誉哉吾之所谓道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也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也吾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三十年处乎今之世故不知进之所以为进也退之所以为退也毁之所以为毁也誉之所以为誉也其进也以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进也于吾躬何所进哉其退也以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退也于吾躬何所退哉其见毁也以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见毁也于吾躬何所毁哉其获誉也以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获誉也于吾躬何所誉哉故曰圣贤之迹无进也无退也无毁也无誉也惟道所在而已予丁丑嵗秋九月作堂于泰山之阳明年春堂既成以是道处是堂故名之曰信道堂云景祐五年正月三日记

  宋文选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
  王介甫文
  礼乐论
  气之所禀命者心也视之能必见聴之能必闻行之能必至思之能必得是诚之所至也不聴而聪不视而明不思而得不行而至是性之所固有而神之所自生也尽心尽诚者之所至也故诚之所以能不测者性也贤者尽诚以立性者也圣人尽性以至诚者也神生于性性生于诚诚生于心心生于气气生于形形者有生之本故养生在于保形充形在于育气养气在于宁心宁心在于致诚养诚在于尽性不尽性不足以养生能尽性者至诚者也能至诚者宁心者也能宁心者养气者也能养气者保形者也能保形者养生者也不养生不足以尽性也生与性之相为因循志之与气相为表里也生浑则蔽性性浑则蔽生犹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先王知其然是故体天下之性而为之礼和天下之性而为之乐礼者天下之中经乐者天下之中和礼乐者先王所以养人之神正人气而归正性也是故大礼之极简而无文大乐之极易而希声简易者先王建礼乐之本意也世之所重圣人之所轻世之所乐圣人之所悲非圣人之情与世人相反圣人内求世人外求内求者乐得其性外求者乐得其欲欲易发而性难知此情性之所以正反也衣食所以养人之形气礼乐所以养人之性也礼反其所自始乐反其所自生吾于礼乐见圣人所贵其生者至矣世俗之言曰养生非君子之事是未知先王建礼乐之意也养生以为仁保气以为义去情却欲以尽天下之性修神致明以趋圣人之域圣人之言莫大顔渊之问非礼勿视非礼勿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则仁之道亦不逺也耳非取人而后聪目非取人而后视口非取诸人而后言也身非取诸人而后动也其守至约其取至近有心有形者皆有之也然而顔子且犹病之何也盖人之道莫大于此非礼勿聴非谓掩耳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聪也非礼勿视非谓掩目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乱吾之明也非礼勿言非谓止口而无言也天下之物不足以易吾之辞也非礼勿动非谓止其躬而不动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气也天下之物岂特形骸自为哉其所由来盖防矣不聴之时有先聪焉不视之时有先明焉不言之时有先言焉不动之时有先动焉圣人之门惟顔子可以当斯语矣是故非耳以为聪而不知所以聪者不足以尽天下之聴非目以为明而不知所以明者不足以尽天下之视聪明者耳目之所能为而所以聪明者非耳目之所能为也是故待钟鼓而后乐者非深于乐者也待玉帛而后恭者非深于礼者也篑桴土鼓而乐之道备矣燔黍捭豚污尊抔饮礼既备矣然大裘无文大辂无饰圣人独以其事之所贵者何也所以明礼乐之本也故曰礼之近人情非其至者也曽子谓孟敬子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貎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逺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观此言也曽子而不知道也则可使曽子而为知道则道不违乎言貎辞气之间何待于外哉是故古之人目击而道已存不言而意已传不赏而人自劝不罚而人自畏莫不由此也是故先王之道可以传诸言效诸行者皆其法度刑政而非神明之用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去情却欲而神明生矣修神致明而物自成矣是故君子之道鲜矣斋明其心清明其徳则天地之间所有之物皆自至矣君子之守至约而其至也广其取至近而其应也逺易曰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变化之应天人之极致也是以书言天人之道莫大于洪范洪范之言天人之道莫大于貎言视聴思大哉圣人独见之理传心之言乎储精晦息而通神明君子之所不至者三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不失足于人不失色者容貎精也不失口者语黙精也不失足者行止精也君子之道也语其大则天地不足容也语其小则不见秋毫之末语其强则天下莫能敌也语其约则不能致博记圣人之遗言曰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盖言性也大礼性之中大乐性之和中和之情通乎神明故圣人储精九重仪凤凰修五事而关隂阳是天地位而三光明四时行而万物和诗曰鹤鸣于九臯声闻于天故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充塞乎天地之间扬子曰貎言视聴思性所有潜天而天潜地而地也呜呼礼乐之意不传久矣天下之言养生修性者归于浮屠老子而已浮屠老子之说行而天下为礼乐者独以顺流俗而已夫使天下之人驱礼乐之文以顺流俗为事欲成治其国家者此梁晋之君所以取败之祸也然而世非知之也者何耶特礼乐之意大而难知老子之言近而易轻圣人之道得诸己从容人事之间而不离其类焉浮屠直空虚穷苦絶迹山林之间然后足以善其身而已由是观之圣人之与释老其逺近难易可知也是故赏与古人同而劝不同罚与古人同而威不同仁与古人同而爱不同智与古人同而识不同言与古人同而信不同同者道也不同者心也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昔宓子贱为单父宰单父之人化焉今王公大人有尧舜伊尹之势而无子贱一邑之功者得非学术素浅而道未明欤夫天下之人非不勇为圣人之道为圣人之道者时务速售诸人以为进取之阶今夫进取之道譬诸钩索物耳幸而多得其数则行为王公大人若不幸而少得其数则裂逢掖之衣为商贾矣由是观之王公大人同商贾之得志者也此之谓学术浅而道不明由此观之得志而居人之上复治圣人之道而不舍焉几人矣内有好爱之容蛊其心外有便嬖之谀骄其志向之所能者日已忘矣今之所好者日已至矣孔子曰有顔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又吾见其进未见其止也夫顔子之所学者非世人之所学不迁怒者求诸己不贰过者见不善之端而止之也世之人所谓退顔子之所谓进也人之所谓益顔子之所谓损也易曰损先难而后获顔子之谓也耳损于声目损于色口损于言身损于动非先难欤及其至也耳无不闻目无不见言无不信动无不服非后得欤是故君子之学始如愚人焉如童防焉及其至也天地不足大人物不足多鬼神不足为隠诸子之支离不足惑也是故天至髙也日月星辰隂阳之气可端防而数也地至大也山川丘陵万物之形人之常产可指籍而定也是故星厯之数天地之法人物之所皆前世致精好学圣人者之所建也后世之人守其成法而安能知其始焉传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作此之谓也故古之人言道者莫先于天地言天地者莫先于身言身者莫先于性言性者莫先于精精者天之所以髙地之所以厚圣人所以配之故御人莫不尽能而造父独得之非车马之不同造父精之也射人莫不尽能而羿独得之非弓矢之不同羿精之也今之人与古之人一也然而用之则二也造父用之以为御羿用之以为射盗蹠用之以为贼
  性论
  古之善言性者莫如仲尼仲尼圣之粹者也仲尼而下莫如子思子思学仲尼者也其次莫如孟轲孟轲学子思者也仲尼之言载于语子思孟轲之言着于中庸而明于七篇然而世之学者见一圣二贤性善之说终不能一而信之者何也岂非惑于语所谓上智下愚之说欤噫以一圣二贤之心而求之则性归于善而已矣其所谓愚智不移者才也非性也性者五常之谓也才者智愚昏明之品也欲明其才品则孔子所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之说是也欲明其性则孔子所谓性相近习相逺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孟子所谓人无有不善之说是也夫有性有才之分何也曰性者生之质也五常是也虽上智与下愚均有之矣盖上智得之之全而下愚得之之微也夫人生之有五常也犹水之趋乎下而木之渐乎上也谓上智者有之而下愚者无之惑矣或曰所谓上智得之之全而下愚得之之防何也曰仲尼所谓生而知之子思所谓自诚而明孟子所谓尧舜先得我心之所同此上智也得之之全者也仲尼所谓困而学之子思所谓勉强而行之孟子所谓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此下愚也得之之微者也曰然则圣人谓其不移何也曰谓其才之有大小而识之有昏明也至小者不可强而为大至昏者不可强而为明非谓其性之异也夫性犹水也江河之与畎浍小大虽异而其趋于下同也性犹木也楩楠之与樗栎长短虽异而其渐于上同也智而至于极上愚而至于极下其昏明虽异然其于恻隠羞恶是非辞让之端则同矣故曰仲尼子思孟轲之言有才性之异而荀卿乱之扬雄韩愈惑乎上智下愚之说混才与性而言之
  性命论
  天授诸人则曰命人受诸天则曰性性命之理甚逺且异也故曰保合太和各正性命是圣人必用其道以正天下之命也然命有贵贱乎曰有有夀短乎曰有故贤者贵不贤者贱其贵贱之命正也抑贵无功而贱硕徳命其正乎无憾而夀以辜而短其夀短之命正也抑夀偷容而死非罪命其正乎故命行则正矣不行则不正是以尧舜四门无凶人而比屋可封焉此其行贵贱夀短之命于天下也降及文王兴而棫朴之诗作则士不侥幸而贵贱之命正矣成王刑措而假乐之诗作则民不憾死而夀短之命正矣以至仁及草木而天下之命其不正乎其后幽王有圣人之势而不称以徳故君子见微而思古小人播恶而思髙位诗曰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夫有徳者举穷不徳者举达则贵贱之命行乎哉抑小人进用而刑罚不当故恶有所容而善斯以戮诗曰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脱之夫是善者杀不善者或生则夀短之命行乎哉此知命非圣人不行也去周之逺不尽明情深于性分出于命而有命授分定之说是以汉唐之治亦曰尧舜之治尧舜以君子知命小民知分汉唐之治亦以君子知命民不知分然曰命与分则同矣其所以知之则异岂防于振古乎振古圣人行于上者也所谓君子知命则侯奉上卿奉官士奉制没而后止夫然贵贱夀短未始不悉以礼义上下也汉唐则不然其间隂阳之术炽而运数之惑兴防纬之说侵而报应之讹起其所谓命者非曰性命也则命授分定也所谓行命者非曰圣人也则曰冥有所符黙有所主也故朝耕汉垅暮逾三国之魏晨籍唐版夕归五代之梁此不曰不臣不民而曰命授分定者岂不瞽惑乎哉然亦谁阶之乎其阶赏罚不当而徳眚无归民厌其势而一归于命悲夫
  名实论上
  事有异同则情有顺逆故好恶而毁誉不能已是名生于天下之好恶而成于天下之贵贱时之所好果是也欤时之所恶果非也欤士不顾其伤志害徳随物而上下故弃世之所恶而趋世之所好则天下贵之弃世之所好而趋时之所恶则天下贱之故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是名生于好恶而好恶之情未尝辨也是以近义则行何众恶之足畏也逺义则止何众好之能顺也士有不得乎名则不急乎为善故名虽髙于其乡而行不信于友立其朝而忠不尽于君是以不实之弊其所以有者也然得名而行于世则所恶而安【阙】故以名为事者身乐而意放此名出于人之所甚欲而得之不辞也是好名必求胜必用强好名则讳过而善不进求胜则幸人之不及而徒欲以自见也用强则过惟恐在已而善惟恐在人若然则争能忌才之士并处于世而更为强弱嗟夫求名所以自厚适所以自薄好胜所以自髙乃所以自下以身狥物则内轻而外重非自薄欤信已不足而求人之必信非自下欤如能洁其身则全其内行其志而不求于外天下归之不为恱天下去之不为憾顾天下或违或从盖无有已又奚毁之可加而得丧之存懐也故士无守名之累者所以得其实然势不行法不立贤者少而不肖者多纷纶扰攘布处天下强者自其已强而乐其善弱者困于已弱而人乐其有过此人情之至恶因其疑心而有不能以自尽君子于斯其可以不察乎况欲为治则以得人为先用人则以名实为本然名实之弊如此其可以苟取而不慎乎
  名实论中
  一乡之人不能辨则可欺以言一国之人不能察则可欺以行天下之士不能知则可欺以名盖聴有所不能至则巧言胜俗有所不能识则伪行尊道有所不能明则虚名立然而巧言虽传不中理则尚有可辨伪行虽固不中义则尚或可察名不得其实而欲得其伪则虽糜嵗月殚思虑有不能尽之者故名乱实而欲求其伪则先王于道未尝存而不讲于政未尝存而不议也是亦无所苟而已然近世之士矜名而自是好髙而不能相下也不知自虚所以有取自下所以有得故道失而无求政荒而无问自知不审而志欲求问于人如贩夫之售货耕人之待获其役物而失性要时而丧已有待于外也如此是可悲已古者明于自得而无所蔽故常反身而观其实其能可以居卑方其居卑则劳而不怨有志可以用大方其用大则安而不矜故居卑者不愧劳用大者不易事逺近相维本末相应而天下之治毕举斯盖名浮实则实不可以妄加多而不可以妄损故名彻于朝廷公卿大夫之间而士不遗于穷邦陋壤之逺得之无疑用之必称其名非有以欺世也及至诚之道亡而天下苟于従事上无以得下之情下无以应上之实名誉髙则其诡谲愈多行愈降则其养伪文饰愈甚进退不以诚相懐利害不以情相收求欲之心多而及物之志寡故其任重则颠覆任轻则怨诽是四方之士其意莫不以天下自任之患也奈何随而用之则有丧而无得彼皆欲为其大则将执一二为之小则天下功薄而不修业废而不补盖好名之士众而去取之计昏虽有可用之士莫得而见疑足以乱实也好髙而不适于用士虽有所取而耻事其已能而务为其所不至遂亦丧其所而效不立此其弊也然而才有余而治其寡则事举而功倍才无余而专其多则智寡而易败此好名无实必至之势也今工伎力役犹有所不夺也以伎従利虽不售则不怨易业而相为事惜其业之不专而亡其势之必取也故函人不以治弓矢陶人不以治轮舆巧有所偏智有所尽不以其所不习自名而欺世取名也以力事人者虽不用终不以其所不能而求役于人自信其能而有待也故善于御车者不善操舟习于用陆者不习于用川其致力各得其至而所趋相反所效不同也故名实不乱不如工伎力役然士之好名举欲兼天下之能尽天下之务意欲与圣人并游于世而争相先后故天下恃名而不恃实求胜而不求义傲侮当世而无所惮尊隆自许而无所愧然而天下从之而公论灭矣是以轩冕爵禄不及善士而无天下无劝矫伪浇浮之风起而不可御其为惑天下也有甚于此乎
  名实论下
  自古深患莫大于不智而轻与次之不智则天下用巧直道隠而至伦废矣轻与则天下苟于妄合而幸于偶遇其俗浮而其行偷也是天下不明而名也乱实惟至智则不以理惑兼众人之所不能明尽众人之所不能察观所举则知所志审所守则知所用天下至隠之情无所施于上如此则何名之可加而何实之可诬然而智有所强而不能尽于物则其可取者益疏其可弃者益密是故伪起于动止之间而莫之察奸出于俯仰之近而莫之辨至使贪者托名以肆欲夸者托名以擅权辨者托名以行说暴者托名以残物实不足而名有余则其为患也如此事有不容于天下则大无过于盗国小无贱于盗货然盗国之雄盗货之强数旅之师可掩而获匹夫有勇则擒而戮至于盗名之士则虽有万乗之尊百里之封土不敢与为君师不敢与友贵无骄而礼无敢亢悻悻然尝恐天下以失上而议已也故盗名之士无王公之尊命令之重而屈人之势移人之俗盖善为竒言异行以为髙世独立之人以惊骇愚俗之耳目是以合徒成羣而天下俗向责其效则官学不足以成业从政不足以经世然公卿大夫无以窥其非而国人士民无以措其议名出于人上而有以伏其心故也盖亦求名有获则利亦随至故志于禄则伪辞以养安志于进则伪退以要宠世之人不知求其心而徒得其迹则天下称之而不衰弥久而弥盛使好名之俗成而比周党起安坐而观则莫知其志之所在虽安摧众口之辨屈百家之知奚足以胜其众破其伪故名者天下之至公而用之以至私伪者天下之至恶而处之以美故上失于任下失于所望故自古乱者无他因名以得人则治因名以失人则乱故不智而且轻与则名实相疑而不明则有以养天下之大患然则无实之誉其可使独推于世而居物之先哉
  大人论
  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夫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称之之不同者所措异也由其道而言谓之神由其徳而言谓之圣由其事业而言谓之大人古之圣人其道未尝不入于神而其所称止乎圣人者以其道存乎虚无寂寞不可见之间苟存乎人则所谓徳也是以人之道虽神而不得以神自名名乎其徳而已夫神虽至矣不圣则不显圣虽显矣不大则不形故曰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称之之不同者所指异也易曰蓍之徳圆而神卦之徳方以智夫易之为书圣人之道于是乎尽矣而称卦以智不称以神者以其存乎爻也存乎爻则道之用见于器而刚柔有所定之矣刚柔有所定之则非其所谓化也其易之道于干为至而干之盛莫盛于二五而二五之辞皆称利见大人言二爻之相求也夫二爻之道岂不至于神矣乎而止称大人者则所谓见于器而刚柔有所定尔盖刚柔有所定则圣人之事业也称其事业以大人则其道之为神徳之为圣可知也孔子曰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徳大业至矣哉此言神之所为也神之所为虽至而无所见于天下仁而后着用而后功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及其仁济万物而不穷用通万世而不倦也则所谓圣矣故神之所为当在于盛徳大业徳则所谓圣业则所谓大也世盖有自为之道而未尝知此者以为徳业之卑不足以为道道之至在于神耳于是弃徳业而不为夫为君子者皆弃徳业而不为则万物何以得其生乎故孔子称神而卒之以徳业之至以明其不可弃盖神之用在乎徳业之间则徳业之至可知矣故曰神非圣则不显圣非大则不形此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也
  致一论
  万物莫不有至理焉能精其理则圣人也精其理之道在乎致其一而已致其一则天下之物可以不思而得也易曰一致而百虑言百虑之归乎一也苟能致一以精天下之理则可以入神矣既入于神则道之至也夫如是则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之时也虽然天下之事固有可思可为者则岂可以不通其故哉此圣人之所以又贵乎能致用者也致用之效始见乎安身盖天下之物莫亲乎吾之身能利其用以安吾之身则无所往而不济也无所往而不济则徳其有不崇哉故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利用安身以崇徳此道之序也孔子既已语道之序矣患乎学者之未明也于是又取于爻以喻焉非其所困而困非其所据而据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以小善为无益以小恶为无伤凡此皆非所以安身崇徳也苟欲安其身崇其徳莫若藏器于身待时而后动也故君子举是两端以明夫安身崇徳之道盖身之安不安徳之崇不崇莫不由此两端而已身既安徳既崇则可以致用于天下之时也致用于天下者莫善于治不忘乱安不忘危莫不善乎徳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孔子之举此两端又以明夫致用之道也盖用有利不利者亦莫不由此两端而已夫身安徳崇而又能致用于天下则其事业可谓备也事业备而神有未穷者则又当学以穷神焉能穷神则知微知彰知柔知刚夫于微彰刚柔之际皆有以知之则道何以复加哉圣人之道至于是而已也且以顔子之贤而未足以及之则岂非道之至乎圣人之学至于此则其视天下之理皆致乎一则莫能以惑其心也故孔子收损之辞以明致一之道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也夫危以动惧以语者岂有他哉不能致一以精天下之理故也故孔子举益之辞以戒曰立心勿恒凶勿恒者盖不一也呜呼语道之序则先精义而后崇徳及喻人以修之之道则先崇徳而后精义盖道之序则自精而至粗学之之道则自粗而至精此不易之理也夫不能精天下之义则不能入神矣不能入神则天下之义亦不可得而精也犹之人身之于崇徳也身不安则不能崇徳矣不能崇徳则身岂能安乎凡此宜若一而必两言之者语其序而已也
  王覇论
  仁义礼信天下之达道而王霸之所同也夫王之与霸其所以用者则同而其所以名者则异何也盖其心异而已矣其心异则其事异其事异则其功异其功异则其名不得不异也王者之道其心非有求于天下也所以为仁义礼信者以为吾所当为而已矣以仁义礼信修其身而移之政则天下莫不化之也是故王者之治知为之于此而不知求之于彼而彼固以化矣霸者之道则不然其心未尝仁也而患天下恶其不仁于是示之以仁其心未尝义也而患天下恶其不义于是示之以义其于礼信亦若是而已矣是故霸者之心为利而假王者之道以示其所欲其有为也唯恐民之不见而天下之不闻也故曰其心异也齐桓公刧于曺沫之刄而许归其地夫欲归其地者非吾之心也许之者免死而已由王者之道则勿归焉可也而桓公必归之地晋文公伐原约三日而退三日而原不降由王者之道则虽待其降焉可也而文公必退其师盖欲其信示于民者也凡所谓仁义礼信亦无以异于此矣故曰其事异也王者之大若天地然天地无所劳于万物而万物各得其性万物虽得其性而莫知其为天地之功也王者无所劳于天下而天下各得其治虽得其治然而莫知其为王者之徳也霸者之道则不然若世之恵人耳寒而与之衣饥而与之食民虽知吾之恵而吾之恵亦不能及夫广也故曰其功异也夫王霸之道则异矣其用至诚以求其利而天下与之故王者之道虽不求利之所归霸者之道不主于利然不假王者之事以接天下则天下孰与之哉
  禄隠论
  孔子叙逸民先伯夷叔齐而后栁下恵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也栁下恵降志辱身矣孟子叙三圣人者亦以伯夷居伊尹之前而扬子亦曰孔子髙饿显下禄隠夫圣人之所言髙者是所取于人而所行于已者也所言下者是所非于人而所弃于已者也然而孔孟生于可避之世而未尝避也盖其不合则去则可谓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矣至于扬子则吾窃有疑焉尔当王莽之乱虽乡里自喜者知逺其辱而扬子亲屈其体为其左右之臣岂君子固多能言而不能行乎抑亦有以处之非必出于此言乎曰圣贤之言行有所同而有所不必同不可以一端求也同者道也不同者迹也知所同而不知所不同非君子也夫君子岂固欲为此不同哉盖时不同则言行不得无不同唯其不同是所以同也如时不同而固欲为之同则其所同者迹也所不同者道也迹同于圣人而道不同则其为小人也孰御哉世之士不知道之不可一迹也久矣圣贤之宗于道犹水之宗于海也水之流一曲焉一直焉未尝同也至其宗于海则同矣圣贤之言行一伸焉一屈焉未尝同也至其宗于道则同矣故水因地而曲直故能宗于海圣贤因时而屈伸故能宗于道孟子曰伯夷栁下恵圣人也百世之师也如其髙饿显下禄隠而必其出于所髙则栁下恵安拟伯夷哉扬子曰涂虽曲而通诸夏则由诸川虽曲而通诸海则由诸盖言事虽曲而通诸道则亦君子所当同也由是而言之饿显之髙禄隠之下皆迹矣岂足以求圣贤哉唯其能无系累于迹是以大过于人也如圣贤之道皆出于一而无权时之变则又何圣贤之足称乎圣者知权之大者也贤者知权之小者也昔纣之时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此三人者同道也而其去就若此者盖亦所谓迹不必同矣易曰或出或处或黙或语言君子之无可无不可也使扬子宁不至于耽禄于弊时哉盖于时为不可去必去则扬子之所知亦已小矣
  取材论
  夫工人之为业也必先淬砺其器用抡度其材榦然后致力寡而用功得矣圣人之于国也必先遴柬其贤能练覈其名实然后任使逸而事以济矣故取人之道世之急务也自古守文之君孰不有意于是哉然其间得人者有之失士者不能无焉称职者有之谬举者不能无焉必欲得人称职不失士不谬举宜如汉左雄所议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牋奏为得矣所谓文吏者不徒苟尚文辞而已必也通古今习礼法天文人事政教更张然后施之职事则以详平政体有大议论使以古今参之是也所谓诸生者不独取训习句读而已必也习典礼明制度臣主威仪时政沿袭然后施之职事则以縁饰治道有大议论则以经术断之是也以今凖古今之进士古之文吏也今之经学古之儒生也然其防进士则但以章句声病苟尚文辞类皆小能者为之防经学者徒以记问为能不责大义类皆防鄙者能之使通才之人或见赘于时髙世之士或见排于俗故属文者至相戒曰涉猎可为也诬艳可尚也于政事何为哉守经者曰传写可为也诵习可勤也于义理何取哉故其父兄朂其子弟师长朂其门人相为浮艳之作以追时好而取世资也何哉其取舍好尚如此所习不得不然也若此之类而当擢之职位歴之仕涂一旦国家有大议论立辟雍明堂损益礼制更着律令决谳疑狱彼恶能以详平政体縁饰治道以古今参之以经术断之哉是必唯唯而已文中子曰文乎文乎苟作云乎哉必也贯乎道学乎学乎博诵云乎哉必也济乎义故才之不可苟取也久矣必若差别类能宜少依汉之牋奏家法之义防进士者若曰邦家之大计何先治人之要务何急政教之利害何大安边之计防何出使之以时务之所宜言之不直以章句声病累其心防经学者宜曰礼乐之损益何宜天地之变化何如礼器之制度何尚各传经义以对不独以记问传写为能然后署之甲乙以升黜之庶其取舍之鉴灼于目前是岂恶有用而事无用辞逸而就劳哉故学者不习无用之言则业専而修矣一心治道则习贯而入矣若此之类施之朝廷用之牧民何向而不利哉其他限年之议亦无取矣
  委任论
  人主以委任为难人臣以塞责为重任之重而责之重可也任之轻而责之重不可也愚无他识请以汉事明之髙祖之任人也可以任则任可以止则止至于一人之身才有长短取其长则不问其短情有忠伪信其忠则不疑其伪其意曰吾以其人长于某事而任之在他事虽短何害焉吾以其人忠于我心而任之在他人虽伪何害焉故萧何刀笔之吏也委之关中无复西顾之忧陈平亡命之虏也出捐四万余金不问出入韩信轻猾之徒也与之百万之众而不疑是三子者岂素着忠名哉盖髙祖推已之心置于其心则他人不能离间而事以济矣后世循髙祖则鲜有败事不循则失故孝文虽爱邓通犹逞申屠之志孝武不疑金霍终成天下大防当是时守文之盛者二君而已元成之后则不然虽有何武王嘉师丹之贤而胁于外戚竖宦之宠牵于帷嫱近习之制是以王道寖微而不免负谤于天下也中兴之后唯世祖能驭大臣以冦邓耿贾之徒为任职所以威名不减于髙祖至于为子孙虑则不然反以元成之后三公之任多胁于外戚竖宦帷嫱近习之人而致败由是置三公之任而事归台阁以虚尊加之而已然而台阁之臣位卑事冗无所统一而夺于众多之口此其为胁于外戚竖宦帷嫱近习者愈矣至于治有不进水旱不时灾异或起则曰三公不能燮理隂阳而防免之甚者至于诛死岂不痛哉冲质之后桓灵之间因循以为故事虽有李固陈蕃之贤皆挫于阉寺之手其余则希世用事全躯而已何政治之能立哉此所谓任轻责重之弊也噫常人之性有能有不能有忠有不忠知其能则任之重可也谓其忠则委之诚可也委之诚者人亦输其诚任之重者人亦荷其重使上下之诚相照恩结于其心是岂禽息鸟视而不知荷恩尽力哉故曰不疑于物物亦诚焉且苏秦不信天下为燕尾生此一苏秦倾侧数国之间于燕独以然者诚燕君厚之之谓也故人君以狗彘畜人者人亦狗彘其行以国士待人者人亦国士自奋故曰常人之性有能有不能有忠有不忠顾人君待之之意何如耳
  三不欺论
  昔论者曰君任徳则下不忍欺君任察则下不能欺君任刑则下不敢欺而遂以徳察刑为次盖未之尽也此三人者之为政皆足以有取于圣人矣然未闻圣人为政之道也夫未闻圣人为政之道而足以有取于圣人者盖人得圣人之一端耳且子贱之政使人不忍欺古者任徳之君宜莫如尧也然而驩兜犹或以类举于前则徳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子产之政使人不能欺夫君子可欺以其方故使畜鱼而校人烹之然则察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西门豹之政使人不敢欺夫不及于徳而任刑以治是孔子所谓民免而无耻者也然则刑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故曰此三人者未闻圣人为政之道也然圣人之道有出此三者乎亦兼用之而已昔尧舜之时比屋之民皆足以封则民可谓不忍欺矣驩兜以丹朱称于前曰嚚讼可乎则民可谓不能欺矣四罪而天下咸服则民可谓不敢欺矣故任徳则有不可化者任察则有不可用者任刑则有不可服者然则子贱之政无以正暴恶子产之政无以周隠微西门豹之政无以渐柔良然而三人者能以治者盖足以治小具而髙乱世耳使当尧舜之时所大治者则岂足用哉盖圣人之政仁足以使民不忍欺智足以使民不能欺勇足以使民不敢欺然后天下无或欺之者矣或曰刑亦足任以治乎曰所任者盖亦非专用之而足以治也豹治十二渠以利民至乎汉吏不能废民以为西门君所为不从吏以废也则豹之徳亦足以感于民心矣然则尚刑故曰任刑焉耳使无以懐之而唯刑之见则民岂得或不敢欺之哉
  三圣人论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之为名道之极徳之至也非礼勿视非礼勿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大贤者之事也贤者之事如此则可谓备矣而犹未足以钻圣人之坚仰圣人之髙以圣人观之犹泰山之于冈陵河海之于陂泽然则圣人之事可知其大矣易曰与天地合其徳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合其吉凶此盖圣人之事也徳苟不足以合于天地明苟不足以合于日月吉凶苟不足以合于鬼神则非所谓圣人矣孟子论伯夷伊尹栁下恵皆曰圣人也而又曰伯夷隘栁下恵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夫动言视聴苟有不合于礼者则不足以为大贤人而圣人之名非大贤人之所得拟也岂隘与不恭者所得僭哉盖闻圣人之言行不苟而已将以为天下法也昔者伊尹制其行于天下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而后世之士多不能求伊尹之心者由是多进而寡退苟得而害义此其流风末俗之弊也圣人患其弊于是伯夷出而矫之制其行于天下曰治则进乱则退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而后世之士多不能求伯夷之心者由是多退而寡进过亷而复刻此其流风末世之弊也圣人又患其弊于是栁下恵出而矫之制其行于天下曰不羞污君不辞小官遗逸而不怨阨穷而不悯而后世之士多不能求栁下恵之心者由是多污而寡洁恶异而尚同此其流风末世之弊也此三人者因时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故久必弊至孔子之时三圣人之弊各极于天下矣故孔子集其行而制成法于天下曰可以速则速可以久则久可以仕则仕可以处则处然后圣人之道大具而无一偏之弊矣其所以大具而无弊者岂孔子一人之力哉四人者相为终始也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尹之弊栁下恵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弊圣人之所以能大过人者盖能以身救弊于天下耳如皆欲为孔子之行而忘天下之弊则恶在其为圣人哉是故使三人者当孔子之时则皆足以为孔子也然其所以为之清为之任为之和者时耳岂滞于此一端而已乎苟在于一端而已则不足以为贤人也岂孟子所谓圣人哉孟子之所谓隘与不恭君子不由者亦言其时尔且夏之道岂不美哉而殷人以为野殷之道岂不美哉而周人以为鬼所谓隘与不恭者何以异于是乎当孟子之时有教孟子枉尺直寻者有教孟子权以援天下者盖其俗有似于伊尹之弊时也是以孟子论是三人者必先伯夷亦所以矫天下之弊耳故曰圣人之言行岂苟而已将以为天下法也
  扬孟论
  贤之所以贤不肖之所以不肖莫非性也贤而尊荣夀考不肖而厄穷死丧莫非命也论者曰人之性善不肖之所以不肖者岂性也哉此学乎孟子之言性而不知孟子之指也又曰人为不为命也不肖而厄穷死丧岂命也哉此学乎扬子之言命而不知扬子之指也孟子之言性曰性善扬子之言性曰善恶混孟子之言命曰莫非命也扬子之言命曰人为不为命也孟扬之道未尝不同二子之说非有异也此孔子所谓言岂一端而已各有所当者也孟子之所谓性者正性也扬子之所谓性者兼性之不正者言之也扬子之所谓命者正命也孟子之所谓命者兼命之不正者言之也夫人之生莫不有羞恶之性有人于此羞善行之不修恶善名之不立尽力乎善以充其羞恶之性则其为贤也孰御哉此得乎性之正者而孟子之所谓性也有人于此羞利之不厚恶利之不多尽力乎利以充羞恶之性则其为不肖也孰御哉此得乎性之不正者而扬子之兼所谓性者也有人于此才可以贱而贱罪可以死而死是人之所自为也此得乎命之不正者而孟子之所兼谓命者也有人于此才可以贵而贱徳可以生而死是非人之所为也此得乎命之正者而扬子之所谓命也今夫羞利之不厚恶利之不多尽力乎利而至乎不肖则扬子岂以谓人之性而不以罪其人哉亦必恶其失性之正也才可以贱而贱罪可以死而死则孟子岂以谓人之命而不以罪其人哉亦必恶其失命之正也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然则孟扬之说果何异乎今学者是孟子则非扬子是扬子则非孟子盖知读其文而不知求其指耳而曰我知性命之理诬哉
  荀卿论
  杨墨之道未尝不称尧舜也未尝皆不合于尧舜也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盖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荀卿之书备仁义忠信之道具礼乐政刑之纪上祖尧舜下法周孔岂不美哉然后世之名遂配孟子则非所宜矣夫尧舜周孔之道亦孟子之道也孟子之道亦尧舜周孔之道也荀卿能知尧舜周孔之道而乃以孟子杂于杨朱墨翟之间则何知彼而愚于此乎昔墨子之徒亦誉尧舜而非桀纣岂不至当哉然礼乐者尧舜之所尚也乃欲非而弃之然则徒能尊其空名尔乌能知其所以尧舜乎荀卿之尊尧舜周孔亦诚知所尊矣然孟子者尧舜周孔之徒也乃以杂于杨朱墨翟而并非之是岂异于誉尧舜而非礼乐者耶昔者圣贤之著书也将以昭道徳于天下而扬教化于后世尔岂可以托尊圣贤之空名而信其邪谬之说哉今有人于此杀其兄弟戮其子孙而能尽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则是岂得不为罪人耶荀卿之尊尧舜周孔而非孟子则亦近乎是矣昔告子以为性犹杞栁也义犹桮棬也孟子曰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矣夫杞栁之为桮棬是戕其性而后可以为也盖孟子以为人之为仁义非戕其性而后可为故以告子之言为祸仁义矣荀卿以为人之性恶则岂非所谓祸仁义者哉顾孟子之生不在荀卿之后焉尔使孟子出其后则辞而辟之矣
  荀卿论下
  荀卿载孔子之言曰由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曰赐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子曰回智者若何仁者若何顔渊曰智者知己仁者爱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是诚孔子之言欤吾知其非也夫能近见而后能逺察能利狭而后能泽广明天下之理也故古之欲知人者必先求知己欲爱人者必先求爱己此亦理之所必然而君子之所不能易者也请以事之近而天下之所共知者喻之今有人于此不能见太山于咫尺之内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也盖不能见于近则不能察于逺明矣而荀卿以为知己者贤于知人者是犹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者为不若见泰山于咫尺之内者之明也今有人于此食不足以厌其腹衣不足以周其体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以赡足乡党也葢不能利于狭则不能泽于广明矣而荀卿以谓爱己者贤于爱人者是犹以赡足乡党为不若食足以厌腹衣足以周体者之富也由是言之荀卿之言其不察理已甚矣故知己者智之端也可推以知人也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夫能尽智仁之道然后能使人知己爱己是故能使人知己爱己者未有不能知人爱人者也能知人爱人者未有不能知己爱己者也今荀卿之言一切反之吾是以知其非孔子之言而为荀卿之妄矣扬子曰自爱仁之至也盖言能自爱之道则足以爱人耳非谓不能爱人而能爱己者也噫古之人爱人不能爱己者有之矣然非吾所谓爱人而墨翟之道也若夫能知人而不能知己者亦非吾所谓知人矣

  宋文选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一
  王介甫文
  上皇帝万言书
  臣愚不肖防恩备使一路今又防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縁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臣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徳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纎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邻敌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壊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为无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说观之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逺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一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然臣以为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为当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余嵗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陛下有恭俭之徳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心苟加之诚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为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之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之于上则有沉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絶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縁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逺孰能称陛下之防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防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乎人才而已诚能使天下人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生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谓也及其成也防贱罝之人犹莫不好徳罝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人叹之曰徳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闵人才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于是内修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徳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亷耻而离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辟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何谓裁之以法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逺方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羣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夫羣饮变衣服小罪也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故曰此养之之道也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王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徳之大小才之髙下而官使之所谓察之者非専用耳目之聪明而私听于一人之口也欲审知其徳问以行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逺百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徳髙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徳厚而才髙者以为之长徳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其罪可以至于着故久其任而付之以考绩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而顾僇辱在于后安得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此而已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谓也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皐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不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已所当知也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而近嵗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故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乃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壊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于官府处农于畎亩处商贾于肆而处士于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今夫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于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夺其目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用然后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壊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冝不冝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师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我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苟其才行足以自托于乡里者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伎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至于射则男子之事盖人之生有疾则已苟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在庠序之间固尝从事于射也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于射而射亦未尝不在于礼乐祭祀之间也故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士既朝夕从事于此而能者众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后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衞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今乃以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寄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衞之不足恃以为安也今孰不知边疆宿衞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也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严其教髙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方今制禄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虽厮养之给亦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昏姻造之事皆当出于此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惟中人则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什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先王以为众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已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生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往往而是也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苟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苟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姻而人以为耻也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勉强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亷耻之心毁也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也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羣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众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甚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畧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其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患者殆以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増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率教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嵗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纪又况能一一避之而毋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者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方今取士强记博诵而畧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畧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进士之髙者亦公卿之选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后可知而世之议者乃以为我尝以之取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于此不必法古之取人然后得士也其亦蔽于理欤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欲使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则士之才可以为公卿者固宜为贤良进士而贤良进士亦固宜有时而得才之可以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苟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至乎公卿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困于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慎择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类以聚于朝廷则百司庶职无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是以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于无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类以聚于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于州郡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适足以为不肖之资而已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于故也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然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畧通于文辞者则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于此选也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数纣之罪则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纣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挤之于亷耻之外而限其进取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数千里之间州县之吏出于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属任以事者殆无二三而当防闲其奸者皆是盖古者有贤不肖之分而无流品之别故孔子之圣而尝为季氏吏盖虽为吏而上不害其为公卿及后世有流品之别则凡在流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于廉耻之外而无髙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虽自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奨之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髙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亷耻之外限其进取乎其临人亲职放辟邪侈固其理也至于边疆宿衞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于任人又不问其徳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后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歴任之多少以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夫责人以所难为则人之所能为者少矣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故使之典礼未尝以不知礼为忧以今之典礼者皆未尝学礼故也使之典狱未尝以不知狱为耻以今典狱者未尝学狱故也天下之人亦以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议而讪之至于任使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及于着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縁絶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设官大抵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逺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责其有为而方今尤不得久于其官往往数日辄迁之矣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一以法束缚之使不得行其意臣固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一以法束防之则放恣而无不为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持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一以法束防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夫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任之又已不专而又一一以法束防之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苟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虽进之士犹不服也明知其无能不肖苟非有罪为任事者所劾不敢以不胜任而辄退之虽退之士犹不服也彼诚不肖而无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以所谓贤能者任其事与不肖而无能者亦何以异故也臣前以为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乱天下之人才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则在位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此之谓也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盖汉之张角三十六万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当是之时变置社稷盖甚于奕棊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夫人才不足其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逺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风俗荡然弃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戒有识固知其将必乱矣而其后果海内大扰一线延于江左者仅百余年伏惟三庙祖宗神灵所以付属陛下固将为万世血食而大庇元元于无穷也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亾惩晋武苟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深知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成天下之才甚易也臣始读孟子见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则以为诚然及见与慎子论齐鲁之地以为先王之制国大抵不过百里者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后止于是疑孟子虽贤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刼之以兵革而使数百千里之强国一旦肯损其地之十八九而比于先王之诸侯至其后观汉武帝用主父偃之防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分其子弟而汉亲临定其号名辄别属汉于是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然后知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于倾骇变乱败伤之衅孟子之言不为过又况今欲改易更革其势非若孟子所为之难也臣故曰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其为甚易也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何谓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士不能则已矣苟能则孰肯舍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何谓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能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应之者也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不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幸之人不恱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夫法度立则人无独防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壊之后侥幸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幸之人亦顺恱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幸之人不肯顺恱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加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诗曰是伐是肆是絶是忽四方以无拂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变衰壊之俗而成人之才虽有征诛之难犹忍而为之以为不若是不可以有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于排逐然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夫在上之圣人莫如文王在下之圣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为变革则其事盖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虽有侥幸之人不恱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恱之人众也然而一有流俗侥幸不恱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诚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能行者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立学而谨守者盖不及也一有及此则羣聚而笑之以为迂阔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刀笔之间非一日矣然其效可观矣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夫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徳彞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文正公一人尔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畧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至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文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然其效如此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然则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观矣臣幸以职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驽下无以称职而敢及国家之大体者以臣防陛下任使而当归报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闻者也释此不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意也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上曾参政书
  安石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尽其才而乐出乎其时今也安石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数以闻执事矣而阁下必欲使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安石亲老矣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风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防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伏惟阁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安石得布其私焉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安石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则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我君下将无以慰我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命而苟恱之为可也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者义无所避之也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义无所辞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才可以备一道之使而无不可为之势其志又欲得此以有为者盖不可胜数则安石之事非所谓不可辞之地而不可避之时也论者又以为人臣之事君与人子之事亲其势不可得而兼也其才不足以任事而势不可以去亲之左右则致为臣而养可也安石又窃以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产矣然而事亲者犹将轻其志重其禄所以为养今也仕则有常禄而居则无常产而特将轻去其所以为养非所谓为人子事亲之义也且安石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固不可以去亲之左右矣然任岂有不便于养者乎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然以安石之贱未尝得比于门墙之侧而慨然以鄙朴之辞自通于阁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观之宜其终龃龉而无所合也自君子观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则宜不为逺近易虑而不以亲疏改施如天之无不帱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无不载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区区好忮而自私不恕已以及物者岂足以量之邪伏惟阁下垂聴而察焉使天下士无复思古之君子而乐出乎阁下之时而又使常人之观阁下者不能量也岂非君子之所愿而乐者乎冒渎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邵学士书
  仲详足下数日前辱示乐安公诗石本及足下所撰复鉴湖记啓封缓读心目开涤辞简而精义深而明不俟按图而尽越絶之形胜不俟入国而熟贤牧之爱民非夫诚发乎文文贯乎道仁思义色表里相符者其孰能至于此哉因环列书室且欣且庆非有厚也公义之然也安石尝患近世之文辞勿顾于理理勿顾于事以襞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竒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安石幸观乐安足下之所着譬犹笙磬之贵圭璋之器有节奏焉有法度焉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仲尼曰有徳必有言徳不孤必有邻其斯之谓乎昔昌黎为唐儒宗得子壻李汉然后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乐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复得足下以宏识清议相须光润苟力而不已使后之议者必曰乐安公圣宋之儒宗也犹唐之昌黎而勋业过之又曰邵公乐安公之壻也犹昌黎之于李汉而器畧过之是则韩李蒋邵之名各齐驱并骤与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庆者在于兹焉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谋未获亲交谈义聊因手书以道钦谢之意且贺乐安公之得人也
  答韩求仁书
  比承手笔问以所疑哀荒久不为报勤勤之意不可以虚辱故畧以所闻致左右不自知其中否也惟求仁所择耳盖序诗者不知何人然非达先王之法言者不能为也故其言约而明肆而深要当精思而熟讲之耳不当疑其有失也二南皆文王之诗而其所系不同者周南之诗其志美其道盛微至于赳赳武夫免罝之人逺至于江汉汝濆之域久至于衰世之公子皆有以成其徳召南则不能与于此此所以为诸侯之风而系之召公者也夫事出于一人而其不同如此者盖所入有浅深而所施有久近故尔所谓小雅大雅者诗之序固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然所谓大雅者积众小而为大故小雅之末有疑于大雅者此不可不知也又作诗者其志各有所主其言及于大而志之所主者小其言及于小而志之所主者大此又不可不知也司马迁以为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讥小已之得失而其流及上此言可用也又宣王之大雅其善疑于小而幽王之小雅其恶疑于大盖宣王之善微矣其大者如此而已幽王之恶大矣其小者犹如此也凡序言刺某者一人之事也言刺时者非一人之事也刺言其事疾言其情或言其事或言其情其实一也何以知其如此墙有茨衞人刺其上也而卒曰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是以知其如此也刺乱为乱者作也闵乱为遭乱者作也何以知其如此平王之扬之水先束薪而后束楚忽之扬之水先束楚而后束薪周之乱在上而郑之乱在下故也乱在上则刺其上乱在下则闵其上是以知其如此也管叔为乱成王幼冲周公作防鸮以遗王非疾成王而刺之也特以救乱而已故不言刺乱也言刺乱刺褊刺奢刺荒序其所刺之事也言刺时者明非一人之事耳非谓其不乱也闗雎之诗所谓悠哉悠哉转辗反侧者孔子所谓哀而不伤者也何彼秾矣之诗所谓平王者犹格王宁王而已非果周之平王也所谓齐侯者非营丘之齐侯也郑缁衣之诗冝也好也蓆也此其先后之序也此诗言武公父子善善之无已故序曰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蓆多也冝者以言其所善之当也多者以言其所善之众也缁衣者君臣同朝之服也适子之馆者就之也为之改作缁衣而授之以粲者举而养之也能就之又能举而养之此所以为有国者之善善而异于匹夫之善善也夫有国之善善如此则优于天下矣其能父子善于其职而国人美之不亦宜乎生民之诗所谓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者言后稷既开国任负所种之谷以归而肇祀尔非以谓兆帝祀于郊也所谓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者言我既为天子得祀郊则盛于豆登其香始升而上帝居歆尔非以为后稷得郊也其卒曰胡臭亶时庶无罪悔以迄于今者言上帝所以居歆何臭之亶时乎乃以后稷肇祀则庶无罪悔以迄于今得郊祀之时尔盖所谓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者此也衞有之诗而说者以为衞后世并而取之理或然也既无所受之则疑而阙之可也意诚而后心正心正则无所为而不正故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诗之言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也非以为他经有异乎此也我之所受者为此则彼者我之所弃也所谓彼哉彼哉者盖孔子之所弃也孔子曰管仲如其仁仁也扬子谓屈原如其智不智也犹之诗以不明为明又以不明为昏考其辞之终始则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忠足以尽已恕足以尽物虽孔子之道又何以加于此而论者或以为孔子之道神明不测非忠恕之所能尽虽然此非所以告曽子者也好勇过吾也者所谓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能勇而不能怯非成材也故孔子无所取古者凤鸟至河出图皆圣人在上之时其言鳯鸟不至河不出图者盖曰无圣人在上而已矣顔子具圣人之体而微所谓美人也其于尊五美屏四恶非待教也若夫郑声佞人则由外铄我者也虽若顔子者不放而逺之则其于为邦也不能无败书曰能哲而恵何忧乎驩兜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观之佞人者尧舜之所难而况于顔子者乎夫佞人之所以入人者言而已言之入人不如声之深则郑声之可畏固又甚矣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谓顔子三月不违仁者葢有所试矣虽然顔子之行非终于此其后孔子告之以克已复礼而请事斯语矣夫能言动视聴以礼则葢已终身未尝违仁非特三月而已也语道之全则无不在也无不为也学者所不能遽也而不可以不心存焉道之在我者为德德可据也以德爱者为仁仁譬则左也义譬则右也德以仁为主故君子在仁义之间所当依者仁而已孔子之去鲁也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也以微罪行也者依于仁而已礼体此者也智知此者也信信此者也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徳依于仁而不及乎义礼智信者其说盖如此也扬子曰道以道之徳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老子曰失道而后徳失徳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扬子言其合老子言其离此其所以异也韩文公知道有君子有小人徳有凶有吉而不知仁义之无以异于道徳此为不知道徳也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孟子所谓天之大任者也不能如大人正已而物正此孔子所谓小器者也言各有所当非相违也昔之论人者或谓之圣人或谓之贤人或谓之君子或谓之仁人或谓之善人或谓之士防子一篇记古之人出处去就盖畧有次序其终所记八士者其行特可谓之士而已矣当记此时此八人之行盖犹有所见今亡矣其行不可得而考也无君子小人至于五世则流泽尽泽尽则服尽而尊亲之礼息万世莫不尊亲者孔子也故孟子曰余未得为孔子徒予私淑诸人也孟子所谓市防而不征法而不防者先儒以国中之地谓之防以周官考之此说是也防而不征者赋其市地之防而不征其货法而不防者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防或防而不征或法而不防盖制商贾者恶其盛盛则人去本者众又恶其衰衰则货不通故制法以权之稍盛则防而不征已衰则法而不防文王之时闗讥而不征及周公制礼则凶荒札丧然后无征盖所以权之也贡者夏后氏之法而孟子以为不善者不善非夏后氏之罪也时而已矣责难于君者我闻之矣责善于友者我闻之矣虽然其于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则止其于友也曰忠吿而善道之不可则止王驩于孟子非君也非友也彼未尝谋于孟子则孟子未尝与之言不亦宜乎求仁所问于易者尚非易之蕴也能尽于诗书论语之言则此皆不问而可知安石尝学易矣读而思之自以为如此则书之以待知易者质其义当是时非可以学易也惟无师友之故不得其序以过于进取乃今而后知昔之为可悔而其书往往已为不知者所传追思之未尝不愧也以安石之愧悔故亦欲求仁慎之盖以求仁之才能而好问如此安石所以告于左右者不敢不尽冀有以亮之而已至于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辱问皆不果答亦冀有以亮之
  答陈柅书
  安石啓伏防不遗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窥究其所蕴又取安石所以应见问者序而存之以宠其行足下之赐过矣不敢当也安石懦陋浅薄学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于圣人之道摈而后复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与庸人为师况如足下之才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补耶虽然足下过听所序而存者或非安石所闻于师友之本指也则义不得黙而已庄生之书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祸福累其心此其近圣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读圣人之说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陷溺于周之说则其为乱也大矣墨翟非亢然诋圣人而立其说于世盖学圣人之道而失之耳虽周亦然韩氏作读墨而又谓子夏之后流而为庄周则庄墨皆学圣人而失其源者也老庄之书具在其说未尝及神仙惟葛洪为二人作传以为仙而足下谓老庄潜心于神仙疑非老庄之实故尝为足下道此老庄虽不及神仙而其说亦皆不合于经盖有志于道者圣人之说博大而闳深要当不遗余力以求之是二书虽欲读抑有不暇安石之所闻如此其离合于道惟足下自择之
  答王深甫书
  安石拘于此鬱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我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逺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一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我于深甫不能无望也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防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我君为恱安社稷者以安我之社稷为恱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恱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安石则以为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我君为恱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我君为恱者则以不容为戚安我社稷为恱则以不安为戚我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我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于天下为恱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我之穷达而无恱戚于我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于大人者乎安石则以为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徳贬于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已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命矣天之意固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我所谓徳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深甫曰正已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恱于我心哉正已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我心哉安石则以为大人之穷达能无恱戚于我心不能无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我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恱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已而不求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安石以为期于正已而不期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荘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荘之为哉正已不期正物者非也正已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已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已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所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深甫尝试以安石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答吴子经书
  比得周秀才所示书即欲奉报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问尤以感愧知生事弥困为之奈何安石亦以姻事见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计亦未能不以经心然劳逸有命当顺以聴之耳前书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经欲以文辞髙世则世之名能文辞者已无过矣若欲以明道则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汉以来儒者惟扬雄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尽今学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则其于圣人之经宜其有所未尽子经诚欲以文辞髙世则无为见问矣诚欲以明道则所欲为子经道者非可以一言而尽也子经所谓邪凿以矫矢背柄以矫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来未之改也先志所论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经之新意者则与矫舟矢之意为不类又子经以为诗礼不可以相解乃如安石之学则惟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经以为如何两家各多难无由会合许明年见过幸甚未尔自爱
  送孙正之序
  时然而然众人也已然而然君子也已然而然非私已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绌已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已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已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时胜道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众人也卓矣呜呼余观今之世圆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众人乎余官于扬得友曰孙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为古文余知其能以孟韩之心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为絶域也比辕而首之苟不已无不至孟韩之道去吾党岂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余未之信也一日得志于我君而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余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于温奉其亲以行将从之先为言以处余余欲黙然安得而黙也庆厯二年闰九月十一日
  防州学记
  防于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交广闽越铜盐之贩道所出入椎埋盗夺鼔铸之奸视天下为多庆厯中常诏立学州县防亦应诏而卑陋褊迫不足为美观州人欲合私财迁而大之久矣然吏尝力屈于听狱而不暇顾此凡二十一年而后改筑于州所治之东南以从州人之愿盖经始于治平元年二月提防刑狱宋城蔡侯行州事之时而考之以十月者知州事钱塘元侯也二侯皆天下所谓才吏故其就此不劳而斋祠讲说望宿息以至庖湢莫不有所又斥余财市田及书以待学者内外完善矣于是州人相与乐二侯之适已而来请文以记其成余闻之也先王所谓道徳者性命之理而已其度数在乎俎豆钟鼓管弦之间而常患乎难知故为之官师为之学以聚天下之士期命辨说诵歌弦舞使之深知其意夫士牧民者也牧知地之所在则彼不知者驱之尔然士学而不知知而不行行而不至则奈何先王于是乎有政矣夫政非为劝沮而已也然亦所以为劝沮故举其学之成者以为卿大夫其次虽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为士此舜所谓庸之者也若夫道隆而徳骏者又不止此虽天子北面而问焉而与之迭为宾主此舜所谓承之者也蔽陷畔逃不可与有言则挞之以诲其过书之以识其恶待之以嵗月之久而终不化则放弃杀戮之刑随其后此舜之所谓威之者也盖其教法徳则异之以智仁圣义忠和行则同之以孝友睦婣任恤艺则尽之以礼乐射御书数淫言诐行诡怪之术不足以辅世则无所容乎其时而诸侯之所以教一皆听于天子天子命之矣然后乃兴学命之厯数所以时其迟速命之权量所以节其丰杀命不在是则上之人不以教而为学者不道也士之奔走揖让酧酢笑语升降出入乎此则无非教者髙可以至于命其下亦不失为人用其流及于既衰矣尚可以歌舞羣众使有以异于后世之人故当是时妇人之所能言童子之所可知有后世老师宿儒之所惑而不悟者也武夫之所道鄙人之所守有后世豪杰名士之所惮而愧之者也尧舜三代从容无为周四海于一堂之上而流风余俗咏叹之不息凡以此也周道微不幸而有秦君臣莫知屈已以学而乐于自用其所建立悖矣而恶夫非之者乃烧诗书杀学士扫除天下之庠序然后非之者愈多而终于不胜何哉先王之道徳出于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于人心诗书能循而达之非能夺其所有而予之以其所无也经虽亡出于人心者犹在则亦安能使人舍已之昭昭而从我于聋昏哉然是心非特秦也当孔子时即有欲毁乡学者矣盖上失其政又自为义不务出至善以胜之而患乎有为之难则是心非特秦也墨子区区不知失者在此而发尚同之论彼其为愚亦独何异于秦呜呼道之不一久矣扬子曰如将复驾其所说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盖有意乎辟雍学校之事善乎其言虽孔子复出必从之矣今天子以盛徳新即位庶几能及此乎今之守吏实古之诸侯其异于古者不在乎施设之不专而在乎所受于朝廷未有先王之法度不在乎无所于教而在乎所以教未有以成士大夫仁义之材防虽地旷以逺得所以教则虽悍昏嚣凶抵禁触法而不悔者亦将有以聪明其耳目而善其心又况乎学问之民故余为书二侯之绩因道古今之变及所望乎上者使归而刻石焉
  君子斋记
  天子诸侯谓之君卿大夫谓之子古之为此名也所以命天下之有徳故天下之有徳通谓之君子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位而无其徳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位也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徳而无其位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徳也位在外也遇而有之则人以其名与之而以貎事之徳在我也求而有之则人以其实与之而心服之夫人服之以貎而不以心与之以名而不以实能以其位终身而无谪者盖亦幸而已矣故古之人以名为羞以实为慊不务服人之貎而思有以服人之心非独如此也以为求在外者不可以力求也故虽穷困屈辱乐之而勿去非以夫穷困屈辱为人之乐者在是也以夫穷困屈辱不足以挠我心为可乐也已河南裴君主簿于洛阳治斋于其官而命之曰君子裴君岂慕夫在外者而欲有之乎岂以为世之小人众而躬行君子者独我乎由前则失已由后则失人我知裴君不为是也亦曰勉于徳而已盖所以牓于其前朝夕出入观焉思古之人所以为君子而务及之也独仁不足以为君子独智不足以为君子仁足以尽性智足以穷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为君子也虽然古之人不云乎徳輶如毛毛犹有伦未有欲之而不得也然则裴君之为君子也孰御之焉故余嘉其尚而乐为道之

  宋文选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二
  余元度文
  尧舜非諡论
  迹骤五帝徳规百王者有尧舜焉言常道尼父首之于书大一统马迁列之为纪释者云尧舜諡也翼善传圣曰尧仁圣盛明曰舜后之学者防不宗焉予尝考世系之端辨质文之变颇疑是说请试明之粤自邃古圣人迭兴眞淳乍防制度未备尊卢赫胥以前未有姓氏皆以教民之事而名之鑚燧改火则曰燧人穴处巢居则曰有巢是也迨及三皇颇推五胜乘火帝者曰炎帝应土运者曰黄帝少昊金天亦袭其故迭观兴废渐有兵战自颛顼以来天下之号则因其名颛顼与喾则其名也帝挚帝尧帝舜亦其名也以国言之则颛顼称髙阳氏帝喾称髙辛氏帝尧称陶唐氏帝舜称有虞氏皆以所兴之地为国号也帝挚非改姓易代之主故不称氏以名言之则颛顼喾挚尧舜皆名也顼正也喾极也挚大也尧髙也舜华也古虽敦朴知以美字为称因不疑矣夫諡法者着于周公盖三代之际世有僻王嗜音酣酒者有之荒禽冒忌者有之饰非愎谏者有之剖忠害贤者有之欲使闻美号而知劝见恶諡而思惧垂易名之典为观行之则此周公之制也岂以周制而逆观尧舜之世耶且尧之典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当羣臣举善之初厘降试难之善未显賔门纳麓之功未着安有对万乘而不称其名在侧陋而先定其諡哉斯固知其不然也明矣释者又云受禅成功曰禹岂舜受尧禅而不能成功乎夏商之王以名为号者多矣仲康太甲之类是也禹之保邦莫非尧舜之制而加以繁文缛礼乌有舍劝诫而就质畧哉若以夏道尚质则禹非夏耶愚谓周公之着諡法也特取尧舜禹汤之名以为训觧将后之下武守文者慕其名而袭其行也周人以讳事神讳其名而称其諡者周道也諡兴于周为得弥文之寔
  汉武不宜称宗论
  创帝基革天命济率土于涂炭者祖之盛恢声教同文轨纳蒸民于富夀者宗之最存则咏其德没则观其諡所以序昭穆于百世之下配禘郊于羣庙之上亲虽尽而不毁者祖宗之隆也昔武皇之抚运绍炎汉之重熈拓蛮夷之境则卫青去病之勋立而民疲于干戈矣惑神仙之谈则少翁栾大之宠崇而吏烦于祠祀矣悦韩嫣之佞而处以副车则君臣之位失矣信江充之譛而诛及戾园则父子之恩絶矣举其大概何昏如之至于即世之日羣臣加諡曽不为灵若厉而反壮其武而为世宗亏周公之法败三王之制当时洪儒硕士如夏侯胜黄次公议其乐章遽抵诏狱不亦甚乎且祖有功宗有德若夏之少康商之太戊武丁皆废而复兴不失旧物然始为之宗也周人自文武而下虽德如成康刑措不用宣王中兴姬道再盛庙在迭毁亦无异号暨乎汉室髙帝以英武特起绁婴刃籍戴之曰祖斯固宜矣孝文崇仁义省刑罚弭兵革服节俭而囹圄空虚防内太平庙称太宗斯又宜矣孝武虽廓地斥境而亡德及民不加恶諡固亦幸矣尊之为宗无乃失其正乎或曰孝武雄才远畧髙出百王而开夜郎之境东建朝鲜之郡匃奴徙庭瓯越请吏修典礼向儒学登封告成而汉之制度于是乎备若如所论不亦过乎曰邦土虽辟兵已黩矣远人虽服民已耗矣乐府虽盛雅亦乱矣泰山虽封制亦侈矣文景之俗由是而可胜道哉末年下哀痛之诏进筦之术有富民之心而不能得其道也世谓汉家杂以覇道愚以武帝观之曽覇者之不及代庙弗毁后嗣何以观乎西汉称宗者四而东汉无复区别至于安桓亦有庙号其失自武帝始故著论云
  秦论上
  前世高论咸以河山之险秦得百二遂并天下者地势便利使之然也所以奉春进计田肯建言着之文牍千古称善愚谓秦人之兴有由然矣自伯翳至于秦仲率以立功克守其业而僻在岐雍诸侯以要荒处之穆公之世得人而昌广地开国悉由任贤之勋矣百里奚亡虞之臣也而授以国政孟明奔军之将也而委以师律引咎自责卒复河西之地由余在戎公以为忧当其未聘也降千乘之尊而接以殊礼坐则曲席食则传噐及其来归以客卿待之故能益国十二辟地千里遂覇西戎而抗衡中国矣暨乎即世之日三良殉塟国人哀之赋以黄鸟秦人不复东征数世不竞者夺其善人故也及孝公嗣守宗祊七雄并立当是时齐威楚宣魏惠燕悼悉已称王韩哀赵成亦复强大诸侯力攻而周室卑矣孝公增修穆公之德寤寐贤者列爵而尊之分土而与之卫鞅以孽公子来见遂用其谋开阡陌急耕战法行民便亦以称覇后世遵陈轸范睢蔡泽离防释蹻而取卿相任贤之术速于置邮卒能灭二周吞六国而并天下者用此术也且苏秦反覆之臣燕王一聼其言而合从山东秦人不敢窥函谷者十五年以此思之一贤之功坚于山河远矣在用与不用耳汤以亳武王以镐而王天下其政何如哉百二之説于是为负
  秦论下
  世言秦所以亡者赵髙防邪胡亥蔽愚毒痡齐民四海瓦觧而宗社墟矣愚尝以谓亡秦而贼天下者李斯也秦人据形便之国气凌山东穆公任由余孝公用商鞅而覇业基矣蚕食虎视累世横鹜有起翦恬鷔握其兵穰魏雎泽执其政斥地灭敌日加其疆李斯始以儒学西游于秦乃进一六合兼诸侯之说秦人除逐客之令以从其计破纵擅横卒并天下以斯为相且斯以布衣徒歩游说数年而取宰相不为不遇也海内既一属心于斯六国厌战争之苦兵待我乎偃秦人因庐井之废土待我乎辟父子薄耰锄之异民待我乎教斯学帝王之术居辅弼之地脱或戴其君与成康之列跻其民于仁夀之域如反掌耳乃背戾古始防夲塞源燔弃诗书愚弄黔首絶尺寸之封以孤其势侈封禅之制以骄其心筑宫弥山川勒铭徧海内戮诽谤禁偶语刑烦令滛国纪隳矣纲纪既隳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世子者所以接统而着代君行则守有守则从古之制也故曰太子天下之夲夲根一揺天下必荡安有著名储贰而握兵边徼废诵之大业习鼓旗之末节衣裳颠倒莫甚于兹黙而不言焉用彼相及沙丘之变赵高以防近之质启亡国之言丞相当于此时正人臣无将之诛以视天下召扶苏而立之从先帝之约扶苏仁明备尝险阻辅以至道可至太平若刬去严刑罢遣谪戍民无怨讟则秦之社稷未可量也斯惑赵高之词越録而防胡亥小人在下兵傜并起使四海之人血膏边城骨填骊山比屋嗸嗸半为盗贼尚乃建言督责以固恩宠岂不愚哉贼屠三川卒被高譛黄犬之叹得无晚乎使亥得位赵高得权皆斯之由也倒持太阿受人以柄斯之谓乎故曰亡秦而贼天下者斯之罪也卒被五刑非不幸也
  汉论上
  史氏以孝成委政外家禄去王室哀平二帝享年不永贼莽乘之盗窃神噐汉祚中絶者孝成始之也窃谓汉家之祸不始于孝成葢孝惠源之陈平者决而泄之使其横流不已弥漫于景武宣元之际孝成复败其隄防而极于昏垫也昔者高皇帝逐秦鹿而得之英雄乐推遂正宸极后族吕氏侯者三人奉朝请食租赋而已赏刑大议未尝及之孝惠践祚相州仁弱吕后杀三赵王号令自岀惠帝不能以新造之汉正无穷之法定君臣之分专生杀之柄而乃感人彘之酷意不久生自促寿命以成高后之势不曰孝惠源之乎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彼陈平者用辟疆率尔之辨尊王诸吕分将南北军中宫称制以临天下当是之时而无周勃朱虚之谋齐楚诸侯之兵使禄产体不近下一有羿奡之材则汉之社稷几为他姓所得矣不曰决而泄之使其横流不已乎厥后魏其侯以窦后兄子武安侯以王后异父同母之弟并托肺腑继为丞相孝武最称英明而田蚡为相权移主上上曰若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此葢近中宫之势而用之内积愤懑而宣于言也卫青霍去病唯以军功服大位然亦因椒房之重孝昭之时上官桀父子霍媪之谋几倾汉室皆帷廧之亲也许史丁傅之家印累累绶若若分茅土握符节秉钧轴乘朱轮华毂而朝者不可胜数不曰弥漫于景武宣元之际乎汉之鼎所以不移者頼忠贤之士简而持之耳及孝成之在位也赵氏妹弟专宠贼害士子王氏五世将权外擅国命故莽因元后之势席诸父之基肆其奸险以取名噐复縁哀平短祚国统三絶张禹师丹之辈謟谀邪佞故取宗室防稚未能持国者挟之以令天下使汉祚中缺者职此之由也不曰败其隄防而极于昏垫乎西汉之祸于是乎在
  汉论下
  前史称光武中兴再造汉室戮新都驱赤眉应四七之王赏谋臣筹战功得万世之利以为胙土锡壤不侈其封域带河砺山克保其专嗣因谓高祖创汉基刬秦制封宗子封异姓或连城数十或裂地千里兵足以张其威权赋足以充其嗜欲故韩彭英卢身防爼醢緜世史学罔不论咸以高帝之赏也地广力强所以易叛光武之封也国小势弱所以易寕于是谓高祖之策为非而光武之事为得愚虽不敏尝谓不然何则赏元勲诛大憝者法也顺世机息民患者时也圣人立法先乎顺时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秦并六国蚕食天下尺土寸封不在他姓一夫奋臂四方瓦觧岂封建之罪乎高祖以巴蜀僻左返攻三秦东战荥阳与项为敌当此之时叛主骄将争逐秦鹿者众矣陔下之役子房请捐山东之地以与功臣楚乃可灭夫言捐之者非汉之有也且陈余于项氏无纎芥之劳环封三县尚怨项籍况韩彭者名虽君臣势等邻敌不设重赏其谁肯来岂能以区区侯爵制其去就哉安可比吴邓辈疆邑数四而已耶及世祖之兴也岀自宗室剪除凶丑以顺制逆以仁易乱因思汉之民成复兴之业先帝驭臣之与夺得以增损前世建侯之利病得以防革于是限其土宇削其兵卫足以奉其身而酬其勋杜震主之权大使指之臂终能全其首领不防刑戮者斯亦可制之时矣使高光易地而居势不可夺礼曰时为大顺次之宜次之其此之谓乎必若美世祖之权则可矣若又短高皇之失策则非观时之术也
  正瑞论
  夫上古明王言为天下法动为后世则犹恐怠惰故立左右史以规之是则史之设所以谨言行于一人正褒贬于千古不独记嵗月辨起居而已矣三皇坟五帝典记言之史也楚梼杌鲁春秋记事之史也训诰誓命之词得失存亡之迹发简可见未闻祥瑞之言焉迨于两汉则有赤芝白鴈醴泉甘露卿云寳鼎之应岂古史阙畧而后史该备乎葢有司失为史之夲意也窃谓国之兴也在乎德不在乎瑞国之亡也在乎乱不在乎妖故尧以敦九族和万邦而兴舜以举十六相去四凶而兴禹以平水土兴汤以行仁政兴周人以积德累行兴夫是者虽无祥瑞可不谓圣且治乎癸以奢侈亡辛以暴虐亡厉王以聚敛亡幽王以女色亡夫是者虽无妖怪可不谓昏且乱乎桑谷生朝高宗复商荧惑守心景公安宋此则明君在上妖不为害矣鲁获麒麟哀公岀奔汉鸣凤凰平帝失国此则闇主在上瑞不为美矣仲尼笔削春秋书日食地震山隤星陨蝝生鶂飞之变者非广乎异闻也盖欲人君责躬脩德见灾思惧而臻于治也特于篇末因麟之无应以明述作之意耳其他瑞则无闻焉鹤舞晋庭龙见渭水不由德至斥而弗叙若是之比求名而亡则圣人防防可见矣子长孟坚椎轮怪诞其启国也以斩虵大泽为受命之符而英雄之畧弃矣其定制度也以龙见成纪为易服之感而古人之象隳矣及乎蔚宗悉失其实则亡某郡上言其瑞以示防意与其疑而列之曷若正而削之之愈乎今之郡县时推祥瑞以为纪事之端愚谓非良直之法也必若德施于民政易其俗赏不僣刑不滥则四灵为畜日游于君之宫沼郊薮矣又何用索异传怪惑天下之耳目哉苟存神者黙而不言则亦之嗣得无惧乎
  姚璹论
  古者天子之立史官也不独纪嵗月远近辨朝防同异而已矣盖以王者居亿兆之上喜如春阳怒如雷霆予夺生杀无不从也故立史以谨其言动动则右史书之言则左史书之以示后嗣欲其畏后世之名而不敢过举者也窃见两汉而下有唐制度最为详备而史官废置未臻大中敢试论之唐之修史其实有二武德故事小省之官更直近陛执笔对仗随而撰録书之方册谓之起居注姚璹建议秉钧之臣訏谟便殿嘉猷善经退必编次送之史舘谓之时政记于是周官六史之职不复甄叙矣累朝著作之局不复刋修矣璹议既行而起居之官立于外朝仗退之后迹便疎远虽延英数刻之对圣人有泣辜觧网之言应机成务之谋不可得而闻也若非宰臣撰述则军政之图要何由知之由是而言有不可者三焉古者帝王不得见当代之史何则史之为书不隐恶不虚美谓之实録史而可见则其臣不可以实书书而不实为己【阙】矣实而不讳为己戮矣不得见史者以此也宰臣监修是使自司其过也其不可者一也昔者成王尚防与唐叔戯剪桐叶而与之曰以是封汝明日太史上舆地圗请封唐叔自是成王终身无戯言夫是则史官常在左右也今史臣随伏岀入则是用史臣于顷刻之间耳戯言过行尚奚史之畏哉其不可者二也古者大臣不掌注记故董狐得以直笔于晋南史氏得以执简于齐设有史官外朝既罢则目不见帝王之容耳不闻帝王之言近臣奏对孰邪孰正孰谀孰诤咸莫之辨也用他人注记为己之笔削夫是则史官失职莫甚于此其不可者三也语曰使亷士守藏不如扃鐍之固也使义士分财不如设钧之平也何则有情之与无情也夫以广渊之谋居翊亮之位缉熈庻绩裁成万几而后代文臣撰述固亦劳矣向仪房杜姚宋击毂轨而自序策畧人犹疑之脱不幸而有元载卢杞当其任则安所取信哉太宗文皇帝正观中所论政体皆可冠冕古今粉泽王度着在方册昭昭然者史臣得侍于内朝故也姚璹虽知注记之详未知先王立史之意一失其源而莫之敢议惜哉
  三统论
  夫王者受命必先改正朔易服色者盖以示民之有初也故三统之义于是彰焉然而先儒所论止及乎三王之世是以夏之寅而黑商之丑而白周之子而赤可得而述也至于尧舜以上则虽仲尼之说亦无闻焉岂非防深而意远乎而郑康成之徒则据此而逆推以为舜与周同尧与商同高辛氏乃与夏同正朔三而止文质再而复自古而然也非但不经抑亦于帝王之道有所昧焉尝试论之夫帝王歩骤不同文质亦异三皇正厯岁准摄提格古之为君因民而治故唐虞以上无变易逮夏后之继统也是以德衰不及二帝又知夫时将漓矣必示之以制度故其防革颇渐于文是以小正之说尚黑之义于是着焉然而服色有所尚而正朔不必改也但记之于政令而已故仲尼称述三代则曰行夏之时葢以其合于古而得天数也礼因于虞而不言其所损益者葢谓此乎及汤武之革命既以兵胜俗又寖弊欲示民以改作而新其耳目俾知夫令岀诸已故有服色之变又以服色之制夲象于正朔商人以建丑而易寅新其令也尚白而易黑象其朔也周之尚赤而建子由是新焉然三王之易服改正必取三微之月葢以君之岀令象嵗功阳气之始也是以垂训于百王文质制度于斯备矣后王虽兴制作不岀于此也故仲尼曰其或继周者百世可知其此之谓矣夫谓正朔三而止者月过三微不可以为法也斯亦王者之制耳安可及于上古哉且五帝之书二典存焉其尧之书则曰敬授人时顺厯数也又曰日中星鸟以正仲春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此则分至之候正在四仲契古厯而符夏正也又乌闻建丑之説乎舜在璿玑以齐七政审已之德当天心与不尔至于厯数而不异于尧又曷观建子之言乎及其制服则曰观古人之象故山龙日月之度较然可知也又何服色之改乎然则五帝之徳淳三王之俗薄德淳则制简俗薄则政备故三统之义起于三代而虽自太昊或推五德之运盖顺天之数也正朔则无所更焉至三王则政有偏矣夫有偏则有弊故后之兴者必举其偏而救其弊也若谓文质可推于上古是则夏尚忠商尚敬周尚文此三政者又可行于帝皇之代乎斯见其不然也自秦汉以下服色俱依于五胜此又不可推于三王亦明矣康成既已失之而杜佑孔頴逹之徒复引为证疑误后学甚矣夫
  禘郊论
  先儒之所以觧经者盖欲前圣之渊源启后学之钤键授古有据垂世不惑者也祭祀之仪国之大典今之礼经以郑注为正而康成释禘祭之文前后驳杂大传曰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岀郑云谓祭感生帝于南郊也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郑云禘谓祭昊天于圜丘也祭上帝于南郊曰郊祭五帝五神于明堂曰祖宗皆谓祭祀以配食也观郑所释似有未悟尝试论之夫禘者宗庙大祭之名也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岀谓虞氏之祖岀自黄帝不立庙祧故五年盛祭则及之夏亦禘黄帝商周禘喾葢姓氏所岀是为远祖也诸侯之禘则降乎王者止祭始封之君不得禘姓氏所岀之祖故曰诸侯及其太祖是也而郑谓太防五帝逓王而王者之兴必感其一因其所感别祭以尊之故以感生之帝祭于圜丘而祀上帝于南郊非据纬书以释经义太微爲星象昊天亦谓北辰苍穹之号遂有二天郊丘之名分为二祀斯皆舛谬深用轸惜何则郊与圜丘俱是祭天之所王肃所谓犹王城之内与京师异名而同处也岂可郊丘分为二祀祖宗合为一祭乎康成俱以禘文在郊祭之前其祀必尊当为圜丘皆罔研经意肆其臆说耳又以祖宗五帝五神于明堂小德配寡大德配众郑之此説殊为失防误取孝经宗祀之名以觧祖宗之义乃以二主泛配五帝若谓太微五帝耶则郑说太微与昊天上帝为六天矣天尚无二安得有六按天官书太微宫有五帝者自是五精之神不在穹苍之例若以为太昊炎帝之属耶则又非仲尼配天之意也周礼曰王将旅上帝张氊案设皇邸祀五帝张大次由此言之上帝也与五帝自有差殊岂可混而为一乎古者祖有功宗有德盖若周人尊文武之功不毁其庙非谓配食明堂者也郑引孝经而反违其防惜哉汉承秦灭学之后遂使儒者进无经据康成最为明礼而于禘郊之义不能尽之故其释祭法即云祀感生帝解大传即云祭昊天笺周颂又云大于四时之祭而小于祫注左传称郊配灵威仰笺商颂又称郊为祭天首尾纷拏自相矛盾孰为辨之哉

  宋文选巻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三
  曽子固文
  唐论
  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于乱以至于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于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并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已之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于三代汉之亡而彊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太宗之为君也诎已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夲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于善行离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烦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岀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亷耻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以其法脩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嵗粟米之贱斗至数钱居者有余蓄行者有余赀人人自厚几于刑措可谓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备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亲行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克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万国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汤之治由汤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余年而始有太宗之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备也不得与先王并而称极治之时是则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五百余年而一遇治世生于文武之后者千有余年而未过极治之时也非独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士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凯之于舜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余年而一遇生于文武之后者千有余年虽孔子之圣孟轲之贤而不遇虽太宗之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时也是亦士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独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鍳矣
  国体辨
  或曰事之弊作而更之欤安而弗顾欤曰作而更之也人之不善按而诛之欤安而弗顾欤曰按而诛之也然而作而更弊世以为纷纷也按而诛不善世以为刻讦也何谓欤曰有以也事之体有小大罪之情有深浅彼以系者大而罪也深任忠义者之视之也则皦然反之蹇然辨之作而更之按而诛之恐未果也何则为国家天下之计然也人见忠义者之然也不识其心而希之也曰事皆然也我顾不能然欤当其坐于府立于庭而议之于四方使彼其系者小而罪也浅而皦然反之蹇然辨之作而更之按而诛之恐不果也甚者搆而侈之也为国家天下之计乎则未然也于是讙然厌其纷纷也病其刻讦也岂惟厌且病欤当世诚有任忠义者为其所当然则上必恶彼纷纷者之所行刻讦之所存而皆让焉诚有任忠义者为其所当然则不之见信幸而信则奸与庸者得扳厌且病之事而间之矣嗟夫事有似之而不然者此是非之所以乱虚实之所以昧不可恶也欤恶则如何亦察焉其请而更者利害也大系国家天下也循之有理也则固忠义者之事其请而诛者奸佞也大系于国家天下也循之有理也则固忠义之事也反是也则末也然则弊之细也恶之浅也安而弗顾欤曰考其弊而更之得其大者焉审其罪而诛之当其深者焉则细且浅者熄焉覩细者浅者之可忧抑其不熄则徐徐而治可也岂安而弗顾也欤或曰彼虽纷纷也刻讦也然其于事也情欤曰或情不情焉杂也然则凡彼之所以美也有让而不情情而不以其地则罪始让者欤否则彼之纷纷也刻讦也或情或不情时也罪忠义亦可欤
  问尧
  或曰尧之圣不逮舜尧不能用九官诛四罪而舜能焉曰舜之所以圣由尧之圣舜之用与诛宜也曰然则尧之时独不可用与诛乎曰将以遗舜也其以遗舜奈何尧信舜之圣乆矣将举而禅焉且以信于众因四岳之举遂试之其试由是夫起圣人不苟以名服天下必信其德于众德莫大于用贤诛恶于是遂授以位焉而天下率信用与诛葢假之舜云耳曰然则尧之圣将蔽贤纵恶乎曰否用与诛至于舜之时可也故尧迟之云耳以成于舜也则其德在尧者多矣曰然则尧其私于舜乎非私舜也私其所以为天下也曰左氏传所谓不能者何也曰吾所论圣人之说彼左氏何与焉
  论习
  治乱之夲在君之好恶好恶在所习少习也正其长也必贤少习也不正其长难与共为治矣不幸而然则将磨之孰能磨之择人焉朝夕相与俱出入言动相缀接为是则可磨之也主然而是者助之主然而违者替之不释则极论之勉焉除其蔽欤而接之以道不见邪者而变焉其志素定矣然后可与共为治其为大体不亦艰且勤欤然于习之也有渐矣古之所以为治者岂异焉此众官不有任也岂必人之不材也朝夕未尝相与居也岀入言动未尝相缀接也是焉而不能助违焉而不能替不释而莫之极论也其蔽欲日益固其为道日益拙所见寺人女妇邪者也其志素定矣未也其可共为治乎其为大体不亦怠且忽欤噫宰相虽尊也然其见也有间矣置斯职也不愼欤使职此者不尽也而寺人妇女得其心其谁曰可也噫左右侍从之官其非所谓常伯侍郎给事谏议司諌正志欤
  邪正辨
  正者一邪者一乌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欤曰考其实焉尔言者曰某正人也必考焉其言与行果正也犹曰无乃其迹然欤必也夲其情情果正也斯正人也曰某邪人也必考焉其言与行果邪也亦曰无乃其迹然欤必也夲其情情果邪也斯邪人也必本其情者为迹之未可以必信也迹之未可以信者有无之有似之有构之者也以正人焉俟之勿疑之也有间之必辨焉不隂受之也以邪人焉处之勿迩之也有助之必辨焉不隂受之也审邪正之术循是也不失矣抑未尽于是也孰谓未尽任与责之之谓也正者曰天下未治也以天下之事考之见其未治焉安得不任之以救其未治也邪者曰已治矣则思曰我之天下未治也正者曰用是策可以治以先王之道人之情考之见可以治焉安得不用其策邪邪者曰彼策也不可用则思曰我考之可用也必也待其终而质其效不戾于其始也有赏戾则有咎未至于其终而质其效赏与咎无所委焉不茍然而易也任与责之之术如是也故正者得尽其道邪者不得其间于防防之间于计也素定于信用也不轻以蔽于号令也一于赏罚也明于治也几矣考之其实尔此之谓也不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岂异焉不此之尚而已言者曰某正人也某邪人也自亦曰某正人也某邪人也于其言与行则未之考也茍考焉则亦其迹而已矣或无之或似与构之者也于其情则未之考也以正人俟之或疑焉有间之者则隂受之不之辨也以邪人处之或迩焉有助之者则隂受之不之辨也正者曰天下未治也邪者曰已治也邪者胜正者十常八九以天下之事考之耶则未尝也任正者之策邪者曰可置则必置之以先王之道人之情考之待其终而质其效正其赏与咎耶则未尝也其于是非用舍茍焉而已矣夫然故正者不得尽其道邪者得间之于冥冥之间于计无必定也于信用轻以蔽也于号令也二于赏罚也不明于治也疏矣正与邪两尊焉一日而有败乌有职其责者欤或曰大贤大佞之不可以考其实也曰子之言不可以考其实者不以大贤之谓贤大佞之为佞或无其迹欤吾固言之也无其迹则孰由而知之欤必也夲其情之谓也夲其情是亦考其实也岂不可欤知不循其迹又不夲其情而欲知其贤与佞顾非不可欤然则子之言者恶其迹之难知也吾云尔者以其情而知之也其意易者鲜矣
  説势
  周之初天下列为诸侯而君者以千数力小易使也势便易治也此所以不惟承号令奉职贡而已固实有以翼戴天子也及其衰也大国兼数千里而王令之不能诛之不能加之并为六国合为秦而周亡矣非封建罪也地过王制也汉兴袭其衰制寻亦大乱秦人壊列国而郡县之其势诚小而易使也尺兵不得制斗粟不得专眂徙置守宰若奕碁然尔势甚便而治岂得行也上之与吏吏之与民不异于燕赵之相观一有变则翻而从冦尔而能有以翼戴天子乎故一夫唱叛而秦灭矣非郡县罪也守宰亡具甚耳今病封建者必曰用秦法病郡县者必曰用周制皆不得其理也且从而更其事以为天下可得更乎否也天下之存亡视其大伦大法之治乱尔其次惟其所制制之使力小而易使势便而易治皆善也地过王制埶夺于下皆害也借使韩魏燕赵列为百里之国而侯虽至今存可也秦之郡县势足以自治力足以自卫虽以万世无患可也天下之势岂不诚易知哉后世矫前之敝法寝藩镇权功成求遂矣然而尚未反守宰之分职伸州县之干翼岂计之善也万一水旱疾疫其或有觊幸之人岀者州县其胡以备之徐乐山涛之论可不念耶诚念之不难择人而任之分势而使之如斯而已矣
  说用
  物有根而殖柯叶而茂芽若穗而实翼而天飞足而陆走啄而鸣息而食啮者其形类多矣非有主于虚空以蕃而息之者欤吾观其用亦宻矣彼使之水而濡火而焚雷而动风霆而鸣雪霜而悴雨露而滋硕则世得而知之矣若其裁之为形散之为声充之为气始终之为死生则非水也火也雷也风霆也雪霜也雨露也所能使为之也世固不可测其所以为也然而万物相得以为生是则其用非宻耶今夫羣而居缝而衣燧而食筑土石构竹木而庐者其嗜欲众矣非有制而一之者则其争滋不息吾观其用也宻矣彼立之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序为之衣食器用之物节之以仪通之以声习之以言束防之以刑则世皆得而知之矣若其扰之使相亲和之使相悦厚之使相让以不争结之使乐岀其死而不顾其私迁之使去于利而就于谊则非序也物也仪也声也气也言也形也所能使为之也世固不测其所以为也然而万民相得以治是则其用亦非宻耶吾有以知之矣生而死万物者隂与阳也运于内而莫显于外不可得而穷其妙也世之以水火雷风雪霜雨露而求之者妄也亲而善万人者仁与义也兴于上而隂被于下驯于其心而不可强通于其耳目不可得而识其微也世之侈于仪繁于声音执于噐据于文字以力驱而法缚者之求之也愈妄易曰隂阳不测之谓神又曰显诸仁藏诸用善播万物善教万民者为之也
  说言
  上之收羣言其务当而已诚使贵且信者其言非必不可以聼也贱且疎者其言是则必可舍乎否也蕲为有补于治而已夫然则岂惟上之得失可质焉天下之邪正举白矣昔舜之逹四聪明四目也故元凯在下不能抑也四凶在上不能葢也其治由此而已昧者反此喜是其所用不广聼于其所忽杂然当否莫有主也岂惟上之失德不闻焉天下之隂狡者举进矣秦之敝以斯高汉以莽操晋以荀贾唐以牛李裴卢其大较然已可不惩欤或曰不已察耶曰防其大慝行其小过诛其实施其文何察焉噫吾有为而言之也使贵且信者皆得其人兹说其不可以已耶
  说非异
  人不能相持以生于是圣人者起绍天开治治者罔不云道德仁义礼智六逹而不悖然后人乃克羣游族处生养舒愉歴选列辟无有改此者也独浮屠崛起西陲荒忽枭乱之地假汉魏之衰世基借迹文诡辩奋诡行至晋梁破正擅邪诐行中国有卑世主轻海内之实盛从诡谲嵬恣睢之邪情驰骛祓祥倾荡怪神之邪说离君臣叛父子捐耒耜桑柘之务髠而缁不俪不嗣辟而无用意者在削灭典刑刬学刮语寝礼萌乐涂民视聼遂将除唐虞汨沉三代杜塞仲尼之训检自贤其滛妄然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为言动居处皆变诸异端缅惟在昔尊礼义而尚【阙】畴圯废而克终故圣明者称唐虞暴乱者蹈幽厉况欲尽泛扫人之所以生息之道漂荡圣贤数千载功业专遂已之私而可以行之哉虽宿儒硕生防其僻邪乘剌勒恳于策书然世主莫之寤其波流汗漫无其救止其徒相与唱而大之习为诪张幻惑下旤降休若探诸箧与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悉天下之财什伍而奉焉其庐益侈其众益蕃其辨益枝叶耗费无穷而怪乱无极耗矣衰哉孰抑而正之与或曰斯疾其迹庶矣盍防其源其源情性奭然与孔子异意凡为之者不爱官尊能贤夫维印组为务遂遂然相轧也曰多明先王之道内足以不惑外足以行事情性有不平欤背而之他将失其平尚何有于孔子之意官也以行吾道能也以治不能或争而轧之者自其戾先王之道而教义不行也尊教兴义则上让而下竞畴轧之乎谋末而遗夲以售其辞斯害也已浮圗利心无足而假无欲也行伪俭秽而彊高言淡泊也恶在其为贤哉则又以为愚者设之故鬼神之相司察冥报阴谪灾福相胜相摩之説以震恐于其心觊其感惧而创艾是又惑也其以冥报隂谪之可畏孰与畏刑而慕赏哉謇謇者陈礼义损益灼然着乎其前当世之法生杀岀入升黜成败焯乎廹于其心而犹不知省而避也奚暇顾未至之祓祥哉若晋魏梁隋之间蹈道者相劝而抵触者衰止欤否也则浮圗之说无益已可知矣今者虞庠夏校之制未备而塔庙丛于海防縁南畆操机杼之民寡而断发胡服之肩相摩踵相交也缀学立制补礼改乐之道未极而蛮貊之书中国者骊驾骈驷不足载防宇高楝不足容也声明文物之具未完而洪钟垒鼓之声铿锵于闾阎也崇奉之侈古之未极者今复尽行之矣民父子粝梁之食褐衣之袭举捐之矣是以在下不免乎有冻饿之民操觚囊而为沟中瘠也为今之策先民所谓复其人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岀于中计斥祷祠之末制厌胜之嵬学自上先焉埸庙勿新也诵试勿数也冠而籍五百髠其一人为老子学槌提仁义截絶礼法乱人伦耗农桑之务其源不可不深为制仿此颇损其数亦创艾之一端也王者正德以应天纯仁以得民羣天下之智愚而告之以徃古教之以至顺粲为寰宇之间形气之内圣人之典章存焉可以外运造化内霑毫芒寝之以纯嘏矣恶用明夷之治荒唐之学哉
  治之难
  以天下而行唐虞三代之道不唐虞三代如者无有也然而治之难也何故治世非无小人也其信正人已固其相参非庸者也虽有小人弗病也唐之时四罪立唐之朝周之时三监在周之廷唐尧周公大圣人也其辨之也不疑其知之也果彼虽幸而至乎大臣诸侯之间矣拙矣于正人焉无病也汉元之初萧望之相汉刘向周堪张猛为之腹心东汉之末李固陈蕃杜乔相汉李膺范滂之徒布据禁寺光大矣天下仰而待治也去斯时则已矣使充其所施功德万计夫孝元桓灵帝主也其相参者史髙稚圭韦成胡广赵戒而下庸也而邪者嚣其间其于辨众贤之不明而用之也不果虽进而立于公之内儇然而危矣可得天下国家之安乎呜呼治之难也以此观天下者不观小人正人贵贱升黜观其用否如何耳则治乱审矣
  读贾谊传
  余读三代两汉之书至于竒辞奥防光辉渊澄洞达心腑如登高山以望长江之活流骇其气之壮也故诡辞诱之而不能动滛辞廹之而不能顾考是与非若别白黑而不能惑浩浩洋洋波彻际涯虽千万年之远而若防于吾心葢自喜其资之者深而得之者多也既而遇事輙发足以自壮其气觉其辞源源来而不离剔吾粗以迎其眞植吾夲以质其华其高足以凌青云抗太虚而不入于诡诞其下足以尽山川草木之理形状变化之情而不入于卑污及其事多而忧深虑逺之激扞有触于吾心而干于吾气故其言多而岀于无聊读之有忧愁不忍之态然其气要以为无伤也于是又自喜其无入而不宜矣使予位之朝廷视天子所以措置指画号令天下之意作之训辞镂之金石以传太平无穷之业葢未必不有可观者遇其所感寓其所志则自以为皆无伤也余悲贾生之不遇观其为文经画天下之便宜足以见其康天下之心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足以见其悯时忧国而有触于其气后之人责其不一遇而为是忧怨之言乃不知古诗之作皆古穷人之辞要之不悖于道义者皆可取也贾生少年多才见文帝极陈天下之事毅然无所阿避而绛灌之武夫相遭于朝譬之投规于矩虽彊之不合故斥去不得与闻朝廷之事以奋其中之所欲言彼其不发于一时犹可托文以摅其蕴则夫贾生之志其亦可罪耶故予之穷饿足以知人之穷者亦必若此又尝学文章而知穷人之辞自古皆然是以于贾生少进焉呜呼使贾生卒其所施为其功业宜有可述者又岂空言以道之哉予之所以自悲者亦若此然已之知者其谁欤虽不吾知谁患耶
  书魏郑公传
  予观太宗常屈已以从羣臣之议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已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所自至亦得君而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岀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终始之义则未尝不反复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揜已过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揜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纳谏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羣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辽东之败而始恨郑公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岀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谏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廹也存之于书未尝揜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良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成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戾矣夫春秋之所讳者恶也纳谏诤岂恶乎然则焚藁者非欤曰焚藁者谁欤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藁为揜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藁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已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藁之所言其在正衺未可知也而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已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岀异乎此曰此非圣人之所曽言也令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人耳岂杜其告万世也噫以诚信待已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

  宋文选巻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四
  曽子固文
  上田正言书
  伏闻诏书以执事直谏院不胜喜贺夫以执事蓄才美知古今力学善论得失法度朝廷固以公卿待执事不止为谏官也然巩区区致喜贺者亦有云也方今内外居位之士以千数贵者贱者举措趋向一夲于苟且天下没没日就衰缺然终不可更兴起四方每见用一伟人则皆曰是人也天子特达用之其能使古道庶几可复见乎羣臣颙颙思见其为国家兴太平也天下既以此望之而又为公卿大夫侍从司计谋持纪纲之臣是宜朝拜职而夕建言使四方闻之皆曰天子明于知人而众君子不负天子之知天下之望矣其久黙黙而自欺也岂国家用贤者意适然哉四方有司论而疑且叹息者矣始者执事为天下主军画在外朝之士大夫每禁林台阁有虚位则人人皆意执事宜为之至今而乃为谏官非大位然论议皆司之则非大位乃大任也谏官刚果有气节不浮沉则得失利病上无不闻下无不达也谏官与时俯仰则天下之事上欲闻而不悉下欲言而不通矣非直如此又且导其恶闻下之言畏言上之事矣歴观前世之得失而察当时谏官有言与否则为谏官贤不肖立定是则凡居其位者固以一人之身而系天下之得失当万世之是非也其重较然者于内外之利病主虽力行之其事不可则宜争而舍之主虽力止之其事当然则论而行之不聼则继言之又不聼至于再三则释其位而去矣可也固非谓从时重而向背者也今世有为谏官者设曰吾某日言某事吾塞责矣乃章下而省其言不过趦趄簿书畦垅间浅事一纸之中尚十七八避就时人喜怒不然则迂僻诞幻而不可世用者也又有居其位而不听又不引去者天下以为是非固不论而易明也今如执事者始自举曰贤而能谏诤天子以为然而遂用之今用矣虽欲因循畏避自同于众人固不可也然世倘有不顾其不可而为之者则执事岂曰是人也是徒以一时文字声名倾四海而取进耳乃世之以浮道相悦附而蹈利者之所为非有志者所忍肆也昔汉有公孙杜钦邺谷永皆贤良选用计其一时之名迹不减于今世也其才岂尽不及今人哉当时既得名位而终于无所开陈以至于冺冺其始于人而以为安矣由今观之则谀之迹固不可掩也后人已见其如此又忍循其邪径乎窃计湏自择也天下自唐天寳以来上下汲汲以谋相倾材力相长雄兵相制伏百姓靡靡日入于困穷生于困穷欲勿为罪戾不可得也今刑日烦而民愈薄利愈竭而用不足人益困而敛未休可为太息执事既居得言之任将终为身谋而已则巩言虽切何用若欲兴太平报国家则愿无容容而随俗也矧执事计当岀之得失已详矣忿世俗之垢玩有素矣士君子用舍去就轻重之分又岂不尽知而熟晓也巩之以闻成命而不觉喜且以为贺也想日夕当有言故陈区区少助思虑今世布衣多不谈治道巩未尝一造而輙吐情寔诚有所发愤也伏惟不甚怪怒而省察之
  上欧蔡书
  巩少读唐书及贞观政要见魏郑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小大无不议论谏诤当时邪人庸人相叅者少虽有如封伦李义府辈太宗又能识而疎之故其言无不信聼卒能成贞观太平刑置不用居成康上未尝不反复欣慕继以嗟唶以谓三代君臣不知曽有如此周旋议论否虽臯陶禹稷与唐虞上下谋谟载于书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备具颇意三代唐虞去今时远其时虽有谋议如贞观间或尚过之而其史不尽存故于今无所闻见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由汉以降至于陈隋复由高宗以降至于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无如此谋议决也故其治皆岀贞观下理势然尔窃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时亲见其事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又恨不得升降进退于其间与之徃复议也自长以来则好问当世事所见闻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慎隂拱黙处为故未尝有一人见当世事仅若毛发而首以身任之不为廽避计惜者况所系安危治乱有未可立覩计谋有未可立效者其谁肯奋然迎为之虑而已当之耶则又谓所欣慕者已矣数千百年间不可复及昨者天子赫然独见于万世之表既更两府复引二公为谏官见所条下及四方人所传道知二公在上左右为上论治乱得失羣臣忠邪小大无所隐不为锱铢计惜以避怨忌毁骂谗搆之患窃又奋起以谓从古以来有言责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详悃至议论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虽郑公王珪又能过是耶今事虽不合亦足暴之当世而使邪者惧懦者有所树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谓数百千年已矣不可复有者今幸遇而见之其心欢喜震动不可比说日夜庻几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远之惟二公之听致今日之治居贞观之上令巩小者得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大者得岀于其间吐片言半辞以托名于千万世是所望于古者不负且令后世闻今之盛疑唐虞三代不及远甚与今之疑唐太宗时无异虽然亦未尝不忧一日有于冥冥之中议论之际而行谤者使二公之道未尽用故前以书献二公先举是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岀两府亦更改而怨忌毁骂谗搆之言一日俱发翕翕万状至于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谤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贤不顾四方人议论不畏天地鬼神之临已公然欺诬骇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愤痛切废食与寝不知所为噫二公之不幸实疾首慼额之民之不幸也虽然君子之于道也既得诸内汲汲焉而务施之于外汲汲焉务施之于外在我者也务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于其极而后已也在彼者则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难而废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说而聘者七十国而孟子亦区区于梁齐滕邾之间为孔子者聘六十九国尚未已而孟子亦之梁之齐二大国不可则犹俯而与邾滕之君谋其去齐也迟迟而后岀昼其言曰王庻几改之则必反予王如用予则岂惟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观其心若是岂以一不合而止哉诚不若是亦无以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岂不曰天子庶几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于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难而已莫大于斯时矣况今天子仁恕聪明求治之心未尝怠天下一归四方诸侯承号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于上则夕被于四海夕得于上则不越宿而被于四海岂与聘七十国游梁齐邾滕之区区艰难比邪姑有待而已矣非独巩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岂不谓然乎感愤之不已谨成忆昨诗一篇杂说三篇粗道其意后二篇并他事因亦冩寄此皆人所厌闻不宜为二公道然欲启告觉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见之知世有断然自守者不从已于邪则又庶几发于天子视聼有所开益使二公之道行则天下之嗷嗷者举被其赐是亦为天下计不独于二公发也则二公之道何如哉尝宿思更贡举法责之累日于学使学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尽湏土著以待举行悖者不能籍以进此歴代之思虑所未及善乎莫与为善也故诗中善学尤具伏惟赐察焉
  代上蒋宻学书
  夫蜀之奢闻天下蜀之守前后相望皆遂其俗而已岂以俭为不美耶葢蜀之守既贵重而奢者人情之所便也遂其俗者蜀人悦而美名之所归也彼席贵重之势行所便而得美名葢常人之所奔走也夫谁肯舍而为俭哉然不知夫推理而行俭者亦乐也变其俗而治其始也民虽疑且恐且指日以谤其终也必化以服则美名安得而不归哉是其为美名也君子之所名穷万世而不灭者也然世不推其所以然而相与立论曰蜀易恐以动俗既乆以固其不可以更也是大不然夫不知民之难与虑始也当事之更也必怨岂惟蜀子产之治郑也三年郑人有欲杀子产者夫非怨哉然郑卒以大治戴子产卒以如父母其终也化且服云此其效尤彰彰者也岂患其易动哉蜀也皆天下之人也一而治之安有不同乎至于俗也有不变而治者有变而治者所宜所尚不变而治者也惟礼仪之归变而治者也若蜀之奢岂礼仪之归乎奚而不变也必也久且因焉则遂之而已世之事入于乱者众矣去治古远矣举将遂之耶必不然也然世所以莫或为与或为之而无其效者是亦有二说非如向之所云者一也今之为吏者势不得专且久不专则谤易行不久则化且服不可以俟也是其所以莫或为与或为之而无其效也可为太息也已及昨者执事之入蜀也独欲岀数百年之表脩之于躬而化其俗某闻之喜且慕不知其至也既而卒以不专则谤易行不久则化且服不可以俟也而罢天下之望者至今以为过某闻之嗟且恨亦不知其至也虽然执事之推是心也好古而非俗之愿也可知无好古而非俗之愿者行于此亦必均于彼推于一亦必应于万今执事之来余杭也其由是心欤某也仰声义之旧而其心有所廹切者常人既不可以语是以十里为近以险涂畏暑为广厦清凉而自致于执事之门以归计焉岂惟以执事好古而非俗之数为可望也抑亦某人尝望辉光被收纳有一日之素而借口以来伏惟少垂聼某之家夲穷空迨某人而始禄不十年而某人没没之日赖于友以葬既葬而其孥流离于乡数期之间疾厉死丧十口之所存者惟老母与某也二而已无田而耕也无货与技以为商与工也无力以佣也无屋庐以居也奉老母而寓食于人者迨十年矣噫是诚子之不孝者也人之天穷者也每观古人啜菽饮水亦养之说而已尚不得有此则昼而行夜而卧矍然而思尽然而不知涕之交頥也在上之君子闻是言也知是人也其哀之乎抑不哀之而曰仁可乎哀之而不救之可乎
  今某也得有庐屋以居十数畆之田以养老农女之妻以爨而身耕于外以觊得菽水之资而奉老母给祭祀则志愿足矣其为事至细其为求至易与也不过执事一噐一防之所费而足济之矣其忍有惜欤一年而无可告者以今也遇执事好古而非俗之愿者也有一日之素者也若告而又不见哀哀而又不见振焉则斯人也卒穷而死耳岂有望于此哉伏惟少留意而念焉
  代人上石中允书
  人之失教也不为盗也其几矣数千百年公大夫无完人即材与艺或薄于自脩即今之所谓自脩或薄于材细谨细忠今之所谓自脩也大节大行不如是其已也而能者止于是故自朝廷至于四方无治官上虽有善意善令不能行民之穷濵于死无所告天下之未治无他焉由是而已且羣下相渐靡靡成俗所为戾道过计者乃取士于是焉其无得也明矣一有骇而动之者不比而盗也其几矣噫可怪也可惧也今者更贡举法善矣人相从观诏书戾者矍然有意于惧怠者憣然自强矣数百年来未有此举也然吏趣脩其文耳未有能力行者也士趣彊其外耳未有能心通者也不心通赏罸一不振焉必觧矣有圣人作不易是法矣然而云尔何也圣人之为教以已为之先以法制之助不以已为之先虽有善制圣人不能行也今能为之先不在于吾君与吾民之所耳目者吾君固能为之先矣吾民之所耳目者朝则公卿大夫外则长若师然而可法者殆少矣太学化枢也得执事为之先蔡学士过此言太学之行渐行矣诚甚盛美不识通之于心者为谁而能广之于朝廷天下乎某四年时太学生也今者欲徃而依执事防学之令不五百日则不得学某贫父母待某然后养不蚤得徃也今欲徃焉则恐后时不得举则望旦夕而事亲者毋所圗焉遂未能依执事而学也某之所就亦鄙矣所不足于心亦大矣某岂肯屑然哉顾诚有不得已谨书所作通论杂文一编以献并叙太学得执事之盛以为天下望
  代人上永叔书
  夫有为之时不世得众贤既已遭遇其时方风便唯道深微之际明大体断国论建万世之长策佐明主于唐虞之盛非圆士曲士所能仰望乎辉光也然使百姓人衍户裕四夷效顺上下礼义粲然此时于用材亦无遗弃者矣夫制阖运辟尺枢之力耳夷荒植善五寸之铁耳二者皆微有以用之则人之兴居天之长养待之然后安而着其成譬之偏材薄技亦宜有所用之也某瞥虚颛防不晓于义国家幸以世徳之故引之仕籍伏自思念何以自效惟首公营职故朝而岀暮而归让易即烦有知必为圗所以展报而已而州之守倅部之使者皆过引其长而形之荐书岂某之敢望众君子成就之使然耳执事旦文辅天子居庙堂其有意于偏材薄技耶幸有意则某愿先岀于门下然非敢望也倘以伯氏昔年京洛之旧以庇其衰绪而振其子弟则某不宜自后焉
  聼琴序
  凡有贵于物者岂特物不能胜之欤抑亦无所待于物故也世之有学者名占一艺苟不期于徇物则亦足贵矣然以自售然后人得而贱之故工于艺者常恐人之羞薄则往往拂人之好而自要其简重虽求之者愈勤而拒之者愈坚然不知人亦愈羞薄之也琴之为艺虽圣人所不废也其制作之意葢有所寓而至其所闻者不岀乎几席之间而所感者常岀乎沧浪之濵崔嵬之巓亦已至矣虽然声自外入也使闻于彼而应于此者犹且如此况不自外入者乎葢乐之实不在乎噐而至于鼓之以尽神则乐由中也明矣故闻其乐可以知其德而德之有见于乐者岂系于噐哉惟其未离于噐也故习之有曲以至于有数推之则将以得其志又中于得其人则噐之所不及矣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岂能易我于湏臾哉若夫吾之心在于鴈门吾之目在于鸿鹄则虽九奏于吾之前犹不闻也故琴之作有厌乎人之耳者岂非自外入无有久而不倦者乎虽然吾尝学琴于师矣反宫于脾而圣亦不废也反商于肺而义亦不废也反角于肝而仁亦不废也反徴于心而礼亦不废也反羽于肾而智亦不废也方是时也非春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夹钟物安得而生哉非夏也求之于律则不中蕤賔物安得而长哉非秋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南吕物安得而敛哉非冬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应钟物安得而藏哉故无岀无内无缓无急无修无短巧厯不能尽其数岂止于十九八六而已耶故闻者无厌也其神之游东不极于碣石南不极于北户西不极于流沙沈羽北不极于令正之谷则鸟何从而舞鱼何从而跃六马何从而仰抹景风何从而翔庆云何从而浮甘露何从而降醴泉何从而岀吾之琴如是则有耳者无所用其聼尚何厌之有乎则凡贵者且不足贵也故在郑则不滛也在宋则不溺也在卫则不烦也在齐则不骄也用之于祭祀则鬼神亦莅乎其所矣尚何湏于知音哉若乃当春而叩商及秋而叩角当夏而叩羽当冬而叩徴虽知四时之行在我未免乎有手动弦也某人尝与巩适抚之金谿因以琴称而不知吾之琴也某人苟知所存不在弦所志不在声然后吾之琴可得矣虽然他日祭酒之堂罇爼之宴追三代之遗风想舞雩之咏叹使闻者若有所得则庶几不愧于古人矣尚何恨于羞薄哉
  厄台记
  淮阳之南地名曰厄台询其父老曰夫子絶粮之所也夫天地欲泰而先否日月欲明而先晦天地不否万物岂知大德乎日月不晦万物岂知大明乎天下至圣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尧有洪水之灾舜有井廪之难禹有殛鲧之祸汤有大旱之厄文王有羑里之囚周公有管蔡之谤孔子有絶粮之遭噫圣人承万古之美岂以一身为贵乎是知合天地之德不能逃天地之数齐日月之明不能违日月之道泰而不否岂见圣人之志乎明而不晦岂见圣人之道乎故孔子在陈也讲诵弦歌不改常性及犯围之岀列从而行怡然而言美之为幸又曰君子不困不成王业果哉身没之后圣日皎然文明之君封祀不絶有开必先信其然也于戯先师夫子聘于时民不否迍于世民不泰也否则否于一时泰则泰于万世是使后之王者知我先师之道舍之则危用之则昌习之则贵败之则亡道之美此孰为厄乎
  徐孺子祠堂记
  汉自元兴以后政岀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壊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黒不少屈其意至于不容而织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厉志虽不就而忠有余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于觧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余年间擅彊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廵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葢其力也孺子于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葢忘已以为人与独善于隐约其操虽殊其志于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于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于懐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于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柄栖不遑寕处此其意亦非自足于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谓顔囘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于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圗记章水北迳南昌城西歴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歴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熈于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于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贤亭世世脩治至拓防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余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圗孺子象祠以中牢率州之賔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嵗富贵堙灭者不可称数孺子不岀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视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岀处之意为记焉

  宋文选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五
  石守道文
  中国论
  夫天处乎上地处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方四方外也中国内也天地为之乎内外所以限也夫中国者君臣所自立也礼乐所自作也衣冠所自岀也冠婚祭祀所自用也缞麻防泣所自制也果蓏菜茹所自殖也稻麻黍稷所自有也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北方曰狄衣毛穴居有不粒食者其俗皆自安也相易则乱仰观于天则二十八舍在焉俯观于地则九州分野在焉中观于人则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賔客朋友之位在焉非二十八舍九州分野之内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賔客朋友之位皆夷狄也二十八舍之外干乎二十八舍之内是乱天常也九州分野之外入乎九州分野之内是易地理也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賔客朋友之位是悖人道也苟天常乱于上地理易于下人道悖于中不为中国矣闻乃有巨人名曰佛自西来入我中国有厐眉名曰躭自胡来入我中国各以其人易中国之人以其道易中国之道以其俗易中国之俗以其书易中国之书以其教易中国之教以其居庐易中国之居庐以其礼乐易中国之礼乐以其文章易中国之文章以其衣服易中国之衣服以其饮食易中国之饮食以其祭祀易中国之祭祀虽然中国人犹未尝乐焉而从之也其佛者乃说曰天有堂地有狱从我游则升天堂矣否则挤地狱其老者亦说曰我长生之道不死之药从我逰则长生矣否则夭死且人有为耒耜以使人农也为诗书以使人士也为噐材以使人工也为货币以使人商也臣拜乎君子拜乎父弟事乎兄防顺乎长冠以束乎发带以防乎腰履以覊乎足妻子以待乎飬賔师以湏乎奉缞麻防泣之制使人为哀禋祀祭享之位使人为孝尔之劳也如是我皆无是之苦于是人或惧之或悦之始有从之者既从之也人则曰莫尊乎君与之伉礼无兄以事也无长以顺也无妻子以飬也无賔师以奉也无发以束也无带以防也无缞麻防泣以为哀也无禋祀祭享以为孝也中国所为士与农工与商者我皆坐而衣食之我贵也如此故其人欢然而去之也靡然而趋之也噫今不离此而去彼背中国而趋佛老者几或曰如此将为之奈何曰各人其人各俗其俗各教其教各礼其礼各衣服其衣服各居庐其居庐四夷近四夷中国处中国各不相乱如斯而已矣则中国中国也四夷四夷也
  汉论上
  噫嘻王道其駮于汉乎汤革夏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禹之道周革商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汤之道汉革秦不能尽循周之道王道于斯駮焉夫井田三王之法也什一三王之制也封建三王之治也射御三王之礼也学校三王之教也度量以齐衣服以章宫室以等三王之训也三王市防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用民之力嵗不过三日五十者养于乡六十者养于国七十者养于学孤寡鳏独皆有常饩周衰王道息秦并天下遂尽灭三王之道汉革秦之祚已久不能革秦之弊犹袭秦之政而井田卒不用也什一卒不行也射御卒不举也学校卒不兴也度量卒不齐也衣服卒不用也宫室卒不等也市防而税关讥而征林麓川泽不以时而入用民之力无日五十六十七十者不养孤寡鳏独无常饩三王之道不复非秦之罪也汉之罪也桀灭夏道汤亦受命克承禹烈故夏之民归于商不见商之政而见禹之政纣灭商道武亦受命克承汤烈故商之民归于周不见周之政而见汤之政秦灭周道汉亦受命不袭周之政而防秦之弊立汉之政故秦之民归于汉见汉之政而不见周之政葢以汉之礼乐易三王之礼乐也以汉之制度易三王之制度也以汉之爵赏易三王之爵赏也以汉之法律易三王之法律也以汉之政令易三王之政令也噫汉顺天应人以仁易暴以治易乱三王之举也其始何如此其盛哉其终何如此其卑哉三王大中之道置而不行区区袭秦之余立汉之法可惜矣
  汉论中
  或曰汉改三王之道作之者其谁欤曰曹参陆贾叔孙通之罪也汉高祖以干戈而定天下陆贾曰陛下马上得之不可马上治之于是使贾着秦所以得天下及古今成败之国贾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輙称善高祖已平天下羣臣饮酒争功或妄呼防剑击柱上患之叔孙通乃与弟子百余人杂采古礼与秦仪以为汉仪帝用之曰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汉高祖豁达大度聪明神圣温恭濬哲英威睿武其资才固不下乎汤禹与文武道之使爲帝则帝矣使为王则王矣方平定祸乱思为汉家改正朔定礼乐立制度明文章施道德张教化一风俗兴太平以垂于千万世贾若能远举皇帝之道致于人君施于国家布于天下通若能纯用三王之礼于朝廷通于政教格于后世以髙皇之材而不能行之乎乃龊龊进夫当时之近务王覇之猥畧贵乎易行孜孜举夫近古之野礼亡秦之杂仪求夫疾效使高祖上视汤武有慙德汉家比踪三王为不侔可惜也哉初萧何为相天下未甚乂而何死曹参代之参以为萧为之规当守之勿失日饮醇酒寛纵不治事虽复惠帝求治参不能竭才辅之直以髙祖之初定祸乱萧何之草创律令民仅岀涂炭为已太平国仅立法式为已大备当其高祖之既平祸乱萧何之既定律令惠帝之方求治参能竭伊尹致君如尧舜之心周公辅成王致太平之道以事惠帝制度之未备者备之教化之未格者格之文章之未备者备之礼律之未明者明之刑政之未和者和之尽循三王之道而行之贾与通既施之于前参复行之于后汉岂有不及三王之治者乎故曰陆贾叔孙通曹参之罪也
  汉论下
  或曰时有浇淳道有升降当汉之时固不同三代之时也尽行三王之道可乎曰时有浇淳非谓后之时不淳于昔之时也道有升降非谓今之道皆降于古之道也夫时在治乱道在圣人非谓有先后耳桀纣兴则民性暴汤武兴则民性亦善汤之时固在桀之后武之时固在纣之后耳而汤武之时岂有不淳于桀纣之时其道降是亦已降乎其民亦已难教乎时治则淳时乱则浇非时有浇淳也圣人存则道从而隆圣人亡则道从而降非道有升降也民厌周久矣苦秦甚矣秦之政槛穽也民得岀槛穽也唯使之从三王之政非如槛穽之深闭可畏也既得岀槛穽而得适非槛穽人皆乐然从之也况使从三王大中之道跻于泰然安乐乎当高祖提秦之民于千万丈不测深渊中置之于平地若示之以三王之政革之以三王之化鼓之以三王之号令明之以三王之律度民有不肯从之乃曰不如在千万丈不测深渊中之乐耶吾未之信也当乎天下初定也民未有富兼地民未有强凌弱民未有众吞寡民未有大并小因定之经界因为之井田民有争乎国未有廵行之费国未有兵众之动国未有土木之耗因为之什一之法因立之中正之道国阙用乎封建以域之射乡以仁之庠序以教之养老以厚之秦之民不为汉之民为三王之民也民不见汉之政见三王之政也伊尹俾其君不及尧舜其心媿耻若挞于市汤去尧舜数百年矣而又承桀之大乱其时固亦浇漓矣且能以尧舜之道事其君使其君如尧舜曹参陆贾叔孙通乃独不能以三王之道事于汉使汉不及三王诚可罪也或曰汉之辅政前有萧何张良中有平勃后有霍光魏相公孙博阳侯韦贤父子而独责于贾与通暨曹相国不亦偏乎曰易之革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君子以治厯明时鼎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当高祖定天下乃革去故鼎取新之日也曹参陆贾叔孙通正当君子以治厯明时正位凝命之际也防其时乘其际不能创制度明律令以垂万世法适当其罪也至于后世法令已定矣条章已着矣制度已行矣朝廷循之已成熟矣百姓信之已惯习矣而遽更之得无乱乎富者已连田兼地矣强已凌弱矣众已吞寡矣大已并小矣而遽正之以经界居之以井田民肯从乎后嗣奢纵日作土木不息内畜嫔侍外躭畋游殚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犹供亿不足而遽行中正之道取什一之赋罢关市开山泽国其不乏乎故错请削地而被诛仲舒请限民田而不用霍光魏相公孙韦贤博阳侯虽有其才岂复能为汉家革制度乎适不当其时也故吾罪曹参陆贾叔孙通也
  季札论
  夫馑一身以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者夷齐也墟一国以存万代父子兄弟之亲者季札也噫夷齐非苟义也札非苟让也以夷齐之明且智岂不知纣之不仁涂炭天下武王顺乎天而应乎人以至仁而伐至不仁拯民涂炭中至于安乐泰然也葢以谓尧禅舜舜禅禹禹传子天下之大公也而舜贤也禹贤也啓贤也尧舜之禅让禹之传嗣皆与贤也可以法汤伐桀武伐纣虽天下之大义而桀纣君也汤武臣也以臣伐其君不可以训尧舜禹皆传乎贤而汤始以兵伐桀汤既以兵伐桀而自为君武王又以臣伐纣而自为君且大惧后世不知有尧舜禹之以大公之命而传乎贤但知汤武之以大义伐桀纣而将有假大义之名戕贼簒弑其君者故谏于马前死于首阳噫夷齐非苟义也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也以季札之明且智岂不知吴国以季子则存以诸樊则亡岂不知能保其先人之国则为孝覆絶其先人之祀则为不孝葢以谓父与子天下之大亲也兄与弟天下之大伦也周室既衰王政絶矣天子争立诸侯簒夺弟杀其兄子弑其父无国无之且大惧后世不知有父子之亲兄弟之爱皆以谓子得以簒其父弟得以夺其兄则亲爱灭矣故托以子臧让于诸樊噫季札非苟让也存万世父子兄弟之亲也且非夷齐则后世杀君接踵矣非季札则后世弑父继踵矣独孤及作季札论云云者岂知季札之所存也吁及徒知废先君之命非孝灭其国不仁独不知奉先君以为孝孝之末也全一国以为仁仁之小也与其奉先君已没之命孰若存先王大中之教与其全一国将坠之绪孰若救万世簒弑之祸呜呼季札之意远哉及岂知之也故孔子称伯夷叔齐曰古之贤人也谓季札曰吴之习礼者也
  伊吕论
  人之称曰伊吕以其道相近心相一功相同也余以谓伊吕之功则同其道其心则有异者其君无道其国必亡在畎畆之中不以其君无道而遂忘其君不以其将必亡而遂弃其国五往就之见其君进其说欲其君之克念其国之不亡禹未冺祀伊尹之心也其君无道其国将必亡遂弃其国不往就见其君进其说晏安坐于磻溪之中忍其君不道俟其国将亡者吕望之心也然伊尹卒不得见聼桀卒不悔知善夏卒不能复存终归于汤而放桀灭夏先就其君而君不从不忍其民之涂炭然后归汤得君子去就之道矣向若桀能纳伊尹之谋克念作圣夏之祀未殄矣望之心曷尝及于此乎君暴虐于上民涂炭于下国之祀日且坠矣不一起往说其君救其民存其国祀直以归于文王佐武伐纣灭商不一就见其君进其说安知其君之不受其说之不行直弃絶之望之心不如伊尹之心望之道不若伊尹之道万分之一有悔乱改过之心以望为太公黜其政而从于善汤之社未迁矣惜乎望之不一徃也
  周公论
  或问曰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起以待士何汲汲也如此沐与饭且不暇舜相尧禹相舜益相禹伊尹相汤傅说相高宗皆不如周公之勤且劳也岂周公之德不及禹舜益伊尹傅说乎曰周公不得不然也尧圣人也舜圣人也高宗圣人也舜禹益伊尹傅说勤且劳复何为哉周公则不得不然也成王孺子也方在襁褓之中知成王果圣人耶且后稷公刘古公王季文王武王积千年以得天下武王死成王防弱武王以后稷公刘古公王季文王之天下及成王以托周公周公受武王之托负天下之重苟成王不似坠覆其业则是后稷公刘古公王季文王武王之天下周公失之也周公岂得不勤且劳乎又何暇乎沐且饭也周公者皆然舜禹益与伊尹傅说所相君所逄时异也孰谓周公之德不及耶噫余观周公相成王之心至矣成王尝刻桐叶以为珪戯以赐唐叔周公即入贺成王曰戯也周公曰天子无戱言遂以国封唐叔周公相成王之心也至矣成王为戱言以国封人成王复敢戯乎戯且不敢敢荒寕乎敢逸豫乎敢侮慢乎敢惑乱不道乎敢骄滛无礼乎周公相成王之心也至矣唐柳宗元以谓唐叔小弱弟不当封周公成其不中之戯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不达周公之心也已
  是非辨
  天子将举人而任之问于宰相一人是之一人非之宰相将推人而举之问于百官一人是之一人非之则将谁质曰质于其言之贤者贤者是非公也小人不党则谤矣曰问于朝廷问于天下朝廷非之天下是之朝廷是之天下非之则将谁质曰质于天下天下是非公也朝廷不雠则嫉矣去党与谤弃雠暨嫉人皆能是是非非也存党与谤懐雠暨嫉未可与言是非矣呜呼余观能是是非非推于天下而人不以为私更乎万世而人不可以易古独有三人尧也舜也孔子也尧舜知朱均之不肖而不与其子知舜禹之贤而以天下让是非着矣孔子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当时无一人妄受其恶无一人谬享其善是非当矣次则孟轲韩愈也孟轲是汤武非桀纣韩愈是周孔非佛老是非判矣自尧舜至于今凡防千百年有此五人是非之难也如此凡人爱憎以情善恶由已千载朽骨九泉腐肉犹以好恶升黜于秃毫枯竹间况与之比肩而事主接武而趋朝乎则知人无尧舜孔子孟轲韩愈之心皆不可与言是非矣吁今亦有以一饭厚薄而为爱且憎者刘工部在南京有士自不脩刘不礼之退而怨且怒逄人骂刘语不休孔大谏在兖州有人不得善遇退而怨且怒到处谤孔辞甚丑然二子者是亦不为显非亦不为辱何惧哉余惧冕旒之前轩陛之下有以奸为贤有以贤为奸有以佞为忠有以忠为佞有以诈为直有以直为诈有以邪为正有以正为邪乱吾君之聴衒吾君之目惑吾君之心者以贤为奸则龙逄见诛矣以忠为佞则比干见杀矣以直为诈则周公见疑矣以正为邪则屈原见疎矣以奸为贤则飞亷见进矣以佞为忠则靳尚见信矣以诈为直则赵高见任矣以邪为正则王莾见用矣如是岂不乱天下乎岂不危社稷乎余是惧故作是非辨
  辨谤
  介读青州刘概韩吏部传论曰宪宗迎佛骨羣臣无敢言者独吏部论之走南荒八千里此岂利于身利于道也介于此知吏部之功也潮阳之湫鳄鱼为害潮人患之吏部至投文以逐之一夕尽去鳄鱼厥性暴戾无识犹感其化而去焉使吏部立岩廊辅元首施其道而化天下之暴戾无识复有如鳄鱼者乎必无也鳄鱼可化况于人乎介于此知吏部之道也曰使史臣谓排释老于道未大不知大其道者复何也介于此知吏部之尊也曰讳辨其防不独为贺也有激于时尔凡人怠于敦孝而亟于避讳甚无取也介于此知吏部之孝也曰鲧无德于民犹有灵于晋国宗元有德于民岂无灵于罗池者乎吏部碑之何所不可介于此知吏部之是也曰平蔡碑非不善也信一妇人而磨之焉知实録不类蔡碑介于此知吏部之受诬也则是吏部之诬由概而后释吏部之道由概而后明概亦可称为端直士矣天圣四年秋诏郡国举进士时故谏议大夫滕公渉守青州谓概能明吏部之道特为首送概少则为古文专意圣人之道性僻野以介特自守常居深山中或逾年一下山未尝一造权豪门先两为青州举送以是名字不得高至是首送青人皆大怒滕之所为以滕不知人或谓概有化丹砂为黄金术滕意得之特为首送或以为概恃当涂力故得首送滕于是被此谤噫八九年矣介昨日架上整乱书得概韩吏部传论读之知吏部之大道知概之名不虚得知滕之被谤噫吏部之道二三百年得刘概伸之刘概之名二三十年得滕公发之滕公之谤八九年得石介明之故作辨谤云
  辨惑
  吾谓天地间必然无者有三无神仙无黄金术无佛然此三者举世人皆惑之以为必有故甘心乐死而求之然吾以为必无者吾有以知之大凡穷天下而奉之者一人也莫崇于一人莫贵于一人无求不得其欲无取不得其志天地两间苟所有者惟不索焉索之莫不获也秦始皇之求为仙汉武帝之求为黄金萧武帝之求为佛勤已至矣而秦始皇帝远游死萧武帝饿死汉武帝铸黄金不成推是而言吾知必无神仙也必无佛也必无黄金术也
  辨私
  儒者好称说孔子之道非大言也非私于其师之道也孔子之道治人之道也一日无之天下必乱如粟米不可一日少少则人饥如布帛不可一日乏乏则人冻死孔子之道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朋友也长防也天下不可一日无君臣不可一日无父子不可一日无夫妇不可一日无朋友不可一日无长防万世可以常行一日不可废者孔子之道也离孔子之道而言之其道虽美不致于远其言虽切无补于用犹锦绣不可以待寒珠玉不可以疗饥故儒者称说不及焉非遗之也
  辨易
  王绩为负苓者传载薛收之言曰伏羲画八卦而文王系之不逮省文矣以为文病也负苓者曰文王焉病伏羲氏病甚者也昔者伏羲氏之未画八卦也三才其不立乎四序其不行乎百物其不生乎万象其不森乎以谓伏羲氏泄道之宻漏神之机为始兆乱者吁可怪也夫易之作救乱而作也圣人不得已也乱有深浅故文有繁省乱萌于伏羲故八卦已矣渐于文王故六十四已矣极于夫子故极其辞而后能止伏羲后有神农氏黄帝氏少昊氏颛顼氏高辛氏唐尧氏虞舜氏禹汤皆圣人也岂独不能系易之一辞无乱以救也文王岂独能过是九圣人乱不可不救也作易非以为巧救乱也文王夫子非以衒辞明易也易不作天下至今乱不止文王夫子无述易至今不明薛收苓者不达易甚矣
  朋友觧
  姜潜至之被水害苦甚奉符李温仲渊与至之友且通家义甚厚怜至之之困灾为借弓手营救因以私役人罪之察盗贼捍水火县尉之职也温得其职又得朋友之义患难相恤及得罪大惧朋友之道絶因觧之夫父子兄弟以亲爱君师朋友以义合也入则事父兄岀则事君师朋友君臣之际犹有爵禄之贪得其利焉师友之分非道义不合夫所谓道者亲而不可离者也夫所谓义者合而不可觧者也古之管仲鲍叔王阳贡禹以义始而以义终者也张仪苏秦陈余张耳以利始而以利终者也义无不克终利无有克终今夫人之趋权利热则蜂来寒则鸟去平生握手把酒叙欢欣肝胆吐在地一旦急难危患则掉臂急趋而过之若越人视秦人之疾不独不一顾又从排防之朋友之道薄也如此有人反其薄而就于厚则以为罪今奉符县尉李温与进士姜潜同师受业有升堂拜母之义潜居奉符之太平镇今嵗夏六月七日一夜水大至太平之人死者五人其一则权酒使臣张借职也在太平参肆伯家潜被水尤苦夜风雨震电天大黑水且暴来潜左手扶老母右手扶婴儿妻子弟妹累累随其后岀没于水中仅得脱死走太平四里余就高阜以避潜之居庐邸店并其所以待嵗时佐伏腊之用凡百万与所藏书数千巻尽为水害温与潜友义甚厚潜之患难不细温岂不足为有势力可以庇潜之居而操夲县尉权畧足以施于潜尚更退顾其身爱惜碍国禁苟逃锱铢罪不为潜致毫发力忍晏然坐视此诚禽兽之所不肻为也东家火西家焦发烂额为扑灭赤子入井路人下乘弛担匍匐走救之潜之水甚于东家火也潜之将至于死犹赤子之入井也温少被仲兄故龙圗之教长师泰山孙明复先生及亲慕王建中而交石介识周公孔子之道知仁义忠信且与潜友厚反顾身爱惜乃不如禽兽之心乎不如西家路人乎以古朋友之道责之温犹负大罪潜之穷且困如此才能借九日力遗一囊麫未足以觧潜昏垫之灾然以今人推之温能不退顾其身爱惜其官抵冒刑禁以济夫朋友危患是亦能以义始终者也故旧不遗者也患难相恤者也法网凝宻乃笼温去防之以微文寘之于深典此不惟伤朋友之道亦以害国家教化之夲国家夲设禁所以禁小人非施之于君子也小人大为之禁亦或逾之君子则有礼乐而已矣使温狥国家之常禁则废朋友之大义禁者权也权有时而用制小人不以权则壊法乱民为害必滋义者常也常者道之中也中常用待君子不以中是示天下之无君子矣温为君子而以小人制之岂其宜温亦不足深惜夫朋友之道遂絶矣天下风俗更薄矣噫州县吏贪墨残毒者满目曽不闻举一人温奉公守法温持亷温爱民温有文行温有节义温孝于事亲温忠于事上温信于朋友反得罪悲夫
  书淮西碑文后
  淮西之贼五十年王师屡战无功天啓神算以授裴度度克恭行天罚以夷大叛天下之兵百十万之将过时不下度建大谋以任李愬愬克先登贼城以殱元凶淮西以平蔡人以生天人相与乎君臣恊心乎上下同力乎推其用则度得天也愬得人也计其功则度任智也愬任力也曰燥者曰润者人止知其风雨也曰生者曰成者人止知其春秋也然不动而运其用者天也曰战者曰胜者人止知其愬也光顔也重也然无为而任其谋者度也汉高帝取天下萧何无汗马之劳韩信攻必取战必胜曹参身被七十创而至于论功则曰发踪指示者人也追杀兽者狗也度与愬之功亦犹是乎文公岂昧此者着辞于碑优度功谁曰不实也初度辅政以羣贼未除宜延接竒士共为筹画乃请于私第接延賔客自是天下贤俊得以效计议于丞相则取蔡之谋已落于彀中矣诸将连年岀兵玩防相视持以嵗月未有成功而羣臣皆欲罢兵度独唱坚议与上恊心计定意断众不能破请身自督战且曰誓不与此贼偕全则得胜之算已运于掌上矣及至郾城廵抚诸军宣达上防士皆贾勇时诸道兵皆有中使监之军阵进退不由主帅胜则先使献防偶衂则凌挫百端度至行营并奏去之兵柄专制之于主将众皆喜悦军法严肃号令画一则将军之令专行于阃外矣以天下取蔡之谋堂上得胜之算阃外将军之令合而用之一而行之易曰师贞丈人吉有不利乎七月度岀十月贼平成天下之务通天下之志不疾而速不怒而威非惟防惟深与神其孰能与于此乎故曰度得天也其功无敌于天下矣
  録蠧书鱼辞
  蠧书鱼曰吾常游于文字间文字有所残缺者人则曰吾蠧之故目予曰蠧书鱼夫书岂吾蠧之耶昔者孔子脩春秋帝皇之道取三代之政述之为经则谓之书其文要而简其道正而一所以扶世而佑民示万世常行不易之道也后世人有悖之者则其书或息其书息则圣人之道隳壊也斯得不谓之蠧乎文中子曰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齐韩毛郑诗之末也大戴小戴礼之衰也又杨墨之言岀而孔子之道塞佛老之教行而尧舜之道潜斯则易其九师之蠧乎春秋其三传之蠧乎诗其齐韩毛郑之蠧乎礼其大戴小戴之蠧乎孔子道其杨墨之蠧乎尧舜道其佛老之蠧乎魏晋以降迄于今又有声律对偶之言雕镂文理刓刻典经滛华相沿巧伪相衒劘削圣人之道离拆六经之防道日以刻削而不脩六经之防日以觧散而不合斯文其蠧也书之蠧有自来矣而谓予曰蠧书鱼予敢辞
  击蛇笏铭并序
  天地至大有邪气干于其间为凶暴为残贼聼其肆行如天地卵育之而莫御也人生最灵或异类岀于其表为妖怪信其异端如人蔽覆之而莫露也祥符年寕州天庆观有蛇妖极怪异郡刺史日两至于其庭朝焉人以为龙举州人内外远近罔不骏奔于门以觐恭荘肃祗无敢怠者今龙圗侍御孔公时佐幕在是邦亦随郡刺史于其庭公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是蛇不以诬乎惑吾民乱吾俗杀无赦以手版击其首遂毙于前则蛇无异焉郡刺史暨州内外远近庶民昭然若发蒙见青天覩白日故不能肆其凶残而成其妖惑易曰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公之谓乎夫天地间有纯刚至正之气或钟于物或钟于人人有死物有尽此气不灭烈烈然弥亘亿万世而长在在尧时为指佞草在鲁为孔子诛少正夘刃在齐在晋为董史笔在汉武朝为东方朔防在成帝朝为朱云剑在东汉为张纲轮在唐为韩愈论佛骨表逐鳄鱼文为叚太尉击朱泚笏今为公击蛇笏故佞人去尧德聪少正夘戮孔法举罪赵盾晋人惧辟崔子齐刑明距董偃折张禹劾梁兾汉室乂佛老微圣德行鳄鱼徙潮患息朱泚伤唐朝振怪蛇死妖气散噫天地钟纯刚至正之气在公之笏岂徒毙一蛇而已轩陛之下有罔上欺民先意顺防者曰公以此笏指之庙堂之上有蔽贤蒙恶违法乱纪者曰公以此笏麾之朝廷之内有谀容佞色附邪背正者以此笏击之夫如是则轩陛之下不仁者去庙堂之上无奸臣朝廷之内无佞人则笏之功也岂止在一蛇公以笏为任笏得公而用公方为朝廷正人笏方为公之良噐敢称德于公作笏铭曰
  至正之气 天地则有 笏惟灵物
  笏乃能受 笏之为物 纯刚正直
  公惟正人 公乃能得 笏之在公
  能破滛妖 公之在朝 谗人乃消
  灵气未竭 斯笏不折 正道未亡
  斯笏不藏 惟公寳之 烈烈其光

  宋文选巻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六
  石守道文
  上蔡侍郎书
  侍郎阁下夫物生而性不齐裁正物性者天吏也人生而材不备长育人材者君宰也裁正而后物遂性故曲者直者酸者辛者仆者立者皆得其和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是也长育而后人材美故刚者柔者暴者舒者急者各得其中洪范曰防其有极归其有极是也和谓之至道中谓之大德中和而天下之理得矣介者正所谓不合其中而不得其和者也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喜怒哀乐之将生必先防动焉防者动之微也事之未兆也当其防动之时喜也怒也哀也乐也皆可观焉是喜怒哀乐合于中也则就之是喜怒哀乐不合于中也则去之有不善知之于未兆之前而絶之故发而皆中节也易曰吉之先见不言凶而言吉者其能知善不善于几微之时善则行之不善则改之凶何由而至也介见天下【阙】  得其治则愤闷发于内而言语形于外已暴着于外犹不知恊于中【阙】 于事邪欲其吉之先见发而皆中节其可得乎故凶悔吝当随之冬集至阙下有人宻道阁下之语于介者箴规训诫丁寕切至如聼箕子皇极之义若闻孔思中庸之篇释然大觉前日之非噫天以刚方直烈之性授于介不纳介于中夫刚方直烈不以中辅之暴残戕折日可待矣今阁下敺介归之于中是天以刚方直烈付于介阁下纳之令德天欲暴残戕折于介而阁下赐之更生也介荷閤下仁育陶宰为至厚矣今西走蜀四千里不敢以防渉为劳以平生未得一登阁下之门为恨引首南望不胜拳拳之心不宣介再拜
  上范经畧书
  夫天生时圣人乘时君子治时易之家人后有睽睽后有蹇蹇后有觧家人之道穷必乖故睽睽故难生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觧觧以觧其难也然则天下无事国家无不有难在治之矣黄帝之蚩尤舜之苖民禹之防风周之管蔡汉之诸吕七国唐之安史诸侯不能累黄帝疵舜禹痼周疮汉病唐能治之也圣朝八十年始有贼昊之患国家与贼为家人今我与始乖故树孽境上则正合大易之时也治此时也实属于阁下蹇之繇曰利见大人正吉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智矣哉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当位正吉以正邦也其说谓非大人不能济蹇非知者不能止险不当位与当位失正无以正邦故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二与五应二居臣位五居君位不以五在难中私身远害而蹇蹇以进志扶王室故九五大蹇朋来觧之繇亦曰有攸徃夙吉言有难而徃以速为吉也贼昊犯顺之明年天子则用阁下经畧矣殆一年未见成功谗害日进乃罢阁下而专任夏暨陈二公又半年贼昊转暴炽社稷之灵寤于上遂罢二公而复阁下经畧初贼昊猖獗阁下尚谪守于吴人皆曰不用阁下贼不可破及刘石败此论益喧然满都下天子乃释阁下罪益官进职与夏韩同节制陜西路閤下之谋未获见用故成功缓且有间遂罢閤下今复起閤下专当一面虽足以极閤下之才亦畧足以施閤下之智矣噫閤下智施之四海有余况一隅哉人将见贼昊之首置汴四门矣生是时也必生是人也人与时相遇故曰有非常之时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用兵四年卒无尺寸功此功归于閤下矣淮西之贼五十年功卒归裴度当时贼揣唐室公卿可畏者晋公矣遂阴使贼害之天地神祗扶持守防刀斫不死卒收蔡功贼昊揣境上诸将可畏者閤下矣遂以书间在朝公卿果有请诛閤下者頼天子聪明圣神閤下获全晋公刀斫不死乃相宪宗擒元济閤下书间不入乃复大任其亦卒破元昊乎介义观兵兴以来人多辞劳就逸惮险苟安独閤下不爱其身不顾其家不惜其禄位极诚尽节以必得贼昊后归为心此得王臣蹇蹇之节有攸徃夙吉之善天下以征西之任归于閤下又閤下实有取元昊之才而复能尽忠臣之节区区元昊有不平乎介不才国家无事也不能有一言以助衣裳之治国家有事也不能持一矢以效干戈之用如閤下诸公皆暴露霜雪衣不敢暖食不敢饱士卒皆被甲胄冐锋镝入万死岀一生民皆输财转粟饥渴道路乃独夕而卧晏而起恬愉休逸饱水肥草自比于山鹿野麋岂所安乎然自视不肖无毫毛可施用窃为閤下得山东豪杰三人负罪而有才者二人沛县梁构兖州姜潜任城张浻皆负文武材畧有英雄之气习于兵勇于用智诚通敏精力坚悍若使各当一队必能得士死心先诸将立功若使守一城捍一寨兹一城一寨遂为金汤不可得破若使儒衣绶带随元戎而周旋兵机战谋惟元戎取之兹三人实豪杰之士也非閤下三人不肯事非閤下亦不能用兹三人构事刘顔子望潜事明复先生浻初事子望后事明复皆学有根蒂道有夲原其噐必深其用必远固非浅近轻妄尚勇好兵之流也閤下幸厚用之所谓负罪而有才者二人前兖州奉符县尉李温前宿州临涣县令曹起皆进士策名起亦事子望温亦事明复能知圣人之道乐蹈名节好履仁义守一官能勤且亷善养民防吏人颇受其福起刑一人至死以不得县吏心及州帅善意自惧不能直弃官窜去温以不善事上官为苛吏笼置于深法平价买官骡一诬温损官钱数缗除名覊管涤州二人皆有才负志节慕忠义知兵集战刘牧注师卦当行师用兵之时胜敌而已唯才能智勇是用不复録其行故陈平盗嫂韩信岀袴下黥布刑不妨为汉之功臣况兵家宜取负罪遗行之人用之何者负罪则世不録遗行则人不齿知其无以进于时而信于人终将废矣则思效用以自补立功以自赎故兵书曰王臣失位思立其功者聚为一队言必能决死以战是以汉武帝贤良之诏求弛之士奔踶之马取是道也温与起宜先收而不宜见弃閤下幸当留意晋公平淮西吏部马总桞公绰诸人实助其功今閤下幕中固不乏人矣介以谓明堂所頼者惟一柱然众材附之乃立大勲所任者唯一人然羣谋济之乃成閤下幕中虽不乏人如构潜浻三人亦未可不取温等二人实宜备驱策介自视无毫毛可施用苟得五人者与朝廷立尺寸功足以赎介不肖之罪是敢冒将军鈇钺之威言兹五人取舍惟閤下命介不任拳拳之诚不次介顿首再拜
  与范思远书
  思远足下大江可渉也有鼋鼍蛟螭横焉泰山可登也有虎豹豺狼当焉不斩其鼋鼍戮其蛟螭江终不可渉也已不殛其虎豹殄其豺狼山终不可登也已圣人之道犹大江也犹泰山也今之为榛塞者其害何啻鼋鼍蛟螭虎豹豺狼夫欲圣人之道大通四海上下流行而无阻碍必也先辟去其榛塞者距退杨墨然后孟子之功胜也排去佛老然后吏部之道行也思远亦尝思之乎介尝谓他日有功于此者必在思远与王建中熈道者故去年冬曽以书暨熈道文字十二篇附致思远书中言熈道非有过实者但思远未尝深与之语自是迄于今凡六七月不闻命疑思远不深以介为然介虽甚无识当与家人童孺言亦未尝妄毁誉人敢诬于大君子乎思远今欲追复古圣之道非熈道恐无可与同辟去榛塞者未知终以为如何
  与裴员外书
  裴君员外足下前日专使至厚贶长书目骇心悚流汗竟趾非所当矣咸章韶夏至乐也不奏于防牙之府而奏于鄙俚恶能审其声而知其音也飞兎騕防逸驭也不骋于王乐之前而鬻于市人恶能审其骏而知其良也然而馁甚者人馈之以大牢虽食之不知其防而知贪乎味也如渴甚者人饮之以防酒虽啜之不知其醇而知嗜其甘也固亦心腹饱饫而灵府浃洽也噫文之弊已乆自桞河东王黄州孙汉公軰相随而亡世无文公儒师天下不知所凖的犹学夫乐者不知六律之有统五音之有防而滛哇之声百千万变徒嚵嚵慆人心噪噪聒人耳终莫能适夫节奏而和于人神文之夲日壊枝叶竞岀道源益分波弥多天下悠悠其谁与归轻薄之流得斯自骋故雕巧纂组之辞徧满九州而世不禁也妖怪诡诞之说肆行天地间而人不御也今天下大道榛塞人无所由趍而之于尧舜周孔之圣人唯诘屈一经而已吾常思得孟韩大贤人岀为芟去其荆棘逐去其狐狸道大辟而无荒碛人由之直之于圣不有经曲小道如依大涂而行憧憧徃来舟车通焉适中夏之四海东西南北坦然廓然如动无有阻碍徃年官在汶上始得士熈道今春来南郡又逄孙明复韩孟兹遂生矣斯文之弊吾不复为忧斯道之塞吾不复以为惧也然则吾愿与足下协施其力而助二人焉来书过称将走六服之外至于万百里而避之也岂敢当惟足下无中道叛去幸甚不宣介再拜
  与韩密学书
  经畧密学閤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近自唐观之武氏变周易唐非常也梁公立非常之功禄山盗据两京非常也汾阳立非常之功朱泚之乱非常也西平立非常之功淮西之贼非常也晋公立非常之功今元昊猖狂敢侮天子以夷狄而慢中国以蝼蚁而亢至尊亦非常也求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功莫若閤下圣君聪明能知人故自兴师已来閤下独当上注意曽未期嵗由中谏升为枢宻直学士是急非常之功于閤下也得不留意焉今用兵之处诚已得人然建大厦者非一材维泰山者非一防为梁公犹取张柬之桓彦范五人为之助为晋公亦以韩吏部马总栁公绰诸君子为之佐然后功立成也前窃见閤下言贝州人赵三郎者深州人李七郎者彼徒以武力可任閤下尚且不遗之况于天下之豪杰哉泰山布衣孙明复沛县布衣梁构太平布衣姜潜任城布衣张浻皆有文武资材仁义忠勇防谋畧可应大任国家无事时足容偃蹇山林啸傲云泉今边冦内侮牵朝廷露师转粟之劳烦吾君宵衣旰食之虑复等岂得申申燕居饱食高枕也閤下经畧陜西苟得四人实有以助成閤下非常之功不次介再拜
  与王建中秀才书
  四月四日徂徕石介谨致书王君茂材足下洪水方割下民其咨禹乘四载随山刋木栉风沐雨以安横流以平九州武王既定祸乱纣之余民疮瘠未合周公践祚摄政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下白屋之士制礼作乐以成太平幽厉失道天下凌迟孔子絶粮于陈削迹于卫伐檀于宋歴聘七十国而不得用删诗书定礼乐賛易象脩春秋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斯三圣人固已勤矣固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息民患也行圣道也孔子既殁微言遂絶杨墨之徒榛塞正路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滛辞以辟杨墨说齐宣梁惠七国之君以行仁义炎灵中歇贼莽盗国衣冠坠地王道尽矣扬雄以一枝木扶之着太五万言以明天地人之道作法言十三篇以辟扬正教魏晋迄陈隋帝王之道扫地而无遗矣生人之命遂絶而不救矣文中子以太平之策十有二篇干隋文帝不遇退居河汾之间续诗书正礼乐脩元经賛易道九年而六经大就佛老之教蠧于中国千百年矣韩愈愤然于千百年下孤力排毁不避其死论佛骨贬潮州八千里而志弥慤守益坚斯四贤者亦已勤矣亦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亦以息民患也行圣道也葢古圣贤方其天下未寕生人未安圣道未明以谓职在于已不敢安其居也方今正道缺壊圣经隳离滛文繁声放于天下佛老妖怪诞妄之教杨墨汗漫不经之言肆行于天地间天子不禁周公孔子之道孟轲扬雄之文危言若缀旒之防絶先生不救吾徒岂得而安居乎虽不逮古圣贤远矣亦当穷精毕力而后已庶几其道由吾徒而后粗存犹愈于不为也足下生民之先觉者也适水者天下之人西而足下独东矣葢沧海之所在也适山者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足下独之鲁矣葢泰山之所处也适于东湏至于海至于海必渉其深然后知水矣之于鲁湏登泰山登泰山必穷其高然后知山矣适于东不至于海如不东矣至于海不渉其深如不渉矣之于鲁不登泰山如不之鲁矣登泰山不穷其高如不登矣况其有中道而将止者乎介幸而不随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独随足下其援我手我其蹑足下履牵连挽引庶能至焉慎无为半涂而废者不宣
  上李杂端书
  杂端执事魏文公曰愿为良臣不为忠臣良臣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福世世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防大恶家国并防空有其名葢乐得尧舜而事之也夫稷契咎陶能得其时其道易行也龙逄比干不得其时其道难行也以尧舜为之君稷契咎陶为之臣朝立敢谏皷进善旌诽谤木辟四门达四聪明四目言有不从之乎谏有愎乎故身获美名君受显号桀纣为之君虽龙逄比干为之臣灭德作威敷虐万方焚炙忠良刳剔孕妇言有从之乎谏有纳之乎故身受诛夷君防大恶然尧舜为之君其道易行也必有稷契咎陶而为之臣其道乃行故身受美名而不让桀纣为之君其忠难行也必有龙逄比干而为之臣其忠乃立故身受诛夷而不避稷契咎陶非择其美名也龙逄比干非欲其诛夷也葢为臣之定分惟忠是守事君之大义惟忠是蹈虽世有治乱君有昏明为臣之分事君之义有去就乎忠有废乎故龙逄比干死而不废敢谏书曰为君难为臣不易文公于此所以惕惧而极言也今天子神明睿武负羲轩之姿道德过尧舜雄毅似禹汤静专而动辟渊黙而神声一朝崛然立起于轩墀之上独任万防视前日政有紊纲纪者一发号令正七条事越五日又罢八御药官頺风扫焉权臣屏焉教化政令自天子岀焉又三日引河阳旧相公居廊庙以摠大政任元老取青州牧天章阁范公领中司以执宪法用正人也召閤下自河北转运使入霜台以知杂事求直臣也留太常博士范仲淹为谏官以司献替开言路也倬哉雄断睿畧深谋大智其三王之举也执事懐王佐才略魁闳亮直揭于朝右得尧舜之主而事之其道固易行也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独让稷契咎陶乎愿为良臣独无魏文公之盛心乎舜举咎陶不仁者远执事冠獬豸簮白笔执天子法防内外九品官无使不仁在君侧春秋传曰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鹯之逐鸟雀焉夫日月天之目也日月没气祲掩六合天为之昏日月升烟雾辟四遐天为之明御史天子之目也御史旷厥职佞邪蔽九重君为之昏御史举厥职奸丑窜四夷君为之明执事职弹举日正色立于朝持天子纲纪肃正朝序无使佞邪蔽君之明天下纲纪在一台之士台纲正则朝廷正朝廷正则天下四海无不正者矣惟执事思厥职知所任既克思既克知克行其事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执事始以直道进亦以直道脩善之善者也无干大易折足覆餗之罪使天下有名噐假人之议所望于执事也介尝闻于稠人广众中举天下忠謇骨鲠之士则以执事为首天子聪明睿智察缙绅中能直言敢谏刚正不挠亦谓无过执事故天子发于精衷外取执事处于宪台以持天子纲纪天下闻之皆曰天子能得人亦曰执事能称职介忝尝被大贤半顾之遇惧万一有所不副天子意天下【缺】俾天子暨天下皆失知人则哲之明敢告之于初惟执事聼纳焉
  上孔中丞书
  夫子之道不行于当年传于其家直四十余世以俟子孙如此其远也夫子没后世有子思焉安国焉頴达焉止于发扬其言而已有汉相光唐相纬虽得位亦不能尽行其道夫子之道其肯鬰然蟠伏于其家乃跃起奋岀散漫于天下天下人皆可以得之汉高祖唐太宗能得之于上以之有天下三百年孟轲扬雄文中子韩愈能得之于下以之有其名于亿万世唯孔氏子孙无有得之者俟四十余世仅二千年閤下乃得之今夫子之道不专在于天下在于閤下也閤下又且赫然有声烈于天下复得位于朝见用于世閤下徒能得夫子之道其将以夫子之道事于圣君施于天下俾国家为二帝三王为两汉为钜唐矣夫子之志曰吾志在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夫子惧之而又时无君已无位不能诛不能正乃作春秋焉所以正王纲举王法故春秋成乱臣贼子惧为司防则七日而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摄相事则齐终不敢窥兵河南当时之君则昏也当时之位则摄也尚不及閤下得明君有大位为中丞逾月而未闻有举焉閤下在朝朝廷尚有奸臣敢在位天下蠧贼未悉除是夫子道犹未克尽举岂夫子直四十余世仅二千年以俟閤下宜念之且天子之设御史府尊其位崇其任不与他府并旧有大夫则中丞亚大夫而领其属今大夫阙则中丞其长也故中丞之任特重焉中丞之责尤重焉君有佚豫失德悖乱亡道荒政咈谏废忠慢贤御史府得以谏责之相有依违顺防蔽上罔下贪宠忘谏专福作威御史府得以纠防之将有骄悍不顺恃武肆害玩兵弃战暴刑毒民御史府得以举劾之君至尊也相与将至贵也且得谏责纠劾之余可知也御史府之尊严也如轩陛之下庙堂之上进退百官行政教岀号令明制度纪赏罚有不如法者御史得言之御史府视中书枢宻虽若卑中书枢宻亦不敢与御史府抗威争礼而返畏悚而尊事之御史府之重其无与比然湏得如閤下者居之始贵矣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礼曰人存则政举閤下圣人之后又能得圣人之道以方重刚正公忠清直烈烈在于朝为天子献可替否賛谋猷持纲纪天下想望其风采者十五年间简于清衷期将大用且歴试于外更观其能连三大藩皆卓然有治声闻于天宇浃于日下御史府中丞虚位日班于紫宸殿下佩金煌煌行声锵锵且有百数天子弗録之乃南走三百里以驿召閤下直入其府登其位自陛下独决万几来登崇俊良黜逐纎人革故鼎新百度备举太平之望日月以隆然而天人之心犹鬰然不大舒释者以閤下尚稽大任也至是天人之心始大舒释矣閤下自初及终皆以直道进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介尝闻朝大夫语曰有某官为某官时忠鲠谠直謇謇敢言触龙逆鳞不避诛死由是人主知之声名蔼然耸动朝野不四五年取显仕今为某官位弥高身弥贵禄厚惠渥私庭曵青绶者五六人门前炎炎可炙手顾此势力荣宠有所惜也如有物塞其耳如有叶蔽其目如有钳缄其口朝廷有阙政国家有遗事若不闻若不覩而不复言则向之忠鲠谠直謇謇敢言乃沽名耳其以为速进之谋乎噫士之积道德富仁义于厥身葢假于权位以布诸行事利于天下也岂有屑屑然谋夫衣食者欤正色直已立于朝以行其道乃使天下有此论庸无伤乎古今君子少小人多君子常不胜小人小人不惟常胜君子而又不能容之恶直丑正嚚嚚寔繁幸而有一君子在于朝则百小人排之非铁心石肠刚正不折未有不从而靡者小人不容君子也今有人位未显身在下能坚正不顾其身敢直言极谏犯天子顔色封章抗防论天下利害羣小人必丛立指防曰此人速进也沽虚名也非以行道也吁吾徒不见容于小人也不取信于天下也固若是乎学周公孔子之道不用则巻而懐之用之则肯已乎实将施及国家布于天下以左右吾君绥吾民矣羣小人排毁不已实可怪也閤下亦当大警戒之勿使天下有所论则君子幸甚天下幸甚不宣
  上蔡副枢书
  夫圣贤不徒生也四凶在朝尧德不明舜起佐尧流共工于幽洲窜三苖于三危放驩兠于崇山殛鲧于羽山洪水方割下民其咨禹乘四载随山刋木决九川距四海成王防弱周公践祚制礼作乐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王道失叙礼壊乐崩三纲将絶彛伦攸斁夫子作春秋明易象删诗书定礼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杨墨塞路儒几灭矣孟子作十四篇而辟之新莽簒汉道斯潜矣扬雄作凖易五万言法言十三章而章之晋宋齐梁陈并时而亡王纲毁矣人伦弃矣文中子续经以存之释老之害甚于杨墨悖乱圣教蠧损中国吏部独力以排之故四凶去尧徳明洪水息蒸民粒礼乐作周太平六经就舜尧禹汤文武周公之道存杨墨辟孔教行法言脩莽恶显续经成王纲举释老微中国乂是知时有弊则圣贤生圣贤生皆救时之弊唐季之荒顿五代之搀抢太祖一戎而夷之钱唐之不朝并州之未贡太宗传檄而賔之真宗脩其制度明其法律章其物采和其政令正其礼乐通其教化陛下守之制度则脩矣法律既明矣物采既章矣政令既和矣礼乐既正矣教化既通矣然则时无弊乎曰何得而无之今之时弊在文矣夫有天地故有文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高卑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羣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文之所由生也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岀圗洛岀书圣人则之文之所由见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所由用也三皇之书言大道也谓之三坟五帝之书言常道也谓之五典文之所由述也四始六义存乎诗典谟诰誓存乎书安上治民存乎礼移风易俗存乎乐穷理尽性存乎易惩恶劝善存乎春秋文之所着也文之时义大矣哉故春秋传曰经纬天地曰文易曰文明刚健语曰远人不服则脩文徳以来之三王之政曰救质莫若文尧之徳曰焕乎其有文章舜则曰濬哲文明禹则曰文命敷于四海周则曰郁郁乎文哉汉则曰与三代同风故两仪文之体也三纲文之象也五常文之质也九畴文之数也道徳文之夲也礼乐文之饰也孝悌文之美也功业文之容也教化文之明也刑政文之纲也号令文之声也圣人职文者也君子章之庶人由之具两仪之体布三纲之象全五常之质叙九畴之数道徳以夲之礼乐以饰之孝悌以美之功业以容之教化以明之刑政以纲之号令以声之灿然其君臣之道也昭然其父子之义也和然其夫妇之顺也尊卑有法上下有纪贵贱不乱内外不凟风俗归厚人伦既正而王道成矣今夫文者以风云为之体花木为之象辞华为之质韵句为之数声律为之夲雕镂为之饰组绣为之美浮浅为之容华丹为之【阙】对偶为之纲郑魏为之声浮薄相扇风流忘返遗两仪三纲五常九畴而为之文也弃礼乐孝悌功业教化刑政号令而为之文也圣人职之君子章之庶人由之君臣何由明父子何由亲夫妇何由顺尊卑何由纪贵贱何由叙内外何由别而化日以薄风日以滛俗日以僻此所为今之时弊也曰时有弊必有圣贤生而救之者岂非吾明君与吾贤弼哉主上天资英威乃神乃圣刚健中正有干之元徳聪明睿智有古之神武尸居渊黙则人不见其机龙兴神悚则天下知其变如艺祖之武如神宗之英如眞宗之仁信乎明君也閤下射策冠天下士斯文未防蔚然宗工人其代之承帝理物夙夜宥宻防纶天地之化惟时惟几裁成天地之道如防益如稷契信乎贤弼也以明君贤弼相与救乎斯文之弊易如反掌矣然而斯文重噐也举之者在乎众力斯文大弊也革之者必乎逾时天下有志愤斯文之弊力求斯文之夲其身履道心守正閤下岂不欲引之使施力焉窃见郓州乡贡进士王建中其人孜孜于此者二十年矣其道则周公孔子之道也其文则栁仲涂张晦之之文也其行则古君子之行也仲涂没晦之死加之公疎继往子望亦逝斯文其无归矣建中独能得之建中一布衣耳贫且贱栖栖乡闾间父母防甘不继岂能振起哉上有明君倡之贤弼和之使建中承音接响传而之天下匪朝伊夕声充盈于宇宙矣文不正弊不革未之有也斯百数十年之弊雕刓元化之文物伤乱风教莫斯之甚閤下一日能救之则閤下之功与舜禹周公孔孟扬雄文中子吏部并美閤下幸留意焉噫建中其天下贤乎岂止于文而已其噐识备而材用足智谋周而宇范远施之于事王佐才也识时运知进退常岀处明显晦言必信行必果喜过服义闲邪存诚其近古之中庸者乎安贫守节非其义一介不取于人非其人未尝与之徃还亷介清愼不屈权贵不畏强御如复孝亷建中其首当之介尝与之游入齐中窃得其文十篇皆化成之文也若夫言帝王之道则有道论明性命之理称仁徳之贵则有夀顔论根善恶之夲穷庆殃之自则有善恶必有余论大圣人之言辨注者之误则有畏圣人言论举五常之夲究祸福之谓则有原福上下篇明鬼神之理存教化之大则有原鬼篇守正背邪遗近趋远则有随时觧达圣人之时广夫子之道则有夫子得时辨择贤养善察奸除恶则有莠辨今皆献之此其小者也未得其一二建中在京师可令尽冩看则见其人矣亦知介不妄也昨夲州李屯田若防曾状其实闻上乞时召试策今闻依例礼部就试万一失其人是失天下之贤也亦可为国家惜之伏惟閤下特留意焉介官州县也身卑贱也名微且昧也建中至单薄也至小也閤下至贵重也至显崇也以州县卑且贱微且昧之人荐至单薄至小于至贵重至显崇不亦僣矣葢知建中之深今走天下求知建中者惟閤下矣舍閤下则建中无归矣故不敢逃僣越之罪直冒大贤以闻干凟钧严云云不宣介再拜
  上赵先生书
  谨上书先生左右介近得姚铉文粹及昌黎集观其述作有三代制度两汉遗风殊不类今之文曰诗赋者曰碑颂者曰铭賛者或序记或书箴必夲于教化仁义根于礼乐刑政而后为之辞文者驱引帝王之道施于国家敷于人民以佐神灵以浸虫鱼次者正百度叙百官和隂阳平四时以舒畅元化辑安四方今之为文其工者不过句读妍巧对偶的当而已极美者不过事实繁多声律调谐而已雕镂篆刻伤其夲浮华縁饰防其眞于教化仁义礼乐刑政则缺然无髣髴者易曰文明以止观乎人文化成天下春秋传曰经纬天地曰文尧则曰聪明文思禹则曰文命敷于四海周则曰郁郁乎文哉汉则曰文章尔雅训辞深厚今之文何其衰乎去唐百余年其间文人计以千数而斯文寂寥缺壊乆而不振者非今之人尽不贤于唐之人尽不能为唐之文也葢其弊由于朝廷敦好时俗习尚渍深积渐非一朝一夕也不有大贤奋袖于其间崛然而起将无革之者乎唐之初承隋陈剥乱之后余人薄俗尚染齐梁流风文体卑弱气质脞丛犹未足以鼓舞万物声明六合建章武皇帝负羲轩之姿懐唐虞之材卓然起立于轩墀之上以武公戢定海内刮疵剔瑕乾清坤寕以文徳化成天下惊潜烛幽雷动日润韩吏部愈应期防而生学独去常俗直以古道在已乃以空桑云和千数百年希濶冺灭已亡之曲独唱于万千人间举人耳惯所聴唯郑卫惉滞之声忽然闻其太古之上无为之世雅颂之音恍惚茫昧如防聪如失明有骇而亟走者有陋而窃笑者有怒而大骂者丛聚嘲噪万口应答声无穷休爱而喜前而聴随而和者唯栁宗元皇甫湜李翺李观李汉孟郊张籍元稹白乐天辈数十子而已吏部志复古道奋不顾死虽摈斥摧毁日百千端曾不少改所守数十子亦皆恊賛附防能穷精毕力效吏部之所为故以一吏部数十子力能胜万百千人之众能起三数百年之弊唐之文章所以坦然明白揭于日月浑浑灏灏浸如江海同于三代驾于两汉者吏部与数十子之力也今天子继明守成道徳高厚功业巍然直与唐并今卿士大夫垂绅曵组森森布列行义超然直与唐比独斯文邈乎不可视于唐居上者防画语言猝织章句如彼画工不知绘事后素以为质但夸其藻火之明丹漆之多如彼追师不知良玉不琢以为美但夸其雕刻之工文理之缛载毫辇笔穷山刋木横刻其文字布于天下以为后进式后进耳所习闻声名赫奕位望显盛者惟是不知前人有孟轲扬雄董仲舒司马相如贾谊韩愈栁宗元之才之雄也目所常见制作滛丽文辞侈靡者唯是不知前世有三代钜唐之文之懿也父训其子兄教其弟童而朱研其口长而组绣于手天下靡然向风寝以成俗吁无变之者有以待先生也如唐之弊变之待吏部也继唐之文章绍吏部之志唯先生能先生无与让先生识与天地相际接学臻古今蕴奥名节徳范人伦师表所谓有臯防之才伊吕之志周孔之道轲雄之文施之于一国之间和风仁声油然其洽矣施之于廊庙之上皇猷帝功卓然其成矣而命与才戾四十始登一第仕才得上农夫之禄料不能得居庙堂之上调爕元化訏谟百度尧舜其君仁夀其民也天岂虚生先生于世哉传曰五百年一贤人生孔子至孟子孟子至扬子扬子至文中子文中子至吏部吏部至先生其騐欤孔子至孟子孟子至杨子杨子至文中子文中子至吏部皆不虚生也存厥道于亿万世迄于今而道益明也名不朽也今滛文害雅世教隳壊扶颠持危当在有道先生岂得不为乎仲尼有云吾欲托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深切着明也先生如果欲有为则请先生为吏部介愿率王建中之徒为李翺李观先生唱于上介等和于下先生击其左介等攻其右先生掎之介等角之又岂知不能胜兹万百千人之众革兹百数十年之弊使有宋之文赫然为盛与大汉相视钜唐同风哉语曰当仁不让于师孔子不曰天之未防斯文也孟子不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滛辞以承三圣扬子不曰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文子不曰千载之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吏部不曰释老之害过于杨墨吾欲全之于已壊之后使其道由愈而粗传盖知其道在已不得而让也今也道寔在于先生先生岂得让乎介窃痛斯文衰道不充力不足不能救世有贤儒君子天下所属意岂特区区小子窃有望乎左右先生留意焉

  宋文选巻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七
  石守道文
  唐鉴序
  夫前车覆后车戒前事之失后事之鉴汤以桀为鉴故不敢为桀之行而汤徳克明隆祀六百周以纣为鉴故不敢为纣之恶而周道至盛传世三十汉以秦为鉴故不敢为秦之无道而汉业甚茂延洪四百年唐以隋为鉴故不敢为隋之暴乱而唐室攸乂永光十八叶国家虽承五代之后实接唐之绪则国家亦当以唐为鉴臣逖览徃古靡不以女后豫事而防国家者臣观唐最甚矣武氏变唐为周韦庶人安乐公主酖杀中宗太平公主潜谋逆乱杨贵妃召祸天寳臣歴观前世鲜不以阉宦用权而倾社稷者臣视唐尤伤矣代宗遭辅国之侮蔑宪宗被陈庆之弑逆昭宗为季述之囚辱臣眇寻歴代无不以奸臣专政而乱天下者臣视唐至极矣禄山之祸则林甫国忠为之也朱泚之乱则卢杞为之也陈庆之弑则皇甫鏄为之也呜呼奸臣不可使专政女后不可使豫事宦官不可使任权明皇始用姚崇宋璟则治终用林甫国忠则乱徳宗始用崔祐甫陆贽则治终用裴延龄卢杞则乱宪宗始用裴度则治终用皇甫鏄则乱自武后夺国迄于中睿暨天寳末年政由女后而李氏防防自肃宗践位歴于代宗徳宗顺宗宪穆文武宣懿僖昭权在中官而唐祚终去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烕之然则巍巍钜唐女后乱之奸臣壊之宦官覆之臣故采摭唐史中女后宦官奸臣事迹各类集作三巻谓之唐鉴噫唐十八帝惟武徳贞观开元元和百数十年礼乐征伐自天子岀女后乱之于前奸臣壊之于中宦官覆之于后颠侧﨑危緜緜延延乍倾乍安若续若絶仅能至于三百年何足言之后之为国者鉴李氏之覆车勿专政于女后勿假权于中官勿委任于奸臣则国祚延洪歴世长远当传于子孙可至千万世岂止龊龊十八帝局促三百年者哉伏惟明主戒之
  石曼卿诗集序
  诗之作与人生偕者也函愉乐悲鬰之气必舒于言能者材之传于律故其流行无穷可以播而交鬼神也古之有天下者欲知风教之感气俗之变必立官司采掇而监聴之由是张弛其务以足其所思乃能享世长乆弊乱无由而生厥后官废诗不传在上者不复知民之所向故政化倾悖治道亡矣诗之于时葢亦大物于文字尤为古尚但作者才致鄙廹不扬不入其域耳国朝祥符中民风豫而泰操笔之士率以藻丽为胜惟曼卿与穆叅军伯长自任以古道所作之文必经实不放于世而曼卿之诗时震竒秀发葢能取古之所未至托讽物象之表警时鼓众未尝徒设【阙】能文者累数十百言不能卒其义独以劲语蟠泊防而终于篇而复气横去意举飘岀章句之外学者不可寻其屏阈而依倚之其诗之豪者欤曼卿资宇轩豁遇事輙咏前后所为不可计其逸亡而存者才三百余篇古律不异分为二册一日觞予酒作而谓予曰子贤于文而又知诗能为我序诗乎予应曰诺遂有作欲使观者知诗之原故卒于用而已矣
  送龚鼎臣序
  山阳龚辅之学为古文问文之防鲁人石介对曰夫与天地生者性也与性生者诚也与诚生者识也性厚则诚明矣诚明则识粹矣识粹则其文由以正矣然则文夲诸识矣圣人不思而得识之至也贤人思之而至识之防也诗易书礼春秋言而为中动而为法不思而得也孟荀扬文中子吏部勉而为中制而为法思之而至也至者至于中也至于法也至于中至于法则至于孔子也至于孔子而为极焉其不至焉者识杂之也甚者为杨墨为老荘为申韩为鬼佛识杂之为害也如此辅之将学为文厚乃性明乃诚粹乃识确乎不可移严乎不可哗也直乎不可屈也一焉于圣人之道妖惑邪乱之气无隙而入焉于斯文也其庶防矣然道知之不为难守之为难守之不为难行之为难行之不为难乆之为难夫知之守之行之乆之不为难笃之为难知之不笃不能守也守之不笃不能行也行之不笃不能乆也乆之不笃不能终也守之以诚而持之以笃惟辅之勉之辅之且徃仕于孟州因以为离别之赠云
  送祖择之序
  择之罢济南将归阙自歴山南走三百里别明复先生暨于泰山徂来相与讲道徳防经术耽云霞玩水石举觞赋诗五日而后去以所坐乘重为明复之夀为予书先君之铭于石以为勒择之以文章登甲科天下之望甚盛不十年当辅相天子为宋大臣为人资材已高又自能知尧舜周公孔子之道顾明复与予饥寒山谷中何有毫发利于择之而冒苦辛倾肝胆予二人岂有求邪明复谓无以谢择之发圣人之蕴明王道之极择之拜而受之呜呼春秋赏罚二百四十二年至矣仲尼之心独拨衰周一世之乱反诸于正十二经揭如日月昭明于天后之圣贤得之多者帝得之少者王不得者覇明复之报为不轻矣予经学浅不能希明复然义不可嘿夫趋时物之情也狥道人之难也噫诸侯交迎倾国封之枉尺直寻吾死不为见之孟轲寻邑三公舜歆高爵不作符命甘投于阁见之子云潮州八千防死瘴烟归来京兆不肯婵娟见之吏部嗟嗟李勣徇主从昏咄咄【阙】元附权邀官观而始节岂为不完弗能有终至今痕瘢择之与予说緼深矣此去近天子得与宰相磨切天下是非亦得时见上讲道君政得失天子宰相曰是择之曰是天子宰相曰非择之曰非择之官日进而宠日深矣天子宰相曰是择之曰非天子宰相曰非择之曰是择之前有鼎镬而后有鈇钺矣古之君子辞官职而违宠禄趋鼎镬而就釱钺非以官职宠禄为避而鼎镬鈇钺为乐也道适当然也择之于道安之者非利而行行之者非畏罪而强之者也予所以云姑为报之资尔
  送张季常序
  孔子之大道为异端侵害不容于世实三十年诸公能维而持之不能排而去之维之持之道不絶矣不去其害道终病矣韩文公所谓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是也予不自揆度乃奋独力直斥其人而攻之我寡彼徒众反攻予者日以千数视子之内虎动吻而狼磨牙頼圣君天覆地容得免于祸濮人张禹功李遵道者其居与予不相远耳目接于予固熟则其宜知子之所为如是得祸如是輙不惮直以身冒予之祸来山中而助予扬子云称轲之勇若禹功遵道者其勇者欤太史正崔杼之罪杀之其弟又书杼又杀之南史闻之执简以徃太史初正杼之罪知为史者然犹未知必得诛于杼若南史闻已杀二人矣又执简以徃是眞不畏死者矣予攻害孔子者予知为孔子者然亦未知必得罪于害孔子之徒若禹功遵道已见予之所得祸如是又来助予是眞勇者矣予今年三十七而发半白然心益壮而气不衰禹功少予十四嵗遵道少予十五嵗其文如进六军而作鼔者严猛齐厉张皇奋施可式可畏当与予周旋焉达也以孔氏之道穷也以孔氏之道达而万物不通乎穷而垂之于后世不明乎穷达之间绰绰然有余裕其有能动心乎禹功藏用于神其得天下之防欤遵道直道而行其明天下之治欤防近易治近春秋二子之道皆中道也与世不甚迂其必达矣去举进士子醉之以酒复赠之以言以释相离之懐辛巳夏五月二日石介序
  祥符诏书记
  祥符二年翰林学士杨亿知制诰钱惟演秘阁校理刘筠唱和宣曲诗述前代掖庭事辞多浮艶眞宗闻之曰辞臣学者宗师也安可不戒于流宕乃下诏曰国家道莅天下化成域中敦百行于人伦阐六经于教化兾斯文之复古期末俗之还淳而近代已来属辞多弊侈靡滋甚浮艶相高忘祖述之大猷竞雕刻之小巧爰从物议俾正源流咨尔服儒之人示乃为学之道夫博闻强识岂可读非圣之书脩辞立诚安可乘作者之志必思教化为主典训是师无尚空言当遵体要仍闻别集众制刻镂已多倘许攻乎异端则不悮于后学式资诲诱宜有甄明今后属文之士有辞渉浮华玷于名教者必加朝典庶复古风其古今文集可以垂范欲雕印者委夲路转运使选部内文士详看可者即具夲以闻又天章阁待制刘公随常言故杨翰林少知古道故孙汉公集中有送杨序説其年十一月建州召试授秘书省正字诏褒之有精彩神助文字生知之语是时名播天下道路拭目或劝以歌颂上羙更祈清赏者则掉臂不顾或以其早成夙悟比前代王勃辈者则愀然曰吾将勉力庶防子云近之长驱古今岂止于辞人才子乎又崖椽初览其断文数十篇大竒之持以示汉公曰皇甫持正栁州少年时正当如是夲朝文人称孙丁而皆推重之则杨为少知古道明矣然以性识浮近不能古道自立好名事胜独驱海内谓古文之雄有仲涂黄州汉公谓之辈度已终莫能岀其右乃斥古文而不为远袭唐李义山之体作为新制杨亦学问通博笔力宏壮文字所岀后生畏而爱之然破碎大道雕刻元质非化成之文而古风遂变时执政冯文懿与二三朝士窃病之又黄州汉公皆已死他人柔弱无以摧杨之铓惟胡大监继周名旦以罪废屏居庐江乃相与延誉徐言于上乞召知制诰以拉杨之虎牙继周既至眞宗命上殿赐坐从容延问曰知卿虽谪官犹不废学今复用卿知制诰继周以乆去班行朝礼多废即拜谢于殿上眞宗亦不之罪继周既退直趋舍人院箕倨坐防上睥睨言曰适来见上上金口命胡旦复知制诰胡旦老矣岂能重入此小儿队里知得它制诰矜傲轻忽旁若无人眞宗以继周素无行尚疑之潜令小黄门一人随其后观之黄门尽以告明旦眞宗见文懿直道其事乃曰胡旦终未可用观其言朕亦似被轻文懿以继周自为之亦无如之何继周但得通判襄阳去杨遂肆然无复囬避为文章宗主二十年故斯文之弊至于今矣可惜矣夫介读祥符二年诏书知眞宗皇帝眞英主矣闻刘待制之说知文懿眞贤相矣易曰观乎人文化成天下为天子能知乎文之夲而思复于古非英主欤为宰相能悼乎风之变而思救其弊非贤相欤介窃惧圣君贤相之事异日冺落因私记之
  宋城县夫子庙记
  天地吾知其易毁也一徳不脩则裂日月吾知其易防也一政不行则缺山岳吾知其易壊也一化不明则崩河洛吾知其易涸也一令不善则竭大哉吾圣人之道弥亘亿千万世而不倾横维四方上下而不絶莫乱于战国莫妖于杨墨莫毒于秦嬴莫逆于莽贼曹马谲诈宋齐亡慝虐神侮弱曰聪曰勒唱诞放邪曰聃曰释下至唐季接武踵迹昏君暴徳莫不灭裂衣冠隳拆法则焚烧诗书芟刈礼易吁吾圣人之道受戕害被毁击斯亦多矣而巍然中居竟不可毁息由根柢坚而枝干茂也渊源濬而流派远也三才五常为根柢不亦坚乎尧舜禹汤为枝干不亦茂乎六籍九畴为渊源不亦濬乎孟荀扬韩为流不亦远乎故天地有裂焉日月有缺焉山岳有崩焉河洛有竭焉吾圣人之道无有穷也夫天地日月山岳河洛皆气也气浮且动所以有裂有缺有崩有竭吾圣人之道大中至正万世常行不可易之道也故无有亏焉宋有天下纯用文治制度礼乐一岀儒术吾圣人之道大行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京师达于郡县皆崇严庙貎而尊祀之宋城在南京为赤县夫子祠宇尚阙春秋则释奠于今之防事噫其为防亦甚矣李大夫尧俞以儒学仕能知圣人为尊不敢黩慢于是拆佛宇毁淫祠十数区取其材作庙于县署之右栋宇壮焉丹艧丽焉穹穹辟阳耽耽阖隂夫子被王衮冕执珪尺有二寸负斧依当宁而坐顔渊闵子骞十一人列侍翼如有严有威庙成俾予记之呜呼异哉李大夫作是庙有三善焉撤佛宇弱夷法也毁滛祠革邪俗也尊圣师明大道也有是三善不可不记故敢承命而不敢让景祐四年五月一日
  泰山书院记
  自周以上观之贤人之达者臯陶傅说伊尹吕望召公毕公是也自周以下观之贤人之穷者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是也然较其功业徳行穷不必易达吏部后三百年贤人之穷者又有泰山先生孟子杨子文中子吏部皆以其道授弟子既授之弟子亦将传之于书将使其书大行其道大耀乃以其道于泰山之阳起学舍构堂聚徒先圣之书满屋与羣弟子而居之当时游从于泰山之阳起学舍游从之贵者孟子则有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之属杨则有刘歆桓谭之属文中子则有越公之属吏部则有裴晋公郑相国张仆射之属门人之高第者孟则有万章公孙丑乐克之徒杨有侯芭刘棻之徒文中子则有常程元薛收李靖杜如晦房魏之徒吏部则有李观李翺李汉张籍皇甫湜之徒今先生游从之贵者故王沂公蔡贰卿李泰州孔中丞今李丞相范经畧明子京张安道士熈道祖择之门人之高第者石介刘收姜潜张浻李温足以相望于千百年之间矣孰谓先生穷乎大哉圣贤之道无屯泰孟子杨子文中子吏部皆屯于无位与小官而孟子泰于七篇杨子泰于法言太文中子泰于续经中说吏部泰于原道论佛骨表十余万言先生尝以谓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故作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七巻疑四凶之不去十六相之不举故作正名觧美岀处之得明传嗣之嫡故作四皓论先生述作上宗周孔下拟韩孟是亦为泰先生孰少之哉介乐先生之道大先生之为请以此说刋之石防于讲堂之西壁康定元年七月十八日记
  青州州学公田记
  故仆射相国沂公初作青州学成奏天子天子赐学名且颁公田三十顷次入于学公患田少不足又旁学作屋百二十间嵗入于学钱三十一万逮今十稔学益兴而士倍多太守赵集贤广公之意取南城隙地入作屋八十三室别为钩盾六十二门嵗入于学通六十七万学之功用于是大充而养士之道称矣学官与诸弟子多请记于壁曰立其法万世不改者道之夲也通其变使民不倦者道之中也夲故万世不改也中故万世可行也若伏羲神农黄帝尧舜氏树君臣父子上下之制立其法万世不改者也是之谓夲焉服牛乘马上栋下宇弧矢网罟之宜舟楫耒耜之利棺椁之便臼杵之用通其变使民不倦者也是之谓中焉相国防三代明王作取古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之制建学于青立夲也集贤由易大畜飬贤頥养正需饮食宴乐充朋友讲习之义立寛于学制其中也大凡舒则人暇局则人困故善教者优游而至道不善教者急速而强人其要贵夫劳逸之节焉礼曰张而不弛文武不为也一弛一张文武之道也今夫学者六艺经传千万言以时而讽之其为功博矣仁义礼乐忠信孝悌之道天地隂阳星辰灾变之动以时而求之其为业广矣广博而难卒勤苦而后能成蚤起夜诵寒暑不废衣冠不觧则是常张之矣嵗有田日有秋劳有休怠有养所以息焉游焉之一张一弛之道也君子谓相国集贤善教矣张而不急弛而不废初集贤乐学之经始甚亟乃择材吏得节度推官蔡君亶用董其役作屋若钩盾百四十五间而取材于县官之余借力于公家之隙不烦于府不扰于民和说而以成予谓相国善作也集贤善述也蔡君善卒相国集贤之志也见详斯文既不得让因记其嵗月云

  宋文选巻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八
  李邦直文
  论略
  汉儒之治经终其身而无所倦能名其师说者上或召用之髙下其材为将士郎大夫部刺史至九卿丞相御史者接迹而有已不以经为进而听上之自挥故其人识趋向矜重名节今学者徒焉玩章句而已何其偷浅而不能如古也今之取人格之以一日之间有未能通经而适合于程度者有治经知道而偶拙于仓猝之对者取之多失实故学者愈不笃苟借经术以卜射禄利得则拨弃不复置力于其间如浅丈夫今日获而明日舍其耒耜故其徒华而不根未至于道而止不知致君行已之大操而天下之治因是而日衰尝以谓古之学者乐之者也今之学者利之者也乐之与利之于道之浅深岂可同概而论哉荀卿曰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夫人君之为治人臣之有所为曷尝不本于学夫苟不学万事之错邪正善恶之变杂然交至乎其前吾无所守于中必有所于外故君臣之间皆不可以无学也学则名教之乐入之矣名教之乐先入而不善之乐继来先入者主之则继来者必不胜虽万事之错邪正善恶之变杂然交至而有以一之此圣贤所以用力省而为治多也昔汉武帝明春秋宣帝受诗明帝通欧阳尚书唐文皇序晋史明皇释孝经宪宗喜观实録今人主选经术徳谊之老畨侍讲读又有学行大臣以备顾问固已隆学而重道矣歉歉焉曾未厌于道又使科举贱士各献其所论著非独秤较其能亦所以广聪明博仁义也孟子曰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臣尝治经史粗识仁义之大归略渉古今治乱之体窃慕孟轲之所谓非道而不敢陈者故摭师説取其有益者而言庶备人主之采览臣谓象数妖祥之説胜则乱人事故有易论三篇王法举则天下自治故有春秋论二述礼之所起有礼论三见圣人劝警后世之君反覆而丁宁有诗论上下破伪论尊正术有史论上下道诚明之学有四子论二入至神之化不言之治有唐虞论推建侯置守之安危有三代论伤仙老之屡败于下有秦论王者不可以无刚徳有西汉论诛忠而嬖佞者失天下之心有东汉论治天下非忠厚则不可乆有魏论释二贷祸福奸臾货赏罸为世之大残有梁论为天下以吏材则不足为天下以王道则有余有隋论生民之忧常自中起有唐论乆安者危有五代论统其大防为略惟明圣鉴之而已矣
  易论上
  尝病世之学者不能知易之本遗人事而泥天道其卑者入于象数而髙者不过入于名理自焦延夀京房毛爽祖孝孙之徒为六日七分之説曰辰之支干律吕之清浊风雨寒暑节气之与天文厯法以为皆法易而生故术者咸自托于易五行家曰吾之术出于易也太一家曰吾之术出于易也律家亦云然厯家之所云又然已而叅同方伎卜相筮占之流莫不持筹衍图指画天地自以为知易意者借圣人以为髙祈世人之弗疑其妄而尊已之学也晚有韩康伯颇号知易至于圣人之精义又往往溺入于名理趣向大与佛老相类故仲长子光尝称老易夫象数之与名理固易之自出然而本非圣人所以教世者故不言人事而言天道谓之伎术非圣人之徒也自周秦间已谓易为卜筮之一法及秦烧书欲以愚黔首始皇与李斯曾不知卦爻有仁义之説学之者可以不愚易于此脱于乱世独得不火后世传授不絶然亦防矣后之学者又坠易之防不能究极人事而推天授神故其言于惝恍防迷之外务以惑世何易之少通而多塞如此哉夫是非定于目前而难以者人事也易伪而不可诘者天道也彼以谓已能谈天众人必以我为洞隂阳而测变化吾智甚大而吾学甚逺为力甚近而得名甚髙且有难诘之幸此如画师喜为鬼神而惮为狗马以鬼神难知而狗马易较故也嗟乎髙者入于象数卑者入于名理而圣人之防固已微矣夫圣人立易岂止作空器与后世为古法而已耶固将以利天下也卦之不同一卦之体当一世之事爻之不同一爻之体当一人之事位之不同一位之体当一时之事处治处乱宜进宜退处晦处明宜刚宜柔处上处下宜为宜否偶其时位其事曲折万变圣人皆有术以处之故出没于天地之间而利不能诱祸不能继恶不能垢誉不能骄小以之治身大以之治天下无异道者斯则圣人以有用而为之矣因人以及三才可也学者奚独以象数为哉
  易论中
  或曰易之所以为易吉凶祸福而已矣吉凶祸福见于象数者也今学易而不为象数又何以知吉凶祸福之所自耶曰有天之祸福有人之祸福有天之吉凶有人之吉凶君子信乎其在人者不治乎其在天者天之所为人有所不能为人之所为天有所不能为日月星辰之运动风雨霜露之时不时此天之所为也礼乐之兴壊人伦之废起贤愚之贵贱通塞时世之改易物之聚散兵之成败此人之所为也天能自为其所为而不能为人之为人能自为其所为而不能为天之为故天虽神不能胜人人虽灵不能胜天此天人之职也而世之妄者持天以胜人其言杂乎巫史卜祝星工厯学僻妖幻邪之间以谓吉凶祸福如有佛神在上瞰天下之众而司之者溺乎小数而泥乎大道或者率人以胜天曰吾可以郤日月星辰之灾而召风雨霜露之和使答我如响此之谓干天人之职比干虽忠信力争于纣则死防子舍之而去则存季跖虽暴无明天子贤诸侯则盗而夀人欤天欤天下之事不满于求而异乎所素期者亦世人未之究耳而皆谓之天至于浅丈夫一金之得失曲士一禄秩之进退莫不指天以为记天何预于此哉故逹者略幽而视明求形而不察影木石之怪羽毛之妖青赤祥人疴犬祸防然而有不足畏也修吾人事而已矣矞云景星祥风甘露继日而至丹芝瑞神爵驺虞不旷月而出不足矜也民之治乱如何而已矣或曰然则易之所谓吉凶祸福而可以前知者如何曰人事有将然之理深防而难见纷错而不可一者常人所未知而圣人已逆知之故寄之易曰此时而此为则吉则有庆则无不利则利有攸往此时而此为则凶则有厉则有悔则无攸利亦事之必至者耳顾其多岐而常人疑之以为其状若变化矣何预于此哉学易未能极人事而叛乎天地阴阳非易之本防也
  易论下
  十翼皆孔子之言乎不得而知之也然而有疑焉其所谓序卦者自韩康伯已明其非易之蕴而未明其所以非也何谓耶夫三才之交错万事之纷揉未尝有独行而无徒唱之而无应者是故刚柔相配消长相随天地阴阳也小大相承强弱相长夫妇父子君臣也善恶相返治乱相易君子小人之分也祸福相生盈亏相旋物理之进退也二二而同出如昼夜之相代寒暑之相从黑白之不能不相资也有刚必有柔有消必有长故言天必言地言阴必言阳有大必有小有强必有弱故言夫必言妇言父必言子言君必言臣有善必有恶有治必有乱故言君子必言小人有祸必有福有盈必有亏故言进必言退此事之常而作者所不可遗也故配偶而言之则理惬而易明离合而杂举之则混乱而不可攷夫易卦之序岂非二二而相从者乎今夫上经之卦干天坤地故干对坤屯气之始蒙识之始故屯对蒙需和而讼乖故需对讼师忧也比乐也故师对比小畜以阴而制阳履以阴而承阳故小畜对履泰对否同人明于外大有明于内故同人对大有谦自小而豫自大故谦对豫随少为而蛊多事故随对蛊临下对观上噬嗑之明狱对贲之明政剥对复无妄之刚动对大畜之刚止頥养之中对大过之过坎之水对离之火此上经之次也下经之卦以咸之动对恒之静以遯之阴长对大壮之阳长以晋之明对明夷之暗以家人之同而异对睽之异而同以蹇难对解通以损对益以夬之五阳决一阴对姤之一阴遇五阳以萃之聚而来对升之进而去以困之在下而塞对升之在下而通以革之变之用对鼎之变之器以震动对艮止以渐之女吉对归妹之女凶以丰之附而光对旅之单而隠以防之顺对兑之悦以涣之散对节之收以中孚之诚在中对小过之行在外以既济对未济此下经之次也不惟其义之若是观其九六竒偶之画或上或下或相返或相生以两之而为此则易卦二二而相从岂不甚明哉今夫序卦之文盖不恊矣有义之苟合者有义之不合而强通者是岂圣人之言耶学者究之而自知此不可以徧举也学易者知夫所谓二二而相从则于三才之渊万事之变可以心通而得易道之半矣
  春秋上
  言春秋者何为其纷纷不决也病在于好竒而不好道好名而不好实公羊曰左氏出于此矣我之说不可复出乎此乃出乎彼谷梁曰公羊出于彼矣我之説不可复出乎彼乃出乎此至于驺夹董仲舒刘向刘歆何休贾逵伏防杜预范寗尸子啖赵陆淳之徒莫不皆然有出乎彼我必出乎此有出乎此我必出乎彼一彼一此惟求异于学者而胜于前人有所异者谓之新意有所同者谓之防袭此春秋之学所以支离而不一圣人之意所以晦而不明者乎公羊家曰春秋褒贬在乎日与不日月与不月为左氏者曰否谷梁家曰春秋之褒贬在乎书名书字书氏书人书国书爵之间耳或曰非也至后世之颛儒各守其意迭相姗笑操矛而相攻者不知防人师弟子异论而父子异学呜呼孔子大法孰从而一之昔者周既衰微王者不能举其法召陵践土之盟而天下之政在诸侯鸡泽溴梁之防而天下之政又在大夫大抵肆欲妄行与无王同故孔子作春秋以寄王法盖诛天下之不臣者也故春秋以王法为本曲直善恶次之不本王命而战争盟防则曲直善恶皆为春秋之罪人奉王命而防于恶则罪在上而不在下此春秋之本统也有如文武为王周召为相坐明堂而治天下之诸侯猝焉有两诸侯不以王命举兵以相残王者执而治之则将来诛其不以王命而起兵乎将赏其直者而刑其曲者乎又将偕诛之乎又有诸侯或列国之臣弃其宗庙社稷之祭祀逾疆防职不以王命礼典而盟防者纷纭于天下王者治而止之将诛其未命而行乎将赏其有益而为之乎此譬之人子奋呼袒裸持捉鬬争而相掊击于父母之前使良有司者治之必且罪渎上乱礼之恶而未暇及所争之曲直也又譬之人子不告父母而行以逐利于千里之外使贤父兄者讯之必且罪其輙往亦未暇问利之得失也如此以治春秋岂不简约而易明哉故学者之惑有二一曰忘大法较曲直二曰弃显义求防文曰围曰入曰侵曰伐曰灭曰战齐鲁之相兵晋楚之相陵曰朝曰聘曰盟曰防诸侯之相从大夫之相交乃其不以王命则其罪固不容诛于圣人之笔矣此之谓大法舍此而防防剪剪辨其小善小恶此之谓曲直人君人臣非义不道之举孔子未尝没其实曰贼曰盗之类观其所书而见其恶其为贬也足矣此之谓显义舍此而烦为之説欲格之以日月名字之例其例或与善恶乖迕而不恊则又以曲辨而妄意之此之谓防文治春秋者提大法而信显义则于圣人之意皦然而无所惑矣
  春秋论下
  圣人之道惟其是而已矣天下之事不一圣人所以行之者圆方横邪髙下曲折或抑或扬或微或章而一趋于是孔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夫权之为名何哉犹物之在权能不失其轻重而已矣仁义孝悌忠信道之大经也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经也圣人不以短妨长不以小破大短长皆顺小大皆应其归于道也易而直不幸而有梗不平于其间不可以偕得则必捐小以从大略短以图长不杀则不仁则杀之者所以为仁也不取则不义则取之者所以为义也遇乡人之长者俯伏而拜之长者仇其父则挺刅而追之何哉轻重后先之理不得不然也其于道之大经盖未尝戾也其于人伦之大经亦未尝乱也此其为不失轻重之节而圣人之所谓权者矣后世有公羊氏者出独喜言权变欲教天下之臣子一切反经而为功其述春秋多以权之説赦奸臣贼子伪逆之罪使后世莫务为正而肆其邪心大乱圣人之道或者輙假此以起非常之迹据倚公羊氏之语勇为而无所疑事有不属于中不入于正则曰吾以为权耳常人不吾知而吾亦弗恤也小则盗国大则攘天下诈者得成其志乱者得逃其诛是儒者言权之罪矣彼孔子语人者不曰学然后适道适道然后立立然后权轻重而行之孔子以适道为权而公羊氏以反经为权欤或曰孔子于其下又继之以逸诗唐棣之辞以明反经之义岂不谓之然哉曰非也可与立未可与权句断孔子别言逸诗之文曰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逺而彼作诗者因兄弟之乖离而喻之以唐棣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逺之有盖曰兄弟之未亲已之孝悌不至耳意谓诗人之失辞此所以删而不取也而释者附之于权以符公羊反经之説岂不妄哉故谓公羊氏言虽辨而实圣人之罪人春秋之巨蠧
  礼论上
  尝读戴记其言礼乐详矣髙出于太古深入于无间穷乎天地之际汪洋弥漫殆不可知而后及于用学者之言曰礼乐者非天地之所出非人之所乐为圣人忧乱而矫为之不得已而人从焉者也人之所乐从所不学而能者情欲也圣人拂人之欲以就乎善抑抗诡切天下之众以入乎礼是圣人之术也若是则戕夫天理贼乎道本而后以为圣人矣岂戕贼天理道本而为圣人耶大莫大于天下长莫长于万世天所无者虽至圣不能强之使乆立天所有者虽多力不能强之使必亡今夫礼也先天地而不见其始穷今古而不见其终杰者不得而逃暴者不得而灭惟其与人俱生原于自然而后能也故圣人知礼乐之出乎天地性情之所自有故因其理而导之探其本而文之不行则已行之斯成不言则已言之斯立大可以被天下乆可以传万世桀纣率天下之人而赴情欲欲以絶礼礼不絶而桀纣亡秦焚圣人之书而树已意欲以絶礼礼不絶而秦亡庄列之虚无杨墨之僻邪申商之残刻秦仪之诡伪王乐之浮旷簧鼔其説驰鹜于礼之外欲以破礼礼终不可破而数子者后世不可宗礼非出于自然而何也晋有阮籍者知礼之足以为治而不知礼之原其言曰礼岂为我辈设哉抑亦妄矣彼亦无他以已之厌礼法而谓君子皆然覩薄世之溺夫欲而谓圣人之事不足乐特为侈论以髙天下也虚无之説胜而晋亡斯籍辈为之耳故礼者生于古始成于圣人小人复情以归礼君子循性以安礼智者待礼而后尊愚者待礼而后存人之生于礼之中宕泆而出于礼之外者亡鳞介之生于河海之中跃而离于河海者死此礼乐所以为天下命也故曰故礼必本于大一又曰必本于天又曰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髙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羣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知此者其通于诚明之学乎
  礼论中
  礼生乎天地出乎人心循乎性发乎情其斯以为本人不能无生有生故有父子人不能无长防有长幼故有兄弟人不能无正偶有正偶故有夫妇人不能不相亲相亲故有朋友人不能无强弱有强弱故有君臣故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君臣之礼其本则天地生之其节则圣人为之也因饮食之欲而飨食之礼作因男女之情而冠防之礼作因其死藏生哀而防祭之礼作因其羣聚嬉乐而射乡之礼作故飨食冠婚防祭射乡之礼其本则人心固有之其文则圣人为之也凡天下之人利害不相稽则秦楚之人而让怵乎利迫乎害则骨肉之戚而争则是让出于心争出于事也让出于心争出于事则让自中起而争自外来也凡天下之人有余则让不足则争有余则让则是让出于心不足则争则是争出于不得已也此礼让循乎性而有也凡小人之情虽奋拏攘攫而得之然或有愧于其色是奋拏攘攫者其伪而愧赧者其真也此让礼依乎情而生也故礼之本非天地不因礼之节文非圣人不备循乎性依乎情交乎语言动乎容貎浃乎四体将之以辞让济之以物采悠尔而顺翼尔而同方洋盈乎天下欲虽止之不可能也礼生乎天地而事天地出乎人心而治人心循乎性发乎情而安性情此之谓反本豺獭有祭祀雉鵀有妃匹蜂蚁有君臣鹊乌有孝慈鸿鴈有行列次序荒逺有防声乐天地之气全于人不全于物故物得其偏人得其正圣人之功及乎中国不及乎夷狄故荒逺得其粗中国得其详人可贵也禽兽可贱也中国可贵也荒逺可贱也中国之人而不能礼则不能异于物者几希此之谓乐其所贱而忘其所贵
  礼论下
  自秦焚书之后学者不得完经亡者已亡而存者大抵皆杂乱已不可全信汉之儒者各守所见务以自名其家亦有非圣人之言而托之于圣人学者谓圣人之重也不敢輙议又从而传师之故五常之道为之不明斯教之大害也孟子曰吾于武成取二三防而已孟子先秦而去孔子未逺犹谓古书之不可尽信况秦火之余哉五经独礼乐尤为秦所恶絶灭防尽今之礼经盖汉儒鸠集诸家之説博取累世之残文而后世立之于学官夏商周秦之事无所不统盖不可以尽信矣尝观礼运虽有夫子之言然其冠篇言大道与三代之治其语尤杂而不伦夫圣人之所以持万世与天地长乆而不变者君臣父子而已矣苟无君臣父子则强者攫拏弱者骇动窜而憖憖息而盰盰人之党将为禽兽之所胜其祸乱何如哉故杨朱为我墨翟兼爱卒以其説败天下置天下之民于禽兽頼孟子出力而距之然后君父之教明圣人之道复存今其言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如是而谓之大同又曰大道既隠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如是而谓之薄俗又曰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如是而谓之起兵作谋贼乱之本以禹汤文武周公之治而谓之小康郑氏释之又以老氏之言为之证薄礼而厚忠信呜呼礼不出于忠信而安出哉郑氏之学如此而尚有所牵惑岂圣人之礼生于诈伪者耶有天地则有生民有生民则有情欲有情欲则有争夺民与天地同时而生情欲与民同时而生事与情欲同时而生故虽太古不能无事若版泉涿鹿之战炎帝之虐而败帝挚之戕而亡此其乱亡之大者余皆乆逺茫昧而不传泯灭而后世不得闻之古之时未有城郭宫室则民皆有一旦之忧未知为耕织则皆有寒饥死亡之患未知为兵则若豺狼蛇豕之鬬未有书契则上之教令不行于下下之情诉不通于上由圣智之人继出日除其所害嵗兴其所利是故器用至后世而益便礼法至后世而益详人灵益尊万物益不胜有欲为治者不待创设而治天下之具明备周足不乏一物矣而世之妄儒忽近而归逺轻其所见而重其所闻率以为后世之治不及太古必竹简而书爼豆而食履古之舄服古之服坐于茅茨之下然后以为髙诵空言而忘治乱之大数是拘僻之病已故大道小康之説果夫子之遗言则是圣人之道有二也荀子曰文武之道同伏羲王者有意于为治居今之时用今之器而述五帝三王之仁义以安天下之民是亦五帝三王而已矣
  诗论上
  五经之道易可以潜而书可以彰春秋可畏而诗可乐礼严而不可逾其辞不同而为道一也世之学者常为禄利毁誉之所怵得之则止是以志之而不能详学之而不能极其义知其文而不能知其道故五经之道益防呜呼安得外禄利遗毁誉之人而使学之哉尝观于古君臣之相谕两国之相交君子之言已志未尝不称诗温乎其可爱也至后世礼乐皆亡而后诗道废文存而声不传章句之师多而义不明纷纷于虫鱼草木间而未闻心通者释诗者莫若毛郑毛之説简而深此河间献王所以髙其学也至郑氏之释繁塞而其失愈多矣夫郑氏之学长于礼而深于经制至乎训诗又以经制言之诗性情也礼制迹也彼以礼训诗是案迹而议性情也此其所以繁塞而多失者欤緑衣之诗而郑氏以为防不谏亦入而郑以为入于宗庙狼防状周公安闲自得于防疑之中故有公孙硕肤赤舄几几之句而郑谓之公逊庭燎见宣王有怠政之渐而郑以为不设鸡人之官诸如此者不可以悉举岂可谓之知诗耶盖尝观诗学至于治世之作明君良臣相得于上而天下之民莫不各得其所夫耕妇馌击鼔祭祝相与从事于田畆之间熈然怡然无愁苦怨叹之声未尝不慨慕想见其性情嗟乎此真孟子之所谓王政者治至于此而足矣及观衰乱之时叹悼之作又惘然若有所失也臣之于君欲其觉悟则诱之箴之规之诲之戒之救之恶长而不变则刺之怨之闵伤之忧惧之尚不知止则或疾而或哀或思而或悔反覆而不舍踯躅而不厌故于一篇之中屡致其意其大意要出于其爱君之情而已矣贤者之处于世思以其道变乱为治而不以治乱变其志或为正或为变其大要出于仁义忠孝之性而已也其文诂训所能释而讲师所能尽其性情非诂训所能明而非讲师所能言也学者欲观于诗宜无为禄利毁誉之所怵浸溃优游先入于道义而后入于性情然后有得于其间矣孟子曰説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其性情之谓欤
  诗论下
  国风雅颂为风者不为小雅为小雅者不为大雅为风雅者不为颂学者以为章句之短长与夫美刺之义不甚相絶而分别若此或曰太师分之也或曰孔子分之也是皆未为知诗夫诗者古之乐曲故可以歌可以被于金石钟鼔之节其声之曲折其气之髙下诗人作之之始固已为风为小雅为大雅为颂风之声不可以入雅雅之声不可以入颂不待太师与孔子而后分也太师知其声孔子知其义尔亦犹今之乐曲有小有大声之不同而辞之不相入亦作者为之后来者所不能易也孔子未删之前世未尝惑于四始何哉古乐存而诗之声可知也乐亡然后学者惑诗矣周官大司乐之职已尝谓之六诗风雅颂乃其音而比兴赋乃其体季札观乐于孔子之前而有国风雅颂之名于时诸侯赋诗以相乐者未尝敢歌颂歌大雅者亦谓之僣则古乐未亡之时诗已班然而有次第岂太师与孔子强分之耶至孔子之时新诗复出而多古诗复杂而乱多者删之而乱者正之尔故曰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也夫民能有喜怨而不能为诗时之贤者断之以礼义而代之作以着见民之性情故政令之所及则喜怨之声为之生喜怨之声生则风雅为之作政令之所及者近而民声狭其诗之体也必小其声必为风作之者与録之者固不能张而为雅也政令之所及者逺而民声广其诗之体也必大其声必为雅作之者与録之者亦不能蹙而为风也故虽文王之徳才及于周召二国而未及于天下诗人无自而为雅二南是也及其盛也爵虽诸侯而功徳如天子四方之民莫不歌舞之诗人亦无自而为风文王正雅是也此正风正雅之体所以异也幽厉虽无道政令犹可以及于天下其恶足以动四方之怨故其诗未为王风而尚为变雅平王止能号令畿内民而四方之民防不知有王者故其诗不能为雅而为王风此爱风变雅也体所以异也礼乐征伐不出于天子列国之君得以恣睢横行而鲁輙为颂此周鲁之颂所以异也故王者之业因正风正雅而复能至于颂颂亡而后至于变雅雅又息而王复为风王为风而诸侯敢为颂周有风鲁有颂而春秋为之作兴衰治乱如循环焉正风正雅王者积功累徳始起之迹也颂功徳结于民王业之成也大小雅今王可叛而先王之徳未可忘先王之基业未可倾也王风名为王而实如诸侯也故孔子删定而録之先以周召之风以起其业次之以邶衞国之风以着其鉴又次之以王风以伸其诫若曰从此不能正则必继商而亡也先之以正小雅以见自微而勤劳次之以变小雅以见其怠惰而不徳若曰先王勤劳如此而后王弗为何也先之以正大雅以见其盛次之以变大雅以见其衰若曰先王之业如此而后王防败之何也先之以周颂以见其治平次之以鲁颂以见其王无可颂而诸侯妄作又次之以商颂以见诸侯妄作而不已周室将复为商若曰上有明王彼诸侯安得而盛也政不行而王犹不能奋诸侯盛而王不能自警胡不观商之先功徳基业如何今而为亡国也一经之体如是而已亦犹荡之一篇之体本刺周室之大壊而止言商恶至其末章又言夏后氏其辞曰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掲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以三代之兴衰反覆而为讽岂非圣人之意欲扶持全安后世之君申重不已而丁宁不厌者哉
  史论上
  天生孔子不独为鲁虽孔子其忧亦未尝不在天下也周之末列国争为雄长而天下骚然苦兵孔子拳拳于其间欲以一已捍天下之难故不用于鲁则之齐之衞之荆之陈之蔡不用于诸侯则欲为政于费不用于中国则欲为政于蛮夷车马之迹环于四方削迹伐树流离困厄而不悔圣人忧天下之民不得其所而欲行其道如此其勤也孔子之门其弟子皆世之仁贤自顔渊而下惟仲由子贡得圣人之道尤多然而终出顔下者性有所蔽而弗全也仲由蔽于勇子贡蔽于辨顔渊终日静黙而孔子亟称之以为已而仲由子贡或矜其勇辨孔子未尝不屈折其气而诫之也孔子殁圣人之道息天下于是益乱诸侯务相吞灭争地逐利兵满于天下不复知有仁义一切以权谋诈力相髙故轻险之士乗时而出摩吻淬舌起为纵横之説以耸踊暴鸷之君而邀取势利视民之死于兵如蚍蜉豚彘而曾不为之嚬顔故苏张范蔡陈轸楼缓樗里甘茂商鞅韩非之徒皆长于揣摩辨议而当时号为贤智此固衰世之乱人也尝读司马氏史至于数子列传未尝不叹愤以谓或与孔子同时使孔子有杀罚之权必不先少正夘而后数子及读孔子弟子传乃以为齐将伐鲁而孔子私于父母之国使子贡游説于外者凡十年存鲁乱齐亡吴覇越而强晋子贡一出而五国皆有变细观其所以説之辞则殊浅陋濶诞又非有防画可以动五国呜呼圣贤而肯尔为耶迁有史才而不入于道又其著书多采战国防楚汉春秋以博其辞意其六国楚汉之间有僻士者戯弄文墨附着之孔子子贡以为小説而耀世迹其所从则童子可以不惑而司马氏輙为之信尚而收采之欤五国之变乱其事皆载于左氏传未闻孔子子贡之为人也孔子虽欲苟全丘墓之国使数国之民皆死于兵乎昔者楚昭王亡弓曰楚人亡之楚人得之又何求焉子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亡之人得之何必楚也此岂圣人之心已私其里人而移祸于他者皆小人之情活一鸟兽杀一鸟兽忧一草木害一草木厚其妻孥而暴其家厚其家而暴其邻厚其邻而暴其乡国中人之所不为而谓圣人私鲁而残天下乎不表其非而出之则后世庸学必有疑纵横家自圣人之门而出者矣
  史论下
  自古史才为难下左氏而得司马迁下司马迁而得班固至于范陈夀之徒又为班马之亚其才如鳞之差而不齐也尝叹司马迁如彼其才如彼其博赡而不能深入圣人之道以为已病先黄老后六经髙气侠重货殖则班固既言之矣又世家孔子而不为传使孔子与陈项争列欲尊大圣人而反小之其所以称孔子者识防稽之骨辨羵羊之怪道楛矢之异测桓僖之灾斯以为圣而已矣一何其鄙陋也及读班氏史则与迁同其惜乎有史才而皆不能完也故能言迁之失而不知已之妄岂非有离娄之明而不见目睫者耶迁之自序已尝分九流矣及固为艺文志迹其余説遂以儒者与道法阴阳名墨纵横杂分家农家分峙而齐驱且其说曰王道既微时君世主好恶殊方九家之术蠭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説取合诸侯呜呼固以为儒者取合于世而已乎宜固之附窦宪而死于非义也夫儒者之术教化仁义而已也使儒者在人主左右得以仁义教化为天下之治则所谓道家者不过为岩野居士名法家者不过为贱有司阴阳者食于太史局而纵横杂墨之流或驰一传或效一官农家者流耕王田奉国赋以乐天下之无事彼得与儒者相抗而为流哉小大轻重之不均不啻若太山与一羽之比也而固一之彼皆剽盗吾儒之枝业尚未得其正乃尊大之使与道并立于世以增学者之惑仁义之罪人也老庄释氏杨墨之术虽曲见浅闻无足法者然其徒皆能张其师持其説故以区区之论而常横行于天下以哗世而邀宠而圣人之教多衰替不扬世以此数溺于大乱实皆学者自戕其道以成众家者如固出没于经传不为不博矣而其识褊狭如此扶持小説为股肱之材而抑儒者之道谓其止出于司徒之官未设则前世之所以为治者将无仁义教化儒者之道乎圣人之徒不务立论有事而后言事已而言已故其言精淳而不妄至班氏而下必欲足其编秩多其文辞捃剥天下之异端论以附已意立事以资其言事已而言未已由汗漫污杂不可考信则圣人之徒遗文而文益髙不知道之比比以多言为累故为力虽勤终不能一望圣人之藩墙其学者之病欤
  四子论上
  一气之未判也明者莫能见智者莫能名强求其所以然字之曰元元有物耶有者安在谓无物耶天地万物奚从而生哉故自然之有混而相与为一一与太虚等此之谓元元判而为气气判而为形天之旋地之游日月星辰之光运动于上草木之华畅茂于下人之灵也神竒之荒忽也禽兽之众多也昆虫之微也莫不生于元气之始曰元识之始曰性性之未判也犹夫元也及其判也为志意为情欲为徳行为才能为善为恶为昧为明或动而见于外或静而返于内动静出入循环而不穷然后扰扰焉而多事矣其多事者性之用其无事者性之体也故曰寂然不动惑而遂通呜呼得性而不尽言者其惟圣人乎昔者诸子盖尝言性告子孟子荀子扬子韩子五者皆天下之能言者也而其説莫有同者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善荀子曰恶扬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有生而有善有生而有恶有生而有善恶混告子之言则入乎命孟子之言则入乎徳荀子之言则入乎情扬子之言则入乎意韩子之言则入乎才何谓入乎命其言曰生之谓性可生则可死命可以生死而言性不可以生死言也何谓入乎徳其言曰人之性善善之名对恶而生而非独有者也由昔者有无益于人而有害于天下者故谓之恶无害于天下而有益于人者故谓之善善有迹也性无迹也何谓入乎情其言曰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浃是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者故谓之人性恶是情也而荀子谓之性何谓入乎意其言曰气者适善恶之【阙】夫离性以为意意与气相辅然后驾气而之善恶则善恶之地去性也有间矣何谓入乎才性一而才百才可以别而性未可以别也故命也徳也才也非性而皆出于性者也非性而出于性犹三才者出于元而非元也虽然寻其流而推之亦可以至于性不渉其流而造性之元者圣人而已矣学者欲知性莫若观圣人
  四子论下
  圣人之性如何而观之观其道不观其性道者圣人之所言性者圣人之所不言也防道之本而究之以至于其极不观而至于性矣圣人不言性者何故非晦其説而务以惑世未可尽之以言也有形者可以绘画而知有物者可以揣摸而知有色者可以视而知有声者可以听而知有气者可以动而知惟性也离乎形异于物不入于色不发于声不假于气知之则得之弗知则弗得也此其无可以喻也可喻则或非性矣今夫诸子者莫不争言乎性愈辨则愈失愈详则愈非何防不思其不可言而强言之者也风霆无形鬼神无物天地日月无正色土石草木无声气于此有人焉曰吾无不能吾能收风霆之形而系鬼神之迹写天地日月之正色而呼召草木之声气其所为者必妄矣性不可言而强为之言者安得而不妄欤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不闻斯学者可知矣然而圣人虽不言君子不可以不知欲知性必先知道欲知道必观夫子之文章陶乎易之祸福深于春秋之治乱极乎书之仁义逹乎诗之孝弟忠信性可以自知矣欲观海外者谈乎荒怪像乎波涛支頥沉想驰鹜其神于海之外亦不能有所至泛淮湖渉河济而东则不日而至于海海可以必至也性犹未可以必至也故至于性者易谓之至至礼谓之知至箕子谓之皇极而子思谓之中庸文中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至者不得已而名之耳又可以烦言为之哉曰然则孟荀杨韩皆非耶曰四子者其蔽在言性近乎性者亦莫过乎四子之説也学者观四子之所言而思圣人之所不言则自得之矣

  宋文选巻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十九
  李邦直文
  唐虞论
  唐虞载尧之治曰谋于四岳欠欠焉忧其天下终身而不得宁载舜之治吁俞畴咨以尽万事之变而又廵狩天下遂老于苍梧礼乐兵刑杂然举之而各有条理观其勤有过于尧者是不为无为矣而孔子尝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靣而已矣学者尝惑于此夫虞舜之所载者治之迹而孔子所言者治之神也何谓其然也夫营为动作之由已莫过乎人今完安无疾之人手可以执足可以驰耳目可以视听而腹心可以虑欲有所措无不应者皆可以自为之矣则以为营为动作莫不出乎已及诘其极究其所以能然者则虽智者犹不能自知也故由已而可为者迹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神也天地之化气之所感雨之所濡茎叶之勾直长短圆斜狭大华实之浓淡芬芳臭色之不齐味之众多莫不各足其形一阳之所温一雷之所震飞者跃者巢者穴者吟者黙者或鳞而泳或翼而升或毛而羣或介而潜莫不各足其分此人之所可见也此化之迹也诘其何为而能然而谁为之者则明哲所不能计智巧所不能匠虽圣人莫之或知也此化之神也人之可以自为者犹不能自知变化之出乎天又果知天之能自知其所以然耶故圣人法道以为用体神以为治溟涬真朴漠然而全陶然而遂万事不能滑其中安安而有余如遗天下者天下之人鼔舞之而不足用之而不知自化也自安也自悦也自威也则终日言而如未尝言终日为而如未尝为此尧舜之所以为大也彼昧道者不然一君之心两耳目之聪明耳而临四海之广穰穰之繁欲御之以智縻之以力矜其徤察作其巧辩雕锼百为咻噢万状焦焦然日置天下于其胷中而又为情伪喜怒之所纷乱智索力殚矣而天下然方不可胜理则醇且醨愿且诈杰者为之仅得小治而已矣安能如向尧舜之治耶孟子曰王者之民皥皥如也覇者之民驩虞如也知此然后知尧舜矣故大圣人之为治虽有为于外必无系于心藏其神致其用使天下之人莫能窥已之涯哗趋奋起以为幸故静而不争所谓无为之治也后世王者闇乎有用乐乎无为不知尧舜之神其化则又欲其摽枝刍狗治天下溺入于老释逍遥寂灭之説兀兀焉宴坐于深宫以待天下之自治是乌知孔子之所谓无为者欤
  三代论
  扬雄班固王通之俦莫不以三代诸侯为乆安之术而罪秦之郡县至柳宗元独曰古之诸侯圣人之意非不欲去也其势不能去也以为其治不若郡守尝究之矣夫王者处乎髙危而以一姓孤立于四海之上一姓之安危乃天下之所以为治乱死生也夏商周之君相传者数十世虽有屈强之诸侯时不免于战伐然亦未尝有流血天下兵火之祸如后世者防二千年而才三易姓亦必有大恶如桀纣至圣如汤武又其祖宗之着徳甚乆然后可以集有天下之诸侯自秦至于五代覆亡之宗纷焉如风中之槁叶生民数防于大祸则是诸侯之前民数百年乃一扰而变侯置守之后天下之人常栗栗焉而无所系也论者多取周季战伐之纷乱以为建侯之罪夫幽厉懿夷之王较其昏暴王之于郡县之时非莽卓盗之则陈项有之矣惟其诸侯之国各疆土据桀彊者未能并服而为一故衰乱而周不亡也论者又取晋之宗室举兵相残以为鉴夫以惠懐在上政乱于中而号令不行于天下于时谓之互市又使不义之君得举兵以击义国其防闇不道虽糜烂而亡不足怪也其所以未亡而再进于元帝者藩国之势也故上有明天子则诸侯而治郡县而治为上者其非道则诸侯者乱郡县者亡祸之轻重也有殊矣彼周之时吴楚齐晋虽悖傲而不臣力非不足也而不敢瞹周之鼎何哉列国皆有兵有赋而用周公之礼乐彼未能一旦而君此此未能一旦而臣彼由此而然也晋宋梁隋之所以得扼吭拊背于中传檄而天下定郡县虽有忠勇之臣莫不拱手听命圜视而不敢动何哉天下之权素有所一也两汉之有天下王侯郡县杂建而年以四百虽有七国诸吕之难而刘氏以中兴唐之有天下宗室为刺史勲贤为藩镇仅如诸侯之制而年以三百虽有齐蔡燕赵魏之防二朱安史之凭陵而李氏以长权散于天下而莫能一也以天下之大而明主不世出后世鉴存亡之效可不约三代汉唐之制杂树亲贤于外少为王者之拱卫耶子厚之説未识治乱之大计亟云以为异论耳不亦妄哉
  秦论
  易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气可上而形不可上此必然之理也故曰魂魄归于天骨肉归于土天无形则无敝有形则有敝虽天不能使之易此言者也是故生而死尧舜之圣禹汤周孔之仁智之所同贲育之力之所不免也至秦始皇既以力并诸侯而以气摄天下矣举六国之宫室写之咸阳之坂以为其居举六国之玉帛而输之函谷以为其用举六国之女色钟鼔纳之于阿房以足其欲羣臣莫不称颂其功徳秦皇坐亡国之殿听亡国之音趋走遮列亡国之臣心侈意广自以为万世莫吾及顾少羽翼而升耳于是车辙马迹交于海上登之罘浮江湘以望方士之所谓三岛者弃其赤子航之于东夷以卜其所谓仙不务事事而跕跕然狂人客死于沙丘不得亲传之良嗣遂亡其国自黄帝于桥陵下及于三代之盛未尝有仙之説至汉孝武侈欲极而外道之惑乗其隙而入用方士之言邀神灵而祠鬼物桥陵者存而方士輙曰此其衣冠耳又从而信然之以其女女方士与方士传车而宿当是之时天下防大乱周之末有李耳者为虚无无用之语以髙世虽背仁义之教而驰然亦未害为处士避世之小道也使李耳之存于时王者召而礼之不过赐之粟帛杖履而退之养之一丘而足矣至唐明皇曰李耳吾祖也今存而仙其位髙大与天帝并遂推其言以为经而为之祠宇散满天下贱礼乐刑政谓之俗务而弗亲中国防为安史之所有秦汉唐之君皆命世之才也咸以仙败终其世而不悟可不哀哉古之时王教之害尚尠至后世而其百出曰杨墨者曰佛者曰老氏者循环而交以攻先王之仁义使仁义衰而异教立呜呼自是以来生民之命揺然无所附矣其祸也始于秦而流于汉昌大于唐室至后世而不可破后之仁君将复有仙亡其国者矣
  西汉论
  尝观西汉之君大抵承秦之余以刚断明烈为任文景武宣皆有君人之至概宣帝以孝元柔仁知其必乱天下已而果然夫人君之气必主于刚其柔仁者济物之变补事之隙时为之用耳不可以为常也故君者天也阳也其明日也其令风雷也天健而运日实而丽雷烈而威风行而无迹四者不废然后可以生万物而齐变化阳不足则天有时而裂日有时而亏雷或不发而风或不播休弛欝塞之气极而妖厉灾疾作于下下至于昆虫草木莫不防其疴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刚健纯粹此所以为天之体而为君之徳乎髙祖最刚而最明故其基宇廓大而宏逺不可以亟壊其余胜遗烈犹足以震动天下之耳目而制大臣之心故恵帝孱懦髙后女主哨哨于帘戸之间而婴哙平勃之徒摄衣而趋交臂而受职莫敢先后而不率至文景之为君其治出于恭俭仁恕然其君臣之间尊严而甚可惮继之孝武虽侈且虐生民之屠于兵大臣之夷灭于法者防且大半天下之怨可谓极矣而能兴礼乐隆儒术拓土传祚为汉英主孝昭防而明断故燕王盖主桑羊上官谋发而中败不得有所措孝宣承之覈刑名而责功实天下遂至于太平此六七君者亦非有完徳具美也事之失度而过中者不为寡矣然且不失为治教化以之行社稷以之强固非以其有人君之防主之以刚徳而然耶元成哀平固未尝有显恶大过暴不若桀纣滛不若幽厉徒以濡弱偷堕无刚明之气终不能一奋人主之威卓然有所立愔愔黙黙以至于亡可不惜或有天子之仁义有大臣之仁义有匹夫之仁义天子兼万事之柄将以制中国而威四方而专为匹夫之仁处士之行拳然以小亷细谨自持者则是失其所以为大则天下无所恃而奸权嬖幸特以朝廷为戱维持牵制贸乱人主之所为各任其私意以暴民而侵掠天下人主虽不贪取而天下不胜其困人主虽不好杀而天下不得其生贤君则不然以为忠信孤逺之臣待我之刚然后得以立至弱之民待我之刚然后得以振其刚明以强本而威众使内外大小皆有所恃于上而天下不胜其乐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此武王之刚也鉴乎西汉之存亡治乱则君之刚徳可一日而废之哉善观君徳者无取其一善一恶要其有人君之防而已矣
  东汉论
  圣人之所以长有天下者无他得其民心而已矣末世之所以失之者防其民心而已矣民心之所欲归兵不可以驱而散其所欲去利不可以诱而还也其事至近而所系至大其説至易见而智亦时有所惑也西汉之亡也其君非有苛毒加于民特以柔闇而无决承之以幼懦主之以母后聪明威令不能过房闼之外而天下之柄奸臣得以盗而有非汉之失民非民之厌汉也及化为王氏有王田之扰有六筦之侵师旅兴于前旱蝗继于后夷狄攻其外防盗攘其内使天下之民溃裂四出而不知所从遂以攻莽而亡之当是之时民苦其乱而思向时之安以为能安天下者刘氏而已耳故圣公起于荆盆子起于海曲王郎起于赵刘永起于睢阳伯升起于宛皆唱之于刘氏奋梃以为器揭竿以为旗徒歩振呼而郡国之众云集雾聚莫不为之用虽有隗公孙述张歩之徒相与驰逐奋取卒所以得之者刘氏也及天下定于东汉而百姓果得其所欲以光武之圣显肃之明其治皆杂于儒雅而隆师重道修举礼乐以率其民民之兴行为义防多于三代殇安之后女主权臣常握祸福之柄民之所以未入于涂炭者行义之臣奋不顾死力争于朝以折嬖邪之锋也及桓灵继统宦官之势愈烜赫于天下矣而贤者终不为之少屈彼贤者之盛于下知其必能再起刘氏之治而不利于已诛其一人则死者一人而已未足以痛杜其后而为忠信之戒也乃目之以钩党禁锢诛杀天下之贤人处士殆尽其祸盖不减于秦又以宦官子弟为民之牧宰侵掠残困民焦然不知为生之乐莫不挼掌捩腕疾视其上欲汉之亡者盖十九矣故黄巾一起同日而应者三十六万何盗之多耶民以为汉徳不若黄巾之可从也及东汉将亡所谓袁绍袁术者以庸庸之材防有天下之半人归之者襁负而相属彼以袁为可归耶诚以袁氏继世为汉三公其所出力而排祸难者徳有多于刘氏如此而已以此知刘氏之见絶于天下也孔明承之又欲以区区之蜀为光武之举信大义而复之汉其名虽盛而四方莫应岂非民心去汉而然哉勤苦艰难终不能以亟定是非昭烈之罪桓灵之恶怨于民心之深也其如覇蜀之业则孔明之才力致之与魏吴他姓之兴者盖等耳非有思汉之助也西汉亡而复之之易东汉亡而复之之难民心之去就可不畏欤书曰民可近不可下故王者之祸莫大于失民心或曰汉之兴亡天也非人事也是乌足以知治乱
  魏论
  孟轲之言王道常贱利而本仁义当世之诸侯皆谓之阔疎而后之学者亦或疑其为空説以示训尝窃观之先钝而后利王之易者莫若仁义之为用小利而大拙力殚而功少名败而实从之者莫于权谋也周既亡而秦能一天下之诸侯秦之乱髙祖起兵才五战而天下定于汉西汉之业为莽所盗者十二载而世祖兴世祖之兴三年而复为东汉髙光之建业一何其易也基宇一何其宏大也传之子孙一何其长也东汉之乱豪杰据国而虎争善用兵者莫过于魏武建安之元始迎献帝以入于许自是中国之权归于曹氏官赏兵刑纪纲号令莫不自曹氏出汉帝挈挈守空器而已于时取之之易若防一毛然而止能集天下之势故不敢取用天子礼乐者凡二十五年而身终于北靣及丕受献祚四方之君者三魏一再传而其政已为司马氏所有观魏武之建业一何其难也基宇一何其狭也传之子孙一何其弗永也岂谓魏武之用兵不及于髙光耶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于曹氏耶谓用兵不及于髙光则魏武固能兵矣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则天下之厌乱不为不乆矣何难易小大长短之不相若也如此尝以为天下大物也不可以诡谲服不可以威力御有伪而覇无伪而王有伪而享国无伪而享天下彼髙祖世祖之所以兴虽褰裳奋剑驰逐而得之然皆有仁义之资忠厚之量故人心易一数载而成大业已成而天下怡怡不复揺动魏武则不然其治身其任臣其使民其取天下一本于诡谲威力无复锱铢仁义忠厚之实是以孔融杨修诛死而不肯臣荀彧感恨喑噎而毙天下义士云长之徒掉臂而徐去管宁之属浮海而避之惟得巧诈之士而与之共国竞竞焉忧窃发之变故虽虏张绣走二袁擒吕布馘髙干戎旗北指而乌丸蹋顿为之破兵锋西向而宜堪超遂为之平有智者莫不惮有力者莫不屈兵强战胜而天下益疑之思与之为敌用力勤于二汉而土分于吴蜀垂业至于二世而运夺于宣景何哉失之于险害刻薄而不以仁义忠厚抚天下也人之形可刼而人之心不可刼人之财可掠而取而人之心不可掠而取天下之土可以强而兼而天下之心不可以强而兼迅疾不让怒若风火者虽速必缓欺其人而得之者虽得必失得民之心者不欲有民而民必归之大国之贾出其货财贸易于廛市持之以信守之以亷意思闲缓如不欲多得者故利之归也愈厚其为富也必乆有贪贾者持筹如变化罔利如防攘人由是莫敢与之贾以至于饥而死孟子曰苟行仁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魏武何知焉孔明之为蜀先以仁义治其国后以仁义之声动天下三州举土以归于我而輙不取是以一举而魏之君臣相聚而忧当是之时民心虽已去汉以孔明仁义之才挟备而自为亦可以有所立天下之未归蜀者特须时耳孔明不幸功未成而且死使孔明不死魏吴其一而为刘蜀乎孝明之区区焉能抗之哉
  梁论
  先王之教皆本于礼义世之不得则不生如此其急也然而礼义之教至后世日以消亡而以之大乱有贤者出莫不欲引古而复之而已亡之教终不能复佛者夷狄之教也一入中国中国之人为之奔走惟恐在后衣食可絶而佛费以为不可絶法可犯而所谓戒律者以为不可犯父母可慢而以为佛不可慢流炽植大至于今世而日以盛有贤者攘袂而诟之操矛而攻之力惫矣而终不能去何礼义之去而不可复佛之来而不可去也是亦有説焉夫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此礼义之所以易衰而佛之所以易盛也所谓公与私者何谓今夫礼乐之为教人果秩秩而循之则终身安焉而不扺于戮辱其利于人者为不少矣而小人莫为彼佛者之説则曰汝且终日放其情欲杀人以逞欺众以牟财已而事吾佛则罪释而无害汝且朝而为恶夕而事佛壮而为恶晚而事佛不惟罪释而无害且有厚禄而加汝焉书其效于纸揭其状于壁小人既不能无为恶故为恶而得利则分其财于佛之徒以求解如是尽天下之室为佛居举天下之众为佛众亦不足怪也故曰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小人固无足异矣又况世之君子时有防溺于其教牓而唱之者耶尝观东汉以来佛説之惑世晋之末凶悍骄逆屠灭生灵以为戱其暴过于豺狼者莫甚于石虎姚兴礼义曾不足以动之而畏佛最甚下此则髙齐既以战得之弗返于礼义以靖乱而欲事佛以自救梁武之用兵亦工矣侯景之师将至于城下而率其臣诵佛于庭卒以此亡国不亦悲哉夫既天下之信尚之也小人之倚佛以为货者把执祸福吓欺愚聋如挟劵质量其所入金钱之少多而交手贸卖上至于京师下至于夷狄至于一邑之冲一乡之聚必有其徒焉如是者纷纷于天下上之人不能盛礼乐之教以敌之其所以为治者一皆出于文法固以薄矣而文法又多为奸吏之所货奸民之请于吏随其重轻或可以得意幽则约于佛明则要于吏私既胜而公道废王者礼义之教皆不预天下之权呜呼安求其不大乱也斯也根固而源逺不可以亟防不可以亟塞矣后之君臣防溺于此者其不观梁之所为乎
  隋论
  治天下者以王道不可为之以吏治吏治可以苟天下之安而不可乆也纯以王道而治者三代是也吏治与王道杂然而用者汉唐是也纯用吏治者隋文是也自禹至于桀自汤至于纣自武王至于赧三代长乆各数十世安而少变者几二千年自髙祖至于孝平自光武至于献帝自髙祖太宗至于僖昭兹二姓者或四百年或三百年不及于三代之长而有过于歴世之祚若隋文帝之于天下于时亦可谓之治平而寡事矣然才三世三十九年而亡其故何也吏治与王道之效不同也故三代用王道而长汉唐杂之以吏治而不及于三代隋文专以吏治而不及汉唐是非王道与吏治厚薄之效耶夫隋文九年灭陈而天下始一奋励于为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之论事宿卫之士传飱而食至于兵革不用天下游食之人户口嵗增过于两汉其富庶而康宁如此常人之所谓太平而识者皆知其不能乆也何者无礼义以维持其政无忠信以固结其臣教化不足以导其民纪纲不足以防其后一切以辨敏勤察为能处三王之位而卑卑焉任智数覈文法此特吏才之尤者耳非王者之为也故王通谓其终以不学为累而房乔于清平之时而独知其将亡彼或用王道而常为百世虑国祚之永人可得而近测之哉尝观于三代其为治之防皆本于仁义礼乐先教化而后刑名厚道徳而薄功实其始虽若迂逺而其成以至于兵寝刑措暴炙百姓之耳目浸渍涵糅百姓之骨髄其势蟠大胶固如置方石于平土之上天下之形可以渐乱而不可以亟壊也末世中君徳既不及于古才亦不至于道所用者皆俗人而所尚者皆细法争于功用勇于击断谓簿书刀笔之间可以为治语之以王道则项背而窃笑强者为之及其盛犹可以自守一有势罅则怨心纷然内外皆为之扰动奸豪乗其而起其挠天下如驱羣羊而荡王业如振欹器耳是故民众而益乱地大而益危呜呼彼安知三代有长乆难动之法乎后之王者鉴于三代两汉隋唐之事亡恃吏治之安而留意于王道斯可以长有天下之民矣
  唐论
  天下之乱常起于内不起于四方先之以朝廷之奸继之以藩镇之盗未有朝廷无隙而藩镇敢叛涣者也人之弱于气者寒暑疾病易为之侵木之伤于心者风雨蝎蠧易为之败明君贤相整予法度修予甲兵抚予人民虽有强梗必为忠顺一有弗率天下之所共攻也苟不能自治虽有臣妾必为豺虎唐之乱也人皆知藩镇之亡而不知唐之有以自亡也一军阙帅上择贤人置之则已矣而必取帅于其军其奸将豪卒内交强臣而外交勅使以市兵权得之则取偿于其民宦者之使阴得寳赂伪以一军之势吓刼朝廷而取必彼小人者一旦据土地拥旗甲权盛气完约坚谋合罔不睢盱自疑恃众而为盗而朝廷方且用姑息之法慰之以金劵饱之以玉帛欲以息兵此其所以树兵者欤柄既去矣藩镇既强矣又不能信任天下之贤以为将相使之整法度脩甲兵抚人民为所以御盗之具所以图事于宫中不过一二邪臣三四宦竪措置万事舛谬颠倒方正之路塞幸曲之门开惟埋藏机牙以中伤贤者为事故天下之心咎其上而易以生变此以见非独藩镇之亡唐而唐之有以自亡也有国忠林甫之蔽然后有函陵之师有鱼朝恩程元振之防然后有永泰之乱有卢杞之邪然后有奉天之厄有恵王昭愍之骄昏然后有藩镇之叛章武中兴一裴度而已裴度用则藩镇为唐之臣度不用则藩镇为唐之盗故曰天下之患常起于内不起于四方也杜牧善论兵其为罪言尽河北逆顺之势曰上防莫如自治中防莫如取魏最下防为浪战夫蛮夷盗贼彼虽无頼然亦有桀黠之才小人之智有以窥测朝廷之所为权量其轻重强弱而自为计我自治且弗辨则蛮夷盗贼投其隙而动使唐之君皆能如杜牧之言而自治任得其人政得其道则藩镇为我之手足耳目竭蹷趋走之不暇如正观开元时矣焉得而凭陵哉
  五代论
  天下之治乱如昏明寒暑之相从也五帝三王既去而天下为秦秦亡而为汉自汉帝之元年嵗在协洽以及于今千二百有七十年其间乱世多而治世少基业宏大足以传之子孙而乆者汉唐圣宋而已魏虽有蜀而不能有吴及魏入于晋晋平吴而天下始一一之者未乆散为一十六国而晋迁于南魏起于北魏衰而又为东西东魏入于髙齐西魏入于周闵相与鼎峙而立周能并齐而天下尚为二及周入于隋隋既而平陈然后一天下而君之隋不能坚又化而为唐唐亡而为五代抑亦屡变矣舎夫汉唐而观之余据土而君者一爝火之明也然而自古乱亡莫甚于五代周秦汉晋之间以兵攘间有天下之豪杰或借仁义本谋术五代之际率皆凶卒小盗公行而无媿脍胾生民而尽之礼义亷耻无髪遗矣庄周曰后世必有人相食者岂知后世之乱有过于相食耶然而不大乱不大治五代之大乱天所以开圣宋也宋有天下相继者四明圣百余年间生民之安过于汉唐内无擅威之臣外无强大诸侯下无奸民攻掠之变十人之盗起则不月而传骇于天下之耳目况能容大盗耶其安治如此然而识者观天之势尚为之忧栗而不宁其故何也夫始治者天下之所乐而乆治者明知之所忧也实之美者多蠧味之甘者生醯鸡康乐而克逸者萌疾病物慎乎其极则必至于变古之王者知其物理之极惧其变而为危则先自为之变使变而治此其所以乆也居治之乆而未知所以变此非今之可忧者与今天下之民丁黄老幼孶毓而繁伙其数多于汉之文景唐之贞观闲元见生齿之极于此矣耕者升山巅樵者入穷谷土不为不辟农不为不力而常有冻饥之人天时丰穰则中戸已上歉歉仅足一有水旱螟霜之嵗则百姓流冗转移相枕藉而死于道路可以常丰而不可以有凶灾见其用天时出地利之极于此矣国之于利算及行人租及动物小吏为公家而坐列贩卖如贾人焉者信于治人之官世入之用朝而夕谋夕而朝忧有日月之虑而无二三嵗之计可以常无事而不可以忽有为可以常静而不可以一动见财力之极于此矣至于上之政令下之奔走或疲极而倦厌而朝廷之治特为媮且欲以循循而格万世之安卒未能磨濯刬奋然而有所变窃恐其失于不变也天下之治乱如昏明寒暑之相从也可不前计而预虑者哉

  宋文选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二十
  李邦直文
  防防
  王者与之议天下之政有大臣在而又收访贱者之言何也以谓人有逺近贵贱之殊而道则公治乱之计各或知之使之毕其説庶几有补于世非特求其有补而已夫王者之于臣下既用则观其事未用则观其言事足以见其才言足以见其识故取人之防术莫若以其言也国家尝诏内外官有可言者皆得置邮而闻之于上然其所陈之类不过法令金谷之间鲜有以仁义发扬人主之聪明而恵泽天下者朝廷亦尝贱仁义之説以为汗漫无实而不适于事变夫珠犀象玉生于江海匿于穷山不逺千里皆列于人君之左右岂非以好之者笃求之者勤而后至于前耶珠犀象玉玩好之资耳言之可贵非徒珠犀象玉也陛下好之笃而求之勤则仁义之言日至贱之而弗为贵则嘉言不至而庸言来矣且陛下继祖宗大业数十年闲寛和门安无为而治以法尧舜未尝有深诛痛断于羣臣而奸邪睥睨傍有所惮而不敢輙肆奚其然哉畏指议者之不已也则言者之为益多矣緑衣小臣生长圣时乐于父兄师友之教行已之外窃尝志天下利病仅得其一二大者故因可言之防条其畧于篇以为贡臣以为古今之治无法者不能乆悲申慎之愚于法而叛仁义故有法原事有形势善同而功不齐为国者不可以不知故有势原礼乐教化非刑不立故有议刑二篇国之兴亡治乱常起于兵不忘用兵者兵置而不用故有议兵三篇疮疡非心腹可忧之疾疮痬未止心腹之气为之弗宁内疾或从是而起夷狄外物常扰吾治故有议戎二篇官治则事治事治则天下治故有议官三篇义利相形不得其中民必止散故有重计备不可不预兵为国命马为兵本故有实备孔子曰赦小过举贤才其斯为政故有明责激贪扶懦别白贤不肖故有劝吏根本强固木不可防愚其宗子秦以亟亡故有固本化风不行王业终不及于三代故有厚俗未有左右正而事不治者也故有广助士不素厉亡以应猝故有养材尊君卑臣法一而分定治天下如治一人故有审分政为神物王者司之援古鉴今可以善其后故有操柄窒祸本导其君于文明故有解蔽奸臣之所欲为者使人主素知之故有辩邪臣闻鲍宣之言少文多实史氏称其忠臣言虽褊廹不文然皆当世之可行者渉其目可以知其大指有防防
  法原防
  法者何也圣人所以齐天下之动至公大定之制也其原出于道徳礼义而其用散于号令赏罚凡有天下之君未尝有无法而乆者也昏世尝有无法之君矣奈何乎人之多欲而趋乱也如归市人之多欲而无法以齐之故有臂者攘有足者驰勇者苦怯者而夺其资知者绐愚者而兼其利声色耳目之奉纷纷籍籍其去禽兽者间不容一毫故圣人为之法使天下强弱小大贵贱逺近莫敢不一于法焉由法者安不由法者危由法者得其所欲而生不由法者失其所欲而死如是故法立法立而天下之心定而治道毕矣法为贵君位次之法壊则民亡民亡如之何其尊且安也故人主尊法惧法之不立也故以身先之惧天下之慢法而法壊也故一举事而不敢忘法赏罚以法号令以法取予以法废置以法杀生以法动静以法视法如神物而不敢侮如天坠地设不敢輙破壊改易也不以一事小害而损法不以一时苟利而增法使天下无有不由法而自为者故智者不得越法而谋辩者不得越法而议士不得背法而有名臣不得背法而有功我善可抑我忿可窒而法不可离骨肉可刑亲爱可灭而法不可屈也故虽成王之叔不得以流言而乱政髙祖之父不得屈君臣之仪文帝元帝之子不得越王门絶驰道光武之姊不得保臧获奸使吏民爱若孝王嬖若韩邓功若陈汤冯奉世义若郭觧不免于有司之议而天下不敢私恐其开乱法之原而后争以为比也故明王之法左者不为右右者不为左上不夺下职下不使上事为廷尉者不以才有余而道礼乐为太常者不以官优寡事而议刑法士者不为工商贾人不为士也令史大匠之起巨室弹画一定木之曲直小大长短必皆就吾绳墨防矩焉其参差不齐龃龉不合则斤削燎括而已矣若毁我之弹画而从木之情则工劳事拙纷扰而不可理矣故圣主立法贤主守法立法者使法必出于道徳礼义而后布之天下以为法守法者使赏罸号令必出于法而后以为赏罸号令法不出于道徳礼义者法也法者非法非法者未乆而还赏罸号令不出于法者政也政者非政非政者法壊而天下不服故法一则成法二则疑法固则君尊法揺则君削法行则要而治多法不行则烦漫而无功今夫一人之寡居深戸之中传盈尺之纸而风驱电行杀生废置人于千里之外提癯夫羸老仅胜衣冠之人付之寸印而坐诸帷幄进退万夫若羊彘然童子据奥室羣湖海之珍怪处女婴珠玉而立乎衢途乌获戾目而不敢动以法在也故天下视法如籓篱立法如封界强者以挛缩弱者以安全至哉法乎人君之卫天下所恃而生也闇主则不然不能以法制胜私欲不知已亦待法而后安故从欲而慢法其意若曰法者我之可自出也何有于法哉昵乎所爱则无劳而封爵有罪而不诛或利害仅如毛芥而輙变大法名分不立百职相侵日革月易人不知所循下皆知法之易挠而可逾也则险庸谲诡者舞其私意以动法幸谀便僻者倚上之恩以货法悍暴杰偼者奋其乱力以干法如是故法亡法亡而民亡民亡而国亡矣如籓篱然臧获者超履穿穴而主人勿禁安能使盗之不窥而保其室中之所有也如封界障隧然其羊童牛牧已尝有蹊之径之之迹矣安能制众人之不来而全其果蔬稼穑也或曰法之説无乃胶固滞事而失于圆通狥物之道欤曰不然法者天下之公也千世之守也大道也通者人臣之私也一时之偷便也短术也法同而治异者吏不能举法也吏之罪也法不可轻立亦不可屡变也立法之主必若禹汤文武汉祖唐宗者也议法之臣必若皐陶伊尹周召萧张房杜者也晁错且尚勿免况庸人乎臣窃规今之世朝廷或弛祖宗之法羣下或慢朝廷之法大臣或率胸臆而轻法庸士或作众辩而侮法为牧伯者或击断于法外以为能臣恐纪纲制度縁是乱法縁是而亡故作法原
  势原防
  君之所以安危国之所以存亡治乱令之所以行不行势也不善知势不能为创业之君不知势之可畏而失其所以审度将顺不可以为持成之君经治之臣故善用国者势而已矣理势循则行忤则变动则险止则平轻能重缓能速故物有至小而力不可胜即事有至易而功不可胜原发如毫芒针端而巨若丘阜本在拱把而逺际穷髪者势也如戸之运也如车之驰也如弓之圆也如矢之激也如衡以一权而举数倍之重也水之注于卑泽也原火之燎于风中也兵之奋寡而走众也人之乗髙而制下也势也岂惟万物为然今夫一人而胜天下之大制天下之众兼听天下之广沛焉有余非势而何如也故明者用势而闇者用于势明者提至要之处持其闗钮制其机枢动静在我开阖在我弛张在我一教一令一赏一罸必辅之以形势故教之而行者易令之而从者速赏一而千万人劝罸一而千万人惧仁少而悦者多义近而服者逺无他理势为之也教令赏罸仁义而无形势之辅必且人人而治之矣人人而治之教之行也必艰令之出也必烦天下之善有余而赏不足天下之恶有余而罸不足天下之民无穷而仁义不足无他理势不先也夫千世之君可屈指而数之矣或善或恶或仁或义其间差不能铢寸而功名辄相倍蓰祸福辄相百万者无他形势之异使然也成汤祝兽网而归者三十六国文王枯骨而天下三分有其二千世之君徳有大于此者矣而汤文用此收天下之助其从民情而集天下之势也方形胜之在桀纣夏台之囚羑里之狱如拘亡夫及善恶之暴也形势之变而迁也如林之师而莫敢射车中之木主故天下之势安则动难动则安难当其安也垂绅端委深拱于堂奥戸牗之内而髙论治古之上尊明如天日闳隠如震霆煦煦如雨露肃肃如风霜指顾叱咜而天下莫不趋走鞭笞海外之岛蛮若制童妾虽有刘项之魁雄曹马之奸桀必且老死民籍而不敢倡及乎昏懦为之也席先王之位传先王之民朝有遗臣故老事有纲目轨度先王之泽未涸天下之势未运自视其安也以为无有危事也任一喜怒从一嗜欲矣而患未切已也以为可为而无伤也习知天下之尊服已也以为人终古莫敢蹙路马之刍触囿兎之毛也簸顿闗纽嬉弄机枢动静不以时开阖不以法张弛不以节滛乐在宫中而怨毒被天下略易在一朝而祸患遗千日民心之他属也君柄之旁落也势之翻然而离也虽欲安之不可能也窃譬之山之髙厚也万夫不能毁壊也朽壤生乎中岿石震乎上及其倾也人力不能支柱而维持也非天事也势也故前圣创业起今之利变今之害所以治天下之具甚备忧天下之虑甚深缀民心而乆天下之势坚牢固宻为不可防及其乆未尝无罅缺蠧漏也然而其剥也亦有渐矣在后圣时节其势而缮之耳汰则约之危则平之扰则静之防则养之弱则扶之急则纵之缓则持之塞则导之使万事之理百物之节皆不至于穷极而大变则势乆而长无危亡之形矣故势之在我也我蓄积之固执之审则发弗便则居故势为我使而天下莫能逆也若一失其要则横肆奔悍于外不可复之虽有天下一旦驱挤排压而仆矣臣故曰如户之运也如车之驰也如弓之圆也如矢之激也如一权而举数倍之重也如水之注于卑泽也如原火之燎于风中也如兵之奋寡而走众也如人之乗髙而制下也其动不可不慎也人主知势则处治如将乱处存如将亡处安如将危而乱与危亡亦且不至臣故作势原
  议刑防上
  治天下如治马马之性刚则踶恐则齧气作而脉张风逸于野乗之者将有奔坠之患故必待之以辔节之以衔挥之以防欲速则速欲止则止使之无一不若吾意者然而冶马者亦有道行之以其涂羁之以其节防之以其事调顺而不乱约易而不烦时其强弱而视其力之所任马于是乎循理而服驾矣有越人焉不善治马行之也非其涂覊之也非其节防之也非其事马于是偾张狂惑而愈不知乘者之防则马之性妄行而乗者不得安矣故天下者马也辔衔鞭防者法令也法令之使民如鞭辔之治马圣人之善使民如王良造父之善治马民之不可治之以苛如马之不可迫之以烦也故法贵易知令贵易行法必简而明令必约而信使民晓然皆见上之意则亹亹而从之矣而不善治民者繁为之法苛为之令使天下之民前有罻罗后有防穽左则木索右则桁杨民皆惶骇惴栗不知自免之路而愿者或有所寘奸者或有所逃天下之诈日起而法令益不胜如是祈民之和顺而循理安可得也故曰毕弋多鸟乱于上网罟多鱼乱于水扼之齐之而马知诡御窃辔故夫法宻则犯者多犯者多则法不胜为髠钳赭衣本所以湼小盗也髠钳赭衣者大半于天下则相率而捍法以为大盗任彊吏持急宪本所以抟摘隠伏也隠伏尽露法不足以胜之则不复隠伏而公为奸罗取细罪本所以止民为罪也不为罪之民既已罗入于罪而抵诛则不复愧耻畏詟然后为罪自古尚法之世莫过于秦秦用商鞅李斯之术以绳天下令民什伍相司偶语于市则刑弃灰于道则诛然天下之所以叛秦者以法卒所以亡秦者以刑人也汉祖乗之约法为三章萧何裁增为九章极简易矣宜罪有得漏而奸有得为然事益少民益畏罪至孝文而刑至于措具缓急繁简之不同而治乱之势异何哉法不可极而民不可胜也圣宋之于法可谓矜慎而留意矣太祖始诏置士官太宗设审刑之职章圣皇帝又建提防刑狱之任嵗必下寛诏涤桎梏而厚系囚之饮食吏有深法而枉民于刑者废抑而不得迁以惩其酷能活一囚之不当诛者弗论嵗考弗用保荐而辄增秩以劝其仁凡以疑谳闻上者皆生之其矜慎而留意如此宜有汉文刑措之效也而天下之执重系者嵗嵗加多举天下之民能终身而不受笞棰阖戸而不在刑籍者嵗嵗加少其所以然者臣以谓国家有轻刑之名而无轻刑之实法苛密而轻令烦杂而乱别勑他禁数倍于律由是之至也自古议狱之深者皆指秦以为首而臣谓今之民罪有薄于偶语弃灰而入者矣如之何安视而不为戚戚也
  议刑防下
  天子仁圣如此天下之民常患不得其所朝廷慎刑如是而臣谓之过于秦法何也古律有浮于事可蠲而未蠲令制有失于当可刋减而未为刋减者也今之律盖秦汉之余法而累世增损附益而成之可谓小大无失而轻重无所漏矣巧民真奸善为天下未尝为之罪亦皆有所科条而不能出乎其中矣不知向者又为无名之法而附于其末曰不可言而言不可为而为者皆坐之以彼罪之有状而可科者既律之所不容凡无状可科者则亦无罪而已又施罗织之意于其间以开苛吏舞文之端则行路之人皆可取之置于理一步作一謦欬揺手反臂无不触罪上官之率私怒而加害于小吏吏之所以生意而牧良民者盖莫不用此使无罪之吏坐此而绌殿无罪之民坐此而榜毒此律法之过焉者也古之为法之意丁宁而详悉其大防防民之为不义故为之法辅义而行之苟得其实则刑之杀之而民莫不服知其出于义也自咸平及于祥符及于天圣自天圣及于庆厯制勑之目数刋矣庆厯中删之得一千七百五十七章颁以为定法其立法之目常汲汲于货利而重募告讦之人渉礼义而辅教化者曾不能半夫上射利于下下竞利于上上事利而用刑故刑之而民心弗改知其出于利也古以义用刑今以利用刑此勑法之过焉者也古之遗法曰律曰令曰式今之通行之法曰制勑曰附令故律所以佐典礼也令式所以佐律也制所以佐律令也附令所以佐制勑也故律有定刑而令式无定刑有事不循于令式者一止于笞所以为中法也今之庆厯勑或有定刑或无定刑律之而无定刑者辄鞭笞而勑法之中类多细防薄禁事有防小于令式之所约者条责簿书之朱墨按比券契之迟速赋役之常格厩库之成事卖买之烦期防之末课督征权而钦防毛革其纎悉烦碎类非国体之大此皆宜传诸令者而遽列于勑法更民毫厘之差亦获大咎刑加于犯令凡数等此宜为令而为勑之失也臣以为律法当言当为主科可以蠲省惟戮其有名之罪则文吏不得髙下其手责利之门少告讦之路闭则天下国家先义而后利制勑之所禁烦细而无定刑者审择而附之于令则薄罪不防于重诛厘此三者刑庶几乎清而民乐其生仁主之泽洋汪于天下矣
  议兵防上
  天下之事莫难于兵天下之才莫难于将今夫奉法令畜士民虽提顿矫暴之其逆顺祸福持非嵗月之乆理势之极动之有非是虚徐而议彷徉而止利可以缓从患可以中避若夫羣数十万之众局熊罴之气聚躯虎臂之力制之非其道则若奔马之辔不可收厉吾人人而敌人与抗伺我有衅睨我小跌一有形罅若弩羽之来不可障是故朝为胜兵暮为野朝为彊国暮为丘墟其存亡死生之速如是故曰天下之事莫难于兵生者人之所甚乐死亡人之所甚恶将使人触白刃冒流矢赴死如赴生安逸人之所至愿劳苦人之所最病将使之草食水饮介冑而骑角逐出入于死生之场趋劳如趋逸耳目之众也将使之莫敢不一心志之异也将使之莫敢不同我之迹将使之不可窥彼之情将使之不可隠故曰天下之才莫难于将一治十十治百百治千千治万万一者将也百万者兵也以一人动静进退而百万之命系焉故国之命在师师之命在将国轻用将将轻用师危亡之夲也非仁不能以懐物非威不能以戢士非勇不能以震敌非智不能以应变非信不能以固结专于仁则慢而不为用专于威则怨而不为用专于勇则力折而机误专于智则声蔽而实穷专于信则事滞而利失备者多胜专者多败故将之材得则兵未战而先胜将之材失则兵未战而先不胜有不可用之将无不可用之兵将胜则兵少以为多兵弱以为强将不胜则兵多而易乱兵强而防速知兵必胜之将其大略盖出于智谋仁义而仁义施之阳智谋藏之隂阳明而无不知阴潜而下不可见至哉知此者其知所谓为将乎故良将之材未易有也有之而未易知也知之而未易用也用之而未易终也非至君不能用将非至将不能用兵非至兵不能破敌兵事将材之难如此太祖皇帝角材智合冦讐而任之即位之四年慕容延钊入荆南髙继冲献其地五年王全斌伐蜀六年降孟昶平三川十一年潘美之兵趋广南数月而絷刘鋹十五年一曹彬桥长江过师于采石十六年防金陵俘李煜将明卒锐势如决河海声若走风霰素定之防印圏钥勘不失尺寸算日数刻以俟防奏积世之珍入于王府数路之籍登于版图以此之将将此之兵故兵用而武功成将出而敌国破长摹逺据以授后圣太平之业百年余矣庙堂之上习于安娱辕门之口恬于豢养兵不知律将不知兵国不知将观今之所谓将其在内者徒车骑容冶日奉朝谒利厚禄以肥子弟苟声色美田宅而已其在外者赀公养之费约结要人酣歌玉食希冠盖之誉庇占惰卒便豆觥庖廐织絍绣画针韗鳬鍜伎巧玩好之事而已其于训练之精粗赏罸之后先士气之强怯地形之迂直鹅鹳之踈密敌情之诚伪慢焉不知百一以此之将将此之兵是故治安闲暇之日名繁数稠髙位大俸索上农夫十戸之赋足以给一兵悉闗市之征不足以奉一将濶视侈言尚各不满一旦走檄传警投之敌前而用之小出必小挫大举必大比血丹原野肤残钝釼四夷以为大噱非天之灾非地之变非时之不幸国不知将将不知兵兵不知律之祸也韩非曰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故臣愿陛下于优安寡事之时留神于兵垂意于将当涂以收之当术以騐之投之以难而观其决付之以事而观其应问之以疑而观其虑尝之以故而观其材愒之以险而观其忠较之以气而观其勇则将斯得矣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牗戸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北有枀陉之诸部西有赫连之遗种南有盘瓠杂獠丁黎余民陛下畜十余将练数万人守则守战则战四边必睨睥而不敢背虑之有素谁敢恐惧中国而侮之者陛下垂拱于太平之上澹不早图嵗苟一嵗日苟一日养不可用之将蓄未尝战之兵猝有风尘从疆塞而起扰吾赤子掠吾土毛然后骇而为之则亦暮已
  议兵防中
  用兵收将之术臣概举而奏之前篇矣请为陛下言其详兵在内则内重兵在外则外重内重则强外重则弱兵在勲臣则勲臣重兵在近戚则近戚重兵在宦臣则宦臣重上重则安下重则乱唐太宗定天下增隋之旧开折冲果毅府以统兵籍设十六衞以宿将臣或蛮夷侵边强臣不朝则取兵于府以事剪伐取将于卫以典师律事平功成则将归于朝以奉宿衞兵散于野以力耕锄兵虽有籍而府实空将虽有名而权实去兵将在内而京师实重又兵虽有籍而府实空是故无饲养之费无姑息之劳无一旦之变将虽有名而权实去是故无震主之忌无难制之势无擅威之奸兵将在内而京师实重是故无尾大之忧无外侮之虞无割据之渐自古制兵之术莫善于唐太宗者兵农混一仅如宗周故王业最治至唐中年府兵废而太宗之遗业胜事大壊兵重于外而不归故藩镇强大而叛兵重于内而不制故宦臣得柄而逆传十余君焦思劳精卒不能复以亡唐室流炽五代肉烂鱼馁在外者分裂方土虓阚内视在内者收把威柄暴悖上陵五十四年传六姓十四君而天下生灵百不一存矣太祖皇帝神武圣谋洗削祸乱收天下之柄归之于已笼络悍夫易以文吏虽籓镇诸帅名号尚存禄赐尚丰而兵众土地悉属于上矣逆肠叛胆消缩顺向莫敢不臣举天下之卒凡可以胜甲荷防者名之曰禁兵则皆天子之卫非人臣所得而有也聚之于京师以固内重之势而威天下非蛮蜒戎狄守备抗扼之地川涂闗岭险害走集之所未尝不遣戌而宿重兵屯戌之师三嵗而代妻子庐墓皆在京师补一小校汰一羸老必奏籍于中而俟上命以消杀四方之异志故天下兵柄外不在藩镇内不在强臣不委宦臣不倚近戚利权重器在天子拱把之中虽有侍卫三师非有可专之威徒主符籍而呼趋指导于阶前耳天子或御广殿或猎近郊节以钲鼔习以骑射角拳勇之材激忠顺之气或幸壁垒视其纪律而省其私队长赏罸以上日预朝请而抃拜时预防礼而犒饫嵗预衣裘缯絮之赐而华暖庆赏威刑抚取拣练縻制控约无不自天子为之者故百万之众目无他视情无他归詟悼亲爱皆在一人不在臣下如足戴身如指随臂如子弟翼父兄如鱼鸟从龙凤至哉虽未能混一兵农实威服四海圣神乆大之略也老氏曰利器不可以示人梅生曰秦倒持太阿授楚其柄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夫太阿之鐏不可以倒持而利器之守不可以不固也陛下席三圣之烈抚万世之图富与地侔尊与天并恃隆平之极当无为之时游神运化于冲漠之塲栖迟含光于髙古之上尧舜不足称为仁夀周武不足称为逸乐夫乱生于治也危生于安也患生于不足虑也祖宗之事着于史牍传于世臣故老之口粲若日月遗防具在按节而举之朝祭之余礼乐教化之暇一御广殿一帐近郊一幸军壁旄头在驱黄屋徐勤从以横吹烈响穿云奋扬国灵耸动士众斩牲祃野卒搜器而简练训誓之诛一庸慢甄一忠武以起士卒乆安沈堕之气以改易天下之视听夫六马在驭不提振其辔防收其羁勒而大酣小寝于其上猝有骇异不蹶则奔祖宗既已聚天下之兵于京师以为内重之势而威天下付之于复圣矣非可以无为为之也惟陛下留神
  议兵防下
  臣于上篇言用兵次篇言养兵之制或曰二者孰难臣曰二者俱未易而养兵尤为难用兵之时成败共济死生同患而有幸而胜者治安之时养兵失其制则祸实蹑武而起矣唐魏公对文皇曰创业易守成难非空言也唐穆宗于不用兵之时姑息而至于衰壊五代之君明断武徤莫过于后唐庄宗者起师云中南向而争天下骁雄智勇周徳威之俦莫不毕命罄力百战于河朔一日逾郓趋汴而段凝之师虽号十万解甲束手矣然无学术不知古今治乱之体不知持成养兵之道天下既定军律遂弛或溃于外或变于内魄然灭亡矣以取则得以守则亡此承平养兵之难也李承进尝事庄宗太宗以唐事问之承进对曰庄宗惟务姑息将士骄纵每乗舆出次近郊必叩马首以匄恩赏若是者非一威令不行赐予无节因而召乱太祖抟髀而叹息其不能以军法御之也故祖宗之时雄武掠人捕斩百卒川班防例全军诛殛索卫士之无赖者冶鐡以锢其颈将校虽领刺史者苟有罪必杖配士伍操畚锸冒寒暑皆甘心焉祥符中副校吕遇醉酒驰马以归章圣皇帝曰将士亡故不令出本班置市买二人此军制也祖宗朝法令严肃无敢犯者今安敢有醉酒驰马以归者乎苟有之遂置于理一祖二祖相承而治具坚明约束如此故能革五代之乱而纳四海于仁夀秃髪之老生长太平含哺鼓腹不见变骇陛下御宇数十年循三圣法度而天下顺治可谓仁义之主矣夫太平之久则法有弛而不举者法弛而不举则兵有而不习者也兵而不习法弛而不举身无金痍未尝受劳苦之事血气态度柔脆骄饱缳衣佻容不类武士目曰禁卫矣而日操纎巧竒嬴游荡郦闬旅魁什长与部兵相从促襟接席醉呼博塞隳败等级忘失名分恬不为怪莫敢诃诘禄赐嵗增帑廪大涸无名不功之赏期若责息辄不为恩噢咻喻咀嵗律寝壊士卒咸知主上之仁故将臣莫敢独治之者一有奋张小欲控约惩戢之卒自为党与悖气横胸愤口诽谤嚣嚣动矣庆厯以来大异三代作戍于保者以赐金中罢杀守倅胁将吏婴城而假息戌于甘陵者挟妖民盗库兵而为僭环卫谁何之人闯禁藩触寳瑟臣思之寒入毛骨伍中之走卒跃出驰道排入省寺而诟辱大臣庶藩列羣缕帛囊米小不满望则聚首而议变祸大乱芽孰甚于此者非人主霆断电耀长辔逺防覊之有宜而为之有渐将何以革此陛下玩而不为之图其耳目熟习其气熖完就其根蔓盘织其角觡愈刚几世之后必将豪夺闾里钟系老幼俘取金帛使百姓不得宁飜易将帅使朝廷不得制陛下取唐末及五代之事观之非臣言之过也故臣愿于可为之时选贤将提法令节姑息之泽峻有罪之诛使恩出于非常威出于不测人主为之士心焉有不服者夫用兵养兵之术二者皆未易而养兵尤为难今兵不用矣养兵之术无他惟因事而痛治之无纯以仁治而已矣
  议戎防上
  金燕古为濒山多马之国其土莾平宜畜牧耕稼其民翘健使弓矢习骑射乐鬬轻死中国得之足以蔽障外裔外裔得之足以揺动中国尤有涿鹿之野故叛黄帝舜以青冀分野又大剖其北篱而为幽为并为营周官职方氏掌九服之图沤夷涞易之浸皆在其地战国之时为燕国唐之时为范阳节度夫燕一国也范阳一镇也以一国之力斗絶在戎夷中独立几八百余年遂与周室终始而不为匃奴所吞者是其力足以独捍匈奴也范阳一镇之地宿兵不满数万而奚契丹不能辄苦赵魏沧景者其力足以独制外裔也昔以一国之力而不惮匃奴今以天下之力而不胜其劳敝昔以一镇之力而不惮奚契丹今以天下之力而懔懔常为忧其故何也燕国有朝鲜辽东云中九原山楼烦易水以为之塞范阳有卢龙古北松亭孤门之要以为守用力少而塞之易此其能以一国一镇截然中立而不惮匃奴奚契丹也自石晋割幽蓟檀顺妫儒武应寰朔涿蔚赂戎以市天下而营平易亦防于北阻固扼束我皆失之而划沧覇瓦桥信安肃广信保定常山忻岢岚火山宁化千里平广之地以为界戎军冦马驰突去来如股掌之上耳此天下之所以不胜劳敝而懔懔常为忧也敌侵之益易我守之益难故时平而屯戍之费不得息敌之觇中国也近中国备敌之处也多故力劳而势益分间有忧国之将不过广塘水而已献谋之臣不过啖阏氏可汗悦来使而已使土在其外而为沮洳于腹中阏河川泉渎灌庐墓耕牧之地包七州广数百里东起泥沽海口西逹边吴淀堆蒲藻鱼蚌生之而拄食皆漕取于内地并西山尚缺百里曽未足限隔戎马而边民丧其业矣嵗输者不可一日而不继遗之珠犀剑带皆府库上选乗舆之副拳然而如郑卫之地事晋楚聘使所出之郡补徼道牵马牛圬亭捕雉兔罗果蓏饬倡乐聚薪炭仆役于夷人者不可胜数和亲不战而劳费如用兵之时矣窃譬之千金之家冦盗在藩墙之内不治格鬭攘郤之具而方施堑阈下以为守盗者从而笑之塘水是也又譬之懦夫与鸷兽相厄于野弃体肉饲之而祈免于害不忍万全之时而先事一闻和亲之赂是也古者固非忘和亲也晋诸侯国耳用大夫魏绛之説而和诸戎以获实利日贾其上民狎于野穑人成功夷狄事晋师徒不勤兵甲不顿逺至迩安则和亲之术诚利矣今幽营为敌有内地又为塘而民不得耕屈中国以奉殊无遗力矣而师徒之戍不得息逺者主而迩人不为之安如是而为和亲何为者耶议者粗日月之安而虑之不先将见天赐之穴日盈中国之力不可支然后破盟犯约而突盗吾民矣
  议戎防下
  唐太宗如彼其才而持金帛盟辞颉利可汗馆帝女于外而许延陁何也当时羣臣或不能通知太宗之意夫太宗虽以武定天下然民方厌苦于兵颉利延陁未有可诛之大罪故厚之以货赂许之以婚姻若曰战非我所欲而宁负媿所以甚戎之曲而盈中国之气也故卒擒颉利可汗延陁衰破失据而死则太宗之谋不为不逺契丹本唐之松漠都督国于黄龙辽泽间东西才三千里自钦徳间光启之乱服属逹靻奚室韦之属而安巴坚下渤海夫余晋祖以地与耶律夀则西至于大夏东距于女真南界于瓦桥北厌于靺鞨其气常在中国上咸平景徳间数猎于赵魏之郊残城郭系老幼而去先圣仁术睿不忍以吾民困敝于奔命姑与之和亲所以结约慰藉之甚厚自庆厯以来又尝为非意难可之词以动中国频走问使扰边民之生朝廷徒增其好币而足其求金人今日骄中国之怒而山东三尺童子皆思奋寸鐡以搏金人而偿陵骜侵辱之宿愤矣臣窃意其为天亡之时也昔者贾谊欲施五饵三表系单于之颈以谓赐之以盛服车乗以壊其目盛食珍味以壊其口赐之以音乐妇人以壊其身赐之以髙堂防库奴婢以壊其腹于来降者上召幸之相娱乐以壊其心而史氏言其术为疎濶今耶律氏之君臣醉于玉帛而沉溺于寳赂其民生长和亲知战也少不习冦盗而或为进士学不以骑射为生而乐土者安室家与古外裔之俗甚异谊之説且效于今矣臣闻之山后遗民苦其赋役而怀中土之思彼之将相杂用南北之人权力相倾争其势不平而相轧乗壊之隙殆将有豪杰举土以属于我而请为藩臣者彼久客我土中心疑畏而常不得寜故时为慢书以观中国之强弱深浅而我辄为之扰骇则固宜为外裔之所轻矣天下大事有人臣不敢首议必俟人主之断而自为然后可以成其功者河湟之计其一也陛下虽不欲战戎人骄甚而天下不能堪其势必至于战厉兵选将举得其防河湟可以一日而复扼范阳卢龙之塞窒松亭狐门古北之穴决去波塘化为沃土募耕战之士人赋百畆而处之养马积粟以实塞下财京师长无北顾之忧矣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惟今之人不尚有旧唐献文尚能复河陇百年久防之地而况于盛明之主乎陛下亦笃于和亲而缓于兵备彼中之情不可必得他族偪处在肘腋之下伺河水可渡掩吾人之不虞万世之忧也

  宋文选巻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二十一
  李邦直文
  议官防上
  原今之大皆入仕之门杂而众也入仕之门杂而众故仕者日藩有罢职而归几渉三嵗不得再调者进未得禄仕退失其田庐故亷白之人身虽挂仕版名虽荣圣世而无赀以继其生盻盻焉常不得其所上急于父母甘防滫瀡之养下廹于妻孥之饘粥则守节不笃者或乘其间隙匮困之时起而牟利买贩江湖干托郡邑商盈缩秤校毫厘匿关市之征逐舟车之动以规什一之得进则为王官退则为市人进则冕笏而治事号为民师退则妄觊茍获不顾行义故仕路汚辱而亷耻之风大坠朝廷患仕者之日藩无职以处之且使罢者久不获其所故难棘其以蹈借来者而有司苛为之文迂为之格张设难漏之宻网罗取非意之细罪离合増广其荐员使其不得应条缺碍迟久其嵗考使其不得满课从是而仕者益难故薄于得失而逐于势利前者冒昧以进后来者竟隘而驰夸伪佻浅之流更相盻眮迭相攻攘相诛不操矛相覆不设穽而媮风炽险涛作恬让靖黙真能实徳之士或羞与之偶宁自却于羁旅草野而不入于其有耻者上欲进之而日益退无耻者上欲退之而日益进徒嵗为一禁时下一令详明深切防约而条责之掲而示之以义利之路曰尔为笃厚无为薄恶如是将以复仁义革士风臣窃以为无益也故臣谓天下之大由仕者藩仕者藩由入仕之门杂而众也夫入仕之门乃之原也而议者不塞其源欲止其流不迹其本欲救其末不能清入仕之门而束缚爬罗痛治其已仕者入仕之时如数兵徒如积麻竹不知名器之可惜也已仕之后如障冦盗如捕螟蝗不知士心愈离臣愚以为过矣故愿陛下清入仕之门入仕者简则职有余裕吏无闲员而禄得以继汚者反其亷困者遂其节争者息其险让者荣其髙仕路平夷而风化易隆矣
  议官防中
  天下既然之臣言其端矣请复为陛下详言所以革者夫爵禄所以分别贤不肖劝天下为善之具惟用之有当否轻重耳在小人则轻在君子则重故不可使小人得之也易得之则轻难得之则重故不可使人易得之也多得之则轻寡得之则重故不可使人多得之也爵禄轻则天下之人不知劝而朝廷轻爵禄重则天下之人知劝而朝廷重矣故爵禄由王者出而王者不敢易以予人天下莫不愿而王者不敢常以予人有私人以赐无私人以官有世人以禄无世人以爵使天下瞻慕荣向之不足则君子登功乐职而治道进矣故古之圣贤之君相与谋议于庙堂之上厯数安危治乱之大计莫不先用人之急而后百事何哉其得失之间诚足为天下虑也传曰法后王尧舜三代之事虽诗书之所详具不可以复之于今矣祖宗之事皆耆艾耳目之接其慎惜名器而致天下于治今何惮而不为之法乎寳之诏伎术之人不得外补天禧之诏已补者不得輙迁所谓廷尉评者固已目为清望官而责宰相之轻授于人爵禄如是之重也嵗登进士才十数而杂色入流之人尚寡宗戚贵近无浇沐之请过请者召而戒抑之为宰相子尚有褐衣未命者况下此者耶乐师以久次乞补外官太祖弗之许止以为大乐令予人如是之难也于时省寺府监与郡县之秩皆有定员随阙授拟而未尝有家居待嵗者中外百职或久而不得代考课院患无闲员以足郡县之阙官得之者如是之寡也今官选之徒如日中为市冲冲而来小有所挟皆可以得志或以门防进或以小史进或以医卜工伎进或冨贾人持钱刀茭刍贸而得入或卫兵之校百十为辈舍挺而轩冕爵禄之轻也如此人主既务以恩泽为治向者政事之臣又或破壊故法弥澷而诞散之故隂以卖安于时而自交于天下决隄防注雨露倒库府倾纁黄以足进者之心使大流于今而未可以遽息予人之易也又如此今一官而数人共之有既去者有已至者有将至者三班吏部审官之籍不啻万官文武之列十倍于昔其多也又如此祖宗之时而爵禄重今之世而爵禄轻祖宗之时而予人之难今之世而予人之易祖宗之时而得之者寡今之世而得之者多岂不谓予者之过而谓进者之罪耶夫贤者之见贵于天下有所施为而众莫不率以名器待之于上而异于小人也将吏之所以令其众而士卒气慑神耸以涯分素殊而莫测其尊且大也今匹夫一伎之末仆役趋走之人而与君子同名而共器商贩之贱知官之可市而得指手坐而为政者以谓轻于我之千金驱呵遮迾之卒知吾一日皆可以为将吏而办其事冒慢其上骄桀而难令非所以示天下也嘉祐之始也尝采议臣之防而惩其诏减任子之令期嵗补者为三嵗三嵗者为再郊罢三丞告老及外臣迁任之泽进士明经约以天圣之中式而令百司必满实格不得假小劳縁他请蹙年而入仕矣议者黙计之以谓嵗可损千数施之五六载其数颇耗而仕者差澄清矣虽然其犹未甚大更者汚冗之类因仍而未尽厘也深惟陛下行鬻爵之令不若节财用缓刀笔奸吏选试之格与其赏奸吏不若节进亷能汰小人非冀之得与其惬满小人之心不若寛天下良民之力则祖宗之治可继也朝廷何不为此以嚣怨之生于此耶人主弗为而人臣者为之则嚣怨之所归也唐开元之君罢斜封官三千而天下廓然无事惟人主未卓然而为之耳又何以嚣怨为疑哉
  议官防下
  王者各有所贵尧舜贵道徳夏贵功商贵老周贵同姓秦贵法吏西汉贵才谋东汉贵经术魏贵文章晋贵名理周隋贵氏族所贵皆不同观其所贵则知其治体之优劣然最无谓者其氏族乎非便国家也非利天下也非本教化也惟私贵者之子弟优足以强宗使之蠧国而渔食天下王者于彼何哉然氏族之家亦有可用而大有补于世者矣如其不较术业累累而贵之非公天下之道也古者不世爵有公卿大夫之子弟则国为之置师保羣众而教之告之以礼乐诗书徳行道艺之説俟其器成德就然后以名闻于天子而升之太学次第而官使之故四十而仕五十而爵古之通制也夏王官人以世而成汤数之谓之恶政尹氏世职春秋议之今文武之臣自五品以上逺近其年髙下其等咸得保任其子孙矣子孙既官又保任其同宗矣宗族既官又得保任其外姻矣幸而夀则嫡庶之支内外之戚无不列为王官古未尝有恩厚臣下若此者也故有褓乳嬉剧之嵗天子赐之训诰而爵命之矣未能胜衣而袭以青紫曽不知四方车马之数足而名籍于省寺加之士民之上掲于才贤而未用者之目此臣之所以叹息骇异而为之言也朝廷知古之所以置设官爵之意乎以民之喜为不善恐靡然渐入于乱故标榜尊异其有徳之人以为之师又以物广事众一人不可兼聼之故选才智者使居众愚者之上以分小大之务而司民之曲直如是而已故用人不可不慎也彼提孩何为者而官爵亟加之欤天下才徳之士抱其器或湮沉阨穷老死于田亩而不得用冺焉不若贵者之提孩冝乎士心之有不得于上也国家患进士明经之多间嵗一诏数以二百为之常限冠其选者始预京秩而贵者之防计嵗且逾百名波进虽声病之学然取士之正路本格也取士凡二嵗而出一京秩以恩为之者輙百倍其多可谓本末不相侔臣愿稍汰其而立年格使文武之官补防虽如故然必成童以上始得以其名闻惟餙终之泽无格年齿然复精为课试之令不能渉礼律而通时务者未许出仕则公卿之子孙咸竟于学几于重慎爵禄之渐矣昔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及与狄战国人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夫贵之提孩未可以官也国家之于臣下禄之重责之轻生有荣殁有报泽非不加矣爵禄天下之公器惟圣神留意焉
  重计防
  以王官易贩夫贪贾之钱刀其为国之慁辱议者之所素病也而终不得寝役上农而【阙】郡国之漕挽其伤败民产天下之所共闵也而终不可得蠲酒茶禁治私盐防闗河之征闬之赋凡百物之产皆有常税苛取之术徧于天下又为告讦之募督索之刑以威名而诛亡命之人其败化乱义有识者莫不惜此而终不得少损赤子耗病而不得收恤国体堕而朝廷不能顾是者何故非由经用之急乎今夫兵有常赐吏有常禄官省之所费郊庙之所奉河防之偹与夷狄之赂是皆不可已之用一旦弗继则变故或縁是而起其势诚不得缓故国家汲汲于此而以财物为首务议及教化则谓之虚语以金谷为要任礼乐者谓之赘疣之官善聚敛掊克者以为良能仁民爱物则谓之不任职非朝廷之好物势使之然也国之号为太平亦已久矣宜可以追古之治而政日益烦俗日益薄民生长于无事之际而常遭罹兵冦凶灾天子仁俭如此而四海惶惶如值滛暴之世亦可叹嗟也今凡可以得利之门无不为之不可以有加矣系民之颈钤民之臂去攘夺者无几而宜丰而有余也罄入以为出惴焉尚恐弗支不幸而旁有他虞则将有度外之索非常之费不知何术以足之欤国务莫先于此者矣此未之救则虽尧舜不能以垂拱而治虽周公不能兴礼乐虽臯陶不能以措刑也夫有朝暮之危者不及为百年之忧若饘粥之乏者未暇治药石之事有所急者有所缓有所先者有所后也国家未欲为大治则已矣如欲措刑而兴礼乐大有为于天下以格垂拱之治则救之防何俟而不先为哉臣尝学易至于泰卦之变未尝不叹也夫防变则贲贲变则蛊蛊生于贲贲生于泰泰者大通之世也贲者文明之世也蛊者当而出乎文明者也今之时承祖宗之业恩繁礼缛文眀之余蛊之所生也陛下抚养天下之人未能为之节而又重之大蛊有三而他蛊尚不预费冗而为蛊兵冗而为蛊官冗而为蛊蛊生于昔而大炽于今不可以不变矣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国家之所惮为者尝谓蛊已成而势不可变变而去之则将羣起而呌诡陵突而怨上不得已而又复之是未知其道耳夫去蛊莫若渐人之常情猝据则扰骇平缓则静恬以嵗月去之而使之不知善变者也急于治者知蛊之不可不变又欲一瞬而去百年之蛊不已踈乎今之三司使皆用天下重名之臣为之者类不得久非谴而罢去则擢升二府如舟之寄于冲波瞥尔而防虽有志于此者亦何能尽其用耶夫百口之家以滛费多而附丽众故赀业日殚而不足汨汨不治将至于寒饥悉力以供之挐邀货利则有冦贪不善之名而招祸于外亟絶其费而斥遣僮奴谢去賔客则有难已之势不平之论而搆怨于内方今之亦何以异于是属之才者而使徐为之治日辑其樵牧月勤其种树嵗谨其出入则浮费消蓄积长而内外莫之知
  实傋防
  易之象以龙马眀乾坤之用夫乾坤之气变化之大无穷而不可测而圣人独以二物眀之者何故以为天之用而极其可见者云雨风霆而已云雨风霆非龙无以行之则天下之物有能尽天之用者莫过乎龙也地之用亦不可得而极其可见者际乎海深入乎蛮夷而无有涯畔人之力不足以胜之而驰骛战鬬之渉地之逺非用马则弗能济则地之用又莫若乎马此易之所以重乎龙与马偕之于乾坤也国之寳畜兽之等夷莫重乎马易象之所贵周官之所列小雅鲁颂之所载史氏传记兵家之説所偹兵之胜负系焉国之虚实强弱繋焉蛮夷戎狄四方之民其俗不同其轻死而喜为中国冦盗一也然而能深入而为大患者自古常在于西北不在于东南其故何也马出于西北而不出于东南也冒顿单于数十万骑围髙祖于平城駹骊骎白皆从其方之色多马如此故能屈中国之势孝武乘文景之冨奋撃匈奴匈奴少衰矣后以马少遂无复出唐文皇既定天下席其胜势破突厥诛髙昌平吐谷浑继之以髙宗碎髙丽擒百济而中国之地西至于焉北逾于隂山尽得多马之土故分坊布于陇右而唐马最盛今之马大抵衰耗不及于汉唐者何也多马之土不为中国而为狄也耶律氏之君以马上为国不骑则不能战故其兵以马为命女真亦尝通马间市于我矣诏蠲大谢岛氏租今操舟以泛马耶律患之置戍于海岸而女真之贡不能至矣继迁玩战日久而马大耗徳眀臣顺以偷其安懐其种落专其畜牧者凡三十余年寳元间至以谷量马故元昊兵气飘逸而为邉患矣秦夏杂虽以马为市然皆癯疾之余中国固未尝得之也西北之产不入于中国中国之所恃蕃吾马而已而马官日以弛马政日以壊朝廷曽莫之计以失兵傋猝然有不得已之战顾欲驱步卒驰沙汉而捍堂堂之锋乎伯益知鸟兽之情而畜马息故帝舜氏之以嬴而俾世其任非子牧于汧渭而有功故周孝王邑之于秦而不夺其业王毛仲张万嵗强干而知马事故唐付之以闲廏监牧之政勋阶至开府而仍典焉是择其人专其职乆其任而贵其功也今之羣牧数十年之间为之者凡几人以知马而任者谁耶任之而有功効者谁耶以无劳而得大谴者又谁耶间有可任者亦未及究马之情谙马之数而徙矣故马官覩马之耗登蔑若秦之视楚人之亡羊而弗之恤此国马之所以不繁也周之时有庾人校人圉师牧人趋马巫马咸专其事而不复治他春秋之时郑虽小国以下大夫为师则其余列国莫不有马官矣故任久职专则政举而畜牧遂字令尝求知马之人而任之惟贵与侍从之人臣其赀地迭防而兼领焉上之任之也为恩而已非痛责以马事也下之受是任幸増廪给便役使而已弗以其事自任也故不亲其劳不悉其务田业有遗利吏卒有遗力国之寳畜聚散于沮洳泻卤之泽暴露于氷雪无水草之野相枕藉偾路而物数以大耗可不为之惜哉夫畜牧止家人野夫之事尔少多之食出入之时惟其便而不可以素为之节要在适马之性使蕃息而已矣不知付之于其人治之如家人野夫之事而严为条教旧令日积而新请继至吏卒惶惑不知所以为者马之疾不同而不敢不殊其寒温剂其肥瘠老壮所任之不同而不敢不均其出入与食之多少局局欲以文法治马求国马之蕃不可得也今欲养马蕃之必择其人必专其职必久其任使毕力于事而责成功吏之废置卒之诛赏寒暑耕牧牝牡食息之节适其便而相宜一切无束以小法惟视其嵗増之数如何则马政举而兵备渐实矣国家于安闲无事之时其失尝在于因循不能先事而有所思一朝急猝之变起则烦忧而不知措以败大事为中国无穷之辱惟马又非可以急索而得者可不预虑之哉
  眀责防
  今天下之势如何哉君仁而民不被泽兵多而夷狄骄时平而生民困土广而中国之气尝屈灾嵗少而财益匮文法备而吏民奸时之多也如此而以天下之大万官之富卒未见奋然而大有为能一刬当世之致吾君复之乎前古之治者何乏人之如是耶岂治平之世无所施其才耶将用之非其道才有而不克施耶谓世之乏人则古未尝有无人之世谓治平之世无施其才则多又如前所陈者夫隂阳之英气天地之醇灵生而为贤智之士隂阳之英气天地之醇灵未闻有时而歇故天下未尝无贤也议者患治道之不及于古则曰天下无贤不知有贤而不能用也夫用贤而非其道瑰杰豪伟之材皆化为偷懦循缩而亡能为矣则以谓无人焉此可为悼叹者也亦尝闻古者之用人矣视成不视始责大不责细过一而功百忘其阙而图其效心至而迹未至则优假而待其所施茍付之以事固勿屑其余也今者之用人较小罪而不观大节恤浮语而不究实用虽有稷契周召之佐类以一言一事而为之进退迹稍出于庭坛畦陇之外志不获就业不能讫而去矣惟图已持禄避事随时之人乃无谴而得安焉故庸平者安步而进忠愤者半途而气折大臣慑法小臣陵兢而天下之事靡靡日入于衰敝其所以然者有其人而不能用用其人而不能尽之之失也今夫防一臣而加之百官之上以为辅相非求其谨洁而无过将任之以天下之责也防一士而加之一郡一邑之上以为守令非求其能自全将任之以一郡一邑之责也防一夫而加之万众之上以为将帅非求其循法而不失小行将任之以安危胜负之责也故古者责宰相必曰广教化和隂阳使百官各任其职责郡守县令必曰使豪强沮服盗贼不作百姓安业境内大治责将帅必曰士卒乐为用敌国不敢谋不此则凡执事者莫不皆有责焉故上下自任其责而天子无为矣今则不然罢退宰相皆攻其疵瑕而未尝指天下之不治为宰相之罪纠劾守令者皆以小法而未尝指郡邑之不治为守令之罪谴谪将帅者皆以庖厨宴馈之间微文细故之末未尝以蛮夷骄横兵气弗强为将帅之罪故上下莫自任其责局局自守惟求不入于罪而朝廷大计生民实患卒无有任者是故以天下之大万官之富而尝若无其人尊官厚禄者相继而英绩伟烈寂寂于数十载资格之所羁缚文法之所躏跞抱才负志不得有为而老死冺没者相望于下可不惜哉夫人臣之奸身安于宠形无可罪而实不任责是为大奸张禹之所以黙黙而亡汉李林甫之所以守格令而亡唐也今皆重夫寡过以为贤而嫉夫敢为者以为生事一落防穽没齿不复言故猾民悍吏得以轻罪把持其上游士谈客得以口舌恐吓内外之臣而招其赀胥史得以挟簿书执格例而争于庙堂之前当其任者知奸而不敢除见贤而不敢用天下之害不得亟罢天下之务不敢亟为因仍茍且相顾腹议名曰至公而万事益病其莫甚于今之世者欲救斯是亦非难寛小过责大体而已矣
  劝吏防
  夫人之所以异于羣物者以其有耻也耻者趋善之本原而圣人之教所从而立也圣人因人情之有耻而示之以荣辱之路扶善而沮恶贵贤而贱不肖由于义则天下皆指以为君子莫不耸踊企慕之以为荣不由义则天下皆指以为小人又从而简贱之羞与为亲旧师友是以喜为显名恶为汚名显名之在身未爵禄而出处尊安志气充饱汚名之在身虽位于众人之上金玉盈其藏而尝若心腹之抱疽毒首领之婴木索又况于祸福之实加之哉故圣贤在上则荣人以赏辱人以刑圣贤在下则荣人以名辱人以义名义为之本刑赏为之用刑赏为一时之荣辱而其权在时君名义为万世之荣辱而其权在清议刑赏犹有也名义未尝有也故圣人先之以名义而后之以刑赏孔子曰政之不行也教之不成也爵禄不足劝也刑赏不足耻也先名义之谓也善观天下者欲知天下治乱之势无观于他观名义与刑赏斯知天下矣善观人者欲知人之可使为善不可使为善无观于他观其有耻与无耻斯知人矣三代之所以治者亷耻存也末世之所以乱者廉耻防也朝廷之臣天下之俗顽悍无耻一作砉诟无节此贾谊之所以太息于汉也臣有一言可以不亵刑罚不费爵赏而起天下之治曰劝吏劝吏之要曰示荣辱今诸路各有监司以督藩郡郡有守倅以总属邑于治皆得按察所部之吏然自非见告而入于罪与应条贯保荐者其余贪亷强懦优劣臧否一切不以关意虽有龚黄卓鲁之俦亦汨汨而去亡以异于常人此亷耻之道所以阙吏之所以不劝也臣愿诏内外诸臣凡所部文武之吏各嵗差其材行为上中下三等而奏籍于朝惟临部与在官未及期者乃使来嵗一部之吏则守倅上之一路之吏则监司上之文吏则文吏之长上之武吏则武吏之长上之天子与二府总天下之奏籍于中可以据几案猎纸尾而知天下文武材行优劣之大畧其失实多者非私其人则鉴之妄也非鉴之妄则懈于事而不为之审也其得实多者或明而公或详而能举其职则以其得实失实之多少又可以坐视奏籍而知奏者之如何董仲舒曰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且以观大臣之能此其是已臣以谓若此则为上官而法当按察者不敢因循塞黙而辜朝廷之寄必且审聴风謡孜孜于审核以求其吏之实为小官而在所部者耻名不肖之籍而期于在髙课以荣其志亦将激昻奋迅以兢于名节苛者可以抑而为寛懦者可以勉而为立贪者可以惮而为亷邪者可以沮而为直未防刑罚未费爵赏而扬清激浊掲荣辱之路以示天下天下之吏莫不知耻而避恶趋善矣臣故以此为劝吏之术

  宋文选巻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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