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图集|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对联|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2

  杨奉、董承撑拦不住,保驾北走,背后傕、汜军赶来。李乐曰:“事急矣!请天子上马先行!”帝曰:“朕不可舍百官而去。众何辜哉!”兵追不绝,满天火红。胡才被乱军所杀,喊声震地,相连百余里。承、奉见贼追急,请天子弃车驾,步行到黄河岸边。李乐等寻得一只小舟作渡船。时值天冷严寒,帝与后强扶到岸边,岸又高,不得下去。后面有火鼓相攻,甲兵骤至。杨奉曰:“可解马缰绳,接连拴缚帝腰,放下船内。”人丛中,皇后兄伏德挟绢数十疋至,曰:“我于乱军中拾得此绢,可接连拽辇。”行军校尉尚弘用绢包帝共后,令众人往下放之,乃得下舡。李乐仗剑立于舡头上,后兄伏德负后下舡中。岸上有不得下舡者,争扯傍舡,李乐尽推于水中。渡过帝后,再放舡过渡。岸上者哭声不止。其争渡者尽皆扯住舡,皆被砍下手指者,不知其数。舡中急渡北岸,杨奉寻得牛车一辆,载帝至大阳地名绝食,晚宿于瓦屋中。野老进粟饭,上与后共食,粗粝不能下咽喉。次日,封李乐为征北将军,韩暹征东将军,帝上牛车行。二大臣寻至,拜于前,乃太尉杨彪、太仆韩融。帝后痛哭。近侍等止有二十余人,无不下泪。太仆韩融曰:“傕、汜二贼颇信臣言,舍一命去说二贼罢兵。陛下善保龙体。”韩融去了。李乐请帝入奉营暂歇。数日,杨彪请天子都安邑县今解州即是也。上御车马至安邑,又无高房,帝后所居于茅屋中,又无门关闭,四边旋插荆棘篱落。帝与大臣议事于茅屋中。李乐、韩暹进兵于篱外观望,互相镇压,以为欢喜。诸将专权,尚书、百官、公卿稍有触死,于帝前殴骂将士;故令奴卑送浊酒粗食与天子,帝勉强纳之。李乐、韩暹连名保无徒、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并为校尉御史。刻印不及,以锥画之,如此苟且而已。韩融说傕、汜二贼,方始放百官及宫人归。

  是岁大饥荒,百姓皆食枣菜,饿死者遍地。河内太守张杨送米贡与天子,河东太守王邑送绢帛以衣之。如此,帝得活。董承、杨奉商议,一面差人修洛阳宫院,欲奉车驾还东都。李乐不从。董承对李乐曰:“洛阳乃天子建都之地,安邑乃小可地面,如何容得车驾?今奉驾还洛阳,正理。”李乐曰:“汝等奉驾去,吾只在此处居住。”承、奉收拾驾起程。李乐暗令人结连李傕、郭汜,一同劫驾。董承、杨奉、韩暹知李乐意,乃连夜摆布军士,护送车驾起,前奔箕关。李乐尽拔本寨军马前来追赶。四更左侧,赶到箕山下,大叫:“车驾休行!李傕、郭汜在此!”天子知之,心惊胆战,山上火光竞起。汉天子怎离此难,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迁銮舆曹操秉政
  李乐令军诈呼李傕、郭汜军到,兵卒皆惊。杨奉曰:“此乃李乐诈呼也!”遂令徐晃出迎之。正逢李乐。两马相交,只一合,被徐晃一斧砍李乐于马下,杀散余党,保护车驾过得箕关。太守张杨将粮食、绢帛迎天子于轵音止道。帝封杨大司马。杨辞帝,屯兵野王地名。

  帝入洛阳,见宫室烧尽,街市荒芜,满目皆是嵩草,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而已。旋盖小宫,与帝后住坐。百官朝贺,皆立于荆棘之中。是岁大荒,敕改兴平为建安元年。洛阳居民仅有数百家,无可为食,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之。尚书、侍郎以下,皆自出城樵采,多有死于墙壁之间。汉末气运衰败,无甚于此。前贤有诗一首,以叹世情。诗曰:

  血流硭砀白蛇亡,赤帜纵横游四方。

  秦鹿赶翻兴社稷,楚骓推倒立封疆。

  子孙懦弱奸邪起,气色雕零盗贼狂。

  看到两京遭难处,铁人无泪也恓惶!硭,音芒。砀,音荡。

  太尉杨彪奏帝:“前蒙降诏,未曾发遣。今曹操在山东屯兵数十万,可宣入朝,以辅王室佐主。”帝曰:“朕躬既已降诏,卿何必再奏,即便差人前去。”

  却说曹操在山东闻知车驾已还洛阳,聚众谋士商议。荀彧进曰:“昔日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义从;汉高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正。今天子蒙尘,将军首倡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遑走赴金銮。今车驾旋转,东京荒芜,诚因此时奉主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拔仁义以致英雄,大德也。四方虽有进节之臣,其何能为也?若不早定,使英雄生心,后须为虑,亦无及矣。”曹操乃大喜。正要收拾起兵,忽然有诏书至。操待天使于驿亭,一同起发。

  帝在洛阳,百事未备,城廓崩倒,欲修未能。人报李傕、郭汜兵又来到。帝大惊,问杨奉曰:“今投何处躲难?使命往山东末回,不如去投曹操。”杨奉、韩暹曰:“臣愿出战!”董承曰:“城廓不坚,兵甲不多,战如不胜,当复如何?”人报曰:“傕、汜兵近!”

  董承保帝后上车,望山东而进。百官无马,步行跟随出洛阳。行无一射之地,但见尘头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帝后战栗不能言。忽见一骑飞来,到车前便拜,视之,乃山东使命。问来军何人,使命曰:“曹将军尽起山东之兵,前来保驾。听知李傕、郭汜犯洛阳,先差夏侯惇为先锋,引上将十员,精兵五万,前来保驾。”帝方心安。少顷,夏侯惇引许褚、典韦前来驾前面君。三将一齐喏曰:“甲胄士不能下拜,请以军礼见天子。”皆呼万岁。帝曰:“卿等鞍马驱驰,无可为赐。”惇曰:“主公曹操知傕、汜贼犯帝阙,故令臣等先来保驾。”都才道罢,待臣又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帝举止失措。惇拍马视之,便速来奏报曰:“陛下放心。乃曹操步军来到也。”须臾,来见天子,声喏。帝问何人,惇奏曰:“乃曹操弟曹洪,副将李典、乐进也。”帝问曰:“卿何来?”洪奏曰:“臣兄听知贼兵至近,恐夏侯惇孤力难为,又差臣倍道而来协助。”帝曰:“曹将军乃寡人社稷之臣也!”傕、汜领大兵长驱而来,帝令夏侯惇分两路迎之。夏侯惇曰:“臣已量度了。”与曹洪分两翼,马军先出,步军后随,尽力一击。傕、汜贼兵大败,斩首万余。请帝还洛阳故宫,夏侯惇屯兵于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势人马到来,带三千铁甲军马入城,屯兵列于内前。诸大臣引进朝见帝,拜于殿阶之下。帝赐平身,宣上殿问。慰劳毕,曹操曰:“臣托我王洪福齐天,聚兵山东。昨承恩赐,思报无门。傕、汜无端,罪恶贯盈。臣有精兵四十余万,以顺讨逆,无不克捷。陛下善保龙颜,以社稷为重。”帝封操领司隶校尉、假节钺、录尚书事。操谢恩毕。

  次日进兵,离洛阳五十里下寨。傕、汜知操远来,议欲速战。贾诩谏曰:“不可。操有数十万精兵。文官武将不知其数。不如倒戈,卸甲降之,求免本身之罪。”傕怒曰:“尔敢灭吾锐气!”教左右将诩斩之。众将劝免。是夜,贾诩弃李傕,单马走了。

  次日,李傕军马来迎操兵。操先令许褚、曹仁、典韦领三百铁骑,于李傕阵中冲突三遭,方才布阵。阵圆处,李傕兄子李暹、李别出阵前立马。操问曰:“此何人也?”尚未有人回答,许褚飞马去,一刀先斩李暹。李别这一惊,出马阵前倒撞下马。褚斩之,双挽人头回于阵前,无人敢迫。曹操拍许褚背曰:“当世之樊哙也!”操令夏侯惇领兵左出,曹仁领兵右出,操自中军冲阵。鼓响一声,操兵齐举。傕、汜军大败。操亲掣宝剑押阵,连夜剿杀,勿停戈戟,星火赶逼傕、汜。傕、汜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军马三停去二。傕、汜望西逃命。此时天下不容,往山中落草去了。

  曹操屯兵于洛阳城外。杨奉、韩暹两个商议:“目今曹操成了大功,必掌重权,如何容得我等?不若奏过天子,只做赶傕、汜为名,引本部军屯大梁,看机而变。”因此二人要去。献帝阻当不住。

  帝命宣操入宫。操闻使至,请入并坐,见其人眉目清秀,飘飘然有神仙气象。操恶之:“今东都大荒,官僚军民皆有饥色,惟此人面目上精神纯雅。”操问之曰:“公有何能,调理如此?”对曰:“惟食淡三十年矣。”曹操问曰:“君居何职?”对曰:“某举孝廉。原旧随袁绍、张杨作从事,见其人皆非治乱之主。今闻天子还都,特来朝觐,官封正议郎。济阴定陶人也,姓董,名昭,表字公仁。”曹操避席起敬曰:“闻公大名久矣!幸得于此相见。”置酒于帐中相待,令与荀彧相会。忽一人报曰:“一队军往东而去,不知何人。”操急令人追之。董昭曰:“此乃李傕旧将杨奉、白波帅韩暹,观明公之势,引兵往大梁去了。”操曰:“莫非疑操?”昭曰:“此乃无谋鼠辈,明公何足虑之。”操又曰:“傕、汜此去如何?”昭曰:“此去虎无爪,鸟无翼,不久被明公所擒耳,无足介意。”操见昭语言投机,便言曰:“请问朝廷大事若何?”昭曰:“明公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辅佐天子者,此五霸之功也。以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都耳。然朝廷播越,新还京师,远近仰望,以冀一朝获安。今复徒驾,不厌众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算大者行之。”操执昭手而大笑曰:“此乃孤之本志也!”操又曰:“杨奉在大梁,大臣在朝,倘里应外合若何?”昭曰:“易也。以书与奉,且安其心。大臣闻之,则曰京师无粮,欲车驾暂幸许都,近洛阳,转运粮食,稍无欠缺悬隔之忧。大臣闻之,皆忻然也。”操大喜曰:“愿公早晚从之,有不可行者教之,自当厚报!”昭拜谢,自此随顺。

  操犹豫迁都之事。时有侍中太史令王立与宗正刘艾曰:“吾仰观天文,以察炎汉气数,自去春太白犯镇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必有新天子出。吾观大汉气数终矣,晋、魏之地,必有兴者。”立以是言于献帝前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汉天下者必魏也,能安天下者必曹姓也。当委任曹氏而已。”操闻之,使人告立曰:“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操以是告彧。彧曰:“汉朝刘氏以火德旺天下,故两都皆兴。今主公乃土命也。许都属土,到彼必兴。火能生土,土能旺木,正合董昭、王立之言。他日必有王者兴矣。”操意遂决。次日,引军入洛阳见帝,奏曰:“东都废弛之地久矣,不可修葺,更兼转运粮食艰辛。臣料许都地近鲁阳,城廓宫室、钱粮民物,足可备矣,可幸銮舆。臣排办已定,便请陛下登辇。”群臣皆惧曹操之势,莫敢言者。即日驾起,操分排车马,尽令百官迁都。

  行未数程,前面至高林。忽然喊声大举,杨奉、韩暹领兵拦路。徐晃出马大叫:“欲劫车驾何往?”操出马视之,见徐晃神威纠纠,暗暗称奇。操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刀斧相交,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操鸣金收军。各自下寨。

  操召文武议曰:“吾今日在阵上,观徐晃真良将也!不忍以力拼之,思一奇计招谕过来。奉、暹岂足道哉。”一人曰:“主公勿虑。某素与徐晃有一面之交,今晚扮一小卒,偷入晃营,看紧慢使言说之,来降主公,若何?”操视之,乃山阳昌邑人也,姓满,名宠,字伯宁,见为行军从事。操便令行。

  却说满宠扮一小卒,杂在队中,偷入晃营中军帐前。晃浑身披甲,于帐下看见宠,宠入长揖曰:“故人安乐否?”徐晃见之,久立,乃曰:“莫非山阳满伯宁乎?”晃年小时在山阳为官,宠为吏被人夺买物告官,因有识。宠曰:“然也。”晃曰:“何故到此?”宠曰:“曹操在兖州请我作从事,今日偶见故人阵上耀武,吾甚惜之,故不避死而来,直谏于公。据公之勇,世之罕有,何故屈身于杨奉、韩暹之徒乎?曹将军之英雄,力扶汉室,拯救生灵。今日阵前,不忍以健将与公决死战,故遣宠来。公何不背暗投明?”晃喟然叹曰:“吾固知奉、暹非立业之人,争奈从之久矣,不忍相舍。”宠曰:“岂不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知而不为,非丈夫也。”晃起身而谢曰:“愿听公言。”宠曰:“何不就杀奉、暹而去,以为进见之功。”晃曰:“以臣杀主,大不义也。吾不为之。”宠曰:“公真有德之士!”遂引部下数十骑,同满宠来投曹操。早有人报入中军,杨奉引千百骑来追徐晃,赶上大叫:“休走!”山上山下,火把齐明。曹操大喝:“吾等逆贼多时,休教走脱!”两山伏兵皆起,来捉杨奉。还是如何,下回便见。

吕布夜月夺徐州
  曹操号起,伏兵围住杨奉。韩暹急引兵来救解。两边夹攻,杨奉走脱。操趁奉、暹军乱,乘势便击将去。杨奉、韩暹大败,败军多半降曹。奉、暹势孤,引兵去投袁术,以图安身,不在话下。

  却说操得徐晃为将大喜,来迎銮驾到许都,旋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廓府库。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功罚罪,并听曹操处置。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荀攸为军师,郭嘉为司马祭酒,刘晔为司空曹掾,毛玠、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催督钱粮使,程昱为东平相,范成、董昭为洛阳令,满宠为许都令,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皆为将军,吕虔、李典、乐进、于禁、徐晃皆为校尉,许褚、典韦皆作都尉。其余将士,各各封官。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出入长带铁甲军马数百,朝中大臣有事先禀曹操,然后方奏天子。

  操既定大事,乃设一宴于后堂,聚众谋士共议。操曰:“吾今以尊王室,位至三公,皆赖汝等助之。吾所忧者,袁术、袁绍耳。此二人已据土地,未可图之。刘备见屯徐州,已领州事。近吕布在山东,被吾杀败,今投刘备,养于小沛。二人若互相起兵,乃吾心腹之大患也。公等有何妙计可图之?”许褚曰:“愿借精兵五万,斩刘备、吕布之头,献与丞相。”那时人称为“丞相”,只是称“大将军”。后建安三年才任丞相。荀彧曰:“将军勇则勇矣,不如用谋。今许都新定,未可造次动兵。彧有一计,名曰‘二虎竞餐'之计。”操曰:“何谓也?”彧曰:“譬如岩下一对饿虎,往来寻食,山上以食投下,二虎必竞其餐。二虎争斗,必有一伤;止存一虎,此虎亦可诛矣。今刘备虽领徐州,未得诏命。今主公已得诏命,可令刘备正授徐州牧,密与一书,教杀吕布。事成,则刘备亦可图;事不成,则吕布必杀刘备矣。此乃‘二虎竞餐'之计。”操曰:“然。”即时便差使命赍诏,封刘备为镇东将军、宜城亭侯,正领徐州牧。又付密书便行。

  却说刘玄德在徐州,闻曹操迁帝于许都,恰欲令人前去庆贺,忽报天使至,出廓迎接入郡。拜诏,受恩命已毕,设宴管待来使。使曰:“曹将军于帝前力保使君,故首先颁此恩命。”玄德曰:“深谢无尽矣!”使命于坐间,取出私书,递与玄德。玄德看了,曰:“此事尚容计议。”席散,请使于馆驿安下。

  玄德连夜与糜竺、糜芳、简雍、孙乾、关、张二将众等商议。张飞曰:“吕布无恩之人,杀之何碍!”玄德曰:“他人志极事穷而来投我,我若杀之,大不义也。”张飞曰:“好人难做。”玄德喝退张飞而起。

  次日清晨,人报吕布来到,玄德教请。布入见曰:“闻知朝廷送恩命至,特来相贺。”恰才拜下,张飞扯剑下厅来杀吕布。玄德慌忙阻住。吕布大惊,曰:“益德何故只要杀我?”张飞叫曰:“曹操道尔是无义之人,教我哥哥杀尔!”布曰:“我与尔无仇。”玄德喝退张飞。玄德共吕布同入后堂,告诉前因,就将曹操送的密书与吕布看之。布看毕,泣曰:“此乃曹贼令我弟兄不和!”玄德曰:“兄长无忧,刘备决无此意。县中如少粮草,小弟一一应付。”吕布拜谢。备与吕布吃罢早膳,布告回。玄德亲送出城外,布拜别而去。关、张曰:“兄长何故不肯杀吕布?”玄德曰:“此乃曹丞相疑我与吕布一处,故教我两家自相吞并,他却坐观成败。此乃‘二雄不得并立'之计也。”关公口:“然。”张飞曰:“我只要杀此贼,以绝后患!”玄德曰:“非大丈夫之所为也。”玄德到馆驿送使命回,就拜表谢恩,并回书呈曹操,只言容缓图之。使命回见曹操,言玄德不杀吕布之事。操问荀彧曰:“此计不成奈何?”彧曰:“又有一计,名曰‘驱虎吞狼'之计。”操曰:“何为?”或曰:“可暗令人往袁术处问安,就报刘备上表要略南阳,使术动兵攻刘备,却明诏令刘备讨袁术。两边相拼,吕布必生异心。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操大喜,先发人往袁术处,次发人往徐州去。使命赍诏便行。玄德在徐州,闻知使命至,出廓迎接,开读诏书云:“着起兵讨袁术。”玄德领命,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计。”玄德曰:“虽是计,王命不可违也。”遂点军马起程。孙乾曰:“可以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日:“二弟之中,谁人可守?”关公曰:“弟愿守把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与尔议事,岂可相离?”张飞曰:“小弟愿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了此城。你一者酒后刚强,鞭鞑士卒;二者作事轻易,不从人谏。吾故不放心也。”张飞曰:“小弟自今已后不饮酒了、军士不打,诸般听人谏劝。”玄德曰:“你若如此,吾何忧哉。”糜竺曰:“只恐口不应心。”飞怒曰:“我跟哥哥多年,未尝失信,何敢料我!”玄德曰:“弟性如此,吾不放心。请陈元龙为军师,早晚令张飞少饮酒,勿令失事。”玄德俱分付了,马军步卒三万,离徐州,往南阳进发。

  却说袁术听得刘备上表,欲吞吾州县,术大怒曰:“汝乃织席编履之夫,安敢占据大郡,与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却返行害我!”乃呼上将纪灵起兵十万,杀奔徐州。两军并起,会于盱眙。二音:虚移。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纪灵乃山东人也,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手下战将极多。是日,纪灵引兵出阵,大骂:“刘备村夫,安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明命,以顺讨逆。汝今罪不容诛!”纪灵大怒,拍马舞刀来迎玄德。关公大喝曰:“有吾在此!”骤马与纪灵大战二十合。纪灵少歇,关公回阵立马久等。纪灵遣手将荀正出马来。关公曰:“只教纪灵来,与他决个胜负!”荀正曰:“汝乃无名下将,非是纪将军之对手!”关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马一合,砍荀正于马下。玄德驱兵杀败纪灵军。纪灵退守淮阴河口,并不交战;时只教军土来偷营劫寨,皆被徐州兵杀败。两边相拒,胜负未分。

  却说张飞自送玄德登程去了,一应民讼,并与陈元龙管理;军机大事,自家掌管。飞恐失和气,乃设一宴,遂请各官赴席。是日筵席上,张飞开言曰:“我哥哥临去时,分付我少饮酒,恐失大事。众朋友自今日尽此一醉,明日禁酒。各各都要满饮。凡事都帮助我,保守城池。”把酒到陶谦手下旧将曹豹面前,豹曰:“我从天戒,不饮酒。”张飞曰:“厮杀汉如何不饮酒?我要你吃一盏。”豹惧怕,只得饮一杯。张飞把遍各官,畅饮大醉。飞又起身来把盏,曹豹曰:“其实不能饮。”飞曰:“你恰才饮了,如何又推却也?”豹再三不饮。飞曰:“你违将令,该打一百背花。”喝军捉下。陈元龙曰:“玄德临去时,分付你甚么来?”飞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来惹我!”曹豹曰:“看我女婿之面,且以饶恕曹豹。”飞曰:“谁是你女婿?”豹曰:“吕布是也。”吕布前妻是豹之女。飞大怒曰:“我本不打你,你故说吕布唬我,我打你,借你打吕布!”诸人劝不住,将曹豹打至五十,众人苦告饶了,各皆散去。

  曹豹回去,深恨张飞,痛入骨髓,连夜差人赍书一封,径投小沛见吕布。吕布将书看了,云:

  玄德已往淮南去了,可乘飞醉,来取徐州。今番错过,悔之晚矣!

  吕布连夜请陈宫来议此事。宫曰:“只在小沛,何日峥嵘?今若不取,宫必去矣。”

  布教备赤兔马,全身披挂了,手持方天戟,领五百骑军,先往徐州来。陈宫后引大军来,高顺随后进发。只四十五里,上马便到。吕布到城下时,恰才四更,月色澄澄,城上并不知觉。布到城门边,叫云:“刘使君有使命至。”城上有曹豹军报知曹豹。曹豹上城看之,令军士开门。入得城时,喊声大举。飞在府中醉倒,酒犹未醒,左右人急摇醒。人报吕布赚开城门,张飞教人备马,慌忙披挂上马,绰丈八矛在手。时吕布军马到来,张飞出府时正见吕布相迎。酒犹未醒,不能战。吕布素知飞勇,亦不敢逼飞。十八骑燕将,保飞杀出东门去了。

  曹豹见飞无十数人护从,引百十人赶来。飞见豹大怒,拍马来迎。豹战三合败走。飞赶到河边,一枪刺豹,连人带马死于河中。飞于城外招呼士卒,出城者尽随飞投淮南而去。吕布城中安抚居民,令军一百守把玄德宅门,诸人不许进入。此是吕布弟兄之情也。

  却说张飞引数十骑,直到盱眙来见玄德,说曹豹献门,吕布夜袭徐州。众皆失色。玄德叹曰:“得何足喜,失何足忧。”关公曰:“嫂嫂安在?”飞曰:“皆陷于城中。”玄德默默无语。关公曰:“你当初要守城时,说甚来?兄长分付你甚来?今日城池又失了,嫂嫂又陷了,你死犹恨迟,尚自有何面目来见兄长!”张飞闻言,惶恐无地,掣剑自刎。性命如何?

孙策大战太史慈
  张飞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其剑而言曰:“古人有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而尚有更换,使手足若废,安能再续乎?'吾三人桃园结义,不求同日生,誓愿同日死。今日虽无了城池老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吕布掳吾妻小,必不害之,容作方略救援。”遂皆大哭一场,理会战纪灵之事。

  袁术知吕布袭了徐州,星夜差人许粮五万斛、马五百匹、金银一万两,彩缎一千疋,令夹攻刘备。布喜,令高顺领兵五万余,袭玄德后。玄德知吕布兵袭后,乘阴雨,撤兵弃盱眙而走,思东取广陵。高顺与纪灵相见,顺日:“温侯令顺来助战,就索所许之物。”灵曰:“公且回下邳,容某见主人,那时相送。”高顺别纪灵,回见吕布,言纪灵如此回答。忽有袁术书至,云:“刘备未除;捉了刘备,那时相送。”布大怒袁术失信,欲起兵伐之。陈宫曰:“不可。术据寿春,兵多粮广,不可便图。不如请玄德还屯小沛,养成羽冀。令玄德作先锋,那时先取袁术,后取袁绍,可纵横天下矣。”布听其言,暗令人去取玄德回。

  玄德兵至广陵,又被袁术劫寨,折兵太半。回来正遇吕布使命,玄德见书大喜,便投徐州来。关、张曰:“吕布乃义薄之人,不可准信。”玄德曰:“人既如此好心待我,我不疑也。”遂行之。来到徐州,布恐疑惑,先令人送老小还玄德。甘、糜二夫人对玄德曰:“吕布令兵一百把定宅门,诸人不敢即入。常使侍妾送物,未尝有缺。”玄德与关、张曰:“我知吕布非无义之人也。”入城去谢吕布。飞恨布未往,先与嫂嫂小沛去了。

  玄德入见吕布,拜谢。布曰:“吾非夺你徐州,汝弟张飞在此恃酒杀人,吾故来守之。”玄德曰:“备欲让兄久矣。”布再虚让玄德,玄德力辞。宴讫,拜别还屯小沛住扎。关、张心中不忿。玄德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吕布令人送粮米缎疋,兼令玄德为豫州刺史。自此两家和好。

  却说袁术大宴将士于寿春,人报孙策征庐江太守陆康得胜回。术唤策至,拜于堂下。问劳已毕,便令侍坐饮宴。原来孙策自父丧之后,居江南,礼贤下士;后因陶谦与策母舅丹阳守吴景不和,策乃移母并家属居于曲河,自投袁术。术甚爱之,常叹曰:“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因此,令孙策为怀义校尉,引兵去攻泾县太师祖郎,得胜回见术。术见策勇,复使攻陆康,一阵大战,得胜而回。

  当日筵散,策归营寨,见术不升厅。策心中有些郁闷。是夜月明,策思父如此英雄,独霸江东,今日到我,十不及一,忽放声而哭。忽见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伯符何故如此?汝父在日,多曾用我。汝今有不决之事,何不问我?我与汝商议,何自哭耶?”策观之,乃丹阳故鄣人也,姓朱,名治,字君理,尝从孙坚讨长沙、零、桂三郡贼有功。又从破董卓于阳城,助陶谦讨黄巾。乃孙坚手下从事官。策请坐而问之,曰:“策所哭者,恨不能继父之志也。”治曰:“君何不告袁公略,借兵往江东,假名救吴景,实取大业。久困于人之下,此非大丈夫之志也。”正商议间,一人忽然而入,曰:“公等所谋,吾已知之。吾手下有精壮者百十余人,暂助伯符一马之力。”策大喜,请坐而问之,乃袁术谋士,汝南细阳人也,姓吕,名范,字子衡,生得面如傅粉,体似凝酥。策大喜,三人共议。吕范曰:“只恐袁术不肯借兵。”策曰:“有吾亡父留下传国玉玺以为质当。”范曰:“术有心久矣。”

  次日,策入见袁术,哭拜阶下。术问其故,策曰:“父仇不能报,母舅吴景被扬州刺史刘繇音由追之甚急。策老母家小皆在曲河,必被繇所害。策问伯父处暂借雄兵数千,渡江去探老母,助拔舅氏。恐伯父不信,有亡父遗下玉玺,权为质当。”术闻有玉玺,取而视之,大喜曰:“吾非要你玉玺,权留下在此。我借兵三千、马五百匹与你。平定之后,速令军回来。你名微,难掌大军。我表你为折冲校尉、殄寇将军,克日领兵便行。”

  策拜谢,遂得军马,带领朱治、吕范,旧将程普、黄盖、韩当,择日起兵。行至历阳,正行之次,见一彪军到,当先一人,见策下马。策视之,其人面如美玉,唇若点朱,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胸藏纬地经天之术,腹隐安邦定国之谋,乃庐江舒城人也,姓周,名瑜,字公瑾,汉太尉周景之孙,洛阳令周异之子。初,孙坚讨董卓之时,移家舒城,瑜与孙策同年,结为昆仲。瑜小策两月,以兄事之。策住瑜道南大宅,策与瑜升堂拜母,有通家之好。如此至交甚厚。瑜叔周尚为丹阳太守,因往省亲,到此与策相见,以诉衷情。瑜曰:“某愿施犬马之劳,共图大业。”策曰:“吾得公瑾,大事谐矣!”策令与朱治、吕范相见,共画筹略。治、范大喜。瑜与策曰:“将军欲济大事,可知江东有‘二张乎?”策曰:“未知。”瑜曰:“一人能博览群书,善书隶字,兼明天文地理之学,彭城人也,姓张,名昭,字子布。陶谦曾聘,不肯屑就,故来江东避乱。一人贯通九经,深明诸子百家,广陵人也,姓张,名纮,字子纲。因避世乱,隐于江东。此处有二人,何不请之?”策即便令人请,不至。策亲自到其家,与议论终日,口若悬河。策拜张昭为长史,兼抚军中郎将;拜张纮为参谋正议校尉。商议进兵,攻击刘繇。

  却说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也。亦是汉室宗亲,汉太尉刘宠之侄,兖州刺史刘岱之弟。繇旧为扬州刺史,陶丘洪荐繇,欲令举茂才。兄曰:“前年举公山,奈何复举正礼?”洪曰:“明使君用公山于前,擢正礼于后,所谓御二龙于长涂,骋骐骥于千里,不亦可乎?”避乱淮浦。诏为扬州刺史。屯于寿春,被袁术赶过江东,故来守曲河。有彭城相薛礼、下邳相笮音昨融,两个领兵帮助。繇知孙策渡江,屯兵历阳,急聚众将商议。有樊能、干糜、陈横、张英,说策是骁骑大将。张英曰:“某领一军,屯于牛渚音诸,纵有百万之兵,亦不能近也。”言未毕,帐下一人高叫曰:“某愿为前部先锋。”众人视之,乃东莱黄县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义。因解了北海之围,特来见刘繇,繇就留之。听得孙策来到,愿为前部先锋。繇曰:“你未可为大将,只在吾左右听命。”太史慈不喜而退。

  张英领兵拒牛渚,积粮十万于邸音羝阁。策引兵到,张英领兵出,两军会于牛渚滩上。孙策出马,张英大骂,黄盖便出与张英战。不数合,忽然张英军大乱,报说寨中有人放火,烧着窝铺。张英急回军不迭。孙策引军前来,乘势掩杀。张英弃了牛渚,望深山而逃。寨后放火的是谁?两员将领三百余人来见孙策。二人声喏,策问之。一人面黑须黄,身体雄伟,九江寿春人也,姓蒋,名钦,字公奕。一人彪形虎体,目朗眉浓,九江下蔡人也,姓周,名泰,字幼平。二人皆为遭世乱,故聚人在洋子江中,劫掠为生。“久闻兄乃江东豪杰,又闻君招贤纳士,特来相助。”策大喜,用为军前校尉。尽收牛渚、邸阁粮食军器,收得兵卒四千余人,遂进兵神亭地名。张英败回见刘繇,繇责骂张英等,欲斩之。笮融、薛礼劝免,屯兵零陵城拒策。繇自近神亭岭南下营,孙策岭北下营。策问土人曰:“近山有汉光武庙否?”土人曰:“有庙,已倾颓,无人祭祀。”策曰:“吾夜梦光武邀我相见,当以祈之。”长史张昭曰:“不可。今岭南是刘繇寨,倘有伏兵奈何?”策曰:“神人祐我,吾何惧之!”遂全妆惯带,绰枪上马,回顾众将,引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共十三骑,出寨跟策上岭,到庙烧香。下马参拜已毕,策向前跪告,祝曰:“果若孙策能于江东立业,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祝毕,出庙上马,回顾众将曰:“吾欲过岭去看刘繇寨栅。”众将皆当不住,遂同上岭,南望村林。伏路小军飞报刘繇,云:“孙策自领十数骑,径过岭来看寨栅。”繇曰:“此必是孙策诱敌之计,不可追之。”太史慈踊于前曰:“此时不捉,更待何时!”刘繇阻当不住,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赶去。众皆大笑。

  却说孙策看了半晌,程普向前曰:“可以早回。”正行过岭来,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策回头视之,见两匹马飞下岭来。策将十三骑一齐摆开,策横枪立马于岭下待之。太史慈高叫曰:“那个是孙策?”策曰:“你是何人?”答曰:“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捉孙策。”策笑曰:“我便是,你两个一齐来拚我,吾不俱你。我若怕你,非英雄也!”慈曰:“你便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你也!”纵马横枪,直取孙策。策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五十合,不分胜败。程普等暗暗称奇:“好个太史慈!”慈见孙策枪法无半点儿渗漏,佯输败走,引入深山,急回马走。孙策赶来,太史慈暗喜,不入旧路上岭,却转过山背后。策赶到,慈喝策曰:“你若是大丈夫,和你拚个你死我活!”策叱之,曰:“走的不算男子汉!”两个又斗三十合。慈心中自忖:“这厮有十三从人,我只一个,便活捉了他,也吃众人夺去。再引一程,教这厮每没寻处。”又诈败走,而大叫曰:“休来赶我!”策喝曰:“你却休走!”一直赶到平川之地。慈兜回马再战,又到五十合。策一枪搠来,慈闪过,挟住枪;慈也一枪搠去,策亦闪过,挟住枪。两个用力只一拖,都滚下马来,马不知走的那里去了。两个弃了枪,揪住厮打。慈年三十岁,策年二十一岁,两个揪住战袍,扯得粉碎。策却手快,掣了慈背的短戟,慈掣了策头上兜鍪音谋。策把戟来刺慈,慈把兜鍪遮架。忽然喊声后起,乃刘繇接应军到来,约有千余。慈战策不放,两边军马合将上来。策正慌,程普领十二骑到,冲杀两边军。慈放了策。慈军中讨一匹马,取了枪,上马复来。孙策马被程普牵来,策取枪上马冲杀。一千余军和十三骑混战,迤逦杀到神亭岭下。喊声起处,周瑜领军来到。太史慈怎得脱身?毕竟如何?

孙策大战严白虎
  周瑜救军到,刘繇等自引大军杀下岭来。时近黄昏,风雨暴至,两下各自收军回寨。次日,孙策引大军到刘繇营前,刘繇引军迎。两阵圆处,孙策把枪挑太史慈背的戟于阵前,令军大叫曰:“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可刺死你也!”刘繇却将孙策兜鍪挑于阵前,也令军大叫曰:“孙策头已在此!”两军呐喊,这边夸胜,那壁道强。后史官议论,失盔者当输也。慈遂出马,约孙策战,决胜负。策欲当先出马,程普曰:“不须主公劳力,某自擒之。”程普出到阵前,太史慈曰:“你非是我之敌手,只教孙策出马来。”程普大怒,挺枪直取太史慈,两马相交,战到三十合,刘繇急鸣金收军。太史慈曰:“我正要捉拿贼将,何故收军?”刘繇曰:“吾闻周瑜已到,领军袭取曲河,有一人乃庐江松滋人也,姓陈,名武,字子烈,接应周瑜入去。吾家基业已失,不可久留。速往秣陵会薛礼、笮融军马,急来接应。”太史慈跟着刘繇退军。孙策不赶,收住人马。长史张昭曰:“彼军被周瑜袭取曲河,无恋战之心,今夜正好劫营。”孙策然之,当夜分军五路,长驱大进。刘繇军兵大败,众皆四纷五落。太史慈独力难加,引十数骑连夜投泾县去了。刘繇与谋士许子将来投秣陵。

  孙策又得大将陈武,其人身长七尺,面黄睛赤,形容古怪。策甚喜敬之,拜为校尉,为先锋,攻薛礼。陈武领十数骑先入阵去,斩首级五十余颗。薛礼闭门不敢出。策正攻城,忽有人报刘繇会合笮融去取牛渚。孙策大怒,自提大军径奔牛渚。两边迎敌。繇、融二人出马。孙策曰:“吾今到此,你如何不降?”刘繇背后一将挺枪出马,乃干糜也。与策战不三合,干糜被策活捉于马上。策拨马回阵。樊能见捉了干糜去,挺枪来赶。那枪搠到策后心,阵中叫:“背后有人暗算!”孙策回头,忽见樊能到,策大喝一声,如巨雷。樊能倒翻身,撞下马而死。策到门旗下,将干糜丢下,已被挟死。因挟死一将,喝死一将,人皆呼策为“小霸王”也。刘繇、笮融大败,人马太半降策。策斩首级万余。刘繇、笮融走豫章,投刘表。后在于山林之中为落草寇,一般劫掠财物,被居民所杀。孙策还兵,复攻秣陵,亲到战壕边,招谕薛礼投降。城上张英暗放一冷箭,正中孙策左腿,翻身落马。众将急救起,还营拔箭,以金疮药傅之。策曰:“可诈作吾中箭身死,军中举哀,拔寨齐起,必然来追,暗伏奇兵,必捉薛礼。”众然其计,只说孙策已死,连夜拔寨齐起。薛礼听知孙策死,连夜便起城内之军,张英、陈横杀出城来追之。策营背后伏兵起,军马拥出。策高叫一声:“孙郎在此!”众军皆惊,尽弃枪刀,拜于地上。策令休杀一人。张英要走,被陈武一枪刺死。陈横被蒋钦一箭射死。薛礼死于乱军之中。一路皆招呼黎民复业。追兵至泾县,来捉太史慈。

  慈于城中再招得精壮二千余人,来与刘繇报仇。策与周瑜商议活捉太史慈之计。瑜令三面攻县,只留东门放走;离县三条路,各伏其军,离城二十五里,太史慈到那里,人困马乏,必然捉也。原来太史慈所招太半是山越之民,不在县内,闻孙策忽至,措手不及。兵已三面困县,太史慈引兵忽冲,乱箭射回。当夜陈武首先短衣上城放火。太史慈见城上火起,急上马投东门走。背后孙策自引军马来赶。太史慈正往东门路上走,后军赶至三十里不赶。太史慈走五十里,人困马乏,芦苇之中,喊声忽起。慈急待走,两下里绊马索齐来,将马绊翻了,生擒慈解上大寨。策知解到太史慈,亲自出营,喝散士卒,自释其缚,将自己锦袍以衣之,请入寨中。太史慈曰:“败将请诛。”策曰:“我知子义真丈夫也。刘繇蠢辈,不能用为大将,以致此败。”慈见策待之如兄,遂请降之。

  策执慈手曰:“宁识神亭乎?若公是时获我,还相害否?”慈答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当公共之。”请入账,邀之上坐,待以酒食。策曰:“今既与相处,勿忧不如意也。愿教我进取之术。”慈曰:“败军之将,不足论也。”策曰:“韩信昔日求于广武君,策今愿决于仁者,公何辞焉?”慈曰:“刘君新破,士卒离心,倘若分散,难复合聚。欲自往收拾,少助明公,恐不合尊意。”策长跪曰:“诚本心所望也。明日日中,望公来还。”慈应诺,不辞而去。诸将曰:“太史慈此去,必不来了。”策曰:“子义乃青州名士,信义为重,必不肯背我。”众皆未信。

  次日,立竿看日影,却将日中,慈引一千余众到寨。孙策大喜。众皆服之。孙策聚数万之众,游于江东,安民恤众,投者无数。江东之民,但呼策为“孙郎”。初闻孙郎兵至,老幼尽皆失魂丧魄,官吏俱弃城廓远避山野。及策军到,并无一人敢出掳掠,鸡犬菜果分毫不动,人民皆悦,赍牛酒到寨劳军。策以金帛答之,欢声遍野。其刘繇等旧军,愿从军者听从,并除门户;不愿为军者,赏赐粮米,尽自归家生理。江南之民,闻仁政谁不仰之、羡之。由是形势大盛。策迎母叔诸弟俱归曲河,令弟孙权与周泰守宣城。策领兵向南,进取吴郡。

  时有严白虎自称“东吴德王”,遣周泰守乌城,王晟守嘉兴。策兵至,白虎令弟严舆出城,交兵于枫桥。舆横刀立马于桥上。有人报入中军,策便欲出。张纮下马而谏曰:“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脱,自敌小寇。脱,轻易也。愿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策谢曰:“先生之言如金玉,但恐将士不用命,当先耳。”随遣韩当出马。比及骤马到桥上时,蒋钦、陈武各驾小舟,从河岸边早杀过桥里去了,乱箭射倒岸上军,二人飞身上岸砍杀。严舆退走。韩当引军直杀过昌门下,贼退入城里去了。

  策分兵水陆并进,围吴城,一困三日。策引众军到昌门外招谕。城上一个裨将,左手托定护梁,右手指着城下骂。太史慈马上拈弓取箭,搭箭云:“看我射中这厮左手!”一箭去,射透左手,反牢钉在护梁上。城下城上人所见者,无不喝采。群贼救了这人入城。白虎大惊城外有人如此神射,遂商量求和。

  次日,使严舆出城,来见孙策。策请舆入帐饮酒。酒酣,策拔剑砍舆所坐之席。舆惊倒在地。策笑曰:“聊作戏耳,勿得惊焉。”策问舆曰:“汝兄意如何?”舆曰:“欲与将军平分江东。”策大怒曰:“鼠辈敢与吾相等也!”舆急起身。策飞剑砍之,应手而倒,割头。令从者送入城中。白虎料敌不过,弃城而走。

  策进兵追袭。黄盖生擒王晟,势如劈竹。太史慈急攻打乌城,先登城射死那太守。数州皆平。白虎奔走余杭,于路劫掠,被土人凌操领乡人杀败,望会稽而走。凌操父子二人来接孙策。策见操威仪出众,遂领父子从征。时子凌统年十五岁。后长,孙权即拜为别部司马,行破贼校尉。策引兵渡江,严白虎聚寇分布于西津渡口。白虎自与程普交锋,大败而走,连夜赶到会稽。

  会稽太守王朗引兵救白虎。一人谏曰:“孙策用仁义之兵,白虎乃暴虐之众,可捉白虎以献孙策,顺天命也。”朗不听。此人乃会稽余姚人也,姓虞,名翻,字仲翔,见为郡吏。见朗不听,长叹一声而归。朗与白虎同陈兵于山阴之地。孙策、周瑜各引兵迎之。程普、黄盖各出奇兵应之,大破白虎于山阴。朗走海隅,白虎走余杭。一人引兵于路接白虎,虎喜。是夜于帐中饮酒,那人拔剑砍杀白虎,立诛数十余人,来报孙策。策见此人身长八尺,面方口阔,会稽余姚人也,姓董,名袭,字元代。命为别部司马。

  却说东路皆平,令叔孙静守之。策乃回军,令朱治为吴郡太守,收军回江东。有人来报孙权与周泰守宣城,忽山贼窃发,四面杀至。时更深,泰抱权上马,数十贼众,用刀来砍。事急,泰弃马,身无片甲,提刀杀贼,砍杀十余人。随后一贼跃马挺枪,直取周泰,被泰扯住枪,拖下马来,夺了枪马,杀条血路,救了孙权。余贼远遁。周泰身被十二枪,皆是阵上所伤,回见孙策,金疮发胀,命在须臾。策大惊。帐下董袭曰:“某虽不才,曾与海寇相持,身遭数箭,得会稽郡吏虞翻荐一医者,半月而愈。”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袭曰:“然。”策先令张昭去请虞仲翔来为功曹,令求医者。随引兵来看周泰。不一日,董袭引虞仲翔来宣城见孙策。策曰:“吾不敢以郡吏相待先生。今日之事,愿与先生共之。”翻拜谢,遂引医者见策。策见其人,童颜白发,飘飘然有出尘之姿,问之,乃沛国谯郡人也,游艺江东,姓华,名陀,字元化。策礼待为上宾,请视周泰疮。陀曰:“此易事耳。一月而愈。”策大喜,遂进兵杀除山贼,江南皆以平靖。孙策分拨将士把守各处隘口。雄兵十余万,文官武将各效忠诚。策思当时父孙坚在时,部下将吏皆升赏二等,一面写表申朝,一面结交曹操,一面使人致书与袁术取玉玺。

  术暗有称帝之心,回书推托不还。术聚长史杨大将,都督张劭、纪灵、桥蕤音蕊,上将雷薄、陈兰等三十余人商议。术曰:“策借我军马起事,今日尽得江南地面,兵甲有十余万,吾欲并吞之,若何?”长史杨大将曰:“孙策拒长江之险,兵精粮广,未可图也。”术又曰:“吾恨刘备无故以兵伐我,我欲报之。”杨大将曰:“欲擒刘备,某献一计,未知尊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吕奉先辕门射戟
  杨大将曰:“今刘备军屯小沛,虽然易取,奈吕布虎踞徐州,前次许他金帛粮马,至今未与。即可令人付粮食金帛,以利其心,使他按兵不动,刘备立可擒之。先擒刘备,后图吕布,此先除一患之计。”术喜,便令韩胤赍密书往见吕布。书曰:

  昔董卓作乱, 破坏王室, 祸害术门户, 术举兵关东, 未能屠裂卓。将军诛卓, 送其头首, 为术扫灭仇耻, 使术明目于当世, 死生不愧, 其功一也。昔金尚向兖州, 甫诣封部, 为曹操逆所拒破, 流离迸走, 几至灭亡。将军破兖州, 术复明目于遐迩, 其功二也。术生年以来, 不闻天下有刘备, 备乃举兵与术对战。术凭将军威灵, 得以破备, 其功三也。将军有三大功在术, 术虽不敏, 奉以生死。将军连年攻战, 军粮若少, 今送米二十万斛, 迎逢道路, 非直此止, 当络绎致。若兵器战具, 他所乏少, 大小唯命。

  吕布看书毕,得物甚喜,重待韩胤。

  胤回告术,术遣纪灵为大将,雷薄、陈兰为副将,进攻小沛。人报与玄德,玄德聚众商议。张飞要出战。孙乾曰:“今小沛粮寡兵微,如何抵敌?可修书告急与吕布。”飞曰:“那厮如何肯来!”乾曰:“不如弃小沛去投曹操。”飞不悦。玄德曰:“乾之言善。”遂修书赍吕布。书曰:

  伏自将军垂念,令备于小沛容身,实拜云天之德。今术欲报私仇,遣纪灵领兵到县,亡在旦夕,非将军莫能救之。望驱一旅之师,以救倒悬之急,不胜幸甚!

  吕布看了书云:“两下都发书到, 一边求救援, 一边言休要救, 教我无奈何。”陈宫曰:“刘备今虽受困, 久后必纵横, 乃将军之患, 请休救之。”布曰:“袁术若并了刘备,则北连泰山诸将,吾亦在术图中也,不得不救刘备。”遂点兵起程。

  却说纪灵起兵,长驱大进,已到沛县东南扎下营寨:昼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设火鼓,震明天地。玄德县中止有五千余人,亦出县布阵安营。张飞便要出战,玄德阻之。人报吕布引兵离县一里西南上扎下营寨。纪灵知吕布领兵来救刘备,急令人致书于吕布。吕布折书视之, 书曰:

  灵闻大丈夫之志, 心无二意, 专在一图, 可赴鼎镬之烹。纪信就楚军之戮, 〔鱼专〕音砖诸受吴王之杀。前者温侯既受袁氏之礼物, 今复纳刘备之佞言, 非英雄之所为也。若蒙早斩刘备, 永为唇齿之援, 共图王霸之基。愿赐片言, 以决去就。幸甚!

  吕布看毕, 笑曰:“我有一计,使袁术不恨于吾, 教刘备不怨于我。”高顺曰:“愿闻其计。”布曰:“临期观之, 难以口说。”令人往纪灵、刘备寨中,请二人来赴席。

  玄德看书大喜,便欲上马。 关、张曰:“兄长不可去。吕布必有异心。”玄德曰:“非也。吾待温侯不薄,彼安肯害我乎?”言毕就行。关、张跟去。到吕布营寨入见, 布曰:“吾今特来解你之危。你异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顿首称谢,坐布于侧。关、张按剑, 背后而立。人报纪灵到寨。玄德大惊,欲避之。布曰:“吾特请你二人会议,勿生疑焉。”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纪灵下马入,见玄德在帐上坐,抽身便回,左右留之不住。吕布向前扯住纪灵之臂,如提童稚。灵曰:“将军欲杀纪灵也?”布曰:“非也。”灵曰:“莫非杀‘大耳贼’乎?”布曰:“亦非也。”灵曰:“愿将军早赐一言, 以决心中之疑。”布曰:“玄德乃布之弟也。今为将军所困,故来救之。”灵大惊曰:“若此, 则杀灵也!”布曰:“无有此理。布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灵问曰:“何为解斗?”布曰:“解释两家之战斗。吾有一法,从天所决。”灵曰:“将军既言, 请入帐中计较。”灵入帐, 与玄德相见。二人各心未稳。布居中坐,灵左,备右。布教且行酒。

  酒行数巡,布曰:“你两家看我面上,俱各罢兵。”玄德无语。灵曰:“吾奉主公之命,提十万之兵,专捉刘备,如何罢得?”张飞拔剑在手, 大怒曰:“吾虽兵少,觑汝辈如儿戏耳!你比百万黄巾如何?你敢伤我哥哥!”关公拖住飞手, 言曰:“且看吕将军发落,那时各回营寨厮杀不迟。”吕布曰:“我请你两家解斗,须不教你厮杀。”这边纪灵不忿,那边张飞只要厮杀。

  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来!”布提画戟在手,纪灵、玄德尽皆失色。布曰:“我劝你两家不要厮杀,尽在天命。”令左右接过画戟去,立在辕门外,远远插定。布教取弓箭来。布拈弓搭箭在手,回顾与纪灵、玄德,曰:“辕门离中军一百五十步,吾一箭射中戟小枝,你两家罢兵;如射不中,你各自回营安排厮杀。如不遵吾言者,并力杀之。”众皆应诺。玄德暗告天地曰:“只愿射得中!”布都教坐,再各饮一杯酒。酒毕,布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弓,口呼:“箭中!”这的是刘玄德有福处,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正中画戟小枝。帐上帐下将齐喝一声采。后有史官题吕布射戟诗曰:

  昔日将军解斗时, 全凭射戟释雄师。

  辕门深处如开月, 一点寒星中小枝。

  又宋贤有诗曰:

  温侯神射世间稀,曾向辕门独解危。

  落日果然欺后羿,号猿直欲胜由基。

  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翎飞箭到时。

  豹子尾摇穿画戟,雄兵十万脱征衣。

  又诗曰:

  吕布当年解备危, 万军谁敢效公威?

  早知“大耳”全无信, 悔向辕门射戟时。

  又赞玄德有福诗曰:

  弯弓百步喜穿杨, 休说当年有纪昌。

  射戟万年夸吕布, 谁知天佑汉中王。

  吕布见射中戟小枝,弃弓就坐。布起, 执纪灵、玄德之手曰:“此乃天令汝两家罢兵不征战也。今日尽醉, 来日各自罢兵。”纪灵曰:“将军之言,不敢不听。奈纪灵回去,主人如何肯信?”布曰:“吾自作书。” 当日玄德暗称“惭愧”。酒又数巡,纪灵求了书先回。布与玄德曰:“非吾,则弟危也。”玄德拜谢,与关、张回。次日,三处军马都散。

  不说玄德入小沛,吕布归徐州。却说纪灵回淮南见袁术,说吕布辕门射戟解围之事,呈上书信。袁术大怒曰:“吕布受吾许多物,反向刘备,射戟为名,故相戏弄。吾自提淮南之兵,亲征吕布、刘备。”纪灵曰:“主公不可造次。吕布当世英雄,兼有徐州之地。若布与备首尾相连,不易图也。灵闻布之妻严氏有一女,主公有一子,可令人求亲于布。布有女在此,必杀刘备,此乃‘疏不间亲’之计也。”袁术即日遣韩胤为媒,赍礼物往徐州求亲。胤不日到徐州,见布称说:“袁术恭慕将军,欲求令女为儿妇,永结‘秦晋之好’。”

  布受礼物,入见其妻,言袁术求亲。严氏曰:“吾闻袁公路久镇淮南,钱粮无数,早晚为天子。若成大事,则吾女有国母之望。只不知他有几子?”布曰:“止有此子。”严氏曰:“何不便许之?纵不为皇后,吾徐州亦无疑矣。”布意遂决,请韩胤筵席,许其亲事。回,备聘定礼物,送入府堂。布设筵席相待,留于馆驿内安歇。

  次日,陈宫径往馆驿内探听韩胤,坐间叱退左右,对胤曰:“谁献此计,教公来为媒妁?意在收刘备之首否?”胤失惊,遂跪于地上, 实告如此,乞公台情恕。宫扶起曰:“吾已有心久矣,奈温侯不从。此事若迟,必被他人破了。吾入见温侯,便教送女出城就亲,若何?”胤便谢曰:“再生之德,袁公若闻之,亦感厚恩矣。”

  宫乃入见吕布曰:“闻主公之女许嫁袁公路之子,此正合吾之心。徐州可保永远之基业也!不知主公欲用何日?”布曰:“不晓。”宫曰:“古人结亲,以受聘之良辰,已有定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布曰:“袁公路,天赐国宝,早晚为皇帝,当为天子例。”宫曰:“不可。”布曰:“今只是诸侯例。”宫曰:“亦不可。”布曰:“依我门风俗,就卿大夫例。”宫曰:“便也不可。”布曰:“吾今虽霸徐州,未受明诏,欲教吾依庶民例也?”宫曰:“岂有此理。”布曰:“汝意欲如何?”宫曰:“方今天下,递相征伐,威震四海。今与公路结亲,诸侯有嫉妒者多矣。倘若至吉日良时,半路伏兵并起,如之奈何?其亲不许,便休;既许之,趁诸侯未知,便送女去。如到寿春,公路必自择日而成事也。”布喜曰:“公台之言甚当。”入告严氏。严氏曰:“若非公台,几废吾女,将军从之可矣。”布乃赠金帛与韩胤谢媒,安排首饰器皿、宝马香车,令宋宪、魏续一同韩胤,送女前去。鼓乐喧天,送出城外。

  有沛令陈珪在家养老,即陈元龙之父也,闻鼓乐喧天之声,遂问左右。左右曰:“吕奉先女远嫁袁公路之子。珪曰:“谁为媒?”对曰:“三日之前,韩胤自寿春来,想是媒也。”珪曰:“此乃‘疏不间亲’之计也,必害玄德。”遂扶病见布。布曰:“大夫何来?”珪曰:“闻将军死至,特来吊丧。”布惊曰:“何故出此言?”珪曰:“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欲杀玄德,公射戟解之;术来求亲,其中欲公女为质,随后便来取玄德首级。否,必来求借钱粮,或求协助,公必允之。早晚造反,公乃反贼亲属也。”布大惊曰:“陈宫误我也!”急唤张辽引军追赶三十里,取女归于后堂,大骂陈宫曰:“你欲令我受万代之骂名!”宫默然而退。陈珪曰:“且监韩胤在此。”却令人虚答袁术女妆奁音廉未了,如办毕便自送来。”却将韩胤发监,人马俱各当住。珪又说吕布曰:“可差愚男陈登为使,解韩胤赴许都,操必大喜。”布曰:“容我熟思之。”数日未决。

  人报玄德在小沛招军买马,不知何意。布曰:“为将军之道,乃本分事。”正话间,宋宪、魏续至,拜罢,布曰:“我令你二人往山东买马,近得几匹?”宋宪曰:“买得好马三百余匹,回至沛县界首,被强寇劫去一半。打听得是刘备手下将张飞,诈妆作山贼,抢劫马匹去了。”吕布听信,心中大怒,随令点军去小沛捉杀张飞。还是如何?

曹操兴兵击张绣
  吕布点起军马,来攻玄德。玄德慌忙领兵来迎。两阵圆处,玄德出马曰:“兄长何故领军到此?”布指而骂曰:“我辕门射戟,救你大难,你何故夺我马匹?”玄德曰:“备因缺马,令人四下收买,安敢夺兄马匹耶?”布曰:“你便使张飞夺了吾好马一百五十匹,尚自抵讳!”张飞挺枪出马言曰:“是吾夺了好马一百五十匹,不知是你的。”吕布骂曰:“环眼贼汉!累次渺视吾!”飞曰:“我夺你马,你便恼;你夺我哥哥的徐州,你便就不说!”布挺戟出马,来战张飞,两个酣战一百余合,未见胜负。玄德见吕布军四围渐渐裹将来,恐有疏失,急鸣金收军入城内。吕布分军四面围定。

  玄德唤张飞至面前,而责之曰:“今又是你夺他马匹,惹起事端。马匹却在何处?”飞曰:“都寄在各寺院内。”玄德遂令人出城说合,送还马匹。布欲从之,陈宫曰:“今不杀刘备,久后必杀将军也。不可退兵。”布听之,不准,攻城甚急。玄德见布攻之太急,却与糜竺、孙乾商议。孙乾曰:“曹操所恨者,吕布也。不若弃城而走,往许都投奔曹操,借军破布。此为上策。”玄德曰:“谁可当先杀开此围?”飞曰:“小弟情愿死战!”玄德令飞在前,云长在后,备自居中保护老小。

  当夜三更,乘着月明,虚开西门搦战,却出北门而走。张飞在前,正遇宋宪、魏续。飞杀退二将,得出。布军后面张辽赶来,关公敌住。沛县有万余军,只引一半出来。吕布见玄德去了,也不来赶,自回徐州,便令高顺守小沛。

  却说玄德前奔许都今隶州城府是也,到城外下寨,先使孙乾来见曹操,言被吕布追逼,特来相投。操曰:“玄德,吾弟也。可请入城,我自有委用之地。”次日,玄德留关、张在城外,自带孙乾、糜竺入见曹操。操令人扶起,请坐,以上宾待之。玄德告诉吕布之事,操曰:“布乃无义之辈,吾与贤弟并力诛之。”玄德感谢不尽。操设宴相待,至晚送出。

  操回府,荀彧告操曰:“刘备乃英雄之才,今不早图之,后必为患。”操不答。彧出,郭嘉入。操曰:“荀彧劝我杀玄德,当何如?”嘉曰:“不可。主公兴义兵,为百姓除暴,惟仗诚实信义以招俊杰,犹惧其未来也。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今困穷而来投之,若杀玄德,是以害贤为名也。如此,则志谋将士自疑,回心择主,主公谁与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操大喜,曰:“君谋正合吾心。”次日奏闻,诏刘备领豫州牧。程昱谏曰:“吾观刘备有才,甚得民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早图之。”操曰:“非可也。方今用英雄之时,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此郭奉孝与吾所见同也。”昱曰:“主公有王霸之才,某等皆不及也。”遂请玄德入,与兵三千,粮万斛,使往豫州之任,进兵屯小沛,招集原散之兵围吕布。玄德至豫州,令人约会曹操。

  操点兵,欲自往征吕布,忽流星马报道:“张济自关中引兵攻南阳,为流矢所中而死。济兄之子张绣自领残党,用贾诩为谋士,结连刘表,屯兵宛城,商议欲兴兵犯许都夺驾。”操大怒,欲起兵讨之,又恐吕布攻刘备,必侵许都。荀彧曰:“此事极易。吕布乃无谋之辈,见利必喜。可差使加官赐赏,其心必安;又与玄德解释误会。布喜,则不思远图矣。”操曰:“善。”遂差奉军都尉王则,即赍封官诰命并和解书,往徐州去讫。

  却说曹操起十五万兵,讨张绣。军马三路分行,以夏侯惇为前锋先起。时建安二年五月也。操军至淯音育水下寨。贾诩谏张绣曰:“操兵势大,不如举众投降。不可与敌,以致军民之患。”张绣从之,使贾诩直至操寨来见操。操问诩,诩答对如流。操甚喜之,欲用为谋士。诩曰:“昔从李傕,得罪于天下;今从张绣,言听计从,未敢弃也。”操喜。诩次日引绣见操,操待之甚厚。兵入宛城屯住,余军分屯城外,寨栅联络十余里。一住数日,绣每日大设筵宴请操。

  一夜操醉,入寝所,视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兄子曹安民,随操专一管衣食内事。安民知操意,乃近前曰:“小侄昨晚窥见馆舍之侧有一妇女,生得十分美丽,问之乃是张济之妻。”操闻之,便令安民领五十甲兵而取之。须臾到来,操视之,果然美丽之人也。济妻拜之,操问曰:“夫人姓甚?”妇答曰:“妾乃张济之妻邹氏也。”操曰:“夫人识吾否?”邹氏曰:“久闻丞相威名,今夕幸得瞻拜。”操曰:“吾今为汝,故准张绣之降。若非如此,则灭全家矣。”邹氏拜曰:“实感再生之恩。”操笑曰:“今日得见夫人,乃天幸也。今宵愿同枕席,随吾还都,必以夫人为正室。”邹氏拜谢。是夜,共宿于帐中。邹氏曰:“在城中久住绣必生疑,人知亦议论。”操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次日,果移于城外寨中安歇。恐各官议论,乃唤典韦就中军帐房外安歇,提调把帐亲军二百余人,非奉呼唤不许辄入,违者斩首,因此内外不通。操每日与邹氏取乐,不想归期。

  家人密报张绣,绣怒曰:“吾以操行仁义之人,今作此态,辱吾甚也!”便请贾诩商议。诩曰:“此事不可泄漏,泄漏则吾等皆死矣。来日等操出帐议事,如此如此。”次日,操坐帐下。张绣曰:“新降兵多有逃亡者,乞移屯中军。”操许之。绣乃屯中军于道地地名,分为四寨。数日之内,打听操帐前有典韦极勇,使两柄铁戟,重八十斤,急难近傍。绣帐前一将,名胡车儿,负力五百斤,日走七百里,乃异人也。见绣不乐,问其故。绣云前事。胡车儿曰:“临期请典韦饮酒,灌醉了。临散,车儿杂入他数内混进,先盗其戟,此人必无用也。”绣甚喜,预先准备弓箭甲兵,告示各寨。至期,令贾诩致意,请典韦到寨,厚加重待,殷勤劝酒。至晚果醉,送出寨门。胡车儿乘黑,杂在众人队里,直入大寨。

  是夜,曹操与邹氏饮酒。忽听帐外人言马嘶音西,操使人观之,回报是张绣军夜巡。操乃不疑。时近二更,帐前忽报寨后呐喊,草车上火起。操曰:“必是军人不小心矣,勿得惊动。”须臾,四下里火起时,速唤典韦。韦醉倒在帐中。典韦梦中听得金鼓喊杀之声,忽跳起,床边寻双戟不见。但闻敌军已到辕门,急掣部卒腰间刀。见门首无数军马,各挺长枪,来抢寨口。典韦奋力向前,砍死二十余人。马军方退,步军又到,两边枪如苇列。典韦身无片甲,上下前后被数十枪,犹自大叫死战。刀砍缺不堪用,韦弃刀,双手挟两个军迎之,击死者八九人。群贼无有敢近寨门,远远以箭射之,箭如雨密。韦犹死拒寨门。但听得寨后左右贼军已入,背后长枪径至,韦大叫数声,血流满地而死。半晌无一人敢从门前而入。史官有诗赞曰:

  守护中军帐,英雄独典韦。闻风皆胆裂,望影总魂飞。

  猿臂持双戟,彪躯挂铁衣。淯河鏖战死,千古显神机。

  又诗曰:

  铁戟双提八十斤,威风凛凛镇乾坤。

  欲将英杰从头数,惟说当年有典君。

  《传》云:

  三分时,帐下壮士有典韦,提一双铁戟,重八十斤。

  又云:

  典韦执斧,立于曹公之侧,诸人不敢仰视。典韦死后,贼军割头,递相传看,而人尚惊骇。

  却说曹操得典韦当住前门,乃得大宛马匹。此马名为“绝影”,日行千里。操飞身上马,比及出行,后寨门只有安民步随。此时未到淯水河边,操右臂中箭,马亦带三箭。后贼赶到河边,安民被贼赶上,砍为肉泥。操急骤马冲波过河。后人有诗曰:

  孟德奸雄世莫同,南阳张绣逞英雄。

  喊声大震三更后,烈焰争飞满寨红。

  荀彧逃亡随野渡,曹操“绝影”恨飘蓬。

  骏骑激水奔波过,堤畔仍存旧马踪。今舞阴淯水河边,

  有曹公“绝影”马迹。

  操骤马才上岸,一箭中马眼而死。长子曹昂以马救操,操方得命。曹昂被乱箭射死,人马填满淯水。操走脱,路逢诸将,说典韦救命。张绣分兵赶操。操部将夏侯惇所领青州之兵,乘势下乡,劫掠人民。平虏校尉于禁,将本部军于路剿杀,安抚乡民。青州兵走回迎操,泣拜于地,言于禁造反,赶杀本部军马。操大惊。后面本部军都到,夏侯惇、许褚、李典、乐进也到。操言于禁造反,惇整兵迎之。

  禁既见操等俱到,乃引军射住阵角,凿堑安营。手下人报:“青州军言将军造反,今丞相已到,何不分辨,如何先立营寨?若军士预告,将军不便。”于禁曰:“今贼兵在后,不时便至。若不先准备,何以拒敌?分辨小事,退兵大事。”安营方毕,张绣军两路杀至。于禁身先出寨,来杀张绣。绣急退兵。左右诸将见于禁向前,各引兵击之,绣军大败,追杀百余里。绣势穷力孤,引败兵奔刘表去了。

  操不追赶,聚兵收将。于禁入见,备言青州之兵劫掠,大失民望,某故杀之。操曰:“不告吾,先下寨何也?”禁以前对。操曰:“淯水之难,吾甚狼狈。将军在乱中,能整兵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之名将,何以加之!”赐于禁金器一副,封益寿亭侯;责夏侯惇治兵不严之过。操令班师回都。操与诸军众将曰:“吾折长子、爱侄无痛泪,独号泣典韦也。”众皆叹主公爱士,过于亲子。遂还许都,各各赐赏。

  却说王则赍诏至徐州,布迎接入府,开诏拜毕,封布为平东将军,特赐印绶。布大喜。又出操私书。书中云:

  国家无好金,孤自取家藏金以铸印;国家无好紫绶,所取自带紫绶以表寸心。望将军与刘备合同,共灭袁术,大著忠诚。书不尽言,惟将军照鉴!

  却说吕布见王则说曹公相敬之意,好生重待。忽报袁术又遣人至,布笑而问之。使言:“袁王早晚即皇帝位,立东宫,权取皇妃早到淮南。”布大怒曰:“反贼焉敢如此!”尽杀来使,将韩胤上枷子钉了。便遣陈登为使,赍谢表,解韩胤一同王则上许都来见操。操知布绝婚奉命,览所进表曰:

  臣吕布自诛董卓,又罹音离丧乱,寄迹山东,本欲邀驾,知曹操忠孝,奉驾许都。臣前者与操交兵,今操保转陛下,臣为外将,有兵自随,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进退未敢自专。近奉天宠,曲颁恩命,愧感交集。倘有征讨,愿效努力,万死不辞。谨表以闻。

  布答操书,又十分严谨。操看了大喜,遂斩韩胤于市曹。

  陈登密谏,操曰:“布豺狼也,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操曰:“吾素知吕布狼心野子,诚难久养。非汝父子,莫能究其情,汝当与吾谋之。”登应诺。曹操赠陈珪致中二千石,登为广陵太守。登拜辞回,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登默答曰:“丞相起兵,吾为内应。”

  登回徐州,见吕布。布问之,登言:“父赠禄,某为太守。”布大怒,拔剑而言曰:“不与吾求徐州牧?汝父教我协同曹公,绝婚公路,吾所求终无一获。汝父子俱各显贵,被汝父子所卖耳!”欲斩之。登大笑曰:“将军何故甚不明也?”布曰:“吾何不明?”登曰:“吾见曹公,把将军说了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曹公笑曰:‘不如卿言。吾待温侯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可先饱;饥则为用,饱则飏音扬去。’某问谁为狐兔,操曰:‘江东孙策、冀州袁绍、荆襄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吕布掷剑笑曰:“曹公知我意也!”忽报袁术军取徐州。吕布闻言大惊。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袁术七路下徐州
  却说袁术在淮南,地广粮多,克取于民,仓库盈满;又有孙策所当玉玺,遂议称帝,宫室、车辇、冠冕已办,大会群下。术曰:“吾闻昔日汉高祖乃泗上一亭长耳,创四百年基业。今数已尽,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卿,百姓所归,吾欲应天顺命,位登九五。尔诸公卿,各存忠孝之节。”主簿阎象曰:“不可。昔周氏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此事决不可行。”术曰:“吾袁姓出陈,陈乃大舜之后。以土承火,应其运也。吾字公路,谶云:‘代汉,当涂高也。’吾有传国玉玺,若不为君,背天道也。吾意已决。臣下再多言者,决斩之!”遂建号仲氏,立台省等官,乘龙凤辇,祀南北郊,立冯方女为后。后宫美丽数百人,衣服金帛,锦绣器用,并是金玉。饮食奇珍美味。自以为成帝业矣,立子为东宫。因命使催取吕布之女为儿妇,却闻已将韩胤解送许都,被操斩讫,布已授平东将军之职。术大怒,遂拜张勋为大将军,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分七路征徐州:第一路,大将居中;第二路,上将桥蕤居左;第三路,上将陈纪居右;第四路,副将雷薄居左;第五路,副将陈兰居右;第六路,降将韩暹居左;第七路,降将杨奉居右。分拨各部下健将,克日起行。欲命兖州刺史金尚为太尉,监运七路钱粮。尚不肯从,术杀之,以纪灵为七路都救应使。术自引李丰、梁刚、乐就三万军马为催进使,接应七路之兵。

  吕布使人探听,回报曰:“今张勋一军从大路上径取徐州,桥蕤一军取小沛,陈纪一军取沂都,雷薄一军取琅琊,陈兰一军取碣石,韩暹一军取下邳,杨奉一军取浚山。七路军马,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将来。”吕布慌忙,急召陈珪父子商议,曰:“今日袁术军分七路,来取徐州,当如之何?”陈宫曰:“徐州之祸,乃陈珪父子所招,巧言令色,以媚朝廷,营救爵禄,今日移祸于将军。可斩二人之头献袁王,其军自退。”布大怒,喝令簇下陈珪父子。陈登大笑曰:“何如是之懦也?吾观七路之兵,如七堆腐草,何足介意!”布问曰:“汝有何计可破之,免汝死罪。”陈珪曰:“七路之兵,将领是谁,共有几多?”布一一说了。珪曰:“将军兵将,共有多少?”布曰:“不过五六万人也。”珪曰:“虽众寡不等,我以逸待劳,四面分路应之。”布曰:“汝等罪不容诛,以言宽我,将欲逃遁耶?”珪曰:“父子良贱皆在将军掌握之中,待走那里去?倘将军肯用老夫之言,徐州可保无虞矣。”布曰:“公试言之,明以教我。”珪曰:“袁术今收韩暹、杨奉以为羽翼,彼皆乌合之师,素不亲信,不相维持,以正兵守之,出奇兵胜之,无不成功也。又有一计,不止保安徐州,袁术亦可擒矣。”布又问,珪答曰:“暹、奉之依袁术,譬如凤鸡,势不两栖,立可擒之。袁术用人,正如积薪。今用韩暹、杨奉为左右羽翼,二人乃旧汉臣,因惧曹操而走,无家可依,暂归袁术,术必轻之。若凭尺书,结连暹、奉以为内应,结连刘备以为外合,必擒袁术矣。”布曰:“汝必亲到韩暹、杨奉处下书。”登曰:“目今便行。”

  布发表上许都,致书与豫州,然后令陈登引数骑,先于下邳道上来接韩暹。暹引兵下寨,登入见韩暹。暹问曰:“汝是徐州吕布之人,来此何干?”登乃笑曰:“某为大汉公卿,何谓吕布之人也?久闻将军关中保驾,有盖世之功,身无罪恶,乃有德清白之士。今却佐袁术,譬如舍明珠而就泥丸,弃良玉而抱顽石,不忠不义之名骂于万代,某为将军耻之!岂因一时之忿,而失千古之名乎?且袁术久而多疑,后必有害于将军。”暹曰:“吾欲归汉,恨无门矣!”登出布书。暹览其书。书曰:

  布闻二将军同扶大驾,立万世之功,偶因一时之间言,以致失身于关外。若能革故鼎新,去邪从正,同诛党逆,共佐皇朝,以图远大,名书竹帛!专候回音。切希照察。

  韩暹曰:“吾已知之矣。公先回,吾与杨奉两路纵兵击之。但看火起为号,温侯以兵应之。”

  登辞暹,急回见吕布,报韩暹等以准备内应。遂分五路:高顺引一军,进小沛,敌桥蕤;陈宫引一军,进沂都,敌陈纪;张辽、臧霸引一军,出琅琊,敌雷薄;宋宪、魏续引一军,出碣石,敌陈兰;吕布自引一军,出大道,敌张勋。各与军一万,余者守城。

  先说吕布出城三十里下寨,张勋军马也到,见吕布料非敌手,退二十里,待四下兵接应。是夜上山,望见一周遭火起,勋军自乱。韩暹、杨奉分兵到处放火为号,接应各军入寨。吕布乘势一击,张勋败走。吕布赶到天明,正撞纪灵接应。两军相敌,却欲交锋,韩暹、杨奉两路杀来。纪灵大败奔走,吕布引军追杀。山背后一彪军到,门旗两路分开,中间一队马军,打龙凤日月旗幡,四斗五方旌帜,金瓜银斧,黄钺白旄;上打黄罗销金曲柄伞,伞盖之下,袁术身披金甲,腕悬两刀,立马阵前,骂布:“逆贼,背主家奴!”布怒,挺戟向前来杀袁术。副将李丰挺枪出马来迎。战不三合,被布戟伤其手,丰弃枪而走。梁刚、乐就双出来战吕布。袁术引中队出后军溃走,三军大乱。吕布军抢夺马匹衣甲无数。术败军走不数里,山背后一军出,截住去路。当先一马乃蒲州人也,姓关,名羽,字云长,领五百校刀手,大叫:“反贼!还不受死!待逃何方?”袁术慌逃而走。云长赶来,纪灵敌住,余众四散奔走。袁术收拾败军,再回淮南去了。

  吕布得胜,邀请奉、暹二将,一行人马都回徐州去了。到城中,请叙礼毕,大排筵宴,管待众将。布保韩暹为沂都牧、杨奉为琅琊牧。席散,各谢而去。云长辞归。

  次日,布与陈珪商议,欲留一军在徐州。珪曰:“不可。韩、杨二人据山东,不出一年,则山东城廓皆属将军也。”布曰:“然。”次日,重劳三军,送二将暂于二处屯扎,以候恩命。登问父曰:“何为不留韩、杨二人在徐州,为杀吕布之根也。”珪曰:“不然,倘或二人协助吕布,是与布添牙爪也。”登服父之高见。

  却说袁术军马折其太半,乃回到淮南,遣人往江东去问孙策借兵报仇。使至江东,说袁王借兵之事,策怒:“汝僭称帝位,背反汉室,赖吾玉玺,非义人也!吾欲加兵问罪,岂肯妄助逆党乎!”作书以绝之。书曰:

  策闻盖上天垂司过之星,圣王建敢谏之鼓,设非谬之备,急箴阙之言,何哉?凡有所长,必有所短也。去冬传有大计,无不悚惧,旋知供备贡献,万夫解或。顿闻建议,复欲追遵前图。即事之期,便有定月。益使怃音武然,想是流妄;设其必尔,民何望乎?曩日之举义兵也,天下之士所以响应者,董卓擅废置,害太后、弘农王,略烝宫人,发掘园陵,暴逆至此,故诸州郡雄豪闻声慕义。神武外振,卓遂内歼音尖。元恶既毙,幼主东顾,俾保傅宣命,欲令诸军振旅,于河北通谋黑山。曹操放毒东徐,刘表称乱南荆,公孙瓒炰音袍烋音枭燕、幽,刘繇决力江、浒音虎,刘备争盟淮隅,是以未获承命橐音高弓戢戈也。今备、繇既破,操等饥馁,谓当与天下合谋,以诛丑类。舍而不图,有自取之志,非海内所望,一也。昔成汤伐桀,称有夏多罪;武王伐纣,曰殷有罪罚重哉。此二王者,虽有圣德,宜当若世;如使不遭其时,亦无由兴矣。幼主非有恶于天下,徒以春秋尚少,胁于强臣,若无过而夺之,惧未合于汤、武之事,二也。卓虽狂狡,至废主自兴,亦犹未也,而天下闻其桀虐,攘臂同心而疾之,以中土希战之兵,当边地劲捍之虏,所以斯须游魂也。今四方之人,皆玩敌而便战斗矣,可得而胜者以彼乱而我治,彼逆而我顺也。见当世之纷若,若欲大举以临之,适足趋祸,三也。天下神器,不可虚干,必须天赞与人也。殷汤有白鸠之祥,周武有赤鸟之瑞,汉高有星聚之符,世祖有神光之征,皆因民困瘁于桀、纣之政,毒苦于秦、莽之役,故能芟音山去无道,致成其志。今天下非患于幼主,未见受命之应验,而欲一旦卒然登即尊号,未之或有,四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谁不欲焉?义不可,势不得耳。陈胜、项籍、王莽、公孙述之徒,皆南面称孤,莫之能济。帝王之位,不可横冀,五也。幼主岐嶷,若出其逼,去其鲠,必成中兴之业。夫致主于周成之盛,自受旦、奭之美,此诚所望于尊明也。纵使幼主有他改改异,犹望推宗室之谱属,论近亲之贤良,以招刘统,以固汉宗,皆所以书功金石,图形丹青,流庆无穷,垂声管弦。舍而不为,为其难者,想明明之素,必所不忍,六也。五世为相,权之重,势之盛,天下莫得而比焉。忠贞者必曰宜夙夜思惟,所以扶国家之踬顿,念社稷之危殆,以奉祖考之志,以报汉室之恩。其忽履道之节而强进取之欲者,将曰天下之人,非家吏则门生也,孰不从我?四方之敌,非吾匹则吾役也,谁能违我?盍乘累世之势,起而取之哉?二者殊数,不可不详察,七也。所贵于圣哲者,以其审于机宜,慎于举措。若难图之事,难保之势,以激群敌之气,以生众人之心,公议固不可,私计又不利,明哲不处,八也。世人多惑于图纬而牵非类,比合文字以悦所事,苟以才上惑众,终有后悔者,自往迄今,未尝无之,不可不深择而熟思,九也。九者,尊明所见之余耳,庶备以予,惟所遗志。忠言逆耳,幸留神听!此张纮所作也。

  使赍书回见袁术。术看毕,怒曰:“黄口孺子,敢以文字讥我!吾先伐之,以取江东!”长史杨大将力谏方住。

  却说孙策自发书后,每防术来,令点军守住江口。忽曹操使至,拜策为会稽太守,便令起兵,征讨袁术。策乃商议,便要起兵。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会兵击袁术
  孙策欲起兵击袁术,长史张昭曰:“术虽新败,兵将极多,粮食足备,倘进兵不利,祸及江东。不如上书与曹操,他若南征,愿为后应。两军相援,术军必败。万一有祸,亦望操援之。”策曰:“然。”遂遣使以此意达之。

  却说曹操至许都,思幕典韦,兴立祠堂,四时祭之;遂封其子为中郎,收养在府。典韦子,名满。忽报孙策使至,贡献礼物尤多。操观其书,遂要南征。人探得袁术乏粮,劫掠陈留,操遂点兵出师。此时,操自专权而行大事,然后启奏,无有不从。操令曹仁守许都,其余皆跟操出征,起兵三十万,粮食辎重千余车。

  时建安二年秋九月。操行军之次,先发人会合孙策与刘备、吕布,比及到豫章界上分兵。玄德引兵来迎,入操营,献上首级二颗。操惊曰:“此何人首级?”玄德曰:“此是韩暹、杨奉之首级也。”操曰:“何以得之?”玄德曰:“吕布因令二人权住沂都、琅琊两县,纵使军士抢掠徐、扬地面,人民无所不怨,因此备乃设一宴,诈请议事;比及入座,先牵了马,掷盏为号,小弟关、张二人各杀死一人,尽收其兵士于部下。今特来请罪。”操曰:“尔与国家除其大害,勘为大功,何为罪也?”遂赏玄德,合兵到徐州界。吕布出迎,操用美言抚慰,命封左将军之职;还许都之时,即换印绶。布大喜。操即分兵:吕布一军在左,玄德一军在右,操自居中,令夏侯惇、于禁为先锋。

  时袁术知曹兵来,令大将桥蕤引兵五万作先锋。两军会于寿春界口。桥蕤当先出马,与夏侯惇战不三合,桥蕤被搠而死。术军大败,奔走回城。四下里来报孙策发船攻江边西面,吕布引兵攻东面,刘备、关、张引兵攻南面,操自引兵三十万攻北面。袁术大惊,聚众文武商议。杨大将曰:“目今寿春水旱,连年田禾不熟,人皆缺食。今又动兵,必扰于民;民既生怨,四下兵至,难以迎敌。不如留下军马在寿春,休战;待彼兵粮尽,必生变矣。陛下统御林军渡淮,一者就熟,二者暂避其锐。”术用其言,留李丰、乐就、梁刚、陈纪四人各封上将之职,分兵十万,坚守寿春。术尽数收拾库藏金玉宝贝上车。约二十万人,联络不绝,过淮去躲。

  却说操兵三十万,日费粮食浩大,况诸郡旱荒,人民相食,屋宇尽皆拆毁,军士无得掠掳。操催军速战,李丰等闭门不出。操军相拒月余,粮食将尽,致书问孙策借粮米十万斛,不敷支散。吕布、玄德自使人运粮,不敷支散。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音厚跟随出征,赍数目入禀操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操曰:“可以将小解散之,权且救一时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操曰:“吾自有方策。”垕果以小斛分散。操却暗使人各寨听之,无一人不怨,皆曰:“丞相太欺众也。”说者纷然,皆言散粮不及数。操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妻小吾自养之,汝自无忧虑也。”垕曰:“丞相欲用何物?”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垕曰:“某实无罪。”操曰:“吾亦知汝无罪,若汝不死,三十万人心皆变矣。”垕再欲言,操呼刀手推出门外,一刀斩之,悬头高竿,出榜晓示曰:“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因此斩之。”而乃瞒过三十万人,尽皆无怨。史宫云:虽然妄杀一人,却瞒三十万人,免致失散。此曹公能哉,而用诈谋也。

  操知粮尽,教各寨军:“如三日不拼力得此城者,皆斩!”操自至城下看诸军搬土运石,填壕塞堑。忽见两个末将将及到城边,见城上矢石如雨,慌走急回,操掣剑亲斩于城下。操自下马,接土填坑。于是大小将士无不向前,军威大振。城上看见,并皆失色。是夜,争先上城者无数。操亲赍赏赐,军士并力,城池已破,纵军入城掳掠。李丰、陈纪、乐就、梁刚皆被生擒见操。操令皆斩于市。操焚烧伪造宫室殿宇、一应犯禁之物。寿春城中,收掠一空。

  操欲进兵渡淮,追赶袁术。荀彧谏曰:“此间接连数郡,皆荒旱不收,更若进兵,劳军损民,倘未见胜,欲退急难。不若暂回许都,待来春麦熟,军粮足备,方可图之。”操持疑未决。忽报马到,称说:“张绣依托刘表为唇齿,南阳、张陵诸县复反。曹洪抗拒不住,连输数阵。今被张绣杀来,恐许都有失,请丞相回。”

  操驰书与孙策,令跨江布阵,以为刘表疑兵,表不敢妄动。“吾自复征张绣,以绝其根。”即日兵行,命刘备与吕布结为弟兄,使相救助,再无相侵。操令玄德仍住沛城,着吕布领兵回徐州。操密与玄德曰:“吾令汝屯兵沛城,是掘坑待虎也。但汝与陈珪商议,勿令有失,音至便来接应。”话毕而退。

  却说曹操自引大军回许都,安抚定了,人报段煨杀李傕,五习杀郭汜,解首级前来。煨将李傕三族老小二百余口,俱活解入许昌。操令分于各门处斩。傕、汜老小之首,相传号令,人皆忻悦。此贼已灭,请天子升殿,会集文武,作太平筵席。封段煨为荡寇将军,五习为殄虏将军,各行兵镇守长安。二人谢恩而去。操奏:“张绣侵掠郡民,兴兵伐之!”天子亲排銮驾,送操出师。

  时建安三年夏四月,操引大兵进发,留荀彧在许都调兵遣将。操行军之次,见一路麦已苍黄;民欲为食,闻兵来至,逃窜入山。操下寨,会集诸将,更使人远近遍叫村人父老,及各处守境官吏来听发放。操曰:“吾奉天子明诏,招降讨逆,与民除害。方今麦熟之时,不得已而起兵。此去,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作践者,并皆斩首;擅自掳掠人财物者,并皆诛戮。王法无亲,宜当遵守。仰居民勿得惊疑,不许流遗他界。”因此于路百姓望尘遮道而拜,称颂圣德。凡官军经过麦田,并皆下马以手扶麦,递相传送而过,只怕麦倒在路上。

  操行于麦中,忽惊起一鸠,马乃眼生,窜入麦中,践倒其麦。操随下寨,唤行军主簿议拟自己践麦之罪。主簿曰:“丞相之言,令也,谁敢不从!”操曰:“吾自制法,吾自犯之,何以伏众乎?”掣所佩之剑欲刎。众急救之。郭嘉曰:“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丞相总统大将,岂可自残害也?”操曰:“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之义,吾暂记过。”乃以剑割自己之发,掷于地,曰:“割发权代首耳!”万军悚然,史官曰:此乃曹操能用心术耳。沿道之民,秋毫不犯。

  却说张绣知操又引兵来,急发书报刘表,使为后应;乃遣雷叙、张先二将出城迎敌,令贾诩守城。两军相拒,阵势排成,张绣出马,指而骂曰:“汝乃假仁诈义之人,与禽兽无异!”操大怒,令许褚出马,绣令张先出迎。只三合,许褚杀张先于马下,绣军大败。操引军赶绣至南阳城下。

  绣入城中,闭门不出。操围城攻打。城上擂鼓不绝,炮石金汁弩箭以守之。城壕大阔,水势尤深,急难近城。操令军士运土填壕;又用做土布袋并柴薪草把相杂,来城边作凳梯;又立云梯,窥望城中。操自骑马绕城视之。已经三日,传令教军士于西北角上堆垛柴薪,会集将士,就那里上城。绣问诩,答曰:“某已知曹操之意,可将计就计,令操自弃兵而去!”绣曰:“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决胜负贾诩谈兵
  张绣问曰:“何以知操之意?”诩曰:“某在城上见曹操绕城观看三日。他见城东南角上有二色新旧不等之故鹿角,多半朽烂,意在此处容易进城;却虚去西北上积草,诈为声势,尽掣我城中之兵去守西北。今夜黑必扒东南角而进也。”绣问:“如之奈何?”诩曰:“此极容易。日间尽拨百姓穿军衣号,虚守西北;令精壮之兵食饱轻衣,尽归东南屋内。夜间只教百姓去西北角上呐喊,任他扒城。一声炮响,伏兵齐起,吾一人可当一百也。此可破操矣。”绣用其计,尽教百姓穿军衣,城上呐喊。

  云梯上只望见西北上有人马,军报入中军。操曰:“中吾计也!”精锐之兵都存留帐后,预备锹钁扒城器具。日间只用军攻西北角,城外城中呐喊不绝。至二更,乘闹里引精壮之兵来东南角上,扒过壕去,砍倒鹿角,军人一齐扒到城上,城里亦无动静。只听得西北角上喊声大起,东南缺内火把齐明。操军杀入,两下伏兵齐起,军士急退。背后张绣亲驱刀手杀来,则见东南二门齐开,精兵突出。操军大败,一拥而退,城外壕皆填满。杀到五更,操军走十数里。绣收军马入城,所夺车马辎重极多。操收败军,查得折军五万余人,吕虔,于禁俱各被伤。

  诩见操败走,急发书去教刘表绝后路。表欲起兵,忽有人报孙策兵已屯湖口,因此未敢动兵。蒯良曰:“策兵已屯湖口,乃操计,故借疑兵也。近日曹操新败,若不乘势剿灭,后必有患。明公乘兵势之胜一击,操亦可破也。”表令黄祖坚守隘口,进兵安众地名绝操后路;一面会张绣。绣知表兵已起,同贾诩引兵去袭操。

  操军缓缓而行,至襄城,到淯水,操马上大哭。众将问其故,操曰:“吾思去年将吾典韦在此折了,不由不哭耳!”众皆下泪。操令此处就屯军马,吊祭亡魂。宰牛杀马于淯河之上,祭享典韦。操再拜,痛哭,昏绝于地。众皆扶起。大小军校无不下泪。次祭侄曹安民,末祭长男曹昂。又祭“绝影”马,次祭没于此处军士。祭毕,在营军士皆哭声不绝,留连不忍便行。

  忽荀彧差人报曰:“刘表助张绣,兵屯安众,以绝归路。”操答彧书曰:“吾虽日行数里,已知贼来追吾。吾今策度已定,若到安众,破绣必矣。君等勿忧。”遂至安众地界。

  刘表军已守险要。张绣随后引兵赶来。操令众军黑夜凿险开道,暗伏奇兵。天色微明,表、绣军会合,视之见操兵少,疑操遁去,两军俱入险路击之。操纵奇兵出,破表、绣之兵,曹公得脱安众隘口,于隘外下寨。刘表与张绣各整败兵相见。表曰:“何期被操之奸计?”绣曰:“容再图之。”表、绣集于安众。

  荀彧探知袁绍欲起兵犯许都,荀彧急发书报操。书曰:

  近人自冀州来报,说田丰谓袁绍曰:“今将军粮足兵强,曹操南征未回,宜早乘虚以袭许都,奉迎天子,号令海内。此为上策。若不乘机破之,终被他擒,虽悔无益也。”绍听之,持疑未决。彧请丞相还都,别作区处。刘表、张绣癣疥之疾,不足忧也。望早早班师,勿失大事!

  操得书心慌,即日整兵起程。

  探细人来安众报张绣。绣点兵追袭,贾诩曰:“不可追也,去追必败。”表曰:“若不追之,失此机会。”表、绣引军万余人追之。约行二十里赶上,曹兵接战,表、绣军大败而还。贾诩引十数骑接至半途,见败军回。绣曰:“不用公言,果有此败。”诩曰:“可从整兵,再往追之。”绣曰:“今已丧败,奈何复追?”诩曰:“兵势有变,急往必利;如其不然,请乃斩吾首。”绣信之,表不从。绣自引败卒再回追击。操兵大败,尽弃衣甲枪刀而去。绣迤逦追赶,忽山后一彪军出。绣收军不赶。那彪军当住去路。绣慌忙回来,到安众赏军,宴谢贾诩。表问诩曰:“绣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败;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其事不同而皆验也?”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操敌手。操军虽新败,必自为将断其后路,以防追兵。追兵虽精锐,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操必胜之。后未尽力而退,必国内有事。已破我军之后,必轻车速回,纵留众将断后,众将虽勇,亦非将军之敌手,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绣服其高论。诩劝表回荆州,绣守襄城,以为唇齿。两将各自分散。

  却说曹操知后军败,再引众将回来,正逢那彪败军。败军告操:“若非这一路军截住中路,我等尽掳矣。”操慌问:“救军者何人也?”那人搠枪下马,来见曹操。毕竟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夏侯惇拔矢啖睛
  那将军来见操,生的身躯瘦健,筋骨轩昂,破黄巾曾立大功,封镇威中郎将,江夏平春人也,姓李,名通,字文达。操问何来,通曰:“近守汝南,闻丞相破张绣、刘表,特来接也。”赏劳毕,加为裨将,封建功侯,守护汝南西界,以防表、绣。通谢而去。

  操还许都,荀彧出迎。操入见天子,说称孙策有功,封为讨逆将军,赐爵吴侯,遣使赍诏江东去,令策破刘表。操回府,众官皆聚。荀彧问曰:“丞相到安众,何以知其必胜也?”操曰:“彼退无归路,必用死战。吾宽暗以图之,此孙子之玄妙也,吾以是知其胜也。”荀彧拜服而去。

  郭嘉入,操曰:“公来何暮也?”嘉曰:“适来袁绍使人致书上丞相,欲出兵攻公孙瓒,求借粮兵。”操笑曰:“吾闻绍图许都,今知吾归,欲图公孙瓒,又问吾求粮索兵。”操看书中之意,极骄极傲,令使且归馆驿安歇。操问嘉曰:“袁绍如此骄傲无状,吾将讨之,恨力不及耳。”嘉曰:“刘、项之不敌,公所知。汉祖惟智胜,项羽虽强,终被汉祖擒之,惟智胜也。如嘉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兵虽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汉末失政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绍外宽而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惟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惟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四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五也。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之士,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六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也,所谓妇人之仁耳。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之所周,无不济也,此仁胜,七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八也。绍是非不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九也。绍好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十也。公有十胜之德,绍安可望也?”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德以勘之也!若此,绍可图也。”嘉曰:“徐州吕布,实心腹之大患也。今绍北征公孙瓒,乘此人远去,不若先取吕布,扫除东南,然后图绍,未为晚矣。若便图绍,吕布必来救援,许都为祸不浅矣。”操然之。

  当夜,便召荀彧入后堂,曰:“汝知袁绍动静乎?”彧曰:“今日有使至,不知何事。”操以书令荀彧看之。看毕,曰:“绍辞语大不逊也!”操曰:“吾欲兴兵讨之,恨力不及耳,奈何?”彧曰:“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必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惟袁绍尔。绍外貌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惟才所宜,此度胜也。绍持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穷,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仗义征伐,谁敢不从?袁绍之辈,何能为用哉!”操曰:“卿颂吾德,何以当之?然此,可兴兵征伐。”彧曰:“未可。今吕布见在徐州,常怀不仁;欲伐袁绍,布必乘虚。不如以书安袁绍之心,加绍显官,许粮千斛,乘彼有事于公孙瓒之时,先灭吕布,中原十有六也。然后绍一举可擒也。”操抚掌大笑曰:“奉孝之机,文若之智,虽陈平、张良,何可比也!”遂议东征吕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刘备处计会为应,待其回报,方得动兵。”次日,厚待绍使,奏加绍为大将军、太尉之职,兼督冀、青、幽、并四州。密书报云:“公可讨公孙瓒,后当应之。”遣其使而回。绍大喜,议进兵讨公孙瓒。

  不说袁绍起兵。却说吕布在徐州设常宴待陈珪,珪父子夸奖其德。陈宫不悦,乘闲时便告吕布曰:“陈珪父子面谀将军,恐欲害之,不可不防也。”布叱之曰:“汝献谗言,害及忠良,谁为佞也?吾不看旧日之面,立斩汝辈!”宫叹曰:“吾忠义之心不能明,不久必受殃矣!”欲待弃之,又恐天下人笑。宫闷闷无言,带领数骑于小沛地面围猎。忽见官道上使飞走驿马。宫疑之,乃弃围场,引从骑往小路赶上,问使命曰:“汝何人使命?”使命知是吕布之人,慌不能答。宫搜使命,乃有刘备回书,径捉来见吕布。布问之,使曰:“曹丞相差谋往沛城刘豫州处下密书,今得回书,不知何事。”宫曰:“其中有谋,可拆缄看。”布拆书视之大惊,怒曰:“教陈宫看此书何言!”书曰:

  今奉相公明命,敢不夙夜用心。备兵微将寡,不敢妄动,望相公大兴王师到来,备用为前驱。吕布乃狼虎之徒,轻则猖獗矣!备严兵整甲,专待钧命。

  吕布听了,大骂曰:“操贼焉敢如此!”遂将使斩首。

  先使陈宫、臧霸结连泰山寇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东取山东兖州诸郡。高顺、张辽取沛城,攻刘备。宋宪、魏续西取汝、颍。布自总中军,为三路救应。

  且说高顺等出徐州,有人入小沛报玄德。玄德急聚众人商议。孙乾曰:“可先告急于曹公,次坚守城廓。”玄德曰:“谁可去许都告急?”阶下一人出曰:“某愿往。”此人乃玄德同乡之人,因来沛县谒玄德,玄德以幕宾待之,姓简,名雍,字宪和,慷慨飘逸,善能舌辩。玄德命简雍行,就整顿守城器械。玄德守南门,孙乾守北门,云长守西门,张飞守东门。因糜竺以妹嫁玄德为次妻,便以家僮十余人,金帛粮食资给用费。玄德与糜竺有郎舅之亲,故令竺并弟糜芳守护中军,保着老小。高顺军至,玄德在敌楼上见雄兵猛将困住城池,玄德大叫曰:“吾昔与吕布无仇,尔何故引兵至此?”高顺曰:“你还支吾遮饰!汝连和曹操,欲害吾主,幸是天败!尚敢抵讳,可出就缚!”玄德不答。高顺在城下大骂一日,无人出阵。

  张辽在西门攻打。云长曰:“汝仪表非俗,何故陷身于贼之部下?”张辽低头不言。关公便知此人有忠义之气,相拒终日,并无恶言,亦不令军士打城。关公令人探听东门消息。人报张飞被辱,只要出城厮杀。关公见张辽退去,径来东门看时,只见张飞已出城外和张辽厮杀,辽拍马而去。张飞欲赶,关公急召入城,令士卒坚守东门。飞曰:“张辽怕我而走,哥哥如何赶我回来?”关公曰:“张辽武艺不在你我之下。是吾夜来美言说之,其人颇有归顺之心。今日不欲与汝厮杀,故拍马而走。”飞方悟,再不出战。玄德亦使人诫之。

  吕布见攻小沛不开,自来搦战。玄德于城上曰:“非备之罪,乃曹丞相奉天子诏命,以书见示,不容不答。”苦苦相告。吕布颇有回顾之心,只教围住,不使攻打。吕布权回徐州,差郝萌往淮南见袁术请罪,许女为婚。术不纳,尚未准信。郝萌回,说:“若要信从,可送女来。”布持疑未决。

  却说简雍见操,陈说吕布斩使,见围沛城。操急聚众谋士商议。操曰:“吾不忧绍,但忧表、绣二贼在后,末敢动兵。”荀攸曰:“表、绣新破,势不敢动。吕布骁勇,若是结连袁木,纵横淮、泗,必英杰应之。今乘其初叛,众心未服,可往破也。”操先差夏候惇、吕虔、李典为先锋先起,操与众谋士陆续进发,简雍随行。

  且说夏侯惇引兵五万,前至徐州界。高顺知许都救军至,慌报吕布。吕布先发侯成、郝萌、曹性三将,引二百余骑来接应。高顺离沛城三十余里,去迎操军。玄德见高顺退去,知是操军来到,引关、张各提军出城,止留孙乾守城,糜竺、糜芳守家。玄德在高顺后下了三个寨子:玄德左,关公右,张飞前。

  先说夏侯惇挺枪出马搦吕布战。高顺出马大骂夏侯惇,惇大怒。两马相交,战四五十合,高顺败走。惇纵马赶去。顺不敢入阵,绕阵而走。惇不舍,尽力追之。阵中曹性看见,纵马出阵,拈弓搭箭,夏侯惇将近,性一箭正中惇左目。惇拔箭,带出眼睛。惇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弃之!”于口内啖之,不赶高顺,只取曹性,一枪搠透面门,死于马下。史官赞夏侯惇拔矢啖睛诗曰:

  开疆展土夏侯惇,枪戟丛中敌万军。

  拔矢去眸枯一目,啖睛忿气唤双亲。

  忠心为把黎民救,雪恨平将逆贼吞。

  孤月独明勘比论,至今功迹照乾坤。

  夏侯惇杀了曹性,纵马便回。高顺却从背后赶来,吕布军马一齐都上,曹军大败。夏侯渊救兄而走。吕虔、李典将败军退去济北下寨。高顺得胜,引军回击玄德。未知如何?

吕布败走下邳城
  张辽、高顺引兵击张飞寨,布自击关公寨,各出迎战,玄德分兵两路救应。吕布引军背后杀来,关公两路军马尽皆溃散,玄德引十数骑回沛城。吕布赶来,玄德急唤城上放下吊桥。吕布后到,城上要放箭,又怕射了玄德,被吕布乘势赶入城门。瓮城里数骑来迎,吕布一戟一个,杀得尽绝。把门将士都走了。布招军马入城。玄德见背后火起,到家不及,径穿城而过,出于西门,匹马逃难。

  布先到玄德门首,糜竺出迎,跪于马前,告曰:“玄德乃将军弟也。吾闻大丈夫冤仇,不废人之妻子。与将军争天下者乃曹丞相也,量玄德何敢?望将军爱惜。玄德常想辕门射戟之恩,一饭之间,未尝忘也。将军怜之!”布曰:“吾与玄德旧曾拜义,安肯害及妻子乎?汝可引一家老小,复去徐州安置。”吕布赐竺宝剑一口,但登门者,即斩之。此是吕布好处。糜竺保老小上车,移往徐州安置。

  吕布既杀散玄德军,自投山东兖州界上,留高顺、张辽屯小沛城。孙乾亦自逃出城。关、张各自收得些人马,往山中住扎,如落草一般。

  却说玄德匹马往山中逃难,正行之间,背后一军来赶,回头视之,乃孙乾也。相抱而哭。玄德曰:“吾今二弟不知存亡,老小失散,吾将自尽矣!”孙乾曰:“不可。何不投操,以图后计?”玄德依其言,寻小路投许都,路上绝粮,于村中求食。但到处,闻刘豫州,皆跪进粗食。忽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后生出拜,问之,乃猎户刘安也。闻是同宗豫州牧至,遍寻野味不得,杀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二人饱食。天晚夜宿,至晓辞,去后院取马,见杀其妻于厨下,臂上尽割其肉。玄德问之,方知是他妻肉,痛伤上马,欲带刘安去。安曰:“老母见在,不可远行。”玄德谢了,遂取路出梁城。忽见尘头蔽日,漫山塞野军马来到。玄德迎之,乃是操军也,直至中军旗侧,下马拜迎。操亦下马答之。说失沛城、散二弟、陷老小,操亦下泪。更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操令孙乾以金百两赐之。

  军行至济北,夏侯渊等迎接操入寨,说兄枯其一目,卧病未痊。操临卧处视之,令先回许都调理。一面使人打听吕布见在何处。人报云:“吕布与陈宫、臧霸结连泰山寇,兵犯兖州。”操令曹仁引三千军打沛城;操提二十万军,与玄德来战吕布。军至山东界口,路近萧关,敌军拦住,乃泰山寇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三万余兵,四员将立于阵前。操令冲阵,许褚飞马舞刀而去。四将一齐来迎。许褚抖擞精神,四员将抵敌不住,四散奔走。操乘势掩杀,追上萧关去了。

  人报吕布,布此时已回徐州。布欲往沛城救高顺,布唤陈珪父子,令守徐州。布带陈珪之子陈登同去,珪与登曰:“昔曹公曾言,东方之事尽付与汝。今布势将败,可力图之。”登曰:“外面之事,儿子为之;倘吕布败回,便请糜竺一同守把城门,休放布入,儿自有脱身之计。”珪曰:“布老小在此,必有心腹颇多。”登曰:“儿子亦有计了。”吕布临行,登曰:“徐州四面受敌,操必死攻,先思退步:将钱粮移于下邳,倘围徐州,下邳有粮可救。”布曰:“元龙之言是也。吾就将老小同去。”使人唤宋宪、魏续回,保老小屯下邳城,将船只运粮草金帛。布同陈登先来萧关救援。布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去看曹操虚实,主公却才可行。”布曰:“何谓也?”登曰:“泰山孙观等皆有寇心,未可托也。”布曰:“登于吾有益。”布未行。

  登先到关上,陈宫、臧霸等接见。登曰:“温侯深怪汝等不肯向前,要来责罚。”宫曰:“目今曹兵势大,未可轻敌也。吾等紧守关隘,教主公深保沛城。”登上关望之,见操军逼在关下。登是夜连写三封书,拴在箭上,射下关去。次日早,辞回来。陈宫曰:“关上无妨,可教温侯去守沛城去。”登遂飞马来见吕布,曰:“关上孙观等皆欲献关,某已留下陈宫守城,将军黄昏杀去。”布曰:“非公,则吾中计也。”先使登来约陈宫,举火为号,内外相应。登先到,报曰:“曹兵抄下小路,已到关内,恐徐州有失,公等急回。”宫遂引众人弃关而走。登就关上放火为号。吕布乘黑杀来,操军抢入关中。陈宫一军和吕布军自相掩杀。曹兵又到。孙观、吴敦等各自四散领军去了。

  吕布到天明,方知是计,急与陈宫回徐州。到城边叫门,城上乱箭射之。糜竺在敌楼上叫道:“汝夺吾主城池,今依旧还主!”布曰:“陈珪何在?”竺曰:“老贼吾已杀之!”吕布回顾宫曰:“陈登安在?”宫曰:“主公尚自执迷而问佞贼乎?”军士中通寻陈登不见。

  布与陈宫来投沛城。行至半路,见一彪军骤至,视之,乃高顺、张辽也。布问之,顺曰:“陈登来报,说主公被围,某等急来救解。”宫曰:“此是佞贼之计也。”布怒曰:“吾必杀此贼!”进兵小沛。曹操先令曹仁引军已袭沛城。吕布城下大骂陈登,登在城上言曰:“吾乃汉臣,安肯事反贼也!”布转怒。忽听背后喊声大起,布使高顺探之,见一队人马,当先一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乃幽、燕涿郡人,姓张,名飞,字益德。高顺交战不利,退走入阵。飞冲入阵来。吕布奋怒,来战张飞。正战之间,阵外喊声起处,曹军突入。吕布倒拖画戟,引军东走。操两军杀来。吕布人困马乏,又一彪军拦住路,乃大刀关云长也,立马横刀,大叫:“休走!”吕布自与交战。背后张飞赶来,声吼如雷。布慌冲走,忙奔下邳。侯成引兵接应去了。

  关、张相见,各言失散之事。关公曰:“我在海州路上藏避,打听消息,故来至此。”飞曰:“弟在芒砀山落草为寇。”二人来见曹操,又见玄德,拜哭于地。各叙礼毕,同操入徐州。糜竺接见,言家属无危。玄德甚喜。陈珪父子参拜曹操。操设一大宴犒劳诸将。操居中,玄德左,陈珪右,文武等官各依次坐。操言陈珪父子之功,加十县之禄以供之。登授为伏波将军。

  操得徐州大喜,商议起兵攻打下邳。程昱进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可以缓缓而进;若逼太急,贼必死战而投袁术矣。一往投之,其势必大,极难擒获。淮南径路,必有能事者守之,外当袁术,内防吕布。况今山东尚有臧霸、孙观之徒,未曾归顺,亦宜谨之。”操曰:“吾自当山东诸路。其淮南径路,请玄德休辞。”玄德曰:“丞相将命,安敢有违。”次日,操分派各路守把军马。玄德留糜竺、简雍在徐州,带孙乾、关、张收拾军马,取淮南径路,来袭邳郡。

  吕布在下邳,自为粮食足备,以资于内;泗水之险,以拒于外:“吾何忧哉?”陈宫进曰:“今操兵方来,可乘寨栅未定,以逸击劳,无不胜也。”布曰:“吾昨累败,不可轻出。待其来攻一击,皆落泗水也。中吾之计策,已在掌中。”陈宫大笑而出。越五六日,各下寨栅已定,操令二十余将,皆披全付铁铠,直到城下,大叫:“吕布答话!”布上城而立。操在麾盖之下,以鞭指布。布以手答之。操曰:“近奉先结婚袁术,吾故领兵至此,实为术也。术有反逆大罪,君有讨董卓之功。若能倒戈降之,共扶王室,不失封侯之位,而富贵可取,功名可立;若愚迷不省,城池一破,玉石不分,悔之晚矣!尔可察之。”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议。”陈宫在布侧,大骂操曰:“汝是欺君之贼,反欲毁他人也!”言罢,一箭射中麾盖。操指而恨曰:“吾誓杀汝!”遂引兵攻城。布曰:“曹丞相容我自首,当拜投于明公。”陈宫变色,大怒曰:“逆罪曹操,何等之人?今日若降,如鸡子投石,岂得全乎!”布拔剑来杀陈宫。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白门曹操斩吕布
  吕布欲杀陈宫。高顺、张辽曰:“公台忠义之人,言从心出,愿主详之。”布掷剑而笑曰:“吾戏汝耳!愿公台教我拒曹之策。”宫辞无计可施。布求恳之,宫曰:“只恐将军不从。”布曰:“公之良言,安肯不从!”宫曰:“曹操远来,势不能久。若将军以步骑出屯为势于外,宫将余众闭守于内,操若攻将军,宫引兵而攻其背;若来攻城,将军为救于后。不过旬日,操军食尽,可一鼓而破。此乃犄角之势。”布曰:“公言极善。”遂议分兵。布归府,收拾戎装。此时冬寒,在侧从人多带绵衣。妻严氏曰:“君何往?”布曰:“陈宫教我为犄角之势如此。”严氏曰:“昔曹操待公台如赤子,犹舍而来。今将军厚公台不过曹操,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若一旦有变,妾岂得为将军之妻乎?”布曰:“夫人所见如何?有言吾必从之。”遂三日不出。

  宫入见布,请曰:“操军已大张声势,四面围至,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远出,不如坚守。”宫曰:“近闻曹操粮少,遣人往许都去取,早晚将至。将军可引精兵猛将出绝粮道。此计最毒也。”布曰:“公言极善。”又入内对严氏曰:“曹操粮食将至,我出断之便回,汝宜宽心。”严氏泣曰:“将军自出断粮,必然陈宫、高顺守城。我闻宫、顺素不和睦,将军一去,宫、顺必不同心共守城池。如有差失,将军当以何地而立乎?愿将军详听,勿被宫等所误也。妻昔在长安已为将军所弃,幸赖庞舒私藏妾身耳。今须不顾妾也?将军前程万里!”言毕痛哭。布愁闷不决,入告貂蝉。貂蝉曰:“将军与妾作主,勿轻骑自出。”布曰:“汝无忧虑。吾有画戟、赤兔马,天下人谁敢近我!”布出,谓陈宫曰:“操军粮至者,诈也。操多诡计,吾未敢轻动。”宫长叹而出,曰:“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布终日不出,只同严氏、貂蝉饮酒,以解愁闷。陈宫下谋士许汜、王楷求见吕布。布问曰:“二公有何解围之策?”许汜曰:“今袁术在淮南,声势大振。旧曾许女为婚,将军何不求解?术兵一至,内外攻击,操兵必败矣。”布大喜,遣人修书,就着汜、楷去。许汜曰:“须得一军引路冲出,方可得去。”布教张辽、郝萌两个引兵一千,送出隘口。许汜、王楷辞了吕布。张辽在前,郝萌在后,夜至二更,杀出城去。抹过玄德寨,众将追赶不迭,已出隘口。张辽一半军回,郝萌五百人马,跟汜、楷去了。张辽回来,云长拦住,各有顾盼之心,不肯下手。高顺、侯成出城,引兵救护张辽回来了。

  且说许汜等至寿春,拜见袁术,呈上书信。术曰:“前者杀吾使命,赖吾婚姻。今复相问,何也?”汜曰:“此是操用奸计,以致如此。明上详讫纳之。”当时袁术僭号,故称“明上”。术曰:“汝不是操军困逼甚急,岂肯以女许吾之子?”汜曰:“明上今不救布,布必败矣。布若一破,明上亦破矣。”术曰:“奉先反复无信,可先送女,然后倾国而救之。”

  汜、楷谢了,和郝萌回。到玄德寨边,汜曰:“日间不可过。夜半吾二人当先,汝可断后。”郝萌结束了,夜过玄德寨。正行之次,张飞出寨拦路,郝萌交马一合,生擒过去。汜、楷已至城边,大叫:“城上救人!”折了五百军马并郝萌。

  却说张飞解郝萌见玄德。玄德问了,押往大寨见操。萌说求救袁术,许女为婚。操怒,教推出斩于军门,唤主簿告示各寨:“如有走透吕布并将士者,亦按军律处治。”各寨悚然,昼夜不寝。玄德至寨,分付关、张曰:“我等正当淮南路上冲要之处,倘有疏失,王法无亲。二弟须宜用心。吾今日夜不敢卸甲矣。”飞曰:“捉了吕布健将,不赐重赏,反相唬吓!”玄德曰:“非也。曹操统数十万雄兵,不以军令,何以服人?弟勿犯之。”关、张应诺而退。

  却说汜、楷见吕布,言袁术先欲得儿妇,后起倾国之兵救援。布曰:“如何送去?”汜曰:“非将军不可。”布曰:“今日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之辰,不可出城。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时,可以上马。”布教张辽、侯成引三千军马,安排一辆小车在外:“我亲送二百余里,却使你两个去。”

  次日天晚,吕布将女以绵缠身,用甲包裹,布遂上赤兔马,负女于背上,手提画戟。时正二更,夜月微明,放开城门,布当先出城,张辽、侯成跟着。将次到玄德寨边,一声鼓响,云长拦住去路,大叫:“休走!”战不十合,布斜刺便走。张飞早引一军来迎。布无心恋战,只要冲路而走。玄德自引一军又来,两军混战。吕布虽勇,终是缚一女在身上,只恐伤着,不敢来突重围。后面徐晃、许褚皆杀来,箭如雨点。众军皆大叫曰:“不要走了吕布!”布见军来太急,只得回下邳。玄德收军,徐晃、许褚归寨,端的不曾走透一个。布归城中,心内忧闷,只是饮酒。

  却说曹操围城,两月不下。忽报:“河内张杨出兵东市,欲救吕布,部将杨丑杀之,将头欲献丞相,却被张杨部将眭固杀之,反投犬城去了。”操遣史涣追斩之。眭,音锥,姓也,名固,字白兔。固杀杨丑,兵屯射犬。时有巫试固曰:“将军字白兔,而此邑名犬兔。见犬其势必惊,可急移去。”固不从,遂被史涣斩之。操聚众将曰:“吾围两月,不克下邳,北有西凉之忧,东有表、绣之患,使吾食无甘味。幸尔张杨自灭,吾欲舍布还都,暂且息战。”荀攸急止之,曰:“不可。某观吕布有勇而无谋,今累战皆败,锐气堕衰矣。三军以将为主,将衰则军无奋心。彼陈宫虽有谋而迟。今布之气未复,宫之谋未定,速急攻之,布必可获也。”郭嘉曰:“某有一计,胜如二十万兵。布虽勇,不能逃也。”荀彧曰:“莫非决沂、泗之水乎?”嘉曰:“然。”操大喜,差一万军,即决两河之水。诸军皆居高原,坐视水淹下邳。下邳城中,众军夜闻水声,飞报吕布。布曰:“吾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吾何惧哉!”痛饮美酒,以待天时。布因酒色过伤身体,容颜消减,取镜照之,大惊曰:“吾被酒色伤矣!自今日断之。城中但饮酒者皆斩。”

  侯成有马十五匹,被后槽数人盗去,欲献玄德。侯成知觉,赶上夺回,尽将后槽人杀之。诸将合礼,与侯成作贺。成酿五六斛酒,杀十余口猪,未敢吃饮。成先将酒五瓶、猪一只,敬诣布前,跪告曰:“托将军虎威,追得失马。众将皆来作贺。酿得些酒,猎得数猪,未敢先饮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吾禁酒,汝酿酒召将士会饮,作兄弟同谋伐我也!推转斩之!”高顺等入告,布怒曰:“故犯吾令,理合斩之。今看诸将面,且打一百。”众将哀告,打了五十背花。成归,尽弃其酒肉。众皆相谓曰:“此心变矣!”时宋宪、魏续共来探视,成潜地下泪曰:“非公等,则成死矣!”宪曰:“布只以妻为念,视我等如草芥。”续曰:“军围城外,水绕壕边,吾等死无地矣!”宪曰:“东门无水,我等弃布而走,若何?”续曰:“非丈夫也。何不擒布献之,吾等全身远害?”成曰:“我因追马受责。布所倚仗者,赤兔马也。汝二人献门擒布,吾先盗马去而报曹公,若何?”三人商量定了大策。侯成暗来马院观其动静,见槽上人皆睡,盗赤兔马走东门。魏续放出,佯作追赶之势。来到操寨,备言献马一事;宋宪、魏续插白旗为号,准备献门。曹操得消息,押榜数十张,令军射入城去。榜曰:

  今奉明诏,征伐吕布。如有抗拒大军者,满门诛灭。如城内上至将校,下至庶民,如献吕布之首者,重加官赏。大将军曹。押字。

  次日平明,城外将校、大小诸将,一齐呐喊,震动天地。吕布大惊,慌提画戟上城,各门点视,来责骂魏续,走透侯成,欲待治罪。城下望见白旗插在城上,曹军打城,势如雨点。布自迎敌。城里城外箭如飞蝗,炮似骤雨。从平明打到日中,城外军退。布少憩音契楼中,坐于椅上睡着。宋宪赶退左右,先盗其画戟。宪、续二将齐上,绑了吕布。布急唤左右,魏续杀散,把白旗一招,大兵齐至城下。魏续大叫:“已生擒吕布也!”夏侯渊尚未信。宋宪就城上掷下吕布画戟来,大开城门,一拥而入。高顺、张辽都在西门,水围难出,城上城下将士拥出,皆被生擒。陈宫就南门边,被徐晃捉了。操差人入城,不许劫掠良民。

  操坐在门楼上,使人请玄德同关、张至楼上。操令玄德坐于侧。操令提过一干人来。吕布虽然身长一丈,被数条索缚作一团。布叫曰:“缚之太急,乞缓之!”曹操喝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曰:“容伸一言而死!”操曰:“且稍解宽。”主簿王必趋进曰:“布,勍音擎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也。”操曰:“本欲少缓,主簿不从耳。”布见侯成、魏续皆立于侧,布曰:“我待诸将不薄,安忍反也?”宋宪曰:“听妻言,不用将计,安为厚也?”布默然。先拥高顺至前,操问曰:“汝有何言?”高顺不答。操怒曰:“推下斩之!”

  押过陈宫来。操曰:“公台自别来无恙?”宫曰:“汝心术不正,吾故弃之。”操曰:“吾心不正,尔如何事布?”宫曰:“布虽无谋,不似你谄诈奸雄也。”操曰:“公台自谓智谋有余,今竟如何?”宫顾吕布曰:“但此人不从吾言!若从吾言,亦未必被擒也。”操笑曰:“今日之事,当如何?”宫曰:“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死自甘心也。”操曰:“卿如是,奈老母如何?”宫曰:“吾闻将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之存亡,在于明公也。”操曰:“若卿妻子何如?”宫曰:“吾闻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也。”操有留恋之心。宫曰:“请出就戮,以明军法。”遂步下楼,牵之不住。操起身泣而送之,宫并不回顾。临行,操与从者曰:“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吾府中恩养。怠慢者斩!”后曹公养其母,嫁其女,待之甚厚。此乃曹公之德也。宫闻不言,伸颈受刑。众皆下泪。操以棺椁盛之,迁葬许都。史官有庙祠,赞曰:

  生死无二志,丈夫何壮哉!不从金石论,空负栋梁才。

  辅主真堪敬,辞亲实可哀。白门身死日,谁肯似公台!

  又诗一首,叹曰:

  亚父忠言逢霸主,子胥剜目遇夫差。

  白门楼下公台死,致令今人发叹嗟。

  又叹陈宫不识人,忠义之气,凛然千古。其诗曰:

  不识游鱼不识龙,要诛玄德拒曹公。

  虽然背却苍天意,谁似忠心映日红?

  操送下楼,布与玄德见,曰:“公为坐上客,布为阶下虏,何不发一言而相宽乎?”玄德点头。操知其意,令人押过吕布来。布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以服,天下不足忧矣。明公为步将,令布为骑将,则天下不足虑矣。”操回顾玄德曰:“吕布欲如何?”玄德答曰:“明公不见事丁建阳、董卓乎?”操颔之。颔,音含,首肯也。操点头而允之,布目视玄德曰:“是儿最无信者!”操遂令牵布下楼缢之。布回首曰:“‘大耳儿’!不记辕门射戟时?”操大笑。忽一人大叫曰:“吕布匹夫,何怕死也!”视之,众刀斧手拥张辽至。操教缢死吕布,然后枭首。有诗曰:

  夜读三分传,堪嗟吕奉先。背恩诛董卓,忘义杀丁原。

  倚仗英雄气,不从忠直言。白门身死日,犹自望哀怜!

  宋贤有诗叹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当年吕布受擒时:

  空余赤兔千里马,谩有方天戟一枝。

  缚虎望宽何太懦,养鹰休饱听何疑。

  恋妻不纳陈宫谏,枉骂无恩“大耳儿”。

  罗隐有一绝句责玄德。诗曰:

  伤人饿虎缚休宽,董卓、丁原血未干。

  玄德既知能啖父,争如留取养曹瞒。

  赞曰:

  焉作庸牧,以希后福。曷之负荷,地堕身逐。

  术既叨贪,布亦翻覆。

  须臾,缢死吕布。时建安三年十二月也。武士献上吕布首级。

  操令押过张辽来。操指辽曰:“这人好面善。”辽曰:“我两个在濮阳那里相见,如何忘了?”操大笑曰:“你原来也记得!”辽曰:“只是可惜!”操曰:“可惜甚的?”辽曰:“只可惜火不大;若火大,烧杀你这国贼!”操大怒曰:“败将安敢辱吾!”拔剑在手,亲自来杀张辽。辽引颈待诛。曹操剑下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于面前。二人救张辽者乃是谁人也,且听下回分解。

曹孟德许田射鹿
  曹操剑下,玄德攀住臂膊,云长跪于面前。玄德曰:“此等赤心之人,正可容留。”云长曰:“关某素知文远忠义之士,吾以性命保之。”操掷剑,大笑曰:“我亦知文远忠义之士,故相戏之耳。”此是曹公奸雄处。曹操亲自释辽之缚,自与衣穿,曰:“纵使杀吾妻子,亦不记仇。”辽遂降。操拜辽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使张辽招安臧霸。霸闻吕布已死,张辽投降,遂引本部军数百人来降操。操皆赐金帛衣服。臧霸亦招安孙观、吴敦、尹礼来降,独有昌豨未肯归顺。操封臧霸为琅琊相。孙观等各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

  操将吕布妻小并貂蝉载回许都,尽将钱帛分犒三军。操离下邳还许都,路过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请留刘使君为牧。操曰:“刘使君功劳大,必当面见君毕,回来未迟。”百姓叩谢。操马上顾玄德曰:“待公朝毕,还徐州未迟。”玄德称谢。操唤车骑将军车胄权领徐州。大军回许昌,出征人员各各封官赐赏,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献帝设朝,操引玄德见帝。玄德具朝服,拜舞于阶下。帝宣上殿,操奏前功。帝曰:“卿祖何人?”玄德不觉泪下。帝惊问曰:“卿何伤感?”玄德曰:“适蒙圣问,因此伤感先祖。臣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也。先祖刘贞封涿鹿县陆城亭侯,因此家缘流落。臣有辱先祖,所以下泪。”帝教取宗族世谱检看,令宗正卿宣读。谱有曰:

  汉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

  帝排世谱,乃帝之皇叔也。帝亦下泪,请入偏殿,却叙叔侄之礼。帝暗思:“曹操弄权,国务大事,分毫不由朕主。今得此英雄之叔,皇天指路矣。”帝设宴待之,令曹操议定官职。操拜玄德左将军之职,封宜城亭侯。玄德拜谢,恩毕出朝。自此皆称为刘皇叔。

  操回府,荀彧等一班儿谋士入见操曰:“今天子认刘备为皇叔,恐无益于主公乎。”操答曰:“玄德与吾结为昆仲,安肯外向耶?”刘晔曰:“吾观玄德世之杰士,非池中之物也。”操曰:“好亦交三十年,恶亦交三十年。好恶吾自有主意。”于是操与玄德出则同舆,坐则同席,美食相分,恩若兄弟。程昱入说操曰:“今吕布已灭,天下震动,可行王霸之机乎?”操曰:“不可。朝廷股肱尚多,未宜轻举。吾且请帝田猎,以观动静。”昱曰:“丞相之见,深可见矣。”

  一日,操拣选良马名鹰俊犬,弓矢俱备,先令聚兵城外,操入请天子田猎。帝曰:“田猎恐非正道乎?”操曰:“古之帝王,春蒐音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四海扰攘之时,若出田猎,其利有四:陛下久处深宫,神力疲倦,驰骋音逞于弓马之间,爽神畅体,其利一也。耀武扬威,以示四方,其利二也。军闲则困,困则生疾,奔走无逸,其利三也。自天子至于公卿,不可不习射以生力,其利四也。”帝即上逍遥马,带雕弓、金鈚箭,排銮驾出城。玄德、关、张各弯弓插箭,内穿掩心甲,各持兵器,引数十骑随銮驾出许昌。百姓见关、张跟在背后,看了人马兵器,无不称奇。操骑爪黄飞电马,引十万之众,与天子猎于许田地名。操令军士周回排二百余里。操与天子只争一马头,背后都是操的心腹之人。文武百官,远远侍从,谁敢近前。各带一付弓箭,惟天子可带雕弓。雕弓,赤色泥金弓也。壶中所插之箭,各有号帖,惟天子用金鈚箭箭头嵌金也。当日献帝驰马到许田,刘玄德起居道傍。帝曰:“朕要看皇叔今日射猎。”玄德谢毕上马,忽见草中赶起一兔,帝令玄德射之,一箭正中其兔。帝亦称贺。玄德拜谢上马,转过土坡,忽见荆棘丛中。赶出一只大鹿,正冲而来。帝连射三箭不中。帝觑操曰:“卿射之。”操就讨天子雕弓、金鈚箭,扣满,正中鹿背,倒于草中。众群臣将校,皆谓天子射中,踊跃而来,同呼“万岁”。曹操纵马而来,遮于天子之前,以迎当之。众皆失色。玄德背后云长大怒,剔起卧蚕眉,睁环丹凤眼,提刀拍马便出,要斩曹操。玄德会其意,摇首送目,不肯令出。关公乃仁义之人,见兄如此,便不敢动。操独视玄德。玄德慌,欠身称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操笑曰:“是天子洪福耳!”马上与天子贺罢,不还雕弓,就悬带之。老臣无不嗟呀。围场已罢,宴于许田。天子促归,于是驾回许都,各自归歇。

  玄德与云长曰:“汝今日何躁暴也?”云长曰:“欺君罔上之贼,某实难容耳!欲与国家除害,兄何止之?”玄德曰:“‘投鼠忌器’耳。操起奸计,自奏天子出许都围猎,将帝时时窥视,与帝相离一马之地;其他心腹之人,周回远近围侍,尔岂不知也?吾观弟怒急止之,何也?乃见操心腹之贼,牙爪数多,倘失大事,而未成功,有伤天子,罪反作我等也。吾故止之。”云长曰:“今日不杀奸雄操贼,大哥你看,后必有祸矣!”玄德曰:“慎宜秘之。”不在话下。

  却说汉献帝驾还许都,归宫室,到晚泣诉与伏皇后曰:“可怜朕自即位以来,奸雄并起。先受董卓之殃,后遭傕、汜之乱。常人不受之苦,吾与汝辈当之。得见曹操以为重扶社稷之臣,今独专国政。此贼节生奸计多端,专权弄国,分毫不由朕躬。殿上见之,有若芒刺。今在围场上,自迎呼噪,早晚图谋,必夺天下。欲至临期,吾夫妇未知死于何处也!”伏皇后曰:“公卿子孙四百余年,乃食汉禄者就无一人效股肱之力而救国难乎?”言讫,夫妇共哭于宫中。未毕,忽一人自外而入殿曰:“帝与后目下休忧。吾举一人与帝诛贼除害,以安国家,以保社稷。”帝视之,乃是伏皇后之父、皇丈伏完也。帝掩泪而问曰:“皇丈知朕腹中之事也?”完曰:“许田射猎之事,虽不见操贼有夺天下之心,真乃是赵高也!”帝曰:“满朝之人,非操宗族,则出门下,谁肯尽忠而讨贼耶?”完曰:“若非国戚,不敢相告。老臣无权,难举此事。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可也。”帝曰:“舅氏多赴国难,朕躬素知,可宣入内,共议大事。”完曰:“陛下左右皆操贼心腹,倘有一泄,为祸不轻。臣有一计,可令董国舅尽力保驾。”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董承密受衣带诏
  伏完曰:“陛下可制衣一领,取玉带一条,暗赐董承。可于带衬内缝一密诏以赐之,令到家见此,可以昼夜策之。”帝曰:“然。”伏完出朝,帝自作一密诏,咬破指尖,以血写之,令伏皇后缝于玉带紫锦衬内,自穿锦袍,自系玉带,令内使宣董承入。董承,乃灵帝母董太后之侄也。此献帝之老丈也。盖上古无“老丈”之称,只称为“国舅”。承见帝礼毕,帝曰:“朕躬夜来后说朕之苦,论舅之功,朝夕思慕,可伴朕于宫中散心闲步。”承顿首谢。帝引承出殿,到太庙,转上功臣阁内,设供具。帝焚香拜毕,引承观画像。中间画汉高祖容像,二十四帝绘于两边。帝指而问曰:“吾祖何人也?”承曰:“乃陛下开基创业汉高祖皇帝,何谓不识?”帝曰:“吾祖起身何地?如何创业?”承大惊,曰:“陛下戏臣耳。圣祖之事,安得不知?”帝曰:“卿试言之。”承曰:“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长,提三尺剑,乃斩白蛇于芒砀山中,起义兵而纵横四海,三载亡秦,五年灭楚,成四百年大汉天下,立万世之基业。”帝叹曰:“祖父如此英雄,子孙如此懦弱,何大损益不同矣!”承曰:“高皇帝英雄之君,不世出也!”帝指左右辅曰:“此二相何人,立于吾祖之侧?”承曰:“上首乃留侯张良,下首乃酂侯萧何也。”帝曰:“此二人何功,立于侧?”承曰:“开基创业,实赖二人之功;张良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何镇国家,抚百姓,给粮饷,不绝粮道。高祖常念其德。”帝曰:“真社稷之臣也!正当配享。”帝回顾左右较远,密与承曰:“他日当立于朕侧。”承曰:“臣无寸功,何以当此?”帝曰:“朕想西都救护之功,未尝少忘。无可为赠,卿当衣此袍,系此带,常如在朕之左右也。”帝解袍带赐之。帝密语曰:“卿可仔细观之,勿负朕意。”承拜谢,穿袍系带,辞帝下阁。

  早有心腹人去报与操曰:“今帝与董承登功臣阁说话。”操速入朝来看虚实。承出阁过宫门,操正来,急无躲路,立于路侧,栗然施礼。操问曰:“国舅何往?”承曰:“适蒙天子命宣,赐以锦袍玉带。”操问曰:“有何缘故,赐以衣带?”承曰:“因某旧日西都救驾之功,故此赐之。”操曰:“解带吾看。”承因见帝动静,疑是密诏,恐操看破,乃作艰难之状。操指左右急解下来。操看了,大笑曰:“果然是条好玉带!就脱下锦袍来借看。”承心中畏惧,不敢不从,遂脱献上。操亲自以手提起里面,望日影中细详看之。看毕,穿在身上,系了玉带,回顾左右曰:“长短如何?”左右称美。操曰:“与吾穿之,别有回赐。”承告曰:“君恩不可轻也。”操曰:“汝受此衣带,莫非其中有谋乎?”承急答曰:“小人焉敢?承当万死!丞相如要,便当留下。”操曰:“汝受君赐,吾何夺之?故相戏耳。”操遂脱袍带还承。

  承辞操而归,到家将袍仔细翻复看了,并无一物。承思曰:“天子以目送我,以手指我,必有意耳。今里外不见踪迹,何也?”是夜不能寝,寻思良久,承曰:“尚有玉带可观。”其面乃是白玉玲珑,碾成小龙穿花,背用紫锦为衬,不知其故。于桌上展转寻之,不觉疲倦,伏几而寝。忽然灯花卸落于带鞓上,烧着背衬。承惊醒,视之,烧破一处,微露素绢,隐见血迹。故取刀拆开视之,乃密诏也。承大骇。诏曰: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者权臣操贼,出自阁门,滥叨辅佐之阶,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皆非朕意。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元老,朕之至亲,可念高皇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怆惶破指,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负!建安四年春三月诏。

  董承览毕,涕泪交流,寝食皆废,行坐不安,心中烦恼,哀怜不已,藏于袖中。

  次日,独步至书院中,将诏再三观看,无计可施,将诏放于几上,自思灭操之计,忖量未定,伏几而盹。将及半晌,忽侍郎王子服至,门吏不敢阻。子服素与董承极厚,径入书院,见承伏几不醒,袖底压着素绢,微露“朕”字。子服疑之,默取在手,藏于袖中,遂大叫曰:“你好自在!倒睡的着!”承惊觉,不见诏书,魂不附体,手脚慌张。子服曰:“汝杀曹公,吾当出首!”承泣而告曰:“若兄如此,汉室宗亲并皆休矣!”子服曰:“吾戏汝耳!某祖父累受汉禄,安肯负之?愿助汝一臂之力,共诛国贼!”承曰:“诚有此心,国之大幸!”子服曰:“当密室同立义状,各舍三族为本,以报汉君。”承大喜,取白绢一幅,先书名画字。子服即书之。书毕,子服曰:“将军吴子兰与吾至厚,说之必同力灭贼。”承曰:“满朝大臣,惟有长水校尉种辑、吴硕是吾心腹之人,必能顺矣。”

  正商议间,家僮入报曰:“种辑、吴硕来探。”承曰:“此天助也!”教子服隐于屏风后暂避之。承接入书院坐,茶毕,辑曰:“田猎回来,君怀恨乎?”承曰:“虽有怨恨,无可奈何。”硕曰:“若有协助者,吾誓杀此贼!”种辑曰:“与国家除害,至死无怨!”王子服从屏风后出曰:“汝二人杀曹丞相,国舅便是证见。”种辑怒曰:“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吾等死做汉鬼,不似你阿党也!”承笑曰:“吾等正为此事欲见二公,今天所使,愿必酬矣。”董承袖中取出诏来与辑、硕观之。二公下泪。辑曰:“何不早图之?”承遂请书名。子服曰:“只此少待,吾请吴子兰来。”子服去不多时,二人并入,兰书名。承邀入后室会饮。

  忽报西凉太守马腾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待。”门吏回报,腾大怒曰:“我夜来在东华门外,见赐锦袍玉带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为哺餟而来,欲见一面回西凉州去,何太薄情而外我?”门吏又报,备言腾怒。承起曰:“诸公少待,暂容承出。”承速接上厅。礼毕坐定,腾曰:“腾为西番不时入寇,特来朝贺,就因添助人马。今欲回,想国舅是大老元臣,故来相辞,何相轻也?”承曰:“贱躯痼疾,有失接待,负罪若山海也!”腾曰:“面带春色,非有病者。”承无言可答。腾拂袖便起,嗟叹下阶,曰:“皆非柱石之才也!”承见腾言,感动再拜回坐问曰:“公笑何人非柱石之才?”腾曰:“田猎之事,吾尚气满肺腑;汝乃国舅近戚,犹自殢于酒色而不思报本乎?安得为皇家柱石之才也!”承恐是诈,故叹曰:“曹丞相乃栋梁也,吾何能及焉!”腾大怒曰:“汝尚以曹贼为正人耶?”承曰:“耳目较近,请公低声。”腾曰:“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论大事!”又欲起身。承缓言相探,腾果忠义。承曰:“请公看一物,以见某之动静。”遂邀腾入书院,取诏示之。腾毛发倒竖,咬齿嚼唇,满口血流。腾曰:“汝若有内助之心,吾即统西凉之兵以为外应。”承请诸公相见,取出义状,教腾书名。腾乃取酒歃血为盟。腾曰:“吾等誓死不负所约!”指坐上六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谐矣!”承曰:“朝中大臣,少得忠义两全之人也。若不得其人,则反相害矣。”腾教取《鸳行鹭序》来。古者,朝廷官员人家皆有一集,名曰《鸳行鹭序》,上面都有公卿姓名。腾检到刘氏宗族,乃拍手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议?大事必成矣!”众皆问曰:“某等未必有人,将军欲用谁耶?”马腾所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青梅煮酒论英雄
  却说董承等问曰:“公欲用何人?”马腾曰:“见有豫州牧玄德在此,何不求之?”承曰:“此人虽汉室皇叔,今与曹操作牙爪,安肯行此事耶?”马腾曰:“观玄德素有杀操之心,前日围场中,操迎万岁之时,云长背后欲杀之,玄德以目视之,关某遂退去。非不欲图之,恨操爪牙多,恐力不及耳。公试求之,无不应允。”吴硕曰:“此事不宜太速,各得于心,再容商议。”众皆散去。

  次日,黑夜里,董承怀诏,径往玄德家来。门吏入报。玄德出迎董承,惊曰:“国舅何来?”请入小阁坐定。关、张立于面前。玄德曰:“国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承曰:“白日乘马相访,正当其礼;只恐曹操见疑,故黑夜相见。”玄德曰:“深荷厚意。”命取酒食相待。承曰:“前日围场之中,云长欲杀曹公,将军动目摇头而退之,何也?”玄德失惊曰:“公何以知之?”承曰:“人皆不见,独某立于将军之侧,足见动静。”玄德不能隐讳,遂曰:“舍弟见操僭越,故不容耳。”承闻,掩面而哭。玄德问其故,承曰:“汉朝若得云长心地之人为股肱,何忧不太平也!”玄德又恐是操使来试探,乃佯言曰:“曹公治国,何忧不太平也!”承变色而起曰:“公乃汉朝皇叔,故剖肝沥胆以言之,公何足诈也?”玄德曰:“只恐有诈,故相戏耳。”于是取衣带诏令观之,玄德不胜悲愤。又将义状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车骑将军董承;二,长水校尉种辑;三,昭信将军吴子兰;四,工部侍郎王子服;五,议郎吴硕;六,西凉太守马腾。玄德曰:“既公有匡扶社稷之心,备岂不效犬马之力。”承顿首拜谢。玄德曰:“既奉明诏,万死不辞。”承曰:“请书大名。”玄德亦书“左将军刘备”,押了字,付承收了。承曰:“尚容再请三人,共聚‘十义’,以图国贼。”玄德曰:“切宜缓缓施谋,且行事不可轻泄。”共议到五更,承相别去了。

  玄德也防曹操谋害,就下处后园种菜,自己浇灌。云长曰:“兄不留心于弓马以取天下,而学小人之事?”玄德曰:“非汝所知也。”云长但闲,看《春秋》、《左传》,或演习弓马。

  次日,关、张不在,玄德正浇菜,许褚、张辽引十数骑,慌入园中曰:“丞相有命,请玄德便行。”玄德问曰:“有甚紧事?”许褚曰:“不知,只教我来请玄德。”玄德只得随二人入府。曹操正色而言曰:“在家做得好事!”唬得玄德面如土色。操执玄德手,直至后园,曰:“玄德学圃不易!”学圃,种菜也。玄德方才放心,答曰:“无事消闲耳。”操仰面大笑曰:“适来见枝头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张绣时,道上缺水,将士皆渴,被吾心生一计,以鞭虚指曰:‘前面有梅林!’军士闻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见此梅,不可不赏。又值缸头煮酒正熟,同邀贤弟小亭一会,以赏其情。”玄德心神方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储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聚雨将来。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操与玄德凭栏观之。操曰:“贤弟知龙变化否?”玄德曰:“未知也。”操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吐雾兴云,翻江搅海;小则埋头伏爪,隐介藏身;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秋波之内。此龙--也,随时变化。方今春深,龙得其时,与人相比,发则飞升九天,得志则纵横四海。龙乃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之英雄,果有何人也?请试言之。”玄德曰:“备愚眼目,安识英雄?”操曰:“休谦,胸中必有主张。”玄德曰:“备幸叨恩相,得仕于朝;英雄豪杰,实有未知。”操曰:“不识者亦闻其名,愿以世俗论之。”玄德曰:“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手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操笑曰:“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乃疥癣之辈,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称‘八俊’,威镇九州,刘景升可为英雄。”操又笑曰:“刘表酒色之辈,非英雄也。”玄德又曰:“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伯符乃英雄也。”操又笑曰:“孙策借父之名,黄口孺子,非英雄也。”玄德又曰:“益州刘季玉,可为英雄乎?”操大笑曰:“刘璋乃守户之犬耳与主人死守其户不出也,何足为英雄!”玄德曰:“如张绣、张鲁、韩遂等辈,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皆碌碌小人,何足挂齿!”玄德曰:“舍此之外,备实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隐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吐冲天地之志,方可为英雄也。”玄德曰:“谁当之?”操以手先指玄德,后指自己曰:“方今天下,惟使君与操耳。”言未毕,玄德以手中匙箸尽落于地。霹雳雷声,大雨骤至。操见玄德失箸,便问曰:“为何失箸?”玄德答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曰:“雷乃天地阴阳击搏之声,何为惊怕?”玄德曰:“备自幼惧雷声,恨无地而可避。”操乃冷笑,以玄德为无用之人也。曹操虽奸雄,又被玄德瞒过。有诗曰:

  绿满园林春已终,二人对坐论英雄。

  玉盘堆积青梅满,金斝飘香煮酒浓。

  匙箸失时知肺腑,风雷吼处动心胸。

  尊前一语瞒曹操,铁锁冲开走蛰龙。

  又苏东坡诗曰:

  身外浮云更有身,区区雷电若为神。

  山头只作婴儿哭,多少人间落箸人!天下庐山最高。有修行人在上看云,在山腰下闻霹雳之声,上面听得如婴儿啼哭,正引这段故事出来。

  大雨方住,见两人撞入后园,手提宝剑,突至亭前,左右皆当不住。操视之,乃关、张也。原来二人城外射箭方回,听得玄德被张辽、许褚请将去了,慌忙来相府打听,知在后园,只恐有失,故冲突而入。却见玄德与操对坐饮酒,二人按剑不入。曹操问二人何来,云长答曰:“听知丞相和兄饮酒,特来舞剑,以助一笑。”操知其意,笑曰:“此非鸿门会,安用项庄、项伯乎?”玄德亦笑。操命取酒与二“樊哙”压惊。关、张拜谢。

  须臾席散,玄德辞操而归。云长曰:“险些惊杀我两个!”玄德以落箸事说与关、张,关、张不解。玄德曰:“吾之学圃惧雷,其理颇同。曹操奸雄之辈,早晚必有人在此窥觑。吾种菜之故,欲使操知我无用;失匙箸者,盖惧操言我亦英雄矣。予未能答,忽一声雷震,只说惧雷,使操看我如同小儿,不相害也。”关、张曰:“兄之高明远见,瞒过曹操也!”

  操次日又请玄德扶头。正饮间,人报曰:“满宠去体察袁绍而回。”操召入问曰:“吾差汝去河北采访民物如何?”宠曰:“民物如故,公孙瓒已被袁绍破了。”玄德曰:“愿闻其详。”宠曰:“瓒与绍战不利,退守冀州,筑城为圈,圈上建楼,可高十丈,名曰易京楼,积谷三十万以自守。战士出入不息,或有被袁绍围者,众将请救之。瓒曰:‘若救一人,后之战者,只指望人救,不肯死战。’因此袁绍兵来,多有降者。瓒势孤,求于张燕,暗约举火为号,内应外合。正去下书,差去人被袁绍擒之,却来城外放火。瓒自出战,伏兵四起,军马折其太半。退守城中,被袁绍穿地,直入瓒所居之楼下,放火为号。瓒无走路,先杀妻子,然后自缢,遂被一火焚之。”后史官论公孙瓒,论曰:

  自帝室王公之胄,皆生长脂膄,不知稼穡,其能厉行饬身,卓然不群者,或未闻焉。刘虞守道慕名,以忠厚自牧,美哉乎季汉之名宗子也!若虞、瓒无间,同情共力,纠人完聚蓄,贡父曰:“按文‘人’下少一字不成文,理当有一‘众’字。”保燕、蓟之饶,繕兵昭武,以临群雄之隙,舍诸天运,征乎人文,则古之休烈,何远之有!

  “今袁绍得其瓒军。绍弟袁术在淮南骄傲过度,不恤军民,众皆背反。术使人归帝号于袁绍,绍始于北方登基。绍使人取玉玺,术约亲送到。见今弃淮南,欲归河北。若二人协力,急难收复。乞丞相作急图之。”玄德起身曰:“术若投绍,必从徐州过。备请一军,就半路绝击,术可擒矣。”操喜曰:“来日奏帝,便教登程。”

  次日,玄德面了君,操差朱灵、路昭引兵五万,令玄德总督,去拿袁术。玄德辞帝,帝泣送之。玄德到家,星夜收拾军器鞍马,挂了将军印,催督便行。董承赶出十里长亭送玄德。玄德曰:“国舅宁耐,某此行必有变约,自当持书奉报。”承曰:“公宜挂念,勿负帝心。”二人分别。关、张在马上问曰:“兄今番出征,如此慌速,何也?”玄德曰:“吾乃笼中鸟、网中鱼。此一行,如鱼入海、鸟上青霄,不受罗网中之羁绊也。曹公只可同忧,不可同乐;若心一变,死无地矣。”关、张遂催朱灵、路昭军马速行。

  时有郭嘉考较钱粮方回,听知曹公已遣玄德进兵徐州,慌入谏曰:“丞相令刘玄德督军何意?”操曰:“欲截袁术耳。”程昱曰:“昔日刘备为豫州牧时,某等苦谏,丞相不听。今日又与之兵:乃放龙入海,放虎归山。后欲治之,其可得乎?”郭嘉曰:“备有雄才,又得民心,关、张皆有万人之敌。以嘉观之,非久为人之下者,其谋不可测也。古人之言:‘一日纵敌,万世之患。’今以兵与之,如虎添翼也。丞相可察之。”操曰:“吾观刘备闲中学圃,醉后畏雷,亦非成业之人,何忧之有?”程昱曰:“学圃者,故瞒丞相;畏雷声者,非其本情也。丞相明照天下,何被刘备瞒过?”操顿足曰:“吾被此人欺诈,何人与吾星夜擒来?”一人昂然而出曰:“某只用五百军马,绑缚刘备,关、张,献于府下。”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关云长袭斩车胄
  要去赶玄德者,乃虎贲校尉许褚也。操大喜,遂令许褚带领五百军马,连夜赶来。

  却说关、张正行之次,只见尘头起,谓玄德曰:“此必是曹公追兵至也。”遂下定营寨围绕,令关、张各执军器,立于两边。许褚至近,见严整甲兵,入见玄德。玄德曰:“校尉来此何干?”褚曰:“丞相命,特来请将军回,别有商议。”玄德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君,况又蒙丞相之一语乎。你回去,替我禀覆丞相:有程昱、郭嘉累次问我取金帛,不曾相送,因此于丞相前以谗言谮我,故令汝赶来擒吾。吾若是无仁无义之辈,就此处砍汝为肉泥。吾感丞相大恩,未尝忘也,汝当速回,见丞相善言答之。”许褚观见关、张以目视之,连声应诺而去。

  许褚回见曹操,将玄德言语细说了一遍。操唤程昱、郭嘉,责之曰:“汝于刘备前觅金帛不从,因此含冤于心,每于吾前谗言僭之,此何理也?”程昱、郭嘉以头顿于地曰:“丞相又被他瞒过去了。”操笑曰:“既彼去矣,若在追,恐成怨乎。不罪汝等,汝等勿疑焉。”二人辞去。此是曹公半疑半信。

  却说马腾见玄德去了,边报又急,亦回西凉州去了。

  却说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车胄出迎。公宴毕,孙乾、糜竺等都来参见。玄德回家,探视老小,打听袁术因奢侈太过,雷薄、陈兰皆投嵩山去了。术势甚衰,乃作书归帝号于袁绍。其书曰:

  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携,政在家门;豪杰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没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权有四州,民户百万,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已灭乎?今纳上帝号,请早即帝位,共享万世之洪基,不可失此机会!传国玺,续当献上。弟术百拜。

  袁绍亦有篡国之心,故令人召袁术。术乃收拾人马、宫禁御用之物,先夺徐州来。

  玄德知袁术来到,遂引关、张、朱灵、路昭五万军出,正迎着先锋纪灵至。张飞便不打话,直取纪灵。两员将斗无十合,张飞大叫一声,刺纪灵于马下。败军奔走。袁术自引军来斗。玄德分兵三路:朱灵、路昭在左;关、张在右;玄德自引兵与袁术相见,在门旗下责骂曰:“汝反逆不道,吾今钦奉明诏,前来讨汝!汝当束手来降,引见曹公,免汝罪犯。”袁术骂曰:“织席编屦小辈,安敢轻我!”引兵赶来。玄德退步,两路军杀出,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士卒逃亡,不可胜计。又被嵩山雷薄、陈兰劫尽钱粮草料。玄德迤逦赶来。

  袁术四下无路,欲回寿春,又被群盗所袭。术乃住于江亭,止有一千余众,皆老弱之辈。时当盛暑,粮食尽绝,只有麦屑三十斛,分派与军士家。人无食,多有饿死者。术嫌饭粗,不能下喉,乃求蜜水止渴。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术坐于床上,大叫一声,倒于地下,吐血斗余而死。时建安四年六月也。后人有诗曰:

  汉末刀兵起四方,无端袁术太猖狂。

  不思累世为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

  强暴枉夸传国玺,骄奢妄说应天祥。

  渴思蜜水无由得,独卧空床吐血亡。

  论曰:

  天命符验,可得而见,未可得而言也。然大致受大福者,归于信,顺乎天;事不以顺,虽强力广谋,不能得也。谋不可得之事,曰失忠信,变诈妄生矣。况复苟肆行之,其以欺天乎?虽假符僭称,归将安所容哉!

  袁术已死,侄袁胤将灵柩及妻子奔庐江来,被徐璆音留尽杀之。璆得玉玺,赴许都献曹操。操大喜,遂封徐璆为高陵太守。此时玉玺归操。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写表申朝,书呈曹操;令朱灵、路昭回许都见曹操,说玄德留下军马。曹公欲斩二人。荀彧曰:“权归刘备,二人亦无奈何。”操叱二人退。荀彧曰:“可写书与车胄,就内图之。”操曰:“此计有理”暗使人来见车胄,传操钧旨。随即请陈登商议此事。登曰:“此事极易。凭将军神机,何虑刘备?可令军伏于瓮城边,只作接刘备,待马到来,一刀斩之。某在城上射住后军,大事济矣。”既差人去请玄德。

  陈登回家见父,言车胄奉曹公钧命,欲害刘使君。登父陈珪曰:“吾儿先报玄德。”登曰:“儿已定了计也。”珪曰:“玄德仁人也。”登领命,来报玄德,正迎着关、张,报说如此如此。原来关、张先回,玄德在后。张飞听得,便要去厮杀。云长曰:“他伏于瓮城边待你我,杀去必然有失。若兄知,必便不入徐州杀车胄。我有一计,乘夜间扮作曹公大军到徐州,引车胄出迎,袭而杀之。”飞曰:“倘或不出,如之奈何?”云长曰:“别作区处。”

  部下军原有曹公旗号,衣甲都同。当夜三更,叫城上开门,城上问是谁,众应是曹丞相部下张文远的人马。守门人报知车胄,胄急请陈登议曰:“若不迎接,诚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诈。”胄乃城上回言:“黑夜难以分辨,平明了相见。”城下应曰:“只怕刘备知道,疾快开门!”看看俄到五更,城外一片声叫开门。车胄自披挂上马。胄生得面如紫矿音拱,手如钢钩,提古定刀,引一千军出城。跑过吊桥,军分两边,车胄大呼:“文远何在?”军中关公提刀纵马,直迎车胄,大喝:“匹夫!安敢怀心杀玄德也?”车胄大叫,战未数合,遮拦不住,拔马便回。到吊桥边,城上陈登乱箭射下,车胄绕城而走。云长赶来,本要活捉,手起一刀,砍于马下。云长用刀割下首级来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贼车胄,吾以杀之!众等无冤,投降免死。”诸军弃甲抛戈,拜于地上。军民皆安。云长将胄头去迎玄德。后人有诗曰:

  粗豪车胄运机筹,要害仁慈刘豫州。

  赖得云长施义勇,青龙刀劈乱臣头。

  云长来见玄德,具言车胄欲害之事,今已斩首。玄德惊曰:“曹公若来,如之奈何?”云长曰:“我与张飞迎之。”玄德懊悔不已,遂入徐州,百姓父老伏道而接。玄德到府寻张飞,飞已将胄全家诛杀。玄德曰:“曹公心腹之人,杀了如何肯休?若是兴兵来问罪,将何以解?”陈登曰:“某有一计,可退曹公。”其计如何?

曹公分兵拒袁绍
  却说陈登曰:“曹操所惧者袁绍。绍见今虎踞冀、青、幽、并四郡,带甲军士有百万,文官武将不可胜数。可作急写书呈,差人往翼州袁绍处下书求救,可敌曹操。”玄德曰:“虽识此人,未尝有恩。今又并了他兄弟,如何肯相助?”登曰:“此间有一养老官人,恒帝朝为尚书,乃康城高密人也,姓郑,名玄。此人乃与袁绍三世通家。若得此人一书,必相助耳。”玄德遂同陈登亲到郑玄家,拜求书信。郑玄欣然写之。玄德即差孙乾往袁绍处下书,见袁绍。绍备细问徐州之事,孙乾遂一一说了一遍,呈上书。绍拆开,其书曰:

  伏闻汉道凋零,奸臣强暴,外无匡扶之柱石,内无伏策之栋梁。贼臣曹操幽帝许都,社稷倾危,生灵涂炭。唯明公世居相府,天下仰之,若大旱而望云霓,似久涝以思天日。倘与刘玄德协力同心,共立伊尹、周公之迹,名垂青史,万代不磨!区区之志,愿听察焉!

  绍览毕曰:“刘备灭吾弟,当复其仇!”孙乾曰:“此乃曹公之所使,不得不从耳。”绍曰:“吾闻玄德世之杰士,吾当救之。”

  遂聚文武官僚商议兴兵,径取许昌,保驾勤王,诛灭曹操反贼。一人出班谏之,其人英杰,见识高明,巨鹿人也,姓田,名丰,字元浩,乃帐下第一个谋士。丰曰:“兵起连年,百姓疲弊,仓廪无积,赋役方殷,此国家之深忧也。宜先遣人献捷天子,务农逸民;若不得通,乃表称曹氏隔我王路。然后尽提兵屯黎阳,潜营河内,增益舟船,缮置器械,分遣精兵,屯扎边鄙,令彼不得安逸。三年之中,大事可望而定也。”又一谋士曰:“不然。”绍视其人,忠烈慷慨,相貌端庄,魏郡之人也,姓审,名配,字正南。配曰:“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强暴,以伐曹贼,易如反掌,何必区区迁延日月?不取,后难图也。”又一谋士,广平人也,姓沮,名授,出曰:“盖救乱除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兵义无敌,骄者先灭。曹操迎天子,安营许都,今举兵南向,于义则违。且妙胜之策,不在强暴。曹操法令即行,士卒精练,岂比公孙瓒坐受困者不同。今弃万安之策,而兴无名之兵,窃为明公惧之!”言未毕,谋士郭图出曰:“非也。昔武王伐纣,名曰不义。况且军士精练,将帅奋勇,若不及时早定大业,虑之失也!天与不取,反招其祸,此越之所霸,吴之所亡。监军之计,计在持牢,而非见时,知其应变也。愿主公从郑尚书之言,请与刘备共仗大义,剿灭曹贼,上合天心,下顺人意。明公详之。”田丰、沮授坚执不肯兴兵,审配、郭图力劝起兵。四人争论未定,忽然许攸、荀谌二人自外而入。绍曰:“许、荀二人多有见识,且看二人如何主张。”二人礼毕,绍曰:“郑尚令我起兵救刘备,灭曹操。起兵是?不起兵是?”二人素与田丰、沮授不和,却与审配、郭图最好。以目观之,田丰、沮授低头不语,审、郭以目送之。二人应声言曰:“天与不取,反受其殃;若不动兵,操亦至矣!”绍曰:“二人所见,正合吾心。”便商议起兵。此一节,可见绍有谋无断。手下谋士互相不和,安有不败之理?绍令孙乾先回:“我便一面起兵,你那里亦作准备。”孙乾回报玄德。

  绍令审配、逢纪为统军,田丰、荀谌、许攸为谋士,颜良、文丑为将军,起马军二万,步兵八万,共精兵十万,徐徐养力,遥望黎阳进发。

  却说曹操在许都,人报刘备杀了车胄,据住徐州,结连袁绍,今起兵前来攻许都,可作急拒敌。操急聚谋士商议。此时北海太守孔融升为将军,见在许都随朝,听知袁绍兵来,亦到相府上言曰:“绍势大,不可轻敌。不宜加兵,只可求和。”操问谋士曰:“和与战,孰利?”荀彧曰:“袁绍无用之人,何必求和。”融曰:“先生错矣。吾观袁绍,士广民强。田丰、许攸,为智谋之士;审配、逢纪,尽忠臣也;颜良、文丑,勇冠三军;其余沮授、郭图、高览、张郃、淳于琼等辈,皆当世之名士。先生何以袁绍为无用之徒乎?”荀彧笑曰:“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绍兵虽多,而法不正。况有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无用;此数人者,势不相容,此后必生内变。颜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战而可擒也。其余者皆碌碌等辈,纵有百万,何足道哉!如是,以知袁绍为无用之徒耳。”孔融默然。操乃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所料也。”遂唤前后两营军官听令,差前军刘岱、后军王忠同引兵五万,诈打丞相旗号,去徐州擒刘备。操乃自引大军二十万进黎阳,拒袁绍。程昱曰:“只恐刘岱、王忠不称其使。”操曰:“吾岂不知非刘备敌手,权为虚张声势。”却分付:“不可轻进,待我破了绍,再勒兵来破刘备矣。”刘岱、王忠领命去了。

  却说曹公自引兵离许都,至黎阳,两军隔八十里,各自深沟高垒,密护不战。操亦不敢轻进。自八月守至十月。袁绍处原来许攸不平审配领兵,沮授又恨绍不用其谋,递相不和,遂不图进取。袁绍心怀疑惑,亦不思进兵。因此,曹公唤吕布手下降将臧霸守把青、徐,于禁、李典屯兵河上,令曹仁总督。操乃自引一军回许都。

  却说刘岱、王忠引了五万军马,离徐州一百余里下寨。中军将操旗号帐幔虚张,未敢进兵,只打听河北消息。曹公差人催刘岱、王忠攻徐州。原来玄德也不知操在何处,未敢擅动,只等河北消耗。刘岱、王忠在寨中商议。岱与忠曰:“丞相催并攻城,你可先取。”王忠曰:“丞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将”忠曰:“我和你一般名爵,同引兵去。”二人相推。使曰:“你两个拈阄音鸠,拈着的便去。”王忠拈着“先”字,却分兵一半,来攻徐州。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张擒刘岱王忠
  玄德在徐州,听知曹公军马到来,离城不远,请陈登商议。玄德曰:“袁本初虽有十万军马在黎阳,争奈谋臣不和,因此不进。操又不知在何处。黎阳军中无操认旗,此城外却有他帐幔,未见端的。”登曰:“操诡计百出,必以河北为重,亲自监督,故不建旗号,在此设帐,中间必无曹公。”玄德曰:“两兄弟,谁可探听虚实?”飞曰:“小弟愿往。”玄德曰:“汝为人躁暴,不可去。”飞曰:“便是有曹操,也拿将来!”玄德曰:“不然。操虽汉贼,托天子明诏,征进四方,名正言顺。我若与他抗拒,便是造反。”飞曰:“若如此论时,只束手待他来!”玄德曰:“非也。如今袁本初未见相助之力,倘恶了他,尽起大兵来,我等死无门路矣!”飞曰:“长别人锐气,灭自己威风!”玄德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负。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此万古不易之理也。吾料自己城池无粮食,且军士皆操先领者,非操之劲敌也。所恃者,惟袁本初耳。未胜,不敢妄动。”云长曰:“亦不可坐守待死,弟亲往观其动静。”玄德曰:“云长若去,我却放心。”于是云长引三千人马,出徐州来敌王忠。

  王忠先自怯战,又值初冬,阴云布合,雪花乱飘,军马皆冒雪布阵。云长骤马提刀而出,阵前与王忠答话。忠曰:“丞相到此,缘何不降?”云长曰:“请丞相出阵,我自有话说。”忠曰:“丞相岂和你一般。”关公大怒,纵马向前。王忠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关公拔马刺斜便走。王忠赶来。转过山坡,关公拔马便回,大叫一声,舞刀直取。王忠拦截不住,拔回马走。关公左手倒提宝刀,便用右手揪住勒甲绦,拖下鞍鞒,横担于马上,回归本阵。两军呐喊。王忠军走,诸军赶上,夺得马百十匹,其余奔走。关公叫休赶,绑缚王忠回徐州来见玄德,押在厅下。玄德曰:“尔乃何人?见为何职?敢诈称‘曹丞相’!”忠曰:“焉敢有诈。奉命教我虚张声势,以为疑兵。丞相并无在内。近在黎阳催并前来,忠实非将军之对手。”玄德教与衣服酒食,且暂监下,待捉了刘岱,一并商议。

  关公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来献之。”玄德曰:“吾恐益德躁暴,杀了王忠,故不教去。此等人杀之无益,留之可以解和。”张飞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刘岱来。”玄德曰:“刘岱昔为兖州刺史,虎牢关伐董卓时,也是一镇诸侯。今日为前军,不可轻敌。”飞曰:“量此等之辈,何足道哉!我也似二哥生擒将来便了。”玄德曰:“只恐你坏了他性命,误我大事。”飞曰:“如杀了,我偿他命!”玄德遂与三千军跟去,飞引兵前进。

  却说王忠被生擒,刘岱知道,坚守不出。张飞每日在寨前叫骂,岱知是张飞,越不敢出。飞守了数日,见岱不出,心生一计,教手下传军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栅。日间却在帐中饮酒,诈推醉,寻军士风流罪过,痛打一顿,缚在营中。张飞曰:“待我上马,将来祭旗!”暗使左右故意宽松。军士得脱,偷走出营,径报刘岱。飞却使人暗地里窥视。望见去了,飞即分兵三路,中间使三十余人劫寨放火;两路军却裹出寨后,看火起为号。刘岱见降卒身体皆损,并听其说,遂虚扎空寨,岱却在寨外埋伏。是夜,飞自引精兵,先断后路,中路三十余人抢入寨放火。刘岱埋伏军入,却不见人。张飞二路一击,刘岱自乱,正不知飞兵多少,各自溃散。刘岱引一队败残军马,夺路而走,正撞见张飞。狭路相逢,急难回避,交马之一合,活捉刘岱。余皆投降。使人先报入徐州。玄德闻之,与云长曰:“益德自来粗卤,今亦用智谋,吾无忧矣。”玄德亲自出廓迎之。飞曰:“哥哥道我躁暴,今日如何?”玄德曰:“不用言语激尔,如何肯使机谋!”飞大笑。

  玄德见缚刘岱过来,慌下马解其缚,曰:“小弟张飞误有冒渎,恕罪。”迎请入徐州,放出王忠,一同管待。玄德曰:“昨因车胄欲害刘备,不容不诛。丞相错见,疑刘备反,故遣二将军前来问罪。备前日受丞相大恩,常思报答,恨无用命之处,安敢反朝廷耶?二将军至许都,望用片言替备分诉,备等之幸也。”刘岱、王忠拜谢曰:“深荷使君不杀之恩,当于丞相处方便,以某两家老小保使君无反心也。”玄德拜谢。

  次日,尽还原领军马,送出廓。刘岱、王忠行不上十余里,一棒鼓响,张飞拦路,大喝曰:“我哥哥忒无分晓,捉住贼臣,如何又放了?”唬得刘岱、王忠在马上发颤。张飞睁眼挺枪,欲要动手,背后一人飞马大叫:“休得无礼!”视之,乃云长也。刘岱、王忠方才放心。云长曰:“既然兄长放了,汝又如何不遵法令?”飞曰:“今番放了,下次又来。”云长曰:“待他再来,杀之未迟。”刘岱、王忠连声告曰:“便丞相诛我三族,也不敢来了。望将军宽恕。”飞曰:“便是曹操自来,杀他片甲不回!今番我且寄下你两颗头!”刘岱、王忠抱头鼠窜而去。

  云长、益德自回。此乃玄德之计耳。关云长见玄德曰:“曹操必然还来。”孙乾与玄德曰:“徐州受敌之地,不可久居。不若分兵屯小沛,守下邳,为犄角之势,以防曹操。”玄德用其言,令云长守下邳,就将甘、糜二夫人送下邳。甘夫人乃小沛人也,刘禅之母,后封皇后。糜夫人乃糜竺之妹也。糜竺、糜芳、孙乾、简雍守徐州。玄德与张飞屯小沛。

  却说刘岱、王忠回见曹公,尽言刘备不反之事。操大怒,骂:“辱国之徒,留你何用!”喝令左右推出斩了报来。刘岱、王忠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祢衡裸体骂曹操
  曹公命推出斩之,忽孔融至,教留人,见曹公曰:“刘岱、王忠非刘备敌手,故遭彼擒之。若斩此二人,恐失将士之心,人亦谓丞相不明也。”操遂教免死,黜罢爵禄。操欲自起兵伐之,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动兵,待来春未为晚也。张绣、刘表亦可使人招安,此二人必来降矣。”操然其言,破刘备且待冻消春暖,先遣二使招安刘表、张绣。操遣刘晔为使,往说张绣。

  刘晔至襄城,先见贾诩,陈说曹公盛德,有汉高祖之风。贾诩大喜,留刘晔于家中。次日来见张绣,说曹公遣刘晔招安之事。正议间,忽报袁绍有使至。命入,投下书信,亦是招安张绣。诩问使曰:“近闻兴兵破曹,胜负如何?”使曰:“隆冬之时,权且罢兵。荆州刘表与将军有国士之风,故来相请耳。”诩大笑曰:“汝可便回,见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相容,何能容天下国士乎!”当面扯碎书,叱退使。张绣曰:“方今袁强曹弱,今毁书叱使,袁绍若至,当如之何?”诩曰:“不如去从曹操。”绣曰“先与操有仇,何能收留乎?”诩曰:“若从曹操,其便有三:曹公奉天子明诏,征伐天下,其宜从一也。袁绍虽强盛,我以少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虽弱,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曹公王霸之志,必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惟愿将军无疑焉。”张绣曰:“听君之言,请刘晔相见。”诩回家,请刘晔与绣相见。晔称曹公之德:“若说旧怨,安肯使某来结好将军乎?”于是尽醉。张绣并贾诩等往许都降曹公。绣拜于阶下。操慌忙扶起,执其手曰:“有小过失,勿记于心。”绣再拜。操与绣尽日饮宴,封绣为扬武将军,封贾诩为执金吾使。

  却说荆州使命回,说刘表怀疑不决,未肯归顺。绣曰:“某作一书,可请能言快语之士,前事必谐矣。”孔融曰:“某家有一人,乃平原人也,姓祢,名衡,字正平,才学极高,只是不能容物,出语伤人。几番欲荐于丞相处,诚恐冒渎。旧和刘表交游甚厚,可令此人去。”

  操教唤至。礼毕,操不命坐。祢衡仰面叹曰:“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操曰:“吾手下有数十人,当世之英雄也,何谓无人?”衡曰:“愿闻一一言其才能。”操曰:“荀彧、荀攸皆机深智远之士,虽萧何、陈平不可及也。张辽、许褚、李典、乐进勇不可当,岑彭、马武不可比也。吕虔、满宠为从事,于禁、徐晃为先锋。夏侯惇天下之奇才,曹子孝世间之福将:安得无人也?”衡笑曰:“公言差矣!以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守坟看墓。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食糟饮酒。于禁可负版筑墙,徐晃可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操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之书,无一不通;三教九流之事,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为孔、颜。胸中隐治国安民之方,岂可与俗子之论乎?”时止有张辽在侧,掣剑欲斩之。操曰:“不可。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贺宴享,可令祢衡充此职。”衡不推辞,应声而去。孔融亦惶恐而退。辽曰:“此等小人,出言不逊,何不杀之?”操曰:“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今日杀之,天下人言孤不能容物耳。祢衡自以为能,故令为鼓吏以辱之。”

  时建安五年八月初。朝贺,操于省厅上大宴宾客,令鼓吏挝鼓。旧吏曰:“朝贺挝鼓,必换新衣。”祢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阳三挝》,音节殊妙。坐而听之,莫不慷慨。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下破旧衣服,裸体而立,浑身皆露。坐客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改,复击鼓三挝。至今有《渔阳三挝》,自衡始也。操叱曰:“庙堂之中,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上,以为无礼。吾露父母之形,以显贞洁之人!”操曰:“汝为清洁之人,何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害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真匹夫也!”左右皆欲斩之。操笑曰:“吾杀竖子,是杀鼠雀耳。令汝往荆州为使,如刘表来降,便用汝为公卿。”衡曰:“不往。”操教备马三匹,令二人扶衡而去;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路,以显威权。

  荀彧曰:“如祢衡来,不可起身。”衡至,下马入见,众皆端坐。衡放声大哭。荀彧问曰:“汝为何吉行而哭之?”衡曰:“行于死柩之中,如何不哭?”众皆曰:“吾等是死尸,汝乃无头狂鬼耳!”衡曰:“吾乃汉朝之臣,不作曹瞒之党!”众欲杀之。荀彧急止之,曰:“丞相向者比鼠雀之辈而不杀,吾等空污刀斧耳。”衡曰:“吾为鼠雀,尚有人性;汝等真蜾虫耳!”众恨而散。

  衡至荆州,见刘表毕,虽诵德,失讥讽。表不喜,令去江下见黄祖。祖不通经典,心性甚急。有人问表曰:“祢衡戏谑主公,何不杀之?”表曰:“祢衡数辱曹操,操不杀者,收天下之心;故令作使于我,欲借我手以杀之,以为我害贤,而陷我于不义也。吾今遣去见黄祖,使操知我有见识也。”蒯越、蔡瑁尽称其善。

  时袁绍亦遣使至,令使下于馆驿。次日,问众文武曰:“袁绍又遣使至,曹操又差祢衡在此,当从何便?”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今两雄相持天下也,重在于将军。若欲有为,乘此破敌可也;如其不然,将军择其善者而从之。今曹公善能用兵,贤俊多归,其势必先取袁绍,然后移兵江东,恐将军不能御也。莫若举荆州以附曹公,曹公必然重待将军。此乃万全之策也。”表狐疑未决,语嵩曰:“汝且去许都观其动静,却作商议。”嵩曰:“圣达节,次守节。‘达节’者,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圣人能变通,故曰‘达节’。‘守节’者,食人之禄,不避其难,至死不变,故曰‘守节’。嵩,守节者也。夫君臣各有定分,以死守之,有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将军若能上顺天子,下从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师,赐嵩一官,若不获归,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在君为君,则嵩守天子之命,义不复为将军死也。望三思之,无以负嵩。”表曰:“汝且先往观之,吾别有高论。”

  嵩遂辞表,到许都见曹操。操拜嵩为侍中,领零陵太守,遣回荆州,说刘表。荀彧曰:“韩嵩来观动静,未有微功,重加此职。祢衡又无音耗,丞相遣而不问,何也?”操曰:“祢衡辱吾太甚,故借刘表手杀之,何必再问也?”彧服其高论。嵩回见表,称颂朝廷盛德,劝表遣子入侍。表大怒曰:“汝怀二心也!可斩之!”嵩大叫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耶!”蒯良曰:“嵩未去时,先有此言。”刘表遂放之。

  人报黄祖斩了祢衡。表问其故,来人对曰:“黄祖与衡二人共饮,皆醉。祖问衡曰:‘君在许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除此二人,别无人物。’祖曰:‘似我如何?’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应。’祖大怒曰:“汝以我为泥土偶人耳!’遂斩之。衡至死大骂不绝。”胡曾诗曰:

  黄祖才非长者俦,祢衡珠碎此江头。

  今来鹦鹉洲边过,惟有无情碧水流。

  赞曰:

  情志既动,篇词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

  殊状共雕,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水监淫费。

  刘表闻衡死,亦嗟呀不已,因此不顺曹操。

  操在许都,听知祢衡受害,大笑曰:“舌剑反自诛矣!”便欲兴兵问罪于刘表。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孟德三勘吉平
  操欲便兴兵,荀彧谏曰:“袁绍未平,刘备未灭,而欲领兵江汉,是犹舍心腹而顾手足耶。可先灭袁绍,后灭刘备,江汉可一扫而平矣。”操从之。

  且说董承自从刘玄德去后,日夜与王子服等商议,无计所施。自元旦朝贺处见曹操傲慢公卿,因此感病回家,一卧不起。帝知国舅染病,命随朝太医前去医治。此人乃洛阳人也,姓吉,名太,字称平,人皆呼为吉平,亦当时之名医。平来到董承宅上,用药调治,数日渐可。平旦夕不离,常见董承长吁短嗟,不敢擅问。

  时值元宵,吉平辞去,承留住,二人共饮。饮至数十杯,承觉困倦,就和衣而睡。忽报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谐矣!”承曰:“愿闻其说。”服曰:“刘表结连袁绍,起兵五十万,从北杀来。马腾结连韩遂,起兵二十万,从西凉杀来。见今曹公尽起许昌军马,分头迎敌,城中空虚。何不起五家童仆,可得千余人,乘今日府中大宴,庆贺元宵,不可失此机会,将府围住,突入杀之,万民亦相助矣。”承曰:“愿从君言。”随即传令,唤家奴各人收拾战器,承亦自披挂,绰枪上马,约定都在内门前相会,同时进兵。夜至二鼓,众兵皆至,董承手提宝剑,从步直入,见操设宴后堂饮酒。承大叫:“操贼休走!”一剑剁去,随手而倒。霎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口中犹骂“操贼”不止。一人向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开目视之,乃吉平也。承惊惧不能答。吉平曰:“国舅休慌。某虽出于曹公之门,心中未尝忘汉。某终日见国舅嗟呀不已,不敢动问。却才梦中之言,以见真情,幸无藏匿。倘有用某之处,虽灭九族,亦无后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使汝来试我,吾不敢尽情告之!”平遂咬下一指,以为盟誓。承方惊,取出衣带诏,令平视之,备细说了:“今谋望不成者,乃刘玄德、马腾各自去了,无计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亦不消诸公用心,操贼一命,只在某手里,早晚必取之!”承问其故,平曰:“操贼常患头风,痛入脑髓,才一举发,便召某医治。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药,必然死矣,何用动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力救汉家社稷者皆君也。”吉平辞而归之。

  承心中暗喜,忽然步入后堂,见家奴秦庆童共侍妾云英在于暗处私语。承大怒,唤左右捉下,欲杀之。夫人劝免其死,各人杖脊四十,将庆童锁于冷房内。庆童恨承,夤夜将铁锁扭断,跳墙而出,径入曹操府中告有机密。操唤入静室问之,庆童云:“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马腾、刘备六人商议,必然谋害丞相。承将出白绢一方画字,不知写道甚的。近日吉平咬指为誓,我也曾见。”曹操留庆童于府中藏之,董承将谓逃亡他方去了。

  次日,曹公诈患头风,召吉平用药。平自思曰:“此贼命合休矣!”暗藏毒药入府。操卧于床塌之上,令平下药。平曰:“此病可一服即愈。”教取银銚,当面煎之。药已半乾,平使上毒药,亲自送上。操知有毒,故迟慢不服。平曰:“乘热服之,少汗即可。”操起曰:“汝既读诗书,必知礼义。”平曰:“安得不知。”操曰:“汝知君有疾而饮药,臣先尝之;父有疾而饮药,子先尝之。汝为心腹之人,何不先尝?汝若不尝,必然有毒。”平知事泄,纵步向前,扯操而灌之。推蹇于阶,砖皆迸裂。操未及言,左右将平执下。操笑曰:“吾岂有疾!试汝果有此心否?”遂唤二十个精壮狱卒,执平来后园拷问。操坐于亭上,将平缚倒而问之。吉平面不改容,略无惧怯。操笑曰:“量汝是个医人,托身于吾门墙,安敢下毒害我?必是有人唆使你来。你说出那人,吾便饶你。”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贼,天下谁不欲杀之,岂独我乎!”操再三磨问,平怒曰:“我欲杀汝,故托身于汝门下,安有人使我?今事不成,惟死而已!”操怒,教狱卒痛打。平亦不叫。打到两个时辰,皮开肉裂,血流满阶。操恐打死,无可对证,令狱卒揪去静处,权且将息。

  传令次日请大臣等赴宴。惟董承托病不来。王子服等皆恐生疑,俱至。操于后堂设宴。酒行数巡,操曰:“筵中无可为乐,权于众官醒酒。”教二十个狱卒:“与吾牵来!”众官只见一具沉枷,枷吉平于阶下。操曰:“众官不知,此人结连恶党,欲反背朝廷,谋害曹某。今日天败,请听口词。”操教先打一顿,昏绝于地,噀水喷面。吉平睁目切齿而骂曰:“操贼不杀我,更待何时!”操曰:“据此情,非汝所为,可速指出,吾免你罪。”平曰:“汝情过王莽,佞胜董卓,天下人民皆欲争啖汝,何止吉平一人乎!”操怒曰:“先有七人,和你共八人耶?”平只是大骂。王子服等面面相觑,如坐针毡。操教一面痛打,一面水喷。平并无求饶之意。操见不招,且教牵去。操起出外,使人回报曰:“众官且散,留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四人夜宴。”四人魂不附体。

  众已散去,操再回,请四人入。操曰:“本不相留,争奈有事相问。”四人下阶。操曰:“汝四人不知与董承商议何事?”子服等皆讳。操教唤出庆童对证。子服曰:“汝于何处见来?”庆童曰:“你回避了众人,在一处画字,如何赖得。”子服曰:“此贼与国舅侍妾通奸,被责诬主,不足听也。”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为谁?”子服等皆言不知。操曰:“今晚自首,尚犹可恕;若待事发,其实难容。”子服等皆言并无此事。操怒,叱左右监下。

  操次日领千余人,径投董承家来探病。承只得出迎。操曰:“缘何夜来不赴宴?”承曰:“微疾未痊,安敢轻出。”操曰:“此是忧国家病耳。”承愕然。操坐定曰:“国舅近知吉平乎?”承曰:“不知。”操冷笑曰:“国舅如何不知?”唤左右:“牵来与国舅起病。”承举措无地。须臾,二十狱卒推至阶下。此三勘吉平,未知如何?

曹操勒死董贵妃
  吉平于阶下大骂曰:“欺君逆贼!”操指曰:“此人曾攀下王子服等四人矣,吾已拿获了下廷尉。尚有一人,未曾捉获。”承不敢问。操问吉平曰:“谁使汝药吾来?”平曰:“有。”操曰:“吾今便于此处放了你。”平曰:“天使我来杀逆贼!”操怒,教打。身上无容刑处。承在座观之,心如刀切。操又问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平曰:“嚼以为誓,誓杀国贼!”操教取截刀来,就阶下截去九指。操曰:“一发截了,教你为誓!”平曰:“尚有口,可以吞贼!有舌,可以斩贼!”操令割其舌。平曰:“勿割吾舌。今熬不过了,只得从实告之。”操曰:“如此,亦留你残疾之躯。”平曰:“汝释吾缚,吾自捉同谋之人献出。”操曰:“释之何碍。”平欠身望阙拜曰:“臣不能与国家除此贼,乃天数也!”拜毕,撞阶而死。操令分其肢体号令。时建安五年正月也。史官有诗曰:

  奋然兴义胆,应不为功名。嚼指图曹贼,捐身救董承。

  有谋亲进药,岂惧独遭刑。至死心如铁,谁人似吉平!

  操见吉平已死,教左右牵过秦庆童至面前。操曰:“国舅认得此人否?”承怒,欲杀。操曰:“不可。他首告谋反,今来对证,何敢如此?”承曰:“丞相何故听逃奴一面之言,以诬董承耶?”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证明白,汝尚抗拒乎?”承曰:“丞相何以言相逼也?”操唤左右拿下,既差二十人去董承卧房内搜寻。不多时,搜出衣带诏并义状。操看了,笑曰:“鼠贼安敢如此!全家良贱尽皆监下,休教走透一个。”

  操回府,聚众谋士。操出诏,令荀彧看。彧曰:“明公今欲何如?”操曰:“据此情理,正合诛其君而吊其民,择有德者而立之。”彧曰:“主公威镇四海,号令天下者,盖有汉家苗裔故也。征讨有名,赏罚有制;古往今来,以绝议论。”操曰:“欲将董承等四家诛之,必欲得正恶以示众。”彧曰:“丞相之意若何?”操曰:“不诬之人,岂得诛族乎?”彧与操曰:“事已至此,释之恐难。”操意遂决,连夜收王子服等老小入官,明正反逆之罪。次日,押送各门处斩。良贱死者七百余人。城中官民无不下泪。

  曹随即带剑入宫,来杀董贵妃。妃乃董承亲女,帝幸之,有五月身孕。当日帝在后宫,正与伏皇后论董承之事,并无音耗,不知如何。忽见曹操带剑而入,帝惊得魂魄离体。操曰:“董贼如此谋反,陛下知否?”帝曰:“董卓已诛了。”操曰:“不是董卓,是董承。”帝乃战栗曰:“朕不知。”操曰:“忘了破指修诏!”帝不能答。操令武士去擒董贵妃。操曰:“一人造反,九族皆诛!”怒喝牵去斩之。帝告之曰:“董妃五个月孕,望丞相见怜。”操叱之曰:“若非天败,吾已灭门矣。尚留此女为吾后患!”帝又曰:“贬于冷宫,待分娩了,杀之未迟。”操曰:“汝欲留此逆种与母报仇?”帝泣告曰:“乞全尸而死,勿令彰露。”操教取白练于面前。帝曰:“卿于九泉之下,勿怨朕躬!”言讫,泪下如雨。操怒曰:“犹作儿女之娇态!”速令武士推出,勒死于宫门外。操随唤监官嘱曰:“但有外戚内族,不曾禀奉于吾,辄入宫门者,腰斩之。守御不严者,罪同。”曾与董承来往者黜退,重者类入逆党论。似此不可胜数,皆被其害。自此,许都内外大小官员人等莫敢交头接耳。曹公拨心腹人三千充御林军,令曹洪总领之。

  操与荀彧曰:“今戮董承等千余人,去吾心腹大患。尚有马腾、刘备,亦在此数内,不可不诛。”彧曰:“马腾见屯兵于西凉,未可轻取;但以书慰劳,勿使生疑焉,徐徐诱入京师,图之可也。刘备见在徐州,分布犄角之势,亦不可轻敌。”操曰:“何为未可也?”彧曰:“与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屯兵官渡,常有图许都之心。一旦若东征刘备,备必求救于袁绍。若绍乘虚而袭,何以当之?”操曰:“非也,彼刘备乃人杰人也。若不击之,待其羽翼养成,急难动摇,必为后患。袁绍虽有大志,事多怀疑不决,必不动也,何必忧乎!”彧曰:“绍虽不才,田丰、沮授、审配、郭图、许攸、逢纪之辈,皆有奇谋远见,倘绍信之,为祸不轻矣。”操犹豫未决,忽见郭嘉自外而入。操问曰:“吾欲东征刘备,争奈有袁绍之忧,未敢动也。”嘉曰:“绍性宽多疑,迟慢未决,手下谋士,各相妒忌,何必忧乎。刘备目今新整军兵,众心未服,丞相引精兵一战而可定也。”操大喜曰:“此机正合吾意。”遂起大军二十万,东征刘备。胜负毕竞如何?

玄德匹马奔冀州
  却说曹公分兵五路,来取徐州。细作探知,报入徐州。孙乾径来下邳,先报关公,次日去小沛报知玄德,玄德慌与孙乾等商议,乾曰:“必须求救于袁绍,方可解围。”玄德即时修书,便遣孙乾。

  乾至河北,见田丰,具言此事。丰曰:“明日见主公,即当商议。”次日,引孙乾入见绍。绍出,形容憔悴,衣冠不整。丰曰:“今日主公何故如此?”绍曰:“我将死矣!”丰曰:“主公纵横天下,何故出此言也?”绍曰:“吾今命在旦夕,岂暇论他事也!”丰曰:“主公如此之言,是何意故?”绍曰:“吾生五子,惟最小者极快吾意。今患疥疮,将欲垂命,吾有何心用兵乎?”丰曰:“目今操起兵东征,许昌空虚,若将义兵乘虚而入,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为民除害也,诚国家之万幸!谚语云:‘天与勿取,反招其咎!’某愿明公详察焉。”绍曰:“吾亦知如此,最好争取,奈我心中恍惚,去之不利。”丰曰:“何恍惚之有?”绍曰:“五子之中,惟有此子生得最异,倘有疏虞,悔之晚矣!”绍与孙乾曰:“汝回见玄德,可言此事。但不如意,便来相投,吾自有相助之处。”田丰以杖击地曰:“可惜错过!”又叹曰:“遭此难遇之时,惟有婴儿之病,失此机会!大事去矣,可痛惜哉!”以脚顿地而去。

  孙乾见绍不肯起兵,连夜回小沛见玄德,具言此事。玄德乃哭曰:“似此若何?”张飞曰:“兄弟献一妙计,必破曹兵。曹兵若来,必然困乏;不等他来下住寨,先去劫寨。”玄德曰:“素以汝为一勇夫。前者捉刘岱,果有此妙策;今献此计,吾弟亦按兵法,甚好,甚好!操若远来,必用此计,当晚却去劫寨。”商议已定。

  却说曹公引大军往小沛来。正行之间,狂风骤至,曹公马前忽一声响亮,大风吹折牙旗一面。操曰:“作怪!”便教军马且住,唤谋士问吉凶。操已自有主张了,只看谋士所见同与不同。操言风吹折牙旗之兆。荀彧曰:“风自何方来?吹折甚颜色旗?”操曰:“风自东南方来,吹折角上牙旗杆。单旗为角,双旗为门。旗乃青红二色。”彧曰:“不主别事,今夜刘备必来劫寨。”操点头。忽毛玠入见曰:“适才东南方牙旗被风吹折,今夜必主有人劫寨。”操曰:“天报应,吾当亦自防之。”当时分兵九队,只留一队向前虚扎营寨,余众四面八方埋伏。

  是夜,月色微明,玄德在左,张飞在右,分兵两队。只留孙乾守小沛。

  且说张飞自以为神妙之计,领轻骑在前,突入操寨,但见零零落落,无多人马,一声炮响,四边火光大明,喊声一举。张飞知是中计,急出寨外,正东,张辽杀来;正西,许褚杀来;正南,于禁杀来;正北,李典杀来;东南,徐晃杀来;西南,乐进杀来;东北,夏侯惇杀来;西北,夏侯渊杀来:八路军马,团团围定。飞在核心,左冲右突,前遮后挡。张飞军兵原来旧是曹公管的,尽皆过去了。飞见军去了太半。飞在忙中,正逢徐晃。两马相交,战到十余合,后面乐进赶到。张飞杀条血路,突围而走,只有十数骑跟定。欲还小沛,大军截住去路;徐州、下邳,却被曹公自引精兵当住。飞寻思无路,望芒砀山而走。

  却说玄德引军正去劫寨,将近寨门,喊声大震,后面冲一军,先截了一半人马。夏侯惇又到。玄德突围而出,后面夏侯渊赶来。玄德回顾,止有三十余骑跟随。望见小沛城中火起,玄德弃小沛,欲往徐州,隔河望见军马,漫山塞野。玄德自思无路可归,想:“袁绍有言:‘倘不如意,可来相投’,今投袁绍,暂且依栖,别作良图。”径寻青州路而走,正逢乐进拦住。玄德匹马落荒正北而走。乐进赶来,玄德从骑去了。

  只说玄德匹马投青州,一日行三百余里。当晚到青州城下叫门,门吏问姓名了,来报刺史。刺史乃袁绍之长子袁谭。谭素敬玄德,闻知匹马到来,速即开门出迎,至公廨,问其故。玄德说:“曹公势不可当,故弃城及妻子逃命至此。”袁谭乃再拜,留于馆中住扎,发书报父袁绍。绍知徐州已失,玄德在青州,遂引兵五万来迎接玄德。袁谭将本州人马送至平原界。袁绍离邺郡三十里,来接玄德。玄德拜伏于地,绍慌答之曰:“昨为小儿抱患,有失救援,其心怏怏不安。今幸得相见,大慰平生渴望之思。”玄德答曰:“孤穷刘备久欲投门下,奈何机缘未遇。今为曹操所攻,妻子俱陷,想将军容纳四方之士,故不避羞惭,敬来相投。望乞收录,誓当补报!”绍大喜,父子相敬甚厚,同居冀州。

  且说曹公当夜抢了小沛,随即进兵攻徐州。糜竺、简雍守把不住,只得弃了。陈登献了徐州。操军马入城,安民已了,唤众谋士商议取下邳。荀彧曰:“云长并刘备老小死据此城,务要速取。如若迟慢,恐被袁绍所窃耳。”操曰:“当用何计,可取下邳?”彧曰:“丞相坐镇徐州,拨一军马诱之,若关公出战,既分投袭之;若城一陷,关公必擒矣。”操曰:“吾素爱关公人才武艺勇冠三军,吾欲得之以为己用。”郭嘉曰:“吾闻关公义气深厚,必不肯降。若使人说之,恐被其害。先以兵围之,若事危急,彼必降矣。”帐下一人出曰:“我与关公有一面旧交,某亲往下邳说之使降,若何?”众视之,乃张辽也。程昱曰:“文远虽与云长有旧,吾看此人非可以言词说也。某有一计,使此人进退无门,则用文远说之,关公自然归于丞相也。”必用何计以降之,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张辽义说关云长
  刘玄德兵败小沛,匹马奔冀州,投袁绍。张飞引数十骑,往硭砀山去了。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各自逃难,独有关云长保甘、糜二夫人守下邳。

  曹操在徐州责陈珪曰:“今尔辩无事,恕你父子杀车胄之罪。”珪力辩无事,商量取下邳。程昱献计曰:“云长有万人之敌,更与玄德义气深重,非智谋不可取之。见今旧兵皆已投降,于内亦有刘备新招徐州等处之人,可暗地差遣一心腹,只作逃回的入下邳去见关公,种祸于城内;却引关公出战,诈败佯输,诱入他处,却以精兵截其归路,然后或擒或说可也。”操听其谋,选拣兵士十余人,令引诱徐州降兵数十,偷出营寨,径投下邳降关公。公遂以为心腹,留而不疑。

  次日,夏侯惇为先锋,领兵五千,径来下邳搦关公战。公不出,惇即使人于城下辱骂。公大怒,引三千人马出迎,与夏侯惇交战。公与惇约战十数合,拔回马走。公怒赶来,惇且战且走。公约赶二十里,忽然省过,提兵便回。左手下徐晃,右手下许褚,两队军出。公冲开路走,两边伏路军排下硬弩百张,箭如飞蝗。公当先,许褚在中央踏弩机百对,箭发如雨。于是关公不得过去,勒兵再回,徐晃、许褚接住又战。公杀退二人,引兵前进,夏侯惇又来。公战至日晚,到一座土山。公引兵占住山头,权且少歇,看见曹兵紧紧密密,摆作长蛇阵,团团围定土山。公遥望见城中火光冲天而起,却是那诈降兵卒举火为号。操自提大军杀入下邳,但教举火以惑关公之心,城中军民皆不肯惊动。关公见下邳火起,心内惊惶,连夜冲下几处,皆被乱箭射回,人马尽皆伤折。

  公复回土山,捱到天晓,再欲整顿下山冲突,忽见一人跑马上山来,公视之,乃张辽也。公迎之,言曰:“文远欲来赴敌耶?”辽曰:“非也。想故人旧日之情,特来相告。”遂弃刀马,与公入中军说话。二人坐于山顶。公曰:“文远莫非欲说关某也?”辽曰:“不然。某想下邳城,当日兄救弟,今日安得弟不救兄也?”公曰:“文远将欲助我耶?”辽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来此何干?”辽曰:“玄德不知存亡,益德未知生死,众已失散。昨夜曹公已破下邳,城中军民,尽皆无伤害。玄德家眷,丞相差人护之,惊扰者斩。如此相待,弟特来告兄。”公大怒曰:“此言特说我也!吾今虽处绝地,视死如归。汝即速去,吾当下山迎战!”张辽大笑曰:“兄出此言,岂不为万世之耻笑乎?”公曰:“吾仗忠义而死,安得为万世耻笑?”辽曰:“兄今尽死,其罪有三,岂不为万世耻笑乎?”公曰:“汝且说我哪三罪?”辽曰:“当初刘使君与兄结义之时,誓同生死。近使君败于小沛,当戳力同心,死战沙场,其名万古不朽,不合逃遁而去。脚到之处,谁不相容?兄今欲死于此地,倘使君复出,专望于兄,兄岂不是负却孤主,而背当年之誓乎?误主丧身,诚为不美。其罪一也。昔者刘使君以家眷重托于兄,以为万全之计。兄今战死,二夫人无所依托,若能守节,一死无疑;若不守节,又属他人。此是兄负却使君倚托之重,实为不义。其罪二也。兄武艺超群,更兼深通经史,不思期共使君,匡扶汉室,拯救生灵;徒欲赴汤蹈火,以成匹夫之勇,上负祖宗,下辱其主,安为义?其罪三也。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之。”公沉吟曰:“汝说我有三罪,欲我何如?”辽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必用一死;不若且降曹公,却打听使君音信,如知何处,却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可以全其义;三者,可以保其身。有此三便,兄宜详之。”公曰:“汝言虽善,吾有三事。若曹公能从我,即当解甲;如其不允,吾宁受三罪而死。”辽曰:“丞相宽洪大量,何所不容?愿闻三事。”公曰:“一者,吾与刘皇叔同设誓时,共扶汉室,吾今只降汉帝,不降曹公,凡有杀戮,不禀丞相。二者,二嫂嫂处,请给皇叔俸禄养赡,一应上下人等皆不许到门。三者,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里万里,便当辞去。三者缺一,断然不肯降。望文远贤弟急急回报。”

  张辽随即上马,来见曹操,先说降汉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为汉之元勋,汉即吾也。此可从之。”辽又言:“二夫人欲请皇叔俸给,并上下人等不许到门。”操曰:“吾于皇叔俸内,加倍与之。其余是他家法,何必疑焉!”辽曰:“但知玄德音信,虽远必去寻之。”操摆首曰:“此事却难从之。吾养关公何用?”辽曰:“岂不闻豫让‘众人国士’之论乎?刘玄德待云长不过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结其心,何忧云长之不住也?”操曰:“文远之言当也,吾愿从此三事。”

  张辽再往山上回报云长。云长曰:“虽然如此,暂请丞相退军,容我入城见嫂嫂告之,即来降也。”张辽再回,见曹操说了。操即传令,教城里城外军马尽退三十里。荀彧曰:“不可。恐关公有变。”操曰:“吾知云长忠义之士也,必不失信。”遂引军退。

  关公引败兵入下邳,见人民安妥不动,径到府中来见二夫人。甘、糜二夫人听的关公到来,急出迎之。公乃痛哭,拜于地上。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处?”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因何痛哭如此?”公曰:“关某出城死战,被困于土山,兵微将寡,张辽招安,某以此事说知,曹操应允,放某入城。不曾得嫂嫂言语,未敢擅便。某思兄颜,见嫂嫂故垂血泪。”甘夫人曰:“昨日曹将军入城,我等皆以为死,谁想毫发不动,一军不敢入门。叔叔既以领诺,何必问乎?只恐久后曹丞相不容去寻皇叔。”公曰:“嫂嫂放心,关某身在,必当见主。曹公出语为令,若有反悔,谁人服焉?”甘、糜二夫人曰:“叔叔自家裁处,凡事不必问俺女流。”

  关公辞而退,遂引数十骑来降操。操使将帅远接,谋士来迎。操自出辕门相接。关公下马,入拜曹操。操乃答礼。公曰:“败兵之将,深荷丞相不杀之恩,安敢受答拜之礼。”操曰:“吾素知云长忠义之士,安肯加害。操乃汉相,公乃汉臣,虽名爵不等,敬公之德耳。”关公曰:“文远代禀三事,望丞相仁慈。”操曰:“某出语为令,欲感四海,取信于天下,安肯自废。”关公曰:“吾主若在,关某虽赴诸水火,必往寻之。此时恐不及辞,伏为怜悯。”操曰:“玄德若在,必从公去,但恐乱军中无矣。公且宽心,尚容缉听。”云长拜谢。操设宴管待关公。

  次日,班师还许昌,量拨军马先起。云长收拾车仗,请二嫂嫂上车,亲自引军护送而行。操使人供送用物饮食。已到许昌,军马各还营寨。操拨一府,另与云长居住。云长分一宅为两院,内门外拨老军十人以守之,关公自居外宅。操引关公朝汉献帝,帝命操加官,操封关公为偏将军。公谢恩归宅。

  操次日设大宴,会众谋臣武士,以客礼待关公,延之于上坐。比及送回,以备绫锦百匹,金银器皿俱全。关公都送与二嫂嫂。关公自到许昌,操待之甚厚: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及美女十人以侍之。云长不能推托,将所赐美女尽送入内门,令服侍二嫂嫂;金银器皿缎疋等件,遂逐一抄写明白归库。公三日一次,于内门外躬身施礼,动问“二嫂嫂安乐否”。二夫人回问皇叔之事毕,“叔叔自便”,关公方敢退回。操知此事,愈加重待关公。公未尝喜。

  一日,操见云长所穿绿锦战袍已旧,操度其身品,取异锦做战袍一领赐之。云长受之,穿于衣底,上用旧袍罩之。操笑曰:“云长何故如此之俭?”公曰:“某非俭也。”操曰:“吾为汉相,岂无一锦袍与云长?何以旧袍蔽之?不亦俭乎?”公曰:“旧袍乃刘皇叔所赐,常穿上如见兄颜,岂敢以丞相之新赐而忘兄之旧赐乎?故穿于上。”操叹曰:“真义士也!”虽然操口称其义,心中不悦。云长回府。

  次日,忽报:“内院二夫人哭倒地上,不知为何,请将军速入。”云长急整衣跪于门外,拜请二嫂嫂。甘、糜二夫人哭出,请云长起来。毕竟如何?

云长策马刺颜良
  公曰:“二嫂嫂为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梦皇叔身陷于土坑之内,觉与糜氏论之,想在九泉之下矣!”关公曰:“梦境之事,不可凭信。此是嫂嫂心想之故也。请勿忧虑。”公再三宽释。

  正值曹操请公赴宴,公辞二夫人来见操。操见公有泪容,乃问其故。公曰:“二嫂思兄日久痛哭,不由某心不悲也。”操笑而宽解之,频以酒劝。公酒后,自绰其髯而言曰:“生不能报国家,而背其兄,徒为人也!”操问曰:“云长髯有数乎?”公曰:“约数百根。每秋月约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纱裹之,恐其断也。如接见宾客,则旋解之。”操取纱锦二疋作囊,赐关公包髯。

  次日,早朝见帝。帝见关公一纱锦袋垂于胸次,帝问之。关公奏曰:“臣髯颇长,丞相赐囊贮之。”帝令当殿披拂,过于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此朝廷呼为“美髯公”也。

  操见关公但得所赐,未尝欢喜。忽一日,操请公宴。临散,送公出府,见公马瘦,操曰:“公马因何瘦?”公答曰:“贱躯颇重,马不能乘,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备马一匹来。须臾,使关西汉牵至,身如火炭,眼似銮铃。操指曰:“公识此马否?”公曰:“莫非吕布所骑赤兔马乎?”操曰:“然。吾未尝敢骑,非公不能乘。”连鞍奉之。关公拜谢。操怒曰:“吾累赐美女金帛,未尝下拜;今吾赐马,喜而再拜,何贱人而贵畜耶?”公曰:“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长下落,虽有千里,可一日而见面也。”操愕然而悔。关公辞去。操唤张辽曰:“吾待云长不薄,常怀去心,何也?”辽曰:“容某探其情,即当回报。”

  张辽次日往见关公,因共话间,辽曰:“某荐兄在丞相处,不曾落后乎?”公曰:“感激丞相,待我甚厚。只是吾身在此,心在兄处。”辽曰:“兄言差矣!凡大丈夫处世,不分轻重,非丈夫也。吾思玄德待兄,未必过于丞相;兄只怀去念,何故也?”公曰:“吾足知曹公待我甚厚。奈吾受刘将军恩厚,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此。必立效以报曹公,然后方去。”辽曰:“倘玄德弃世,公何所归乎?”公曰:“愿从于地下耳。”辽知公终不可留,乃告退。

  辽自思曰:“若以实告曹公,恐伤云长性命;若不实告,又恐非事君之道。”喟然叹曰:“曹公,君父也;云长,弟兄也。以兄弟之情而瞒君父,此不忠也。宁居不义,不可不忠。”遂入室以实告。操曰:“云长欲与刘备生死同处,必不留也。”操叹曰:“事主不忘其本,此天下之义士也!此人何时可去?”辽曰:“彼言必欲立功,以报丞相方去。”操又叹曰:“仁者之人也!”荀彧曰:“若不教云长立功,未必便去。”操曰:“然。”

  且不言云长事。却说玄德在袁绍处,旦夕烦恼。绍曰:“玄德何故常有忧也?”玄德曰:“二弟不知音信,妻小陷于曹贼;上不能报国,下不能保家,安得不忧也?”绍曰:“吾欲进兵赴许都久矣。方今春暖,正好兴兵。”便商议破曹之策。田丰谏曰:“曹操既破徐州,则许都非空虚也。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拣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矣!”绍曰:“且容我思之。”绍问玄德曰:“田丰劝我固守,何如?”玄德曰:“弄笔书生,不乐征伐,坐度朝夕,以受俸禄,使将军失其大义于天下也。”绍曰:“玄德言者甚善。”遂只顾点兵。田丰又入强谏,绍怒曰:“汝等弄文轻武,使我失其大义!”田丰顿首曰:“若不听某良言,出师必不利也。”绍大怒,欲斩之。玄德力劝,乃囚于狱中。绍移檄州郡,数操罪恶,各请相助。沮授见田丰下狱,乃会其宗族,尽散家财与之,言曰:“吾随军而去,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一身不保也!哀哉!”众皆下泪送之。

  绍谴大将颜良作先锋,进攻白马。白马者,今属华州。沮授谏曰:“颜良生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曰:“吾之上将,非汝等可料也。”大军进行奔黎阳,东郡太守刘延慌告急许昌。曹操急收拾起行。关公知白马告急,欲自往,遂入相府,见曹公曰:“闻丞相兵动,某愿为前部,立功以报之。”操曰:“未敢烦将军远劳,早晚却来相请也。”公自退。操引兵十五万,分三队而行。于是刘延连络不绝告急。操先提五万军马,亲临白马,靠土山扎住。遥望山前平川旷野之地,颜良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操见骇然,未交战。绍首将出马。操回顾,与吕布旧将宋宪曰:“吾闻汝乃吕布之猛将,何不战颜良?”宋宪欣然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颜良横刀立马,貌若灵官,立于门旗下。宋宪径来取良。良大喝一声,纵马来迎。战不三合,手起刀落,斩宋宪于阵前。曹操大惊曰:“真勇将也!”魏续曰:“杀吾同伴,愿去报仇!”操许之。续上马持矛,径出阵前,大骂颜良:“吾今杀汝!”良更不答话,交马一合,照头一刀,劈魏续于马下。操曰:“谁敢当之?”徐晃愿出。操令急迎之。徐晃出马,与良战二十合,败回本阵。诸将栗然。操收军,良亦引军退去。

  操见连折二将,心中忧闷。程昱曰:“吾举一人,可敌颜良。”操问是谁,昱曰:“非关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丞相又爱之,又疑之,何不取来,两强相并?如胜则重用,如败则决疑。”操曰:“善。”遂差人去请关公。公闻知来请,大喜,遂辞二夫人。夫人曰:“叔今此去,可打听皇叔消息。”公曰:“专为此耳!”急急要去。

  公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引从者数个,直至白马来见操。操请公坐定,叙说:“颜良勇诛二将,连日诸将败者及多,勇不可当,特请云长商议。”公曰:“容某观其动静。”操置酒相待。忽报颜良搦战,操引关公上土山观之。操与公坐,诸将环立。曹操指山下颜良排的阵势,四方八面,旗帜刀枪,森布有威,乃与关公曰:“河北人马,如此雄哉!”公答曰:“吾观之,若土鸡瓦犬耳!”不能鸣吠,皆无用之物也。操又指曰:“将帅布列,旌旗节钺,人如猛虎,马似毒龙,其势壮哉!”公答曰:“犹金弓玉矢耳!”不能弛张射发,亦无用之物也。操又指曰:“麾盖之下,持刀立马者,乃颜良也。”关公举目看之,见其人绣袍金甲,相貌威严。公谓操曰:“吾观颜良,如插标卖首耳!”如插草标卖其头也。操曰:“非可轻视。”关公起身曰:“某虽不才,愿去万军中取首级来献丞相。”张辽曰:“军中无戏言,云长不可忽也。快牵马来!”

  公奋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土山,将盔取下放于鞍前,凤目圆睁,蚕眉直竖,来到阵前。河北军见了,如波开浪裂,分作两边,放开一条大路,公飞奔前来。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到来,恰欲问之,马已至近。云长手起,一刀斩颜良于马下。中军众将,心胆皆碎,抛旗弃鼓而走。云长忽地下马,割了颜良头,拴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似入无人之境。河北兵将未尝见此神威,谁敢近前。良兵自乱。曹军一击,死者不可胜数,马匹器械抢到极多。关公纵马上山,众将尽皆称赞。公献首级于曹操面前。原来颜良辞袁绍时,刘玄德曾暗嘱曰:“吾有一弟,乃关云长也,身长九尺五寸,须长一尺八寸,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喜穿绿锦战袍,骑黄骠马,使青龙大刀,必在曹操处。如见他,可教急来。”因此颜良见关公来,只道是他来投奔,故不准备迎敌,被关公斩于马下。操曰:“将军神威也!”关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燕人张益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操大惊,回顾左右曰:“今后如遇燕人张益德,不可轻敌。”令写于衣袍襟底以记之。史官故书“刺”字者,就里包含多少,有刺颜良诗为证。前三首,赞关公刺颜良;后一首,专道关公荐张飞英勇。诗曰:

  望盖挥鞭骑若风,将军飞入万军中。

  马奔赤兔翻红雾,刀偃青龙起白云。

  虎豹堕牙山鸟静,凤凰坠羽树林空。

  历观史记英雄将,谁似云长白马功!

  又诗曰:

  白马当年事困危,将军立效干功时。

  斩头出阵来无阻,策马提刀去莫追。

  壮志威风千古在,英雄气概万夫奇。

  堂堂庙貌人赡仰,忠勇惟君更有谁?

  又诗曰:

  千万雄兵莫敢当,单刀匹马刺颜良。

  只因玄德临行语,致使英雄束手亡。

  又诗曰:

  来往军中胆气高,平欺许褚胜张辽。

  又夸益德真勇猛,致使当阳喝断桥。

  却说颜良的残败军马急奔回,半路迎接见袁绍,报说被一赤面皮、使青龙大刀一勇将,匹马奔入阵来,一刀斩颜良而去,因此大败。袁绍大惊,问曰:“此是何人也?”帐前沮授曰:“此人必是刘玄德之弟关云长也。”袁绍大怒曰:“汝兄弟关某斩吾爱将,汝必然通谋也,留尔何用!”即唤刀斧手推出玄德,斩讫报来。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云长延津诛文丑
  却说关公匹马斩了颜良,败军奔回报知袁绍,绍大怒,欲斩玄德。玄德面不改容而言曰:“明公只听一面之词,而自绝向日之情耶?且刘备自徐州失散,老小皆弃,未知云长在否。天下有多少同姓同貌者,岂特赤面使大刀即关某也?明公何不详之?”袁绍是个没主张的人,闻玄德之言,责沮授曰:“误听汝言,险杀爱弟。”遂请刘玄德上帐坐,却议报颜良之仇。帐下一人应声而言曰:“颜良是吾弟也,既被曹贼所杀,吾安得不雪其恨乎?”玄德视其人,身长八尺,面如獬豸,山后人也,姓文,名丑,乃河北名将。袁绍大喜曰:“非汝不能报颜良之仇也。吾亦与你兵马十万,即便起行。”令丑直渡黄河,追杀操贼。沮授曰:“行兵之要,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兵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今轻举渡河,设有其难,众皆不可还矣。”绍怒曰:“皆是汝等迟慢军心,迁延岁月,有妨大事!岂不闻‘兵贵神速’乎?”沮授出叹曰:“上盈其志,不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矣。”遂托疾不出议事。玄德曰:“今刘备久蒙大恩,无可报效,欲助文将军同行,一者,报明公之德;二者,就探云长的实。”绍喜,唤文丑与玄德同领前部。文丑曰:“刘玄德乃累败之将,于军不利。”文丑乞自去,不用玄德。绍曰:“吾欲见玄德才能,汝可同去。”文丑曰:“既主公要此人去时,某分三万军,教他为后部,如其无功,可自治罪。”玄德曰:“分兵最好。”文丑遂自领七万军先行,玄德引三万随后便起。

  却说曹操为云长斩了颜良,倍加钦敬,表奏朝廷,封云长为寿亭侯,铸印送与关公。印文曰:“寿亭侯印”,使张辽赍去。关公看了,推辞不受。辽曰:“据兄之功,封侯何多?”公曰:“功微,不堪领此名爵。”再三辞却。辽赍印回见曹公,说云长推辞不受。操曰:“曾看印否?”辽曰:“云长见印来。”操曰:“吾失计较也。”遂教销印匠销去字,别铸印文六字“汉寿亭侯之印”,再使张辽送去。公视之,笑曰:“丞相知吾意也。”遂拜受之。

  忽闻人报袁绍又使大将文丑渡黄河,已据延津之上。操先使人移徙居民于西河,操自领兵迎之。三军皆起,军马在前,粮草在后。操传令,教粮草车仗尽行前去,后军作前部先锋,护守粮草,以前部先锋却居于后。吕虔曰:“粮草在前,而兵在后,何意也?”操曰:“粮草在后,多被剽掠,吾故令在前也。”虔曰:“倘遇敌军,守粮者又不敢战,必误大事。”操曰:“吾待敌军到时,却又理会。”虔疑,不敢再言。操令粮食辎重,沿河堑至延津。操在后军,听得前军发喊,急差人看时,人报:“河北大将文丑兵至,我军皆弃粮草,俱被赶散。后军又远,将如之何?”众人商议,要退守白马。操教退军河北,又断其路。军皆散乱。操以鞭指南阜可避,阜,土山也。人马急奔土阜。操令人马皆解衣卸甲少歇,尽放其马。文丑军掩至,众将曰:“贼至奈何?可急收马匹,退回白马。”一人急止之曰:“此正可与贼交战之处,何退之耶?”操视之,乃荀攸也。操急以目视攸而笑。攸知其意,而不复言。

  文丑军既得车仗,又来抢马,军士不依队伍,自相离乱。原来过此,只顾取物,无心厮杀。曹操人马围裹将来,文丑挺身独战,军士自相践踏。文丑止遏不住,拨回马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乃河北名将,谁可擒之?”二将飞马而出去。操视之,乃张辽、徐晃也。二将追赶文丑至近,大叫:“贼将休走!”文丑回头,见二将赶来,遂按住铁枪,拈弓搭箭,正射张辽。徐晃大叫:“贼休放箭!”张辽低头急躲,一箭中辽头盔,将簪缨射去。辽奋怒再赶,坐下马又被文丑射中面颊。战马跪倒前蹄,张辽落地,文丑策马前来。徐晃急轮大斧,截住厮杀。二将战三十余合,张辽去远,徐晃见文丑后面军马齐到,晃拨回马走。

  文丑沿河赶来。忽见十余骑军马,旗号翩翻,一将当头,提刀出马而来,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大喝一声:“贼将休走!”与文丑交马,战二合,文丑心怯,拨回马绕河而走。关公马是千里龙驹,早赶上文丑,脑后一刀,将文丑斩下马来。后有诗赞关公诛文丑。诗曰:

  誓把功勋建,须将恩义酬。奋身诛虎豹,用命统貔貅。

  白马颜良死,延津文丑休。英雄谁可似?不负寿亭侯!

  曹操在土阜上见关公刀砍文丑,大驱四下人马掩杀,河北军皆落水,复夺辎重马匹车仗。云长引数骑,耀武扬威,东冲西突。正杀之间,刘玄德领三万军随后到。前面哨知,报与玄德曰:“今番又是红面长髯的斩了文丑。”玄德闻之,慌忙骤马来看,隔河望见一簇人马如飞,众皆指日:“此正是也!” 玄德遥见征尘中一面旗上写着“汉寿亭侯关云长”七个字。玄德暗谢天地,曰:“原来我兄弟果在曹操处!”欲去相见,被曹兵势大拥来,只得收败残军马回去。

  袁绍接应至官渡,下定寨栅,有郭图、审配入见袁绍,说:“今番文丑又是关某坏了。”刘备佯推不知。袁绍大怒,骂曰:“‘大耳贼!’焉敢如此!”人报玄德至,绍令推转斩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绍曰:“你故使关公又坏吾一员大将!”玄德闻之,笑曰:“明公不知,容伸一言而死。今曹操素惧刘备,备虽一时溃散,必有复仇之曰。今知备在明公处,恐其协力攻曹,故特使关某诛杀二将。公知必怒,不肯助兵。此乃借明公之手而杀刘备,断绝仇人,以除后患,愿明公思之。”此是玄德极枭雄处。袁绍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使我受害贤之恶名耳。”喝退左右,请玄德上帐而坐。玄德谢曰:“感荷明公宽大之恩,无可补报,欲令一心腹人,持一密书去见云长,使知备消息,必星夜来到,辅佐明公,共诛曹操,以雪颜良、文丑之恨,若何?”袁绍大喜曰:“吾若得云长,似颜良、文丑复生也。”商议修书,未有人去。

  绍令退军于阳武地名结营,连络数十里,按兵不动。操亦令夏侯惇总兵守官渡隘口。

  操班师回许都,大宴众官,贺云长之功。席上,曹与吕虔曰:“昔日吾以粮草在前,乃饵敌之计也。惟荀公达知吾心耳。”众皆服其论。正饮宴间,忽报汝南有黄巾刘辟、龚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战不利,乞拨勇将精兵救之。云长闻言,乃进前曰:“关某愿施犬马之劳,去破汝南贼寇。”操曰:“云长建立大功,未曾重赏,何劳又征进耶?”公答曰:“关某久闲,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曹操许之,点军五万,使于禁、乐进为副将,次日便行。荀彧曰:“云长常有归刘之心,倘知消息必去,不可令频出军。”操曰:“今次收功,吾再不教临敌矣。”

  云长领兵往汝南进发,敌军相迎,扎住营寨。当夜营外拿了两个细作人来,云长视之,内中认的一人。因此处起,直教兄弟再得聚会。毕竟此人是谁?

关云长封金挂印
  却说关公于灯下看时,认的一人,乃孙乾也。关公叱退左右,问乾曰:“公自溃散之后,一向踪迹不闻,玄德兄今在何处?”乾曰:“某在徐州逃难,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近闻玄德公在袁绍处,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刘辟、龚都皆来归顺玄德,助袁破曹,故攻掠太急。今天幸得将军到此,刘、龚特令小军引路,教某来报将军。来日虚败一阵。特报将军,望将军早引二夫人与玄德相见,却请来汝南,又作远图。彼刘、龚之顺玄德,实有望于将军也。”公曰:“既兄在袁绍处,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斩绍二将,恐今事变矣。”乾曰:“某亦先往,探其虚实,再来报将军。”公曰:“吾见兄长一面,虽万死不辞。今回许昌,便辞曹公矣。”当夜送乾去了。于禁、乐进又不敢问。

  次日,关公兵出,龚都亦出阵前。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敢责人耶?”公曰:“我何背主?”都曰:“刘玄德见在袁本初处,汝却从曹操,何也?”公曰:“乱道!”拍马舞刀向前。龚都当不住便走,公赶来。都回身告关公:“故主之恩,不可忘也。与玄德速至,吾愿让汝南。”公会其意,招军掩杀。刘、龚二人佯输诈败,四散去了。

  云长夺得州县,安民已定,班师回许昌。操自出廓迎接,赏劳军士。

  宴罢,公遂回家参拜二嫂于内门之外。甘夫人曰:“叔叔两番出军,可知皇叔音信否?”公答曰:“未也”。关公退,二夫人于帘内痛哭甚切。糜夫人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姊妹烦恼,故隐而不言。”正哭之间,有一个随行老军,听得哭声不绝,于内门外曰:“夫人休哭,主人见在河北袁绍处。”二夫人问曰:“汝何以知之?”老军曰:“跟将军出征,有人在阵上说来。”夫人急召云长,责之曰:“皇叔未尝负汝,你今受曹恩养,忘旧日之义,不以实情告我,使我姊妹忧愁身死。叔要自享荣贵,就借宝剑斩我姊妹之首,以绝汝之疑碍。叔无相瞒也!”云长顿首流泪,告曰:“兄今委实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内走泄也。事须缓图,不可以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紧,不可缓之。”公退,寻思去计,坐立不安。

  原来于禁己知刘备在于河北,操令张辽来探关公意。关公正闷坐中,张辽入贺曰:“闻兄在阵上,知玄德音信,特来贺喜。”公曰:“故主未见,何喜之有?”辽曰:“公看《春秋》管、鲍之义,可得闻乎?”公曰:“管仲常言:‘吾三战三退,鲍叔不以我为懦,知我有老母也。吾常三仕三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常与鲍叔谈论,身极困乏,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常与鲍叔贾音古分利多,鲍叔不以我为贫,知我贫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此则是管、鲍相知之交也。”辽曰:“兄与玄德交,何如?”公曰;“吾与玄德公结生死之交耳,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非管、鲍之可比也。”辽曰:“吾与兄交何如?”关公曰:“吾与你邂逅相交,若遇吉凶,则相救;若逢患难,则相扶;有不可救,则止。岂比吾与玄德生死之交也?”辽曰:“玄德向日在小沛失利,缘何公不死战以保之?”公曰:“吾那时未知是实。若玄德死,吾岂独生乎?”辽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从之否?”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负也!文远须达其意,然后某亲禀丞相。”后人有诗曰: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钢。月缺魄易满,剑折复铸良。

  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有死节,可杀不可量!

  张辽辞关公回,遂将公言尽白曹操。操曰:“吾自有计留之。”

  却说关公正寻思之间,忽报有故人相访。及至请入,关公不识其人,乃问之曰:“公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绍手下,南阳陈震也。”公大惊,急退左右,问之曰:“先生此来,必有所为。”震出书一缄,递与关公。公举目视之,乃玄德书也。公拆开,其书曰:

  备尝谓古之人,恐独身不能行其道,故结天下之士,以友辅仁。得其友,则益;失其友,则损。备与足下,自桃园共结刎颈之交,虽不同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关公看书毕,哭而言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其所也。吾安肯事曹公而图富贵乎?”震曰:“玄德望公,泪不曾干。公既仗义,何不速归乎?”关公曰:“人生于天地之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昔日曾对曹公言及此事,曹公已从之。吾已立功三件报其恩。吾来时明白,去不可不明白。吾作书烦公先达知兄长,待辞了曹公,奉嫂嫂回见。”震曰:“倘曹公不放将军,当如何哉?”公曰:“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乎!“震曰:“公速作回书,某星夜持去,免致玄德之望也。”关公逐写书,答云:

  某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是大丈夫之志也。某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至于观羊角哀、左伯陶之事,论张元伯,范巨卿之约,未尝不三叹而流泪也。昔某守下邳,内无积粟,外无援兵;欲尽死节,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碎躯,死于沟壑。近自汝南方知信息,须当面辞曹公,奉送二嫂归也。昔日降汉之时,已曾预言;今已有微功之报,不容不从。忽得兄书,视之如梦。某但怀异心,天地可表;披肝沥胆,笔楮难穷。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陈震得书自回。

  关公即入相府,拜辞曹操。操知来意,乃悬回避牌于门。公遂怏怏而回,收拾一辆小车,选旧跟随者二十人,早晚伺候。甘夫人唤关公问曰:“叔叔近日行藏若何?”公曰:“只在早晚辞了曹公,便请嫂嫂上车。堂中所有原赐之物,尽皆留下,寸丝亦不可带去。”甘夫人曰:“叔宜上紧,勿得迟滞。”公又往相府拜辞,门首又挂回避牌。关公往数次,皆不放参。关公往张辽家相探,欲言此事。辽亦托疾不出。公思之曰:“此是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也。大丈夫既欲去,不动非丈夫也!”遂写辞书一封,辞曹公。其书曰:

  汉寿亭侯关某,特沐再拜奉书汉大丞相曹麾下:某闻有天而有地,有父而有子,有君而有臣;天气应乎阳,地气应乎阴;万物若顺时,方可养群生,而成三纲五常之义也。某生于汉朝,少事刘皇叔,誓同生死。前者下邳失据,许降丞相,所请三事,已领恩诺,某所以归焉。拔擢过望,实难克当。今探知故主刘皇叔见在袁绍军中,身为寄客,使某旦夕不安。三思丞相之恩,深如沧海;返念故主之义,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实难。事有先后,当还故主。尚有余恩未报,候他日以死答之,乃某之志也。谨书告辞,幸希钧鉴!建安五年秋七月,关某状上。

  公遂将累次所赐金帛,一一封记,悬寿亭侯印于库中。

  平明,请二夫人上车。二十人扶事,另遣人于相府下书。关公上赤兔马,提青龙刀,护送车仗径出北门。门吏当之。关公怒目横刀,大喝一声,门吏皆避去。关公出门,呼从者曰:“汝等护送车仗先行,但有追赶者,吾自当之,勿惊动嫂嫂。”从者推轮送车,望官道进发。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事未定,左右报关公呈书。操接书看毕,大惊曰:“云长出矣!”又有北门守将飞报关公夺门而去,车仗鞍马皆望北行。又家中人来报说:“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内室。其寿亭侯印,悬于库中。原拨答应人,皆不带去,只与原跟从二十人,小车一辆,随身行李,平明时去了。”众人闻之,尽皆愕然。忽一将挺身而出,大叫曰:“某愿将半万铁骑,去生擒关某,献与丞相!”毕竟要赶关公者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关云长千里独行
  却说要去追关公者,众视之,乃猿臂将军蔡阳也。原来曹操部下只有蔡阳不服关公,常有谗谮之意,故要去赶。操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来去明白,乃天下之丈夫也。汝等皆可效之。”后史官览关公传而言曰:“两尽其忠,世称义勇。”遂赋诗曰:

  刺良恩已报曹公,辞魏归刘两尽忠。

  威镇许都谋涉远,当时义勇有谁同!

  曹操叱退蔡阳,不肯教去。程昱曰:“关某不辞丞相,不奉钧命,何如?”操曰:“使归故主,以全其义。”昱日:“丞相虽能舍之,诸将皆不平也。”操曰:“何为不平?”昱曰:“关某有三罪,以致众怒。且关某昔日在下邳,事急来降,丞相遂拜为偏将军,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虽建奇功,即拜寿亭侯之职,恩荣极矣。一旦弃丞相而去,不能尽忠。其罪一也。不得丞相之命,飘然便行,欲杀门吏,不遵国法。其罪二也。知故主之微恩,忘丞相之大德,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罪三也。今关某若归袁绍,是纵虎伤人也。不若遣蔡阳赶上诛之,绝此后患。”操曰:“不然。吾昔日曾许之,今日故舍之。若追而杀之,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彼各为其主,勿追也。”遂喝退。后史官裴松之评曰:

  曹公知公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斯实曹氏之休美!

  宋贤有诗曰:

  功成自合归玄德,解印封金离许都。

  不羡金银光照室,惟思恩义走长途。

  人言俊杰千年少,我道将军万古无。

  不是追兵无铁骑,曹公尤重去时书。

  又诗曰:

  三国初争势未分,独行谋策最机深。

  不追关将令归主,便有中原霸业心。此言曹公平生好处,为不杀玄德,不追关公也。因此,可见曹操有宽仁大德之心,可作中原之主。

  程昱曰:“云长不辞而去,终是缺礼。”操曰:“彼曾到相府几次,被吾避之。吾所赐金帛皆留还我,此云长乃千金不可易其志,真仗义疏财大丈夫也!此等之人,吾深敬之!”程昱曰:“久后为祸,丞相休悔!”操曰:“云长非负义之人也。彼各为主,岂容人情耶?想云长此去不远,吾一发结识他,做个大人情。先教张辽去请住他,我与他送行,将一盘金银为路费,一领锦袍作秋衣,教他时时想我。”程昱曰:“云长必不回来。”操曰:“吾引数十骑去,使张辽单骑先去请。”

  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是赶不上;须要相傍车仗而行,不敢纵马,按住丝缰,缓缓而走。忽听有人叫:“云长且慢行!”关公自思想:“呼我字者,必不是害吾之人。”遂叫车仗从人只管大路紧行,“吾自理会”。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关公持青龙刀,勒住赤兔马,问曰:“文远莫非来擒我乎?”辽曰:“吾身无片甲,手无军器,何必生疑?丞相知兄远行,特来相送,并无伤害之心。”公曰:“丞相此来,必有他意。”辽曰:“丞相已言‘彼各为主,勿追也’,容兄自去,以全其义。为不曾相送,自轻身而来也。特令小弟先来请住兄长。”公曰:“便是丞相领铁骑来,吾愿单骑决一死战!”

  关公约回数十步,立马于霸陵桥上望之。见操引数骑飞奔前来,背后皆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辈。操见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摆开。关公见众将手中皆无军器,因此放心。操曰:“云长何故行之太速耶?”关公马上欠身施礼,曰:“关某日前曾禀丞相。今故主在袁绍处,不由某不星夜去也。累次造府,不得参见,故拜书告辞,封金解印,纳还丞相。万望丞相不忘昔日之言。”操曰:“吾以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负前言?恐将军于路缺费,特具路费相送。”一将马上托过黄金一盘。公曰:“累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战士,关某途中不劳恩赐也。”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万一耳。”公曰:“久感丞相大恩,微劳不足补报;异日萍水相会,别当酬之。”操笑而答曰:“云长忠义之士,恨吾薄福,不得相从。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长恐操有变,不下马来,用青龙刀尖挑却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相赐袍。”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可以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二十余人,安得不疑焉?吾言既出,不可追之。”曹操自引诸将回城;于路嗟叹曰:“汝等众将当效云长,以成万世不朽之清名也!”后有诗曰:

  将军降汉不降曹,千里寻兄岂惮劳。

  送别许都关外路,刀尖曾挑锦征袍。

  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不见。云长正慌,走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高叫:“云长且住!”公举目视之,见一人约年二十有余,黄巾锦衣,持枪跨马,引百余步卒下山。公问曰:“汝何人也?”少年弃枪下马,拜伏于地。云长恐诈,勒马停刀,问曰:“壮士愿通姓名。”答曰:“吾本贯襄阳人也,姓廖,名化,字元俭。因汉末世乱,流落江湖劫掠,自己聚众五百余人。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误将两院夫人劫掠上山。吾问从者,云是大汉刘皇叔夫人。吾即拜于地下,问其来意,为说将军盛德,吾欲送下山来。杜远其言不逊,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将军请罪。”关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恐伤害,留在山中。”公教急请下山。

  不时,百余人簇拥车仗前来。公即下马,提刀于车前,问候曰:“嫂嫂受惊,关某之罪也!”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已被杜远所辱。”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问起根由,好生拜敬;杜远不从,已被廖化杀之。”关公听言,遂来拜谢廖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贼之类,若用为伴,人必耻笑,公乃辞谢曰:“感谢厚意。争奈曾与曹公说誓,愿千里独行。日后相逢,必当重谢。”廖化拜送金帛,云长不受。化遂拜别,自引人伴投山峪中去了。后来化为将军。

  云长将操送袍事告与二嫂,随车仗而行。渐渐天晚,投一孤庄安歇。庄主出迎,须发皆白,问曰:“来的将军姓甚?”关公下马,向前施礼曰:“某乃刘皇叔之弟关某也。”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的关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请入庄。关公曰:“车上有夫人。”老人唤妻女出请。甘、糜二夫人下车上草堂,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嫂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曰:“公异姓,何如此之敬也?”公曰:“某曾共刘玄德、张益德结义兄弟,誓同生死。二嫂相从于兵甲之中,未尝敢缺礼。”老人曰:“将军天下之义士也!”遂教妻女于草堂上相待二夫人,老人于小斋款待关公。公问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朝时为议郎,致仕回乡。今有小儿胡班,见在荥阳太守王植下为从事。将军必由那里经过,就付书与小儿相会。”公求胡华书,遂告以辞曹公之事。胡华感叹不已。当夜,二夫人宿于正房,关公秉烛而坐。

  次日天晓,胡华馈送饮馔。关公请二嫂上车,辞别胡华,披甲提刀上马,投洛阳来。前至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将姓孔,名秀,是操步下将,引五百军马在岭上把隘音爱。此是三州隘口。关公押车仗上岭,岭上军士报知孔秀。秀遂提剑出关,喝关公下马。公只得下马,与孔秀施礼。秀曰:“将军何往?”公曰:“已辞曹公,特往河北寻兄刘玄德去。”秀曰:“河北袁绍,正是曹丞相对头。将军此去,必有来文。”公曰:“因行慌速,不曾讨得。”秀曰:“若无来文,将军且在关下住,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关公曰:“待汝去禀,误了我行程。”秀曰:“一日不禀,要住一日;一年不禀,要住一年。"云长怒曰:“汝何相侮耶?”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当今乱世,龙争虎斗之时,若无文凭,枉说英堆!”云长曰:“汝不容我过去?”秀曰:“汝要过去,留下老小质当。”云长奋怒,举刀欲杀孔秀。秀急闭关而去。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云长五关斩将
  却说孔秀慌忙退入关去,紧闭上门。鸣鼓聚军,俱各披挂,手执军器,分布左右。孔秀全副衣甲,绰枪上马,放开关门,大喝曰:“汝敢过否?”云长约退车仗,纵马提刀,竟不答话,直取孔秀。秀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只一合,钢刀起处,孔秀尸横马下,血溅长空。众军便走。关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不得已也,与汝等无干。”众军拜于马下。公曰:“借汝众军之口,往许都告诉。丞相尚与我亲自饯行,孔秀故相拦截,欲杀害吾,吾故杀之。”

  先请二夫人车仗出关,望洛阳进发。原来先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韩福。福急聚将士商议。手下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走;若不阻挡,必有罪责。”韩福曰:“关公勇猛,难以迎敌,颜良、文丑尚且被诛,只可设计擒之。”孟坦曰:“先将鹿角拦定关口,待他到时,小将引军和他交锋,太守于高阜处用暗箭射之,却伏军士于左右。若坠下马,即当擒之,解赴许都,必得重赏。”商议了,忽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引一千人马,摆列关口。这关是平地创立,晨昏守御往来奸细。公见竖立旗号,密布刀枪,见韩福弯弓插箭,立马挥鞭,问:“来者是何人?”云长于马上欠身施礼,言曰:“吾乃寿亭侯关某,聊借过路。”韩福曰:“汝有曹丞相来文否?”公曰:“事冗,不曾讨得。”韩福曰:“吾奉承相钧命,镇守故都,专一盘诘往来奸细。汝无文凭,即系逃窜!”关公怒曰:“东岭孔秀被吾斩之。汝等拦吾,欲寻死耶?”韩福曰:“谁人与我擒之?”孟坦出马,轮双刀直取关公。公约退车仗,拍马来迎。孟坦战三合,拨回马走。关公赶来。孟坦只指望诱引关公,不想他马名赤兔,走若星飞,早马尾相交,赶上脑后一刀,砍为两半。公勒马回来,韩福闪在门首,尽力放了一箭,正中关公左臂。公口拔箭出,血流不止。公飞马径奔韩福,冲散众军。韩福急走不迭,公手起一刀,带头连肩斩于马下;杀散众军,保护车仗。

  公遂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停,连夜奔沂水关来。把关将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贼余党,后投曹操,拨来守把关口。黄巾降者多,话中无用,多不载。早有人报去。

  却说关公杀了韩福,这韩福不是冀州韩馥。韩馥在那张邈处,心疑刎死。这个是纳粮买官的。卞喜寻思一计,就关前有座寺,名曰镇国寺,是汉明帝御前香火院,至董卓时废了。曹操又使韩福重修。卞喜就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约定击盏为号,要害云长。卞喜离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殷勤,下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仰视?今归皇叔,以全大义!”云长诉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的是也。某如见丞相,替禀衷曲。”关公甚喜,遂同上马。

  过了沂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本寺有僧三十余人,数内长老正是云长同乡,法名普净长老。长老已知其意,向前来与关公问讯。关公答之,净长老曰:“将军离蒲东几年?”公曰:“近二十年矣。”净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僧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河。”卞喜见净长老说乡里故事,只恐走泄,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云长曰:“不然。乡人见乡人,安得不相叙旧情耶?”长老请方丈内待茶。云长曰:“二嫂在车上,可先献茶。”长老教取茶先奉夫人,遂请关公入方丈。长老以手携拿戒刀,以目顾盼。公会其意,唤左右将刀近侧。卞喜来请关公,于法堂上筵席。公见壁衣之后多人密布,皆掣剑在手。公曰:“卞君请关某是好意耶?是歹意耶?”卞喜曰:“安得不敬乎?”关公于壁衣中窥见一群刀斧手,公大喝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已泄,大叫:“左右下手!”其间有胆大者,就欲向前,皆被关公砍之。卞喜急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赶来。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公用刀背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为两段,死于廊下。关公急来看二夫人。早有军人将欲围住,见公来四散奔走。公皆赶散,谢净长老曰:“若非吾师,已被此贼之害。”公遂辞净长老行。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后会有期,将军保重。”这僧后来有相见处。普净相别去了。

  云长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荥阳太守王植却与韩福是两亲家,比及云长来到,韩福家先使人通报了。云长到荥阳,王植使人守住关口,把关吏问了姓名,来报王植。王植即开关,喜笑相迎。云长说寻兄之事。植曰:“将军于路驱驰,夫人车上劳困,且请入城,馆驿中暂歇一宵,来日登途未迟。”公见王植意甚殷勤,遂请二嫂入城。驿庭中皆铺陈了当,王植请公赴宴。公曰:“尊嫂在上,不敢饮酒。”王植坚请,公不肯出,饮馔皆送至馆驿中。关公见于路辛苦,请二嫂正房歇定。从者各自安歇,饱喂赤兔马,并驾车马数匹。公亦解甲少歇。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某背丞相而逃,又于路杀害太守并把关隘将校,死罪犹轻。此人武艺难敌。汝今晚可点一千军,围住馆驿,每一人一个火把,先烧断外门,四围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今夜二更举事,吾亦自引一千军接应。”胡班领了言语,便去点军。各人要火把一束,又要干柴引燥之物,先搬于馆驿门首。 胡班寻思:“我不识关云长怎生模样,当往观之。”

  胡班遂至驿中,问驿吏曰:“关将军在何处?”吏曰:“厅上看书者是也。”胡班往观,见云长左手绰髯,凭几于灯下看书。班见了,大惊曰:“真天人也!”语言颇高。公问何人,胡班入拜曰:“荥阳太守下从事胡班。”云长曰:“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华乃班之父也。”公唤从者,于行李中取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些误害忠良!”遂入密告曰:“王植心怀不仁,欲害将军,令四面一千火把,约二更放火。胡班今去开门,请将军急收拾车仗行李出城。”云长大惊,慌忙请二嫂上车。云长披挂提刀上马,出馆驿来,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急来到城边,只见城门早已启开。公催人伴火速出城。胡班送公出城,回去却才放火。

  关公行不到数里,背后人马赶来,当先王植大叫:“关某休走!”公勒住马,大骂:“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王植拍马挺枪,火把照耀,径刺云长,被公拨开枪,拦腰一刀,砍为两段。人马皆散。云长不赶,自随车仗,催促行程。公感激胡班不已。后公闻知胡班被王植家人所杀。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报与刘延。延慌忙引数十骑,出廓而迎。关公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别来无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辞丞相去寻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绍处。袁绍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延曰:“即今黄河渡口关隘,夏侯敦部下将秦琪据守,只恐不容公过渡。”公告刘延曰:“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虽有,不敢应付。”公曰:“吾前者诛颜良、文丑,亦曾与足下解危。今日求一只渡船不与,何也?”延曰:“只恐夏侯将军知之,必见吾罪。”

  公知刘延无用之人,遂自催车仗前进。到秦琪寨边,秦琪引军出迎问:“来者何人?”关公曰:“汉寿亭侯关某是也。”琪曰:“今欲何往?”公曰:“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皇叔,敬来借渡河船只。”琪曰:“丞相明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他节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将军将令,守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公大怒曰:“你知吾于路斩拦截者么?”琪曰:“你只杀得无名下将也,敢与我斗么?”公怒曰:“汝比颜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合,公青龙刀起,秦琪尸横马下。公曰:“当吾者已死,余人不必惊恐。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举舟傍岸。公请二嫂渡船过黄河。往北进发,便是袁绍地界。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故曰“五关斩将”。后人有诗为证。诗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却说公马上自叹曰:“吾非欲沿途杀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怀痛恨,以我为无仁义之人也。”嗟叹不已。正行之间,忽见一骑自北而来,大叫:“云长少住!”公勒马视之,来者乃孙乾也。关公曰:“自汝南相别,一向消息若何?”乾曰:“汝南刘辟、龚都,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破曹之计。不想河北诸将谋士,互相妒忌。田丰尚囚狱中,沮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专权。袁绍多疑,主持不定。知云长决回,必然陷害。某与刘皇叔商议,先求脱身之计。今皇叔已往汝南会合刘辟,去了三日了。恐云长不知,到袁绍处怕落在彀音扣中,故遣某于路迎接来。天幸于此得见,云长公可就往汝南与皇叔相会。”云长引教孙乾拜二夫人。夫人问其动静。乾备说袁绍二次欲斩皇叔之事:“今幸脱身往汝南去了,公宜速行。”众皆掩面垂泪。

  云长依此言不投河北去,径取汝南来。正行之间,忽见背后尘头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当先一员大将,大叫曰:“关某休走!吾来擒汝!”未知胜负如何?

云长擂鼓斩蔡阳
  却说云长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路行,忽然间背后夏侯惇赶来,约三百余骑。云长急令孙乾保车仗一面行,遂勒回马,按住刀而言曰:“汝来赶吾,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又无明文传报,汝于路杀人,又斩吾部将,特来擒汝。早下马受缚!”云长曰:“吾未降汉时,曾说应有杀伐,不须禀问。于路守把将校,生事拦截,吾皆斩之。”惇曰:“吾与秦琪报仇!”拍马挺枪欲刺。忽背后一骑飞到,大叫:“不可与关将军交战!”关公亦按辔不动。来使怀中取出公文,于马上言曰:“丞相怜爱关将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某特赍文书遍行诸处也。”惇曰:“关某于路杀把关将士,丞相知否?”使曰:“未知。”惇曰:“活捉将去见丞相,等丞相放他。”关公大怒曰:“吾惧汝,非大丈夫也!”拍马轮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枪相迎。两马约战二十合,又一骑飞到,大叫曰:“二将军罢战!”遂各自分开。夏侯惇问曰:“汝来何故?”使者曰:“丞相恐于路阻挡关将军,特来告报。”惇曰:“丞相知他杀把关将士否?”使臣曰“未知。”惇曰:“若如此,不可放他去。”二将又战到二十余合,忽又一骑飞至,大叫:“二将军少歇!”惇于阵前忙问使臣曰:“丞相交擒关某乎?”使曰:“非也。丞相二次使人来说,诚恐路上阻当关将军,故送公文教行。”敦曰:“丞相不知关某杀人,必用擒下!”指挥手下军士,团团围住,休教走了。背后军马齐来。公无半分惧怯,声如巨雷,来冲阵势。惇挺枪来迎。阵后一人飞马而来,大叫:“元让、云长休得争战!”众皆视之,乃张辽也,俱各失惊。二人勒住马。张辽近前而言曰:“奉丞相钧令,因云长杀了孔秀,恐有阻当,特差我来,教于路关隘任便行。”惇曰:“秦琪是蔡阳外甥,蔡阳是我举荐他见丞相。他将秦琪分付在我处,今你将他无罪斩之,于理恐有不然。”辽曰:“我见蔡将军自有分解。既丞相美满教关云长去,不可废丞相宽洪之意。”惇方引军马退去。后人有诗曰:

  为爱英雄越古今,三番遣使意何深!

  应非孟德施奸狡,正是捞笼天下心。

  张辽曰:“云长今往何处?”关公曰:“兄长不在袁绍处,吾今往普天下寻之。”辽曰:“既未知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公曰:“既已告辞,安有复去之理。文远回都,借言请罪。”二人分别。张辽赶上夏侯惇,领军回去。

  云长亦赶上车仗,与孙乾说知此事。二人并马而行,如遇晚,随投宿处。行了数日,正值大雨滂沱,行装尽湿。遥望冈边有一所庄院,关公先往借宿。庄主出迎。公言来意毕,庄主曰:“某姓郭,名常,世居于此。久闻大名,幸得瞻拜。”遂请入,宰羊置酒相待。又请二夫人于后堂暂歇。郭常与孙乾、关公三人于堂上饮酒。一边烘焙行李,一面喂养马匹。到黄昏时候,见一后生引数人入庄,径奔草堂而来。郭常唤曰:“吾儿来拜将军。”关公问之,常曰:“此愚男也。”公问何来,答曰:“射猎方回。”常流泪言曰:“老夫世本儒流,因天下荒乱,隐居务农,一生止有此子,不习儒业,惟务游猎为乐,乃家门之大不幸也!”公曰:“方今乱世,若是弃文就武,善熟弓马,亦可以取功名,何为不幸?”常曰:“他辈若是肯习武艺,亦是幸也。此子专务游荡,无所不为。”关公亦叹息良久。 郭常相陪至更深,各人歇去。

  郭常辞出,公与孙乾曰:“此人如此之贤,此子如此之愚,乃天意之不齐也。”方欲就寝,忽闻后院马嘶人闹,公提剑往视之,见郭常之子倒在地上,从者却与庄客相打。公急问之,从者曰:“此人来盗赤兔马,牵出将欲备鞍,被马一脚踢倒,叫唤方知其事。我众人起来夺马,庄客尽来劫夺,因此相打。”孙乾劝关公杀之。公责之曰:“吾独行天下,全仗此马。汝今盗之,是绝吾去路矣!”恰欲杀之,郭常奔至,告曰:“不肖之子,为此逆事,罪合万死!奈老妻素爱此子,公若杀之,老妻必忧闷死矣。望将军仁慈宽恕,幸甚!”公平生是仗义之人,思此老人曾实诉告,遂释之而不杀。坐以待旦,平明收拾行装。郭常夫妇拜于堂下,谢曰:“辱子冒渎尊威,深感将军哀怜之恩!”公令唤出:“吾以善言慰之。”郭常曰:“辱子四更时分,又引数个无徒,不知何处去了。乃常前生之冤业也。”公谢了郭常,请二嫂上车。

  公与孙乾离庄,并马而行。行不到三十里,前无村房,后无店舍,只见山背后两马,引着百余人来。为首者头裹黄巾,身穿战袍;后面者乃郭常之子也,拦住去路。为首者大呼曰:“吾乃天公将军张角部下大方裴元绍!来者快留下马,放你过去!”公大笑曰:“狂猾匹夫!汝从张角为盗,还知刘、关、张三人兄弟名字么?”为首者曰:“我只闻赤面长髯者名关云长,不识其面。汝何人也?”关公乃停刀,解囊露髯,令视之。其人滚鞍下马,脑揪郭常之子,献于马前。关公问姓名,告曰:“裴元绍也。自张角死后,一向无主,啸聚山林,权于此处藏伏。今早这厮报道:‘有一客人,骑一匹千里马,在我家庄上投宿。’故教某来强夺此马。不想却是关爷爷。可杀此人,以正其罪,不干小人之事。”公曰:“吾看郭常相敬甚厚,不忍杀之。”就马前放回。其人抱头鼠窜而去。

  公曰:“汝不识吾面,何以知名?”裴元绍曰:“离此二十里,新版地名有一卧牛山。山上有一关西人,姓周,名仓,两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音求髯,形容甚伟。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张宝死,啸聚山林。他曾与某说将军盛名,恨无门路相见。”云长叹曰:“山林之中,亦有信义之士为盗耳。今后可去邪归正,勿陷此身。”元绍拜谢。恰欲分别,遥望见一彪人马来到。元绍曰:“此必是周仓也。”立马待之,果是周仓。周仓见云长,下马俯伏于道傍。云长教请起,言曰:“壮士何处曾识关某来?”仓曰:“旧随黄巾张宝处,曾识尊颜;恨失身于贼寇之内,不得相从。今日天赐机会,得拜于此,愿将军不弃收留;仓愿为马前一小卒,早晚执鞭坠镫,死亦甘心!”公曰:“汝愿随吾,汝手下人伴若何?”仓曰:“听其自然,愿顺者从之。”随问一声,众皆愿顺。公遂下马于车前,禀问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离许昌,于路独行至此,历过多少艰难,未曾要军马相随。前者廖化,叔尚却之;今次又容为盗者相从,恐惹人议论。我女辈浅见,叔当斟量。”公曰:“尊嫂之言是也。”遂回仓曰:“非关某寡情,奈二夫人未许。汝等且回山中宁奈,吾寻见兄长,必来相招也。”仓顿首而告曰:“仓乃一粗卤匹夫,失身为盗;今遇将军,如重见天日。似此等英雄错过,别无门路矣!如将军不容众随,令尽跟裴元绍去。某当步行跟将军,虽千里万里,亦不辞也。”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随,又且何妨?”公令周仓拨人伴随裴元绍去。元绍曰:“哥哥跟将军去,弟亦愿随。”周仓曰:“汝若去时,人伴皆散。汝可权时领料,我且跟随将军去。但有住扎处,便来取你。”裴元绍怏怏而别。周仓跟去。

  云长别元绍而行,前往汝南进发。行了数日,将至界口。正行之间,遥望相近山城,问土居人:“此何处也?”土人答曰:“此名古城。数月前有一将军,姓张,名飞,引数十骑到此,将县官赶逐往他处去了。此人在古城中,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聚了四五千人,四远无人敢当。不可从此处经过。”公闻之,喜曰:“自徐州失散,今已半年余,谁想兄弟在此!”先令孙乾于城中报说,教接嫂嫂。

  却说张飞自芒砀山中飘荡落草,待投河北去,路经古城过,入县借粮;县官不肯,就杀起来,夺了县印,县官皆逃。张飞就此安身。忽见乾来,便问其故。乾说:”刘皇叔离了袁绍处,投汝南刘辟处,会合人马。今关将军离了许昌,送二嫂嫂寻觅到此,请将军出廓迎接。”

  张飞听罢,也不回言,即便披挂,持丈八蛇矛,飞身上马,引一千余人径出北门。云长望见益德到来,喜不自胜,刀付周仓接了,拍马来迎。张飞睁圆环眼,倒竖虎须,声若雷吼,挥矛望云长便刺。云长大惊,慌闪过枪,便叫:“兄弟如何忘了桃园结义?”飞喝曰:“你既无义,有何面目来与我相见!”云长曰:“我如何无义?”飞曰:“你既顺了曹操,封为寿亭侯,自享富贵。今又来赚我!我两个拼个你死我活!”云长曰:“你原来也不知,我也难说。见放着二嫂嫂在此,你自请问。”甘、糜二夫人听得,揭帘而呼曰:“益德叔叔,何故如此?”飞曰:“嫂嫂休怪。待我杀负义的人,请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云长并不知你等下落,不得已而降汉,不降曹。今知你哥哥在袁绍军中,故千里独行,送我到此。你休错见了。”张飞曰:“大丈夫在世,岂有事二主之礼!嫂嫂,你休被他瞒过了!”甘夫人曰:“在下邳时,出于无奈。”飞曰:“宁死而不辱!你既降曹,有何面目相见!”云长曰:“你休屈了我心!”乾曰:“特来寻将军。”飞曰:“如何连你也胡说?他那里有好心,必是来捉我!”云长曰:“我若捉你,须带军马来。”飞把手一指:“兀的不是军马来也!”

  云长回顾,果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到来,上面风吹动曹操军马旗号。张飞曰:“尚敢支吾!”使丈八矛搠来。公急止之曰:“兄弟且住!你看我斩来将,以表我真心。”飞曰:“你既有真心,我这里三通鼓罢,要你斩来将。”只见曹军将近摆开,蔡阳横刀勒马,立于门旗之下。猛见云长披挂了,拍马前来,喝曰:“来将何人?”答曰:“吾乃蔡阳是也。你杀吾外甥秦琪,你原来在这里!吾奉丞相钓命,特来捉你!若捉住你时,我便封为寿亭侯。”叫一声:“擂鼓”鼓才举动,云长早己胜到面前。一通鼓未尽,云长刀一起处,蔡阳头已落地。张飞见了大喜。有赞斩蔡阳诗曰:

  将军气概与天平,匹马单刀独自行。

  千里寻兄恩义重,五关斩将鬼神惊。

  鼓声响处人头落,旗影开时血刃红。

  堪笑蔡阳无计算,山鸡要与凤凰争!

  又诗曰:

  千古令人笑蔡阳,提刀几欲战云长。

  古城偶遇交锋处,画鼓方挝一命亡。

  众军便走。云长赶上,活捉蔡阳执认旗的过来旗上写名姓为认旗也,取问消息。其余皆溃散。拿认旗的军告说:“蔡阳知道将军杀了他外甥,心中忿怒,要来河北与将军交战报仇。曹丞相不肯,故差他往汝南攻刘辟。不想这里遇见将军。”言毕,云长教去张飞面前说实事。飞问曰:“云长在许昌行止若何?”小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张飞方才信实,却来车前与二嫂施礼。忽城中人来报说:“南门外有十数骑,来的甚紧,不知是甚么人。”飞心中疑虑,就便领兵,转城来迎。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刘玄德古城聚义
  却说关公斩了蔡阳,败残军马奔回许昌,张飞方才信实。忽报城南有十数骑到,飞便转出城来看时,果见十数骑轻弓短箭而来。见了张飞,滚鞍下马。飞视之,乃糜竺、糜芳也。张飞亦下马来。竺曰:“自从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难回乡,使人远近打听,知云长降了曹操,主公在于河北,并不知将军来此。昨日道上遇见一伙客人,言说有个姓张的将军,如此模样,见今据守古城。吾兄弟斟量,想必是将军,故来寻访。今幸得相见。”飞喜曰:“云长送二嫂,今日方到。乾亦同云长到此。已知哥哥下落。”糜竺大喜,同来。飞遂请二嫂进城。众各解甲,请二夫人入衙坐定。众皆哭拜于阶下。二夫人亦伤感不已。张飞却才备问仔细。甘夫人说云长前后历过之事,张飞方哭,参拜云长。飞等各言其事已毕,乃杀猪羊贺喜。云长曰:“兄长未到,甚酒食能充肺腑也?”孙乾曰:“此去汝南不远,明日共往取之。”当日权且将息。

  次日,云长、孙乾二人,分付众人皆在古城等候。二人引十数骑,径奔汝南来。刘辟、龚都接着,乾便问:“皇叔何在?”刘辟曰:“皇叔到此处住了数日,为见军少,再回河北商议,三日前去了。”云长怏怏不乐。乾曰:“将军休忧。只用这一番驱驰,再往袁绍处走一遭,报知皇叔,同到古城便了。”

  云长辞别刘辟、龚都,回至古城,与张飞说知此事。飞欲自往,云长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处,未可轻弃。我与孙乾同往取兄,汝可坚守古城。”飞曰:“你斩他颜良、文丑,如何去得?”云长曰:“汝但放心,见机而变。”遂收拾二十余骑随行。云长唤周仓曰:“卧牛山裴元绍处,共有多少马匹军士?”仓曰:“有五百余人,马五六十匹。”公曰:“我等抄近路去取兄长。你可往卧牛山,招此一路人马,于大路上迎来,勿得有误。”周仓欣然上马而去。

  云长、孙乾投冀州来,将至界首,孙乾曰:“将军只在此间寻个去处宿歇。某自入境,见皇叔报知,便求脱身之术。”云长于道左见一座庄院,独往觅宿。孤庄之内,一人出迎。公实告之。庄主曰:“某亦姓关,名定。久闻将军大名,今得瞻拜,如拨云雾而见青天。”遂忙请入庄,随唤二子出拜云长。公曰:“二子何名?”答曰:“长男关宁,次男关平。宁学读书,平习武艺。”关定留云长在庄,人伴尽藏于家。

  却说孙乾匹马径来冀州,入见玄德,把上项事说知。玄德曰:“简雍亦在此间投奔袁绍,可暗请来商议。”不时,约雍至,与孙乾相见,共议脱身之术。雍曰:“明日见袁绍,可请亲往荆州,结连刘表,共破曹操。主公乘此而去可也。雍亦自有脱身之计。”商议已定。

  次日,玄德入见绍,告曰:“刘景升镇守荆襄九郡,兵精粮足,可以结为唇齿,共破曹操。”绍曰:“吾常遣使结好此人,此人未肯相从。”玄德曰:“此人乃备同宗之兄,备往说之,必无阻矣。”绍曰:“若得刘表,胜似刘辟。”遂教玄德行。绍又曰:“近有人说汝弟关云长已离曹操,必来寻汝;吾欲杀之,以雪颜良、文丑之恨!”玄德曰:“颜良、文丑,比之二鹿耳;吾弟云长,乃一虎也。若失二鹿得一虎,足可以拒曹,何故杀之?望明公垂察焉。”绍笑曰:“吾实爱之,故相戏耳。汝可使人召之。”玄德曰:“即遣孙乾远近去召之,若何?”绍大喜。玄德出,简雍曰:“刘玄德此去必不回矣。”绍曰:“当如之何?”雍曰:“某愿同行:一者,同说刘表;二者,监住玄德。”绍日:“甚妙。”

  却说玄德先教孙乾行,次日来辞袁绍。绍曰:“恐汝只身难成,吾使简雍相辅同往。”玄德与简雍同辞袁绍,上马出城。郭图入见绍曰:“刘备去说刘辟,未见成事;今又与简雍去说刘表,此一行必不回矣。”绍曰:“汝勿多疑,简雍自有见识也。”郭图嗟呀而出。

  玄德、简雍行出界首,孙乾接着,同至关定家。云长迎门接拜,执手啼哭不已。关定领二子拜于草堂之前。玄德问其姓名,云长曰:“此人与弟同姓,欲令次子跟弟同去。”玄德曰:“年几何?”关定答曰:“次子关平,年十八岁矣。”玄德曰:“既长者有心令子跟云长,况吾弟又无子嗣,某愿求令嗣与云长为嗣,若何?”关定曰:“若蒙主盟,愿听严令。”玄德致谢。关平自此以云长为父。玄德恐袁绍来追,急收拾起行。关定送了一程。

  云长教取路往卧牛山来。正行之间,忽见周仓引数十人带伤而来。云长引见玄德。玄德问其故,仓曰:“自到卧牛山,谁想有一将单骑而来,与裴元绍交锋,只一合,戳死裴元绍,尽数招降人伴,占住山寨。仓到彼招诱人伴,止有这几个过来,余者惧怕,不敢摘离。仓亲自与他交战,被他连胜数次,身中三枪,因此径来专待主公。”仓曰:“极其雄壮,不知姓名。”云长纵马提刀在前,玄德在后,径投卧牛山来。

  周仓来到山下喊叫。那员将全付披挂,挺枪纵马,引众军下山。玄德望见来将,挥鞭出马大叫曰:“来者莫非子龙否?”那员将见了玄德,滚鞍下马,拜伏道旁。众皆一起下马迎之。其人乃真定常山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玄德问其所来,云曰:“自离主公,公孙瓒不从直谏,以致丧败,放火自焚。袁绍节次招谕云,云想绍非成立之人,弃而遂投北方。后知主公在袁绍处,欲来相投,又恐袁绍见怪。故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地。因从此处经过,裴元绍下山来夺吾马匹,云就杀之,借此安身。近知张益德在古城,又欲投之,恐其非实。今天幸得遇主公,正应昨夜之佳梦也。”玄德大喜,尽诉从前经历之事。玄德曰:“吾一会子龙,便有留恋不舍之意。谁想今日相遇,乃备之幸也!”云曰:“奔走四方,寻主事之,未有真主。今随皇叔,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少恨矣。”当日就烧毁山寨,率领人众,尽随玄德前赴古城来。

  张飞、糜竺、糜芳闻知,出廓迎接,各相拜诉。二夫人出,言云长之德,玄德感叹不尽。乃杀牛宰马,大作聚义筵会。先拜谢天地,遍劳诸军,众皆欢悦。文武仍旧相聚,又添子龙,玄德欢喜无限,连饮数日,以庆贺兄弟再见之喜。有诗曰:

  当时手足以瓜分,信断音稀杳不闻。

  今日君臣重聚义,正如龙虎会风云。

  玄德、关、张离散后,古城天遣再相逢。

  从来良将随明主,惟有常山赵子龙。

  古城聚义时,有玄德、关、张、赵云、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周仓、关平,共马步军校五千余人。玄德商议,欲弃古城去守汝南,又值刘辟、龚都差人来请。玄德遂起军,前赴汝南住扎,招军买马,渐自峥嵘。

  却说袁绍见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图谏曰:“不可。刘备乃疥癣之疾。曹操乃是劲敌,不可不先除也。刘表虽兵精粮足,不足为强。江东孙伯符威镇三江,地连六郡,谋士有周瑜、张昭之辈,武将有程普、黄盖之徒,积粮有五七年,甲兵有数十万,可使人结好,共破曹操。南北相攻,唾手可得。”绍从其论,即时修书,遣陈震为使,来会孙策,合兵破曹。还是如何?

孙策怒斩于神仙
  却说孙策自霸江东,兵粮足备。因建安四年冬,为袭取庐江,收复数郡,破黄祖,败刘勋,豫章太守华歆降。后声势大振,遂遣张纮前往许都上表。其表曰:

  臣讨黄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羡县。刘表遣将助祖,并来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吕范,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程普,行奉业校尉孙权,行先登校尉韩当,行武锋校尉黄盖等,同时俱进,身跨马擽音力阵,手击急鼓,以齐战势。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度重堑,迅疾若飞。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日加辰时,祖乃溃漫。锋刃所戳,歘火所焚,前无生寇,惟祖并出。获其妻息男女七人,斩虎郎韩晞已下二万余级。其赴水溺死者,一万余口。获船大小六千余艘,财物如山积。虽表未擒,祖宿狡猾,为表心腹,出作爪牙。表之鸱张,以祖气息。而祖家属部曲,扫地无余。表孤特之虏,成鬼行尸。诚皆圣朝神武远振,臣讨有罪,得效微勤。谨具表上奏以闻,伏望天览。

  此表乃破黄祖始末,不必重说。

  曹操知孙策强盛,乃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遂以曹仁之女配策小兄弟孙匡,由是结亲。留张纮在许昌。孙策此时欲为大司马,曹操不许。策甚恨之,常有袭许都之心。吴郡太守许贡,暗遣使上表于汉帝。其表之略曰:

  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可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当速制之!

  许贡使人渡江,被把江守将所获,解赴孙策处。策观表大怒,遂请许贡说话。孙策责之曰:“汝欲送吾于死地,何也?”贡答曰:“贡无此意。”策出表视之,贡无言可对。策遂命武士绞杀之。贡家小尽皆逃散。有家客三人,要与许贡报仇,恨无其便。

  孙策专好游猎,一日,引军会猎于丹徒之西山中,赶起群鹿,各争赶射。策骑五花马,急快飞走,上山如登平地。正赶之间,忽见道傍三人持枪带弓,立于竹〔竺二换条〕之内。策勒住马问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韩当军士,在此射鹿。”策方举辔而行,一人拈枪望策左腿便搠。孙策大喝,急取所佩之剑就马上砍去,剑举忽坠,止存剑靶在手。一人拈弓搭箭,射中孙策面颊。策就拔下面上箭,取宝雕弓回射,放箭之人应弦而倒。二人举枪向策身上乱搠,大叫曰:“我等是许贡家客,特来与主人报仇!”策别无器械,马上以弓打之。二人死战不退。策身被数枪,马亦带伤,正危急之中,程普引数骑至,将许贡家客三人砍为肉泥。看孙策时,血流满面,此伤至重,用刀割袍勒之,救回吴会养病。

  寻华陀时,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吴,命以治疗,敷贴药饵。医者言曰:“此箭头上有药,毒已入骨。可将息一百日,勿得妄动。若怒气冲激,其疮难治。”

  孙策为人,平生性如烈火,恨不得三日无事。将息到二十余日,忽闻许昌有人来,策急唤而问之。来人曰:“曹反惧怕主公,乃长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策乃笑,又问曰:“操帐下谋士皆惧吾否?”来人曰:“惟有郭嘉不服主公。”策应声问曰:“嘉曾有何话说?”来人不敢言。策怒,欲杀之。来人只得从实告之曰:“郭嘉对曹丞相言,说孙策不足惧也: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安敢横行中原。说主公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倘有一刺客起,便为强暴之鬼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策听之,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射吾者,必曹之谋也!吾誓取许昌,以迎汉帝!”不待疮可,便出议事。张昭谏曰:“医者令主公百日休动,何故因一时之忿,自轻千金之躯?”策曰:“匹夫料我,吾实难容!誓取中原,以彰英雄!”昭曰:“待主公疮可而议之,未为晚矣。”

  正话间,忽值袁绍使命陈震至,言欲结为外应,南北攻曹,共分天下。策心甚喜,于城门楼上会集诸将,管待陈震。

  正饮酒之间,忽见诸将互相耳语,纷纷下楼。策怪而问之,左右答曰:“有神仙于吉从楼下过,诸将皆往拜之。”策起身凭栏观望,见一道人,约身长有八尺,须发苍白,面似桃花,身披飞云鹤氅,手执过头藜杖,立于当道。上至孙策部下诸将,下至城中百姓男女,皆焚香伏道而拜之。策大怒曰:“此妖人也,与吾擒来!”左右告曰:“此人寓居东方,往来吴会,有道院在城外,每夜静坐,日则焚香讲道,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无不有验。当世呼为‘神仙’,乃江东之福神也,当致敬之。”策怒日:“汝等敢违吾令!”便欲掣剑。

  左右不得已,走下楼去,推于吉上楼。策叱之曰:“狂夫怎敢扇惑人心耶?”于吉答曰:“贫道乃琅琊宫崇诣阙上师,顺帝朝曾入山中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皆白素朱书,号曰‘太平清领道’,凡百余卷,皆治人疾病方术,名之曰‘禁咒科’。禁咒科,一名‘祝由科’,医家十三科内有此一科。贫道得之,惟务代天宣化,普救万人,未曾取毫厘之物,安得扇惑明公之军心?”策曰:“汝毫末不敢取于人,饮食衣服从何而得?汝即黄巾贼张角之徒,今不诛,必为国患!”叱左右斩之。张昭谏曰:“于道人在江东数十年,并无过失,不可杀之,恐失民望。”策曰:“此等山野村夫,吾试宝剑,何异屠猪狗耳!”众官苦谏。策恨未消,命枷锁下狱囚之。

  众官皆散,各令妻女入告吴国太夫人。夫人唤孙策入后堂,言曰:“我闻汝将于先生下于缧绁。此人多曾助军昭福,医护将士,不可杀之。”策曰:“此人乃妖妄之人,能以妖术惑众人之心,遂使诸将不复相顾君臣之礼,尽皆下楼拜之,掌宾者禁之不住。此等人与张角无异,不可不除也!”吴夫人再三劝之,策曰:“愿母亲勿听女流之言,儿自有区处。”

  策出,急唤狱吏取于吉出狱来。狱吏皆敬仰,在牢中尽去枷锁,事之如父母。策使人去看时,旋带枷锁而出。策大怒,尽杀狱吏,仍将于吉杻手下狱。张昭等数十人连名作状,乞保于吉。策曰:“汝皆读书之人,何不达礼?昔曰南阳张津为汉交州刺史,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常着绛帕裹头,鼓瑟焚香,诵邪俗道书,自称以助出军之威,后被南夷所杀。此等甚是无益,诸君自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录,勿使空费纸笔也。吾必杀之!”

  吕范进曰:“某素知于先生能祈风祷雨。方今天旱,何不令求雨以偿其罪?”策曰:“我且看此妖人若何。”众皆保之。狱中取出,开了枷锁,令求甘雨,以救万民。于吉即沐浴更衣,辞众将曰:“吾求三尺甘雨,救万民,吾终不免一死。”诸将曰:“若有应验,主公必敬也。”于吉曰:“气数至此,但不能逃。”于吉乃取绳自缚,曝于日中。策曰:“若午时无雨,即焚死于此处。”先令人搬运干柴,堆积于市。忽然狂风就起。百姓看者,何止千万,填沟塞衢。孙策于鼓楼上望之,狂风起处,西北云生。顷然天心四下,阴雾渐合。候吏报曰:“午时三刻。”策曰:“空有阴云,而无甘雨,正是妖人也!”叱左右将于吉扛上柴棚,四下举火,焰随风起。忽有黑烟一道冲上空中,一声响亮,雷电齐发,空中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市成河,溪涧皆满,从午时下到未时,平地水深三尺。于吉仰卧在柴棚之上,大喝一声,云收雨住,复见太阳。众官亲自将于吉扶下柴棚,解去绳索,便请孙策礼之。

  策乘轿至通衢,见众官皆罗拜于水中,不顾衣服。策大怒曰:“雨乃天地之定数,妖人偶遇其便。吾手下之人皆心腹之士,此为祸之端也!”掣宝剑令左右斩之。众官力谏,策曰:“汝等皆欲随从于吉造反耶?”众皆默然。急叱手下武士,一刀砍头落地。只见一道青气,投东北去了。策怒,将于吉尸号令于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风雨交作,及晓不见于吉尸首。遂报与孙策。策怒,欲杀守尸军士。忽见堂前阴云中,于吉足步而来。孙策取剑斩之,忽然昏倒。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孙权领众据江东
  孙策忽见于吉于户内来,掣剑欲砍于吉,策自倒于地。众人救入卧房,昏迷不醒。策母吴夫人来视疾。须臾苏醒,说于吉之事。母曰:“吾儿屈杀神仙,以致招祸。”策笑曰:“吾自十六七跟父出征,杀人如麻,贤愚不知多少,何曾有为祸之理?今杀妖人,以绝大祸,何足惧哉!”母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岂能为祸也?”母亲劝之不省,自令左右人暗修善事以保之。

  是夜二更,策卧于房内,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灭复明;灯影之下,见于吉立于床前。策倚床头,仗剑掷之,铮然有声。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诛妖妄,以清天下!汝为阴鬼,何敢近吾!”言毕,忽然不见于吉。

  其母闻之,转生烦恼。策乃扶病强行,以宽母心。母见孙策日渐黄瘦,转求修斋设醮以禳之。策闻知,乃与母曰:“儿自幼从父纵横四方,未尝见父敬信鬼神,母亲何故谄佞以事之?”母曰:“非也。凡人生天地之间,谁不有死?但分清浊耳。禀其清者,英魂不散,升天为神;禀其浊者,幽魂不散,入地为鬼。圣人尚云:‘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又云:‘祷尔于上下神祗。’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坏神仙,岂无报应?吾已令人设醮于郡之玉清观内,汝可亲往谢罪,自然安矣。”

  策不敢违母之命,遂上轿至观。道众出迎,策心不喜,勉强入观内。道士请策焚香,策乃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华盖,华盖之上立于吉。策见之,急离殿宇,下廊庑而走。行不到数十步,又见于吉立于面前,策掣从者所佩之剑就砍。一人中剑而倒。众人视之,乃前日下手杀于吉者,剑入于脑,七窍内迸流鲜血而死。策教抬出埋之。比及出观,于吉又当于观门之前。众皆不见,惟策见之。策曰:“此观即妖人之所也!”坐于观前,随唤武士五百人拆毁其观。武士上屋揭瓦,皆坠于地。策独见屋上立着于吉,用手推之。策转怒,令武士一齐放火,烧毁观宇。火光中,见于吉飞瓦掷之。

  策急回府,又见于吉在府前。策乃不进府,遂点起三万军马,于城外屯扎野寨。策夜宿中军帐,令武士各执长戈大斧,绕帐而立。是夜,独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至晓,如狂若醉。次日急归城内,城门内又见于吉,策不顾而归府。母亲因从者尽白其事,哭泣不已。是夜,策见于吉数十番,眼不能合。比及天明,母至,见策极其瘦弱,母曰:“儿形容全换矣!”策教取镜照之,见其形容,自觉失惊,回顾左右曰:“面色如此,当何复建功立事乎?”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妖人”,金疮迸裂,昏绝而死。

  母令人扶入卧房内。须臾策醒,见金疮粉碎,乃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随即请张昭等诸将皆入,策嘱付曰:“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汝等善相吾弟!”乃取印绶,唤弟孙权近卧榻边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汝宜想父兄创业之艰难,勿轻易也!”权拜受印绶。策语母曰:“不孝男,天年已尽,不能侍奉慈母;今将印绶付弟权,望母朝暮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怠。”母乃嚎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立事,当复何如?”策曰:“吾弟胜我十倍,江东必然无失。但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郎。恨周郎不在左右,不得嘱付也!”唤诸弟曰:“吾死之后,汝等可听于孙权所使。宗族中有生异心者,众皆斩之。骨肉为逆,不得入祖坟迁葬。”唤妻桥氏曰:“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早晚汝妹若入见时,可嘱付教对周郎说知,在意辅佐吾弟,休负我平生升堂拜母通家之义也。”策又召文武曰:“汝等善佐吾弟,保全忠义之名。”再语孙权曰:“汝若负功臣,吾阴魂于九泉之下,必不相见。”嘱讫而亡,时年二十六岁。史官有诗赞曰:

  独战东南角,人称“小霸王”。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

  威震三江静,名闻四海香。临终遗大事,应是识周郎。

  曾固诗曰:

  兵跨三江敢战争,民连六郡喜安宁。

  光辉寒日金盔重,血染秋波宝剑腥。

  眼阔尚嫌天地小,心高不信鬼神灵。

  疑诛于吉浑闲事,只恨东南落将星!

  题于吉诗曰:

  来往东吴数十年,尽知于吉是神仙。

  英雄不信虚无事,览镜犹然气触天。

  评曰:

  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

  孙策既亡,权哭倒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也。且周公立法,伯禽不师;非欲违父,时不得行也。周礼,凡遇丧事,即罢政事。时有徐戎作乱,伯禽罢哭而征之,盖急于王事不得已也。伯禽乃春秋鲁王也。方今天下未定,休只管哭而废大事。况今奸雄竞起,豺狼满道,乃哀亲戚,顾礼制,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张昭言罢,乃令孙静理会丧仪之事,即改易孙权之服,令扶上马,便出理会军马大事。权生得方头大口,碧眼紫髯。昔日有汉使刘琬入吴,见孙氏昆仲曰:“吾遍观孙家弟兄,虽各才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孙仲谋形貌奇伟,骨体非常,必有大贵之表,而又亨高寿。众皆所不能及也。”时权既掌江东大事,尚恍惚未安。人报中护军周瑜自已提兵回吴。权曰:“公瑾已回,吾无忧矣。”

  却说周瑜守御巴丘,听知孙策中箭,因此回来。将至吴郡,听得策亡,星夜来奔丧,哭拜于灵柩之前。吴夫人出,以遗嘱之言尽告周瑜。瑜曰:“瑜岂敢当托付之重任哉!”吴夫人曰;“江东之事,全仗公谨。愿无忘伯符之言,则孙氏举族荷戴矣!”周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乎!”权入,拜谢曰:“权愿不忘先兄之言,明公训诲。”瑜顿首曰:“某以肝脑涂地,以报相知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远见之士,以佐将军,江东自定也。”权曰:“亡兄有言,内事委托张子布,外事皆赖公瑾为之。”瑜曰:“子布贤达之士,将军当以师礼待之。瑜驽钝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是谁,瑜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生而丧父,奉母至孝。其家极富,大散资财,以济贫乏。瑜为居巢长之时,将数百人经过,因无粮食,往求稍助。其家有两囷谷米,各三千斛,见瑜言,即指一囷与之。平生好击剑、骑射,寓居曲阿。祖母亡,还葬东城。友人刘子扬数次请往巢湖就郑宝处,此人未去。将军可速召之。”乃临淮东城人也,姓鲁,名肃,字子敬。权遂教周瑜请之。

  瑜奉命亲往,肃接着共坐。肃问其故,瑜将孙权相待之意白之。肃曰:“刘子扬曾召吾往巢湖,吾欲就之。”瑜曰:“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吾主人孙将军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吾闻先哲秘论,承天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成帝基,以协天时,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驽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子扬之言介意也。”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

  权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一日,众人皆散,权留鲁肃共饮,同榻抵足而卧。至夜半,权问肃曰:“方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之余业,思立桓、文之政。君既惠顾,何以佐之?”桓、文乃齐桓、晋文之事。肃答曰:“昔汉高祖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也,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而据守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好议论。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肃曰:“古云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恐将军不肯为耳。”权大喜,披衣起谢曰:“深承教诲,愿共享富贵!”自此,权大喜,赠鲁肃老母衣服帏帐,居处受用。

  昔时周瑜荐鲁肃,肃乃荐一人见孙权。其人因汉末避乱江东,治《毛诗》,通《尚书》,明《左氏春秋》。事母至孝。琅琊南阳人也,复姓诸葛,名瑾,字子瑜。权见瑾甚敬之,拜为上宾。瑾劝权勿通袁绍,且顺曹操,后却图之。权听诸葛瑾之言,遣陈震以书绝之。

  曹操知孙策已死,计议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操从其言,遂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就委张纮为会稽都尉,赍印往江东。孙权太喜,又得张纮回吴,三年,孙策遣张纮献方物至许都,拜为侍御史。因封孙权,仍回吴辅孙权。令与张昭同理政事。既领会稽,缺人管事,张纮乃荐一人合淝长:此人居上虞,乃吴郡吴人,姓顾,名雍,字元叹,雍字元叹。言为蔡伯喈所叹,因以为字。乃汉中郎将蔡伯喈徒弟。其人少言语,不饮酒,严厉正大。权以雍为丞,行太守事。自孙权威震江东,乃深得民心。

  却说陈震回见袁绍,说:“孙策已亡,孙权领众。曹操封权为讨虏将军,结为外应矣。”袁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五十余万,复来取许昌,战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曹操官渡战袁绍
  却说袁绍起兵五十余万,望官渡进发官渡在郑州中牟县北。夏侯惇发书告急。曹操急引文武等官,尽数起兵,得七万人,投官渡来迎敌,留荀彧守许都。

  先说袁绍兵将临发,田丰又上言曰:“各宜守待,以候天时;若妄兴兵,必有大祸。”逢纪谮曰:“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出不利之语!”绍遂欲斩之,众官告免。绍教枷杻送狱,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

  催军进发,旌旗蔽野,刀剑如林。行至阳武地名下寨。沮授谏曰:“北军虽众,而勇猛不及南军;南军虽精,而粮草不如北广。南军无粮,利在速战;北军有靠,宜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南军不战自败矣。”绍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已囚之,回日必斩。汝又敢又如此也!”叱左右:“锁禁军中,待吾破曹之后,与田丰一体问罪!”绍前后续添大军七十五万,东西南北安营,周围连络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虚实,报到官渡。操军新至,闻知皆惧。曹操与谋士商议,荀攸曰:“北军虽多,不足惧也。吾南军皆精锐之士,无不一当十。但利在急战。若迁延日月,粮草不敷,军必散矣。”操曰:“此言正合吾机。”

  传令点将校,摇旗鼓噪而进。北军分一半来迎。两阵相会,排成阵势,杀气遮天,征尘蔽日。北军中审配教拨弩手一万人,伏于两翼;弓箭手马军五千,伏于门旗内,约定炮响齐发。北军中画鼓三通,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两掖下大将,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旌旗节钺,甚是严整。大叫:“请曹操答话!”南军内,门旗开处,曹操出马,左右摆列许诸、张辽、徐晃、李典、于禁、乐进等诸将,各持兵器,勒马听使。曹操以鞭指袁绍曰:“吾于天子之前,请奏汝为大将军,总督山后诸郡,何故数次欲反乱耶?”绍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甚如王莽、董卓,尚敢诬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诏讨汝!”绍曰:“吾奉衣带诏讨奸贼!”操怒,使张辽出马。张邰来迎。二将于阵前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曹操暗暗称奇。许褚忿怒挥刀,纵马直出。高览挺枪来迎。四员将未见输赢。曹操阵内夏侯惇、曹洪,各引一千军,两胁齐攻,冲北军阵。审配在将台上看见曹军来冲阵,放起号炮,两下弩箭齐发,中军内弓箭手都拥出前面乱射。曹军如何抵挡,望南急走。袁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尽退官渡去讫。

  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审配言曰:“可拨兵十万去守官渡,就曹操寨边筑起土山,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必弃此去,若得此隘口,许昌可得矣。”绍乃从之,于各寨内选调有力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原来官渡寨栅,如城一般周围筑三十余里广阔,傍有河、后有山为之险要,因此难行。曹操见袁军垒土山,张辽、许褚皆要出城冲突,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不能前进。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座,上立高橹即云梯也,分拨一半弓弩手于其上,以乱箭射之。曹军大惧,皆顶牌遮箭守御。一声梆子响处,矢下如雨,皆蒙楯音盾伏地,楯,即遮箭牌也。寨中乱窜。寨外北军呐喊而笑。

  曹公见军慌乱,请谋士求计。刘晔进曰:“可作‘发石车’以破之。”操急令晔进模样,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分布营墙之内,正对土山上云梯。候弓箭手在上放箭时,营内一齐拽动石车,车上势大,炮石飞空,乱打云梯。打中云梯,人无躲处,弓箭手死者无数。北军皆号其车曰为“霹雳车”。由是北军不敢登高窥望。

  审配又献一计,令军人用铁锹暗打地道,直透曹营,号为“掘子军”。曹军营中遥望见山后又掘土坑,操又问于刘晔。晔曰:“此是北军明不能攻取,其暗掘伏道,必透营而入。”操曰:“何以御之?”晔曰:“绕营内可掘长堑,伏道必无用也。”操连夜差军掘堑,伏道到堑边,果不能入,空费了许多军力。

  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绍军不退。操军马疲乏,粮草缺少,意欲弃官渡,回许昌。持疑未决,乃作书遣人来许昌求荀彧。荀彧书呈报之。书曰:

  奉承钧命,使决进退之疑。愚意论袁绍,悉将其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乃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伏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区区拙见,尽竭忠诚,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各效勇力守之。

  绍军约退二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徐晃部将史涣获得北军,问其动静,答曰:“早晚大将韩猛运粮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捉其人见曹操,言运粮事。荀攸曰:“韩猛倚仗匹夫之勇,卒见轻敌。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半路击之,可断其粮,绍军自乱矣。”操曰:“谁可往?”攸曰:“只徐晃足可敌也。”操差徐晃将带史涣并火具先出,许褚、张辽救应,六千兵分两队行。

  当夜,韩猛押送粮车数千辆,来奔绍寨。正走之间,山峪内徐晃、史涣三千军出截。韩猛飞马来战徐晃。两骑才交,史涣杀散人夫,放火烧粮车。韩猛抵敌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尽烧辎重。袁绍军望见西北上火起,败军报来:“有人劫了粮草!”绍急遣张邰、高览去截大路。徐晃烧了粮回,正撞见张邰、高览人马拦住。却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北军,四将合兵一处,回还官渡寨中。曹操大喜,赏劳了当,分出一军于寨外结营,为掎角之势。

  却说袁绍败兵救得些小粮食回还,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打为小军。审配曰:“粮食乃军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乌巢乃屯粮草之处,必须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以定。汝可回邺郡监督粮斛,休教军士缺乏。汝便速往。”审配日:“军机至重,不可忽也。”绍曰:“吾行兵二十年,非不能也。汝当萧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教吾费心。”审配辞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部领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军二万,去守乌巢屯粮之所。淳于琼,字仲简,平生好酒性刚,军士多畏之;自至乌巢,以为闲逸之地,终日与诸将聚饮。

  却说曹操军粮将尽,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任峻措办粮食,星夜火速解赴军前接济。使命出寨,行不三十里,被北军抄掠,捉见谋士许攸。攸字子远,南阳人也。为人多傲,酷嗜财帛。少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攸在绍处为谋士,径取操书来见袁绍。绍问有何事,攸曰:“曹操起军马,尽屯官渡,与我军相拒,许昌必然空虚。若分轻骑,星夜掩袭许昌,而许昌可拔也,则奉迎天子以讨曹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溃,首尾相攻,必破之矣。今操粮食已尽,正可乘时两路击之。”绍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谋也。”绍不听。攸顿首言曰:“今若不取,必为虏矣!”正劝绍举兵之际,忽有人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先说运粮事;后尽皆言许攸在冀州时取受民间财物,滥令子侄辈多科税,粮入己,尽皆收下狱中鞠问,俱皆招认明白。绍览毕,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也!吾知汝与曹阿瞒有旧,想是受他金帛,与他行计,啜赚吾军耶?本欲便斩汝首,反道吾不能容物,权且寄头在项!”大喝一声乃退。

  许攸仰天长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纳!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而劝曰:“主人何故自死耶?袁绍非治世之人,不纳直言,久后必为曹操之擒。主既与曹公有旧,何不背暗投明,以避袁绍之害?”只这两句言语,点醒许攸来投曹操。单主袁绍合休,有胡曾诗曰: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

  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

曹操乌巢烧粮草
  却说许攸被袁绍叱退,满面羞愧,欲寻自尽,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语点醒之后,攸遂引数个从人步行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报复,言南阳许攸来到。”军士慌报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听得帐前报许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遥见许攸,抚掌大笑曰:“子远子远,许攸字也。远来,吾事济矣!”就辕门大笑,扶攸入坐,叙旧情。操乃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公何谦逊如此?”操笑曰:“子远是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丞相无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所疑?愿闻子远授绍之计。”攸曰:“吾教袁绍差拨轻骑,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因绍不从,吾故弃之。”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远之言,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绍势大,不可当之,望子远教我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趋步出帐。操急请住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厌诈,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应声曰:“休得诳语!汝粮尽绝!”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与荀彧书以示之,曰:“亲书何人所作也?”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言之。操执手曰:“子远想旧交之情,望赐教诲。”攸曰:“丞相孤军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而自回也。擒绍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听之乎?”操大悦,求计于攸。攸曰:“袁绍军粮辎重,皆积于故市乌巢,袁绍营北四十里。今拨淳于琼为将军、运谷使监支。琼嗜酒无备之人,公选精兵诈为袁军,问之则曰:‘吾蒋奇也,差来护粮。’到彼烧其辎重,断其粮食。不三日,绍军自散也。”操大喜,置洒重待,留攸于寨中。

  次日,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人,皆妆作北军旗号。张辽等与操曰:“袁绍屯粮之所,安得无准备?丞相未可轻信,恐中许攸之计耳。”操曰:“非也。许攸此来,吾始知天败袁绍也。方今吾军粮食不给,难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计,则是坐而待其困也。若彼有诈,安肯留我军中乎?吾亦欲劫寨久矣。请君勿疑。”辽曰:“亦须防北军乘虚,却取于此。”操笑曰:“吾已筹策定了。”曹教荀攸、贾诩待许攸,曹洪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渊一军伏于左,曹仁、李典一军伏于右,以备不虞。教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诸将居中。人衔枚,马勒口,前后五千人,黄昏离官渡进发。

  是夜,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星光满天,沮授在军中与监者曰:“今夜众星朗列,我欲观象,可引吾出。”监者遂引沮授出外。授仰面观之,忽见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授大惊,急求见袁绍。是夜,绍醉中听得沮授有密事见报,唤入问之。授曰:“今夜仰观天象,见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必有贼兵劫掠于后。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备。速遣精猛将于间道山路巡之,免被曹操之策算。”袁绍叱之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众耶?”大叱监者曰:“吾令汝禁固囚人,辄敢放出,乱言祸福!”一剑将监者斩之,别唤人牵沮授去。授出叹曰:“我军皆亡在旦夕,吾尸骸不知何处污土也!”掩恨而去。

  却说是夜淳于琼新接粮草,遂收屯住,只与诸将饮酒,醉后卧于帐中。

  却说曹操皆令军士束草负薪而行,二更左侧,经过袁绍别寨。寨兵问之,操军皆应曰:“大将蒋奇奉命往乌巢护粮。”北军看之,果是自家旗号。从间道小路迤逦前进,凡过数处,皆云蒋奇护粮。你我相推,并不阻当。比及到乌巢,四更已尽。操教军士周围举火,大小将校鼓噪直入。淳于琼宿酒未醒,跳起便问:“为何喧嚷?”早被挠钩拖翻。眭元进、赵睿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从军告操曰:“贼兵在后,请分兵拒之。”操大喝曰:“贼至背后,方可拒也!”诸将遂奋力向前,杀死者遍地。火光四起,烟迷太空。操勒兵回杀,眭、赵二将皆被斩之。余者乱军中杀死了。操将淳于琼等数人割去耳鼻,断其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辱之。

  此时袁绍闻军报说正北上火光满天,绍知乌巢有失,急召文武救之。张郃进曰:“某与高览急去乌巢救火,就杀贼军!”郭图曰:“张郃之言未是。今劫粮草,曹操必然亲到,曹操一出,寨必空虚。可以纵兵先击曹操之垒,必可得也。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燕’之计也。”张郃曰:“郭图之言非也。曹操用兵多算,外出须内备以待不虞。今若攻曹营不拔,琼等见擒,吾属皆为虏矣。乌巢一失,将军大事去矣!”郭图曰:“曹操只顾劫粮,岂留兵在寨耶!”图再三请去劫曹营。袁绍使张郃、高览引兵五千,去劫官渡营寨;遣蒋奇一万军,径去救乌巢。

  先说蒋奇引兵奔乌巢来。曹操尽夺袁军旗帜,伪作淳于琼下败军回寨,至山僻狭路,正遇蒋奇军马,奔走交肩而过。蒋奇军问,皆曰乌巢败兵回归。后来的是南军,军渐过半,张辽、许褚忽至,大喝:“蒋奇休走!”措手不及,被辽斩于马下。两军会回,尽杀蒋奇之兵。又使人当先伪报曰:“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袁绍不遣人去接应乌巢,尽拨望南。

  却说张郃、高览攻打曹营,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冲动北军,曹洪从正中引军而出:三下攻击,北军大败。比及接应军到,曹操却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掩杀。张郃、览夺路走脱,收军还营。袁绍收败残军马退归营寨。淳于琼等耳鼻皆无,手足尽落,也还寨内。绍问败军如何失了乌巢,军曰:“将军醉中,因此不能当抵。”绍大怒,立斩之。郭图恐张郃、高览回寨证对是非,先于袁绍前谮曰:“张郃、高览见将军兵败将亡,心甚欣喜。”绍惊曰:“何为出此言也?”图曰:“郃、览二人素有降曹之心,去劫寨故不用命,以致损折士卒。”绍大怒,遂遣使急召郃、览归寨问罪。图却又先使人报郃、览曰:“绍遣人收汝等杀之。”使至,高览问曰:“唤我等有何意?”使曰:“未知也。”览掣剑斩却使者。郃惊曰:“斩使,欲往何之?”览曰:“袁绍为上不宽,听信谗言,必为曹公擒耳。吾等岂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公,以为万全之计。”张郃曰:“吾亦有此心也。”二人遂领本部军马,前来降曹。夏侯惇曰:“张郃、高览来降,未保虚实。”操曰:“吾以德化之,本有歹心,亦变为善矣。”操教开门接入。郃、览投戈卸甲,拜伏于地。操曰:“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不致有败。昔子胥不早悟,自使身死。今二将军来归,正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就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亦为偏将军、东莱侯。郃,字隽乂,河间郑人也;览,陇西人也。操得张郃,待之甚厚。

  袁绍自去了郃、览,又绝了乌巢之粮,军心惶惶,多有逃窜。许攸又劝曹操宜速进兵。张郃、高览请为先锋,操许之。当夜分兵三路,去劫绍寨。混战到明,斩将降兵,不计其数。平明各自收兵,绍军折其太半。荀攸献计于操:“可佯言调拨人马,分路过黄河,一路取酸枣,去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绍归路。以此言达知,则袁绍惊惶,必分动兵势;乘兵分动时,一击可擒绍也。”操乃用其谋,使大小军士四远佯言,故令绍军听知,来寨中报说:“曹操分兵两路,一路取邺郡,一路取黎阳去也。”绍大惊,急遣子袁尚分兵五万救邺郡,又遣将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连夜起行。曹操使细作打听,知袁绍兵动,操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绍营。北军变动,俱无战斗之心,东西不能相顾,绍军大溃。袁绍披甲不迭,单衣幅巾上马;其子袁谭后随。早有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将,引一千军马追至。赶绍将近,绍急渡河。四下兵合至,各各争攻。绍尽弃图书车仗金帛而逃。绍止引随行军八百余骑而去。操兵追之不及,所得遗下之物不可胜数。伪降者尽皆斩之,所杀八万余人,血流盈沟。其溺水死者如芦苇相似。绍军七十五万,到此皆休。操大获胜捷,所得金宝缎帛给赏军士。于图书中忽检出书信一束,皆许都及曹军中诸人暗通之书。荀攸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尽皆将书焚之,遂不再问。史官有诗曰:

  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

  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此言曹公能捞笼天下之人,因此而得天下也。

  乱军中沮授不能逃,被擒来见曹公。公素与授相识,教取过来相见。授至帐前,大呼曰“授不降也,为军所执耳!”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计,今国家未定,当相图之。”授曰:“父叔母弟悬命袁氏,若公怜爱,速赐死为福!”操曰:“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操乃厚待之。次日于营中盗马,欲归袁氏,操怒而杀之。至死神色不变。操叹曰:“吾杀忠义之士也!”伤悼不已,遂葬之。史官赞沮授诗曰:

  河北多名士,忠贞说沮君。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

  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曹公哀壮士,犹与建孤坟。

  操乃火急督领大小将校攻打冀州,来捉袁绍。未知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仓亭破袁绍
  却说沮授被执,曹操待以上宾。授但求死,义不肯屈;放于军中,盗马欲归。操恐为后患,杀之而后甚悔,亲自设祭,遂与建坟于黄河渡口,立碑曰“忠烈沮君之墓”。

  操乘袁绍之败,整顿军马迤逦追袭。冀州城邑闻操大破袁绍,尽皆胆裂,诣军前投降。操皆抚慰之。

  却说袁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至黎阳北岸,有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绍以心腹事尽诉与义渠。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众闻绍在,又皆蚁聚。军威复振,议还冀州。军行之次,夜宿荒山。绍夜闻哭声,遂私往听之。军皆诉说丧兄失弟,亡伴去亲者不可计数,都捶胸而哭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苦也!”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吾今回去,有何面目而见田丰耶?”次日上马,正行之间,逢纪引军来接。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逢纪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也!’”绍大怒曰:“竖儒怎敢笑吾!吾必杀之!”逢纪又曰:“田丰常对狱卒曰:‘袁本初再求我时,我却不用谋矣!’”逢纪累被田丰面折,心中常恨。至此,因绍问,故发谮言。

  却说田丰在狱中,狱吏曰:“与君贺万全之喜。”丰曰:“何喜可贺?”狱吏曰:“袁将军全师大败而回,想必见重于君也。”丰笑曰:“吾死矣!”狱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死也?”丰曰:“袁将军貌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之;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狱吏未信。忽使人赍剑至,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乃具酒食与之。丰曰:“吾知必死,愿借利刀。”狱吏皆不忍与之。众人流泪。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者,是无智也!不识嫌疑而进之者,是不明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自刎于狱中。

  巨鹿田元皓,天姿迈等伦。周朝齐八士,殷室配三仁。

  直谏干袁绍,忠心救兆民。堪嗟牢内死,黄土盖麒麟。

  又有诗叹袁绍云:

  昨朝沮授军中失,今日田丰狱内亡。

  河北栋梁皆折断,本初焉不丧家邦!

  孙盛曰:

  观田丰、沮授之谋,虽良、平何以过之?故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则伯王之业隆;臣奉暗后,则覆亡之祸至。存亡荣辱,常必由兹。丰知绍将败,败则己必死,甘冒虎口,以尽忠规。烈士之于所事,虑不存己。夫诸侯之臣,义有去就。况丰与绍非纯臣乎?《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土。”言去乱邦,就有道可也。

  田丰死于狱中,知者皆哭。

  袁绍回冀州,心烦意乱,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后嗣,共掌军权。绍所生三子,一甥:长子袁谭,字显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显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显甫,是绍后妻刘氏所生;甥高干,出守并州。袁尚生得形貌俊伟,绍甚爱之,刘氏常于绍前称赞尚有才德,绍故留在身边。自官渡兵败之后,谭再往青州起兵。熙、干皆不在,刘氏劝绍立尚为后嗣,令掌军马。当初,审配、逢纪与袁尚为辅佐,辛评、郭图与袁谭为辅佐。四人各为其主,常有不足之心。当时,袁绍与审、逢、郭、辛四人商议,曰:“今吾命弱,吾立其后,为河北之主: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虽然聪明,事多暴躁;二子熙,善懦难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吾欲立之。汝意何如?”郭图进曰:“昔日沮授曾谏主公,言犹在耳。授有言曰:世称‘万人争逐一兔,一人获之,贪者遂止,分定故也’。谭为其长,今居于外,此为乱之萌也。自古迁长立幼,家邦不定;废嫡立庶,天下不安。今军势稍挫,曹操压境,又使谭、尚争之,乃自取乱之道也。主公且宜理会拒敌之策,勿使家乱。”袁绍不决。人报袁熙自幽州引兵六万,前来助战;高干引兵五万,自并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绍喜,再整冀州人马,来战曹操。

  此时操引得胜之兵,陈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操见父老数人,须发尽白,皆拜于地。操请入帐中赐坐,问之曰:“老丈多少年纪?”答曰:“皆近百岁。”操曰:“吾军士惊扰汝乡,何喜之?”父老曰:“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彼辽东殷馗善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汉等言:‘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天下无敌矣!’今以年纪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民皆生怨。丞相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正应当时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如老丈所言,何以当之!”取酒食绢帛以赐老人。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于是军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

  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万,前至仓亭地名下寨。操提兵前进,下寨已定。次日,绍下战书,操批回:“日下决战。”使回见绍。两军擂鼓,各披挂上马,布成阵势。操引诸将出阵,唤绍答话。绍引三子一甥、文官武将,摆于两边。操曰:“计穷力尽,不思投降,只待刀临项上,恐悔不及矣!”绍大怒,回顾众将曰:“谁敢出马?”袁尚欲于父前耀武扬威,便舞双刀,飞马出阵,来往奔驰。操指曰:“此何人也?”有识者答曰:“此袁绍三子袁尚也。”言犹未毕,一将挺枪早出。操视之,乃徐晃部将史涣也。两骑相交,不三合,尚拨回马刺斜而走。史涣赶来,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涣左目,坠马而死。袁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将过来,混战。从午至酉,各折军校,日暮分开,鸣金收军还寨。

  操与众将商议破袁绍必胜之策。程昱献“十面埋伏”之计,可擒袁绍,令操退军于河上,先令军十队伏之,“绍若追至河上,军必死战矣”。操然其计,左右各分五队:左一队夏侯惇,左二队张辽,左三队李典,左四队乐进,左五队夏侯渊;右一队曹洪,右二队张郃,右三队徐晃,右四队于禁,右五队高览。中军许褚为先锋。次日,十队先进,埋伏左右已定。操待半夜,令许褚引兵前进,伪作劫寨之势。袁绍五寨人马一齐俱起。许褚回军便走。袁绍引军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上,曹操军无去路。操大呼曰:“吾亦在此!诸军何不死战?”军急回身,奋力向前。许褚飞马当先,力斩十数将。众皆大乱。袁绍退军急回,背后曹军赶来。正行之间,一声鼓响,左边夏侯渊,右边高览,两军冲出,恶杀一阵。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里,左边乐进,右边于禁,肋下杀出一阵,杀得绍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行不到数里,左边李典,右边徐晃,两军截杀一阵,杀得袁绍父子胆丧心惊,奔入旧寨。令三军造饭,方欲待食,左边张辽,右边张郃,透寨而入。绍慌上马,前奔仓亭。人困马乏,欲待歇息,后面曹操大军赶来。袁绍舍命而走。正行之间,前面两军摆开,乃曹氏宗族魏家枝叶:右壁厢曹洪,左壁厢夏侯惇,当住去路。绍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矣!”奋力冲突,得脱重围。袁熙、高干皆被箭伤。

  绍连夜走百余里方脱。所随马步人众约有万余,太半皆自溃散,少半皆被杀戮。绍抱三子痛哭一场,不觉昏倒。众人急救,绍口吐鲜血不止。绍曰:“吾自历战数十场,未若官渡、仓亭之失!此天丧吾也!操必追来,汝等各回本州,大起人马,誓与曹贼以决雌雄!”谭曰:“青州兵粮极多,儿请去,再为整顿。”绍教引辛评、郭图火急随袁谭前去理会,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干再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马,以备调用。袁绍引袁尚等入冀州养病,令尚与审配、逢纪暂领军事,城中广积粮草,准备曹操兵来。

  却说曹操自仓亭大胜,重赏三军;探察冀州虚实,然后进取。细作探知,回报绍卧病在床,袁尚、审配紧守城池,袁谭、袁熙、高干皆回本州。众皆劝操可急攻之。操曰:“冀州粮食极广,审配又有机谋,急未可拔。见今禾稼在田,功又不成,枉废民业。姑待秋成,取之未晚。”此是操买民心也。众曰:“若恤其民,必误大事。”操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废其民,纵得空城,有何用哉?”正持疑未决之间,忽报:“刘备在汝南得刘辟、龚都数万之众。听知丞相尽提军马河北出征,见今令刘辟守汝南,刘备乘虚引军来攻许昌也。”少刻,荀彧书到,亦言此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虚张声势。操自提大兵,望汝南来迎刘备。未知胜负如何?

刘玄德败走荆州
  曹操兵至冀州境界,叹曰:“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乡人民死丧略尽,终日不见所识,使吾感伤。况禾稼在田之时,不可扰动,权且罢兵。”正值荀彧书到,说:“刘备欲攻许都,可速回军迎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遂勒兵向东。刘玄德探知曹操兵来,近穰山五十里下寨,军分三队:于东南角上,云长屯兵;西南角上,张飞屯兵;正南寨中,玄德、赵云。人报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阵势,叫玄德答话。玄德出马于门旗下,操以鞭指而骂曰:“吾待汝为上宾,汝何背义忘恩耶?”玄德大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国贼!吾乃汉室宗亲,故讨反贼耳!”操曰:“吾奉天子明诏,四方招降讨逆,汝敢乱言耶?”玄德曰:“汝诏乃虚诳之言,吾有天子密旨在此。”操曰:“汝休托言。”玄德遂念衣带诏。操怒,教许褚出马。玄德背后一将挺枪出马,乃常山赵子龙也。操指而言曰:“此贼,昔日偷过吾寨之人也!”许褚、赵云二将相交,三十合不分胜负。忽然东南角上喊声大震,云长引军冲突而来。操欲分兵迎之,西南角上喊声大举,张飞领军冲突而来。三处一齐掩杀。操军远来,疲困不能抵当,大败而走。玄德领军追二十里方回。

  玄德得胜,大杀一阵,心中甚喜;使人探听,操兵退五六十里。玄德与众人言曰:“不意今番挫动操之锐气也!”云长曰:“未可轻视。操奸谋极多,恐必有计。”玄德曰:“此退,即怯战也。”玄德使赵云搦战,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又使张飞搦战,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忽报龚都运粮至半途,被曹军围住。玄德急令张飞去救。流星马又报张辽引军抄背后,径取汝南。玄德曰:“云长所料是也。此间滞住吾兵,必使张辽取吾家基业矣。可宜速救老小。”急遣云长救之。两军皆去。不半日,速报玄德曰:“张辽打破汝南,刘辟弃城而走。云长亦被围住。”玄德大惊。又报张飞去救龚都,也被围住了。玄德要起,犹恐操兵后袭。小卒来报许褚搦战。赵云欲出,玄德曰:“不可出敌。存下气力,今夜弃寨,望穰山而走。”子龙拒住不出。候至天晚,教军士饱餐,步军先出,马军随后,寨中虚传更点。玄德等出寨,约行数里,转过土山,火把齐明。山头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刘备!丞相在此专等!”四面火鼓喧天,山上曹操自呼:“刘备快降!”玄德慌寻走路。赵云曰:“主公勿忧,但跟臣来。”赵云挺枪跃马,杀开走路。玄德掣双股剑后随。鏖战之间,张辽忽至,与赵云相战。背后于禁赶到,玄德助战。肋落中,李典又到。玄德见势危,落荒便走。听得背后喊声渐远,玄德望山深僻路,单马逃生。

  捱到天明,侧首一彪军撞出。玄德大惊,乃刘辟引败军千余骑,护送玄德老小皆到。刘辟引孙乾、简雍、糜芳亦至。玄德问之,皆曰:“张辽军至,势不可当,因此弃城而走。辽兵赶来,幸得云长背后当住,因此得脱。”玄德曰:“二弟、云长皆不知如何?”刘辟曰:“将军且行,却又寻觅。”行到数里,一声鼓响,前面拥出一彪人马,当先大将乃张郃也,大叫:“刘备下马受降!”玄德方欲退后,只见山头上红旗磨动,背后一军从山坞内拥出,乃高览也。玄德两头无路,仰面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极!功名不成,不如就死!”欲拔剑自刎。刘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战,夺路救君!”辟便来阵后与高览交锋。战不三合,被高览一刀砍于马下。玄德正慌,方欲自战,高览后军忽然大乱,一将冲阵而来,枪起出,高览翻身落马。刺高览者,乃子龙也。玄德大喜。子龙纵马挺枪,杀散后队,又来前军独战张郃。郃与子龙战十余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子龙乘势冲杀张郃,郃又欲战,子龙见郃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夺路间,只见云长、关平、周仓引三百军到。两下相攻,杀退张郃,救出隘口,占住山险下寨。玄德使云长寻觅张飞。原来张飞比及去救龚都,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飞与龚都去报仇,杀散夏侯渊,迤逦赶去,却被乐进、徐晃拦住。云长路逢败军,寻踪而去,杀退乐进、徐晃,与飞同回见玄德。人报曹军大队赶来。玄德教孙乾等保护老小先行。玄德与关、张、子龙在后,且战且走。操见弃寨去远,收军不赶。

  玄德总无一千军,取路而走,前至一江,唤土人问之,乃汉江也。土人知是玄德,奉献羊酒,乃聚饮于沙滩之上。玄德酒酣,乃发怒曰:“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随刘备!备之命窘,累及诸君!今日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置锥之地,诚恐有误诸公。公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共取功名富贵乎?”众皆掩面而哭。云长曰:“兄言差矣。某昔闻高祖共项羽同争天下,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而开四百年基业。某等与兄自破黄巾以来,今近二十年,或胜或负,其志愈坚,何故今日忽生变异?兄勿堕志,惹天下笑焉。”玄德曰:“吾闻‘主贵则臣荣’,吾无履足之地,恐负公等。”孙乾曰:“使君之言未然。且人成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景升乃当世之英雄,坐镇九州,兵甲数十万,粮草如山积,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景升据江、汉之地,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近海隅,北接汉、沔。君恐不容,乾愿一往,景升必出境而迎主公也。”玄德大喜,便差孙乾先往荆州。

  到郡入见,礼毕,刘表问曰:“汝从玄德,何至于此?”乾曰:“刘使君与明公,皆汉室之胄,天下共知。今使君欲极力扶持社稷,但恨兵微将寡。汝南刘辟、龚都,素无亲故,亦以死报之。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仲谋,乾谮言曰:‘安可背亲而向疏耶?’荆州刘将军当世之英雄,士之归向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因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白,以为进见之阶。”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吾坐镇九州,岂不容一宗弟也?玄德见在何处,便差人远接。”蔡瑁谮曰:“不可,不可!刘备心术不正,背义忘恩,先从吕布,后事曹公,近投袁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也。今若纳之,必惹曹公加兵,使九州生灵不安。不如斩乾首以献曹公,曹公必重待主公也。”孙乾正色言曰:“吾非惧死之人也。刘使君虽事三人,皆非其交。布乃杀父之徒;操诚欺君之贼;袁绍不纳忠言,损害贤良。似此等辈,安可共论仁义之道?刘使君赤心报国,言必有信,忠孝两全之士,岂肯屈身于俗子之下哉!今闻刘将军汉朝苗裔,宗族之兄,宽洪大度,敬老尊贤,爱民惜物,乃当世之英雄,故千里而投之。尔何献谗言而嫉贤妒能耶?”刘表闻之,用言叱退蔡瑁曰:“吾主持已定,汝勿多言。”蔡瑁羞惭满面而退。表问玄德何处,乾曰:“见在江口。”表曰:“吾自出廓迎之。”使乾与人先往。表出廓三十里迎接。玄德见表,拜伏甚恭。表泣诉亲情,待之甚厚。玄德引关、张等,拜见刘表。表同入荆州,寻宅院居住已定,连日筵宴,叙说前事。蔡瑁虽怀不足,安敢形于颜色。玄德到荆州,时建安六年秋九月也。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投奔刘表,操欲就攻之。程昱谏曰:“袁绍未除,而一旦便下荆、襄,倘袁绍从北而起,两下夹攻:刘表有刘备之助,袁绍有三子之力,则大事去矣。不如还兵许都,少养军士之力,待冻消春暖,引兵向北,先破袁绍;回得胜之师,来攻荆、襄,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曰:“善。”遂提兵回许都。时建安七年春正月也,曹操商议兴师。先差夏侯惇、满宠镇守汝南,以拒刘表之势;遂留曹仁、荀彧守许都;尽拨军马,前赴官渡。

  却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今经渐可,商议攻许都之策。审配谏曰:“自旧岁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振;尚当深沟高垒,可以养军民之力。”忽报曹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候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敌之未易。吾自领大将出迎。”袁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儿愿提兵前去迎敌。”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同破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袁谭袁尚争冀州
  袁尚自斩史涣之后,意气自负,欲于父前显耀才能,不待袁谭等兵至,自引兵数万,便出黎阳,与南军前队相迎。张辽当先出马。袁尚血气方刚,挺枪跃马来与张辽交锋。战不三合,隔架遮拦不住,大败而走。张辽一掩,尚不能主张,急急引军连夜回冀州。袁绍闻袁尚败回,受那一惊,旧病又发,吐血一滩,昏倒在地。刘夫人慌救入后堂,渐渐不醒人事。刘夫人急请审配、逢纪商议后事。绍但以手指之,审配就床前写遗书。刘夫人曰:“袁尚可继后嗣否?”绍点头,便教写遗书。绍翻身大叫一声,吐血斗余而死。

  后有诗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纵横。

  空留俊杰三千客,谩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莫说,风毛鸡胆事难成。

  可怜一种伤心病,继迹相传两弟兄。

  又诗曰:

  气欲吞天志不高,有谋无断岂英豪。

  图王霸业浑如梦,枉害伤心吐血劳!

  论曰:

  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也!韩非曰:“俱刚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刘表道不相越,而欲卧收天运,拟踪三分,其犹木偶之于人也!

  时建安七年夏五月也。刘夫人举丧,未及迁葬,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杀之;恐阴魂于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髡其头,刺其面,毁其尸,妒其色如此。袁尚恐宠妾家属为害,尽收而杀之。审配、逢纪遂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并四州牧,遣书报丧。袁谭已自发兵离青州,知得父死,遂与郭图、辛评商议。图曰:“主公不在冀州,审配、逢纪必立袁显甫为主矣。当速行。”辛评曰:“若速往,必遭大祸。审配、逢纪预定机谋矣。”袁谭曰:“若此,当何如?”郭图曰:“可屯兵于城外,观其动静。某当亲往以察之。”谭令郭图入冀州,见尚。礼毕,尚问:“兄何不至?”图曰:“在军中抱小疾,不能相见。”尚曰:“吾受父亲遗书,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即目南军压境,请兄为前部,吾随后便调军接应也。”图曰:“军中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正南、逢元图二人为辅。”尚曰:“吾用此二人调遣。”图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内一人去,二人都推却。尚教拈阄,拈着逢纪。尚教逢纪就赍印信,一同郭图赴军中相辅。纪随图出城,见谭无病,心中不安,纳上印绶。谭问动静,纪言:“袁将军在,遗言令袁显甫为主,加主公车骑将军。今上印绶。”谭大怒,欲斩逢纪。郭图谏曰:“此父命,不可违也。”遂免之。郭图密与谭曰:“目今曹军在境,且未可出言,只留逢纪在此,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古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今留逢纪,某之计也。”谭喜,即时拔寨起行。

  前至黎阳,与曹军相抵。谭遣大将汪昭与曹军对垒。操遣徐晃出马,与昭战不数合,一刀斩昭于马下。掩杀一阵,谭军大败。谭收败军入黎阳,遣人求救于尚。尚与审配计议,配云:“略应付些军马,多则有误于事。”遂发兵五千余人。操使人探知救军已到,遣乐进、李典引兵于半路接着,两头围住,尽杀之。袁谭知尚止拨军五千,又被半路坑杀,唤逢纪责骂曰:“教汝随我,何相轻也?”纪曰:“容某作书去请,主公必亲自来也。”谭令纪作书,遣人到冀州。尚与配共议,配曰:“郭图多谋,前次不争而去者,为曹军在境;若曹破,则来争冀州矣。今不可发兵,借操之力,先除谭,则无后患。”尚从其言,不肯起兵。使回报谭,谭大怒,立斩逢纪,欲议降曹。有人密报袁尚曰:“今谭困乏,则降曹也。两攻其势,冀州危矣。”尚慌留审配并大将苏由固守冀州,自领军来黎阳救谭。尚问军中谁敢为前部大将,吕旷、吕翔两兄弟愿出去。尚点兵三万,与吕旷为前锋,先至黎阳报说尚自引兵来救。谭大喜,罢降曹之意。谭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为掎角之势。

  此时袁熙、高干皆领军到城外,屯兵三处,每日出奇兵与操相持。尚数败,操兵累胜。不能尽除。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谭、尚、熙、干皆大败,弃黎阳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谭与尚入城坚守;熙、干离城三十里下寨,虚张为势。操兵连夜攻打不下。郭嘉进言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今权力相并,各有余党,击之则相救,缓之则争心生。不如收兵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候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操曰:“其言极善。”命贾诩为太守,守黎阳;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军还许都。

  谭、尚听知操军自退,遂相庆贺。袁熙、高干各自辞去。袁谭与郭图、辛评计议:“我为长子,反不能承祖父之基业;袁尚晚母所生,今承大爵,如何夺之?”图曰:“主公可勒兵于城外,只做请袁尚、审配筵席,就中埋伏刀斧手先杀二人,大事定矣。”谭从其言。别驾王修自青州来,谭将此计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之手也。今与他人争斗,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安可得胜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愿主公详之。”谭大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请袁尚。尚与审配商议,配曰:“此必郭图之计也。主公若去,必遭奸计。”尚曰:“奈何?”配曰:“不如乘势攻之。”袁尚全装惯带,起兵五万,摆布军马出城。袁谭见袁尚领军来,情知事泄,便披甲上马,与尚交锋。尚大骂。谭亦骂曰:“汝药死父亲,夺其名爵,今又来杀兄耶!”二人亲自交锋,袁谭大败。尚亲冒矢石,冲突掩杀。谭引败残军马奔走平原,尚收兵还。谭与郭图再议进兵,令岑璧为将,领兵前来。尚自引兵出冀州。两阵对圆,旗鼓相望。璧出骂阵,尚欲自战,大将吕旷拍马舞刀来战岑璧。二将战无数合,斩岑璧于马下。掩杀,谭兵大败,再奔平原。审配劝尚一发剿除根本,遂乃进兵,追至平原。谭又勒兵回战,抵当不住,退入平原,坚守不出。尚三面围困攻打。谭见城中粮少,与图计议。图曰:“今将军忧兵乏粮少,显甫尽率其众而来,久自不敌。愚意可遣人投曹公,使提兵来击显甫。曹公军至,必先攻冀州,显甫必还而救之。将军引兵而西,自邺音业迤北,尚可掳矣。若曹公击破显甫,其兵奔走,又可敛而取之,以拒操。操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赵国迤北,皆我之兵,亦足与操为敌矣。”谭曰:“可用何人为使?”图曰:“此间有一人,能言快语,乃颖川阳翟人,姓辛,名毗,字佐治,见为平原令,可往。”谭曰:“此人乃辛评之弟,可议论于事。”图曰:“他兄弟二人甚是和睦,便可命之。”谭即时请辛毗,毗闻此言,欣然便往。谭修书呈付毗,使三千军送毗出境而回。

  却说辛毗到许都,闻知操去伐刘表,见屯军于西平地名;表遣玄德引兵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锋,辛毗到操寨。见操礼毕,问其故,毗言:“袁谭使毗特来纳降。”操看书毕,留辛毗于寨中。操聚文武计议,程昱曰:“袁谭被袁尚攻击太急,不得已使辛毗来降,不可准信。且伐刘表,待袁氏兄弟自相吞并,然后可图也。”吕虔曰:“刘表方强,宜先平之。”满宠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便回也?”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尽其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不敢展足,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虽然数败,犹得民心;若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天下未可定矣。今兄弟结冤,势不两全,因此来降,若提兵先灭袁尚,后观其变而除之,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饮酒。操曰:“袁谭之降,其真耶?诈耶?袁尚之兵,果可必胜耶?”毗对曰:“明公勿问真与诈也,只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危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音隙,国分为二;连年战伐,甲胄生虮虱;加之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问愚者智者,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兵法云:‘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粮食者不能守也。’今明公提兵攻邺,尚不还救,则失城廓;尚还救,则谭踵袭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惫之寇,如迅风之落秋叶矣。天以袁尚付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之地,国内民和心顺,急未可动摇。今二袁自相残害,可谓乱矣;居者无仓,行者无粮,可谓亡矣。若不取,待下年丰熟,袁氏改过,自相和睦,急难动摇。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既平,则六军成而天下震;天下震,则霸业成矣。愿明公详之。”操大喜,踊跃而言曰:“恨与辛佐治佐治,辛毗字也。相见之晚耶!”即目督军,还取冀州。

  袁尚知曹公军马渡河,急急引军还邺。袁谭见尚拔寨退军,大起平原军马,随后赶来。行不到数十里,一声炮响,两军齐出,左边吕旷,右边吕翔,兄弟二人截住袁谭。未知如何?

曹操决水淹冀州
  建安八年冬十月,曹操引兵弃西平,径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谋,不敢追袭,自回荆州。操进兵渡河,袁尚慌引军还,留吕旷、吕翔二将断后。袁谭赶来,二将截住归路。袁谭于马上泣告二将曰:“吾父在日,谭不曾慢待于二将军,何从吾弟而相逼耶?”二将闻言,皆下马降谭。谭曰:“勿降我也,可降曹丞相。”二将随谭见操。操大喜,自将女许谭为妻,令旷、翔二人为媒,遂封二将为列侯。谭请操攻取冀州,操曰:“未可。方今粮草不接,搬运生受,我由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然后进兵。”令谭且居平原,带吕旷、吕翔退军于黎阳屯驻。郭图语袁谭曰:“今曹操以女许婚,恐其虚意。又带吕旷、吕翔去,皆封列侯,此是捞笼河北人心,终久不容主公也。可刻将军印,暗使人送与吕旷等二人,令作内应。待操破了袁尚,可乘其便而谋之。”谭曰:“此言有理。”遂刻将军印一颗,暗送与二吕。二吕受讫,将印来禀于操。操大笑曰:“谭暗送印者,欲汝等为内助也,待我破了袁尚,就里取事。此小计也。吾破尚之后,军粮皆足,岂能害我哉?汝等且权受之。”自此,曹操便有杀谭之心。

  建安九年春二月,袁尚与审配商议:“今曹兵运粮入白沟,必来攻冀州也,如之奈何?”配曰:“可发檄,使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地名运粮道;令沮授之子、大将沮鹄守邯郸,以远攻曹公。主公可进兵平原,急攻之。先绝袁谭之祸,然后破曹。”袁尚大喜,留审配守冀州,使马延、张顗二将为先锋,连夜起兵攻打平原。谭知尚兵来近,告急于操。操曰:“吾正待如此,必得冀州。”是时许攸自许昌来,闻尚又攻谭,入见操曰:“丞相何坐而欲待天雷诛杀谭、尚二袁乎?”操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进兵攻邺,操自引一军来攻尹楷。兵临本境,楷引一军来迎。楷出马,操曰:“许仲康仲康,许褚字也。安在?”只见阵中一骑马,从侧首便出,尹楷措手不及,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奔溃。原来许褚未闻操唤,先已出阵。操招过太半投降,操勒兵取邯郸。沮鹄进兵来迎。张辽出马,与鹄交锋。战不三合,鹄大败走入军中,辽赶入去。两马相离不远,辽取弓射之,应弦落马。操指挥军马一掩,众皆奔散。先除此二害,遂引军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军绕城筑起土山及地道以攻之。审配坚守甚严。东门守将冯礼贪酒,有误巡警,配拿下打四十脊杖。冯礼恨之,开门降操。操问破城之策,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城可拔也。”操教礼引三百壮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审配夜夜城上点视军马。当夜见突门角上,城外无灯火,配曰:“冯礼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急唤精兵运石,击突闸门;门闭,冯礼及三百壮士,皆死于土内。操折了这一场,遂罢地道之计,退一军于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洹水离冀州五十里。袁尚攻平原,听知曹操已破尹楷、沮鹄,即目围困甚紧,掣兵一半回救冀州。其将马延曰:“不可从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从西山出滏音辅水口去劫曹营,必解围也。”尚曰:“吾先往。恐不利,汝与张顗随后便至。”马延、张顗屯军断后。尚比及行,先有细作去报曹操。曹洪谏曰:“归师勿掩,可以避之。今袁尚军老小必在城中,掣兵回来,必死战矣。”操曰:“尚从大道上来,吾即避之:若从西山小路而来,一战可擒也。吾料袁尚必从小路而来。”忽一人报曰:“袁尚不从大道而来,从西山小路远出滏水界口。”操拍手笑曰:“天使吾得冀州也!”操曰:“彼若来,必举火为号,令城中接应。分兵两路击之,大事就矣。”

  却说袁尚出滏水界口,东至阳平地名,屯军阳平亭,离冀州十七里,一边靠着滏水。尚令军士堆积柴薪干草,至晚焚烧为号;遣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于路责喝诸营军士,直至城下,大叫:“开门!”审配认是李孚声音,放入城中,说:“袁尚已陈兵在阳平亭,等候接应。若城中兵出,亦举火。”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无粮,可发老弱残兵并妇人出降,以免城中饥色。若百姓一出,便以兵继之。”配从其论。次日,城上竖白旗旛,上写“冀州百姓投降”。寨中人报曹操,操曰:“此是城中无粮,教老弱百姓出降,以免饥色,后必有兵出也。”操教张辽、徐晃各引三千军马,伏于两边。操自张麾盖,众军一齐拥至城下,果见城门开处,百姓扶老携幼,手持白旛而出。操曰:“我知百姓在城中受苦,若不出来就食,早晚皆饿死矣!”众皆拜伏于地。操教于后军讨粮食,老弱百姓约有数万。百姓才然出尽,城中兵突出。操教将红旗一招,张辽、徐晃两路兵出,乱杀城中兵回。操自飞马赶来,到吊桥边,城中弩箭如雨,射倒曹操坐下马。操盔上正中两箭,险透其顶。众将急救回阵。操更衣换马,便引众将来攻尚寨。尚自迎敌。时三路军马一齐杀至,两军混战,袁尚大败。尚引败军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马延、张顗军来。操使吕旷、吕翔去招安二将,迎于半路,出马答话。吕旷曰:“袁尚死在旦夕。曹丞相宽洪大度,礼贤敬士,如其降之,不失封侯之位。”马延、张顗随二吕来降,操亦封为列侯。次日,进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吕、马延、张顗断袁尚粮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滥口地名。安营未定,四下火光径入,伏兵尽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尚军大溃,退走五十里,故遣豫州刺史阴夔、陈琳请降。操许之,连夜使张辽、徐晃却去劫尚寨。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甲辎重,连夜望中山而逃。

  操回军攻城下,许攸献计曰:“何不决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计,先差军于城外掘壕堑,周围四十里。审配在城上看操军在外掘堑河极浅,配暗笑曰:“此是欲决漳河之水,以灌城池之计也。壕深可灌;如此之浅,安能用哉?可一越而过也。”众将来白审配曰:“今城外掘壕,可以击之。”配曰:“空费其力,一任为之。”当夜,曹操添十倍军士,并力发掘;比及天明,广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数尺,更兼粮绝,军士皆饿死。辛毗在城外,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招安城内之人。审配大怒,将辛毗家属老小八十余口,就于城头上斩之,将头掷下。辛毗号哭不已。城中困极,宰马为食,军士饿倒,不能守把。审配兄之子审荣,素与辛毗至厚,见毗在城下号哭,密写献门之书,拴于箭上,射下城来。军士拾献辛毗,毗将书献操。操唤诸将听令:“如入冀州,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军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荣大开西门,放操兵入。辛毗跃马先入,军将随后杀入冀州。审配在东南城楼上,见操军已入城中,引数骑下城死战,正迎徐晃交马。晃生擒审配,以索绑之,解出城来。路逢辛毗,毗咬牙以鞭鞭配首,曰:“贼奴!今日真死矣!”配大骂曰:“狗辈 !正由汝引曹操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我耶?”解见曹操。操曰:“汝知献门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指曰:“此是汝侄审荣所献也。”配曰:“小儿不足用,乃至于此!”操曰:“昔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耶?”配应声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不容不如此。汝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于地曰:“家属八十余口,尽遭此贼之杀害。愿丞相戮之,以祭魂耳!”配曰:“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耳!可速斩我!”操教牢撁出。临受刑,叱行刃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吾面南而死!”配向北坐,引颈就刃而死。时建安九年秋七月也。史官诗曰: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命因昏主丧,心与老天参。

  忠直言无隐,廉能志不贪。临亡犹北向,降者尽羞惭。

  审配向北而死,见者皆伤感不已。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

  大军入城。长子曹丕,字子桓,时年十八岁。此子是中平四年冬十月生于谯郡。生时有云气,青色一片,圆如车盖,覆于其室,终日不散。望气者对操曰:“此子贵不可言,非人臣之气!”八岁能属文,有逸才,博览古今经传,通诸子百家之书。善骑射,好击剑。琅琊卞氏所生。卞氏本娼家也,操纳为妾,故生此子。卞氏乃宣武皇后。丕即文帝也。打破冀州,时曹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末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末将,提剑而入后堂,见刘夫人抱一女而哭,丕向前欲杀之。未知刘氏性命如何?

曹操引兵取壶关
  曹丕向前拔剑斩之,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刘氏曰:“妾乃袁将军之妻也。”丕曰:“怀中所抱者何人?”刘氏曰:“此是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在此相伴。”丕拖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按剑坐于堂上,众将谁敢辄入。【后史官录《甄皇后传》云:

  《文昭甄皇后传》曰:甄氏乃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生于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日。其母张氏常梦中见一仙人,手执玉如意,立于其侧;临产之时,见仙人入房,以王衣盖体,遂生甄氏。三岁丧父。后相士刘良相之,曰:“此女之贵,乃不可言。”自少至长,并不好戏弄。年八岁,门外有立骑马戏者,家中人及诸姊皆上阁观之,甄氏独不行。姊怪,问之曰:“门外走马为戏,老幼竞观,汝独不观,何也?”甄氏曰:“岂女子之所观耶?”年九岁,喜读书写字,借诸兄笔砚使用。兄曰:“汝当习女工,何用读书写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曰:“古之贤者,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甄氏家巨富,尽收买藏之。甄氏时年数岁,乃白母曰:“今世乱,何多买宝物?此取祸乱之端也。匹夫无罪,怀壁为罪。又兼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皆称其贤。年十四岁,时中兄丧,悲哀过制。甄氏事嫂极尽其劳,抚养兄子,慈爱甚笃。母性严,待诸妇有常,甄氏数谏曰:“兄不幸早终,嫂年少守寡,顾留一子,以大义言之,待之当如妇,爱之宜如女。”母感其言,遂流涕,令甄氏与嫂同处。后建安中,袁绍娶与中子袁熙为妇。熙出守幽州,留在冀州侍姑母。因此,被曹丕所见而纳之。】

  众将请曹操入城,操上马,摆布严整。时有许攸在马后,将入城门,攸纵马近前,以鞭指其城门曰:“阿瞒,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操大笑曰:“汝言是也。”此是操智高处。操至绍府门下,问曰:“谁曾入此门去来?”末将对曰:“世子在内。”操急唤出,欲杀之。荀攸、郭嘉曰:“非世子,无以镇压此府也。”操方免之。刘氏出拜曰:“非世子,无以保全家也!愿以女酬之。”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操见其女有贵相,故知是袁熙之妻,佯呆而不问,遂令丕纳之。此是操明见,能识贵人也。

  操既定冀州,亲往袁绍墓下祭之,再拜而哭甚哀,回顾语众官曰:“吾想昔日与本初共起兵时,绍问吾曰:‘若事不辑,方面何所可据?’吾问之曰:‘足下意欲若何?’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言未尝忘之。今本初已丧,吾想此言而流涕也。”众皆服其高见。操赐金帛粮斛,安绍妻刘氏之心,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大事已定,写表申朝,操自领冀州牧。

  次日,许褚跃马出东门,正迎许攸。攸唤褚曰:“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褚大怒曰:“吾等千生万死,身冒血战,夺得城池,汝安敢夸口也!”攸大骂曰:“此等皆匹夫起身耳,何足为道!”褚大怒,拔剑杀之,提头来见曹操,说许攸如此无礼,“某杀之”。操曰:“子远素与吾旧,故相戏耳,何故杀之?”深责许褚,令厚葬之。此是曹操奸雄处,心自有杀许攸之心,恐人议论,故诈言是也。后人有诗赞许攸曰:

  堪笑南阳一许攸,欲凭胸次傲王侯。

  不思曹操如熊虎,犹道吾才得冀州。

  操问其间谁知户籍,冀民曰:“骑都尉崔琰曾数谏袁绍守境,绍不从,因此托疾在家。”操专人接之。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也。琰至,操命为本州别驾从事。操言曰:“昨按本州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烝民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惟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闻其言,改容谢之,待为上宾。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取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料非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今河间南皮县。建安十年春正月,曹操进兵南皮,时天气肃寒,河道尽冻,粮船不通。操传令,差本处百姓敲冰拽船,以代军士之劳。百姓听知,皆望深山而逃。操大怒曰:“捕得百姓来,斩之!”百姓闻得,乃亲往营中投首。操曰:“若不杀汝等,则吾号令不行;若杀汝等,吾无仁心也。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吾军士擒之。”百姓皆垂泪而去。此操之奸雄也。遂兵进南皮。

  谭引骁将出城,与曹军相敌。两阵对圆,操出马,以鞭指谭而骂曰:“吾厚待汝,汝何生异心也?”谭曰:“汝犯吾境界,夺吾城池,反说吾有异心,何也?”操大怒,遣徐晃出马。谭使彭安相迎。两马相交,晃斩彭安于马下。谭军败走,退入南皮。操速遣军,四面围住。谭使辛评见操,说投降。操曰:“袁谭年幼,反复不常,吾难准信。看汝弟之面,就休回去。”评曰:“丞相差矣。某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安可不回也。”操即遣之。评回见谭,言操不准投降。谭叱之曰:“汝弟见事曹操,汝怀二心耶?”评气昏于地,须臾而死。谭甚悔之。后有赞曰:

  不顾其身,一言气昏。全忠尽节,河北功臣。

  郭图曰:“若与南军斗将,不能胜。来日尽驱百姓当先,军继其后,与曹操决一死战,雌雄可分矣。”谭从其言,当夜尽驱南皮百姓,使皆执刀枪听令。次日平旦,大开四门,军在后,驱百姓在前,喊声大举,一齐拥出,直抵曹寨。两军混战,自辰至午,胜负未分,杀人遍地。操见未获全胜,操弃马上山,亲自击鼓。将士见之,奋力向前,谭军大败,百姓掩杀。曹洪奋威突阵,正迎袁谭,举刀乱砍,洪杀谭死于阵中。郭图见阵大乱,急驰入城。乐进望见,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一拥而入,人马俱陷。操引兵入南皮,安抚百姓了当,忽有一彪军来到,乃是袁熙部下战将焦触、张南。操自引军迎之。二将皆倒戈卸甲,特来投降。操亦封为列侯。又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操封为平北将军。操令乐进、李典会合张燕,打并州,攻高干。操自引军攻幽州,来破袁熙、袁尚。

  先说曹操教将袁谭首级各县号令,曰:“敢有哭者,灭三族。”头挂北门外。一人布冠衰衣,哭于头下。左右拿来见操。操问之,乃北海营陵人也,姓王,名修,字叔治。乃青州别驾,因谏袁谭被逐。知谭死,故来哭尸。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已知。”操曰:“汝不怕累及三族耶?”修曰:“汝生逼他命,亡而不哭,非义也。畏死忘义,何以立世乎!吾受袁氏厚恩,若得收葬谭尸于残土,然后全家受戳,瞑目无恨。”操曰:“河北义士何如此之多矣!可怜袁氏而不能用,能用则吾安敢正眼而观此地也!”操遂礼修为上宾,以为司金中郎将。操又得王修,甚喜,问修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当用何策取之?”修不答。操曰:“真乃忠臣也。”问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将焦触、张南等自攻之,可以取也。”操用其言,随差焦触、张南、吕旷、吕翔、马延、张顗,各引本部兵,分三路进攻幽州。操兵缓行接应。

  袁尚知操兵到,前队皆是河北降兵,二人商议弃城,引兵星夜奔辽西而去投乌丸番邦也。幽州刺史乌丸触番人之名杀白马为祭,聚幽州众官,歃血为盟,共议背袁向曹之事。乌丸触先歃血,言曰:“吾知曹丞相当世英雄,今往从之,如不遵令者腰斩。”依次歃血。至别驾韩珩前,珩乃掷刀于地而言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败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缺矣!若北面而降曹氏,吾不为也!”一席之人尽皆失色。乌丸触曰:“夫兴兵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韩珩既有志如此,听其自便。”推珩而出。乌丸触乃出城迎接三路军马,径来投降。操大喜,加为镇北将军、幽州太守。

  操使探,“乐进、李典攻打并州,高干见守壶关口,不能下”。操自勒兵前往。乐、李二将接着,说:“干死拒住关,击之不能下。”操集众将,共议破干之计。荀攸曰:“若破干,须用诈降计方可。”操然之,唤降将吕旷、吕翔,附耳低言。吕旷等引军数十,直抵关下,叫曰:“吾等为袁尚轻视,故降曹操。操多疑心,吾今改过,还扶旧主。可即开关相纳。”高干未信,只教二将自上关说话。二将卸甲弃马而入,言曹操之过。干曰:“曹军新到,何计破之?”旷曰:“乘军心不定,今夜劫寨。某等愿当先。”干喜,是夜教二吕当先,引万余军前去。将至曹寨,背后喊声大震,伏兵四起。高干性命如何?

郭嘉遗计定辽东
  高干知是中计,急回壶关城,乐进、李典已夺了关。高干夺路走脱,去投单于。操领兵拒住关口,使人追袭高干。干到单于界,正迎北番左贤王。干下马拜伏于地,言:“曹操吞并故旧境土,今欲犯王子地面,万乞救援,同力克复,以保北方。”左贤王曰:“吾与曹操自来无仇,何敢侵我地土?汝欲使吾结冤耶!”叱退高干。干寻思无路,去投刘表。行至路上,被都尉王琰杀之,将头解送曹操。操封琰为列侯。

  并州既定,操商议西击乌丸,就拿袁熙,以绝祸根。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败将亡,势穷力尽,今投夷狄;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引兵入番邦境内,倘或刘备、刘表引兵袭许都,救应不及,为患不浅矣!请回师而勿进为上。”郭嘉进曰:“诸公言者,错矣。公虽威震于天下,胡人恃其边远,必不设准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于番邦有恩,而尚兄弟犹存。今舍乌丸之资而往南征,尚兄弟因乌丸之助,招死主之臣,以生冒顿之心,冒顿,音没突,番人名。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刘表坐谈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矣。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操曰:“奉孝之言,真大议论!”遂率大小三军,车数千辆,出卢龙寨。但见黄沙漠漠,狂风暗起,山谷崎岖,操有回军之心,问于郭嘉。嘉此时不服水土,卧病于车上。操泣曰:“以吾欲平夷狄,使公远涉艰辛而染病耶?”嘉曰:“某感丞相大恩,虽死不能报万分之一。”操曰:“吾见北地崎岖,意欲回军,若何?”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而难以趋利;不如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备,虏可擒也。须得曾识径路者以引之。”

  操遂留郭嘉于易州养病,求乡导官以引路。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其境,操命寻之。畴见操,言曰:“此地秋夏间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音默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备,冒顿可一战而擒也。”操从其言,封田畴为靖北将军,作乡导官,为前驱。张辽为次。操自押后,倍道轻骑而进。时建安十一年秋七月,田畴引张辽前至白狼山。

  却说袁熙、袁尚会合冒顿等数万骑前来,张辽慌报知曹操。操自勒马,登高望之,见冒顿兵无队伍,参杂不整。操与张辽曰:“虏兵不整,便可击之。”操以麾授辽。辽引许褚、于禁、徐晃四路下山,奋力急攻,冒顿大败。辽拍马斩冒顿于马下。余众投降:自名王已下,胡、汉相杂二十余万口。袁熙、袁尚引数千骑投辽东去。

  操收军入柳城,使人探郭嘉病,回报郭嘉病九分。操封田畴为柳亭侯,以守柳城。畴曰:“某负义逃窜之人耳,蒙厚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寨,以讨赏禄哉!必不得已,请效死不受侯职!”言未毕,涕泣横流。操又使夏侯惇说之,不从,操乃拜畴为议郎。操抚慰单于番人等,送纳骏马一万匹。操领兵回,时天气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粮,杀马数千匹为食,凿地三四十丈乃得水。操回至易州,重赏先曾谏者。操曰:“孤前者乘危远征,侥幸成功。虽得之,天所佑也,故不可以为法。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操到易州,时郭嘉已死数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哭倒于地曰:“奉孝死,乃天丧吾也!”回顾与文武曰:“诸君年齿皆孤等辈,惟奉孝最小,吾欲托以为后事。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肠崩裂矣!”嘉之左右,将嘉临死所封之书,呈上曰:“嘉临亡,亲笔书此。丞相从之,辽东自定矣。”操曰:“奉孝如此用心,孤如何不从!”拆封视之,点头嗟叹,诸人皆不知其意。次日,夏侯惇引众人禀曰:“辽东太守公孙康,久不宾服。即目袁熙、袁尚二人投之,久必为患。不如乘其未动,速往征之,辽东可得矣。”操笑曰:“不烦诸公虎威。数日之间,公孙康自送二袁之首矣。”诸人皆疑。次日,又禀,操亦如前言回之,诸将不信。

  却说袁熙、袁尚引数千骑,奔辽东来。公孙康本辽东襄平人也,武威将军公孙度之子。康知袁熙、袁尚来投,遂聚本部属官商议。其叔公孙恭曰:“袁绍在日,常有吞辽东之心,恨未有暇也。今袁熙、袁尚兵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辽东,此是鸠夺鹊巢之意也。若容纳之,必来相图。不如赚入城中杀之,送头与曹公,曹公必重待于汝也。”康曰:“只愁曹公乘时引兵下辽东,又不如纳二袁以助之,使为股肱也。”恭答曰:“操若下辽东,必星夜前来;如其无意,必不动矣。可探听之。如操进兵,则留二袁;如不动,则杀二袁送与曹公。”康从之,先使人去探听消息。

  却说袁熙与袁尚曰:“今辽东军兵有数万,足可与操争衡,暂投之。却当杀公孙氏以夺其城,养成气力而抗中原,可复河北也。”尚曰:“吾揣此心久矣。”二人入见公孙康,留于馆舍,每日使人相待,推病不相见。探细人回报:“曹操兵屯易州,无下辽东之意。”公孙康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使人请二袁入。相见礼毕,命坐。康见左右侍立,尽令出外回避,欲议密事。尚见坐榻上无裀褥,时天气严寒,对康曰:“愿铺坐席。”康瞋目而言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尚大惊,举手无措。康曰:“何不下手!”刀斧手拥出,就坐席砍下二人之头,用木匣盛贮,使人送投易州,来见曹操。操在易州,按兵不动。夏侯惇、张辽入,禀曰:“如不下辽东,可回许都。恐刘表生心。”操曰:“吾待二袁之首。”众皆暗笑。忽报辽东公孙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级至。众皆大惊。使呈上书,操大笑曰:“不出奉孝之料!”操赏其使,遂刻印,封公孙康为襄平侯,拜左将军。使回,众官问于操曰:“何为不出奉孝之料耳?”操乃将郭嘉书以示之。其书曰: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后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众皆踊跃称善。操引诸官设祭于郭嘉灵前。嘉亡年三十八岁,从征伐十有一年,多立奇勋。史官有庙赞曰:

  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

  运谋如范蠡,决策似陈平。可惜身先丧,中原梁栋倾。

  又诗曰:

  虽然天数三分定,妙算神机亦可图。

  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

  操领兵还冀州,使人先扶郭嘉灵柩于许都迁葬。程昱等请曰:“北方大定,可还许都,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诸君先言,正合吾意也。”是夜,宿冀州城东角楼上,凭栏仰观天文。时有荀攸在侧,操指曰:“南方旺气粲然,恐未可图。”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耶!”正看间,忽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宝于地下。”操下楼,随光令人掘之。果得何物,下回便见。

刘玄德襄阳赴会
  曹操于金光处掘出一铜雀,问攸曰:“此何物也?”攸曰:“昔舜母夜梦玉雀入怀,而生舜帝。今得铜雀,此吉祥之兆也,宜作高台以庆之。”操大喜,遂令造铜雀台于漳河之上。即日破土断木,烧瓦磨砖,计一年而工毕。次子曹植进曰:“若建层台,必立三座:至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座,名为‘玉龙’;右边一座,名为‘金凤’。作两条飞桥,横空而上,以‘龙凤朝铜雀’之意。二年成就。”操喜曰:“吾儿言者是也。他日台成,足可娱吾老矣。”次子名植,字子建,极聪明,年十岁时善属文,谙经书,诵论辞赋数十万言,无一字差错,常作文章呈父。操曰:“汝倩人耶?”对曰:“出言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操甚爱之。操妾刘氏生子曹昂,征张绣时阵亡。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操独爱植。于是留曹丕、曹植在邺造台。操令张燕守北寨。操所得袁绍之兵,共有五六十万。班师回许都,议封功臣,皆为列侯。操表军祭酒郭嘉。表曰:

  臣闻褒忠宠贤,未必当身;念功惟绩,恩隆后嗣。是以楚宗孙叔,显封厥子;岑彭既没,爵及支庶。故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余年,行同骑乘,坐共帏席:东擒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指麾,至於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方将表显,短命早终。上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丧失奇佐。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户,褒亡为存,厚往劝来。谨表以闻。

  封郭嘉为贞侯,养其子奕于府中。后奕为太子文学,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猎嗣。操欲南征刘表,荀彧曰:“军方北征而回,未可远行。更待半年,养成气力,刘表、孙权一鼓而下。”操从之,分兵屯田,以候调用。

  却说玄德自到荆州,刘表待之甚厚。一日,正与相聚饮酒,忽报原降张虎、陈生在江夏掳掠人民,欲取荆州造反。表惊曰:“二贼反,为祸不小!”玄德曰:“不须兄长忧虑,备往收之。”表大喜,即点三万军,令玄德行。次日,到江夏,张虎、陈生引兵来迎。玄德引关、张、赵云出马。玄德在门旗之下,望见张虎所骑之马,极其雄骏。玄德曰:“此必千里马也。”言未毕,子龙挺枪出马,径冲过阵去,一枪刺张虎于马下,就扯住辔头,牵马回阵。陈生见子龙牵马而去,随赶来夺。张飞大喝一声,挺矛出马,将陈生刺于马下。余众奔溃。玄德招安平复,江夏诸县民赖其利,遂班师回。表自出廓迎接,入城饮宴。酒至半酣,表曰:“吾弟此等雄才,荆州有所倚仗也。但忧南越不时寇境,张鲁、孙权皆足以为虑。”玄德曰:“弟有三将,可以保之,遣张飞巡南越之境;关某拒固子城,以镇张鲁;赵云拒三江,以当孙权。兄何忧哉!”表大喜。时蔡瑁告姐蔡夫人曰:“刘备遣三将巡境,自居荆州,久必为患。备为人忘恩失义,不可同守荆州。”蔡夫人夜对刘表曰:“我闻荆州人多与刘备往来,容在城中无益,不如遣之。”表曰:“吾弟仁德之人也。”蔡氏曰:“诚恐他人不似汝心。”表已狐疑。

  次日出城点军,见玄德所乘之马极骏,问之,乃张虎之马也。表称赞不尽。玄德会其意,就将此马送与刘表。刘表大喜,骑回城中。蒯越见而问之,表曰:“玄德送之。”越曰:“昔吾兄蒯良,最善相马;今虽去世,越亦颇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马’也,骑则妨主。张虎为此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听其言。次日,表请玄德饮宴,而言曰:“夜来所惠之马,深感厚意。但贤弟征进可用,表处空闲,敬当送还,永远骑坐。”玄德起谢。表又曰:“贤弟久居城廓,恐废武事。此去襄阳管下有一县,名新野县,颇有钱粮。弟可引本部军马,于此县屯扎,就收钱粮为用。”玄德深谢,随领本部军马,径往新野。表自送行。酌别之后,一人在玄德前长揖曰:“不可乘此马。”玄德视之,乃刘表幕宾伊籍,字机伯,山阳人也。玄德慌下马问曰:“此马何不可骑也?”籍曰:“昨闻蒯越对刘表说,此马名‘的卢’,乘则妨主,因此还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见爱。凡人居世,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岂可因一马而能妨吾哉!”籍服其高论,自此与玄德往来。

  玄德自到新野,军民皆喜,政治一新。时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降生刘禅。是夜,有白鹤一只栖于县衙屋上,鸣四十余声,望西飞去。守衙之兵,皆以为异禽。临分娩之时,天香满屋,经月不散。甘夫人夜梦仰吞北斗有孕,故名阿斗。此时操北征。玄德往荆州,说刘表曰:“方今曹操尽起中国之兵北伐,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一举袭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据九州足矣,安可别图!”玄德默然。表邀入后堂饮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长叹。玄德曰:“兄长何故有不足之意?”表曰:“吾心间事,难言矣!”玄德再欲问,蔡夫人出,表无语。席散,玄德自回新野,日与士夫谋论天下之事。

  时建安十二年冬,闻操自柳城回,玄德甚悔表之不用己也。忽刘表遣使至,请玄德赴荆州。玄德随使而往。刘表请入坐。表曰:“近闻操自柳城提兵五六十万回许昌,日渐强盛,必有吞并之心。昔日不听君言,故失此大机会。”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岂有尽乎?若能应之于后,未足为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当。”相与对饮,表又下泪。玄德曰:“兄有何事不决于此?”表曰:“前者欲述于汝,未得其便,故隐之。吾想汝是宗亲骨肉,特以告之。”玄德曰:“兄长有何难为之事?备死亦不辞,愿闻心腹之语。”表曰:“前妻陈氏生子刘琦,虽贤而懦,不足立事;后妻蔡氏生得刘琮,颇聪明。吾欲废长立幼,又恐碍于礼法;吾欲立长子,今蔡夫人族中皆掌军务,后必生乱,因决未下。”玄德曰:“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若忧蔡氏权重,可徐徐而削之,不可溺爱而立次也。”表默然。原来蔡夫人正在屏风后面听得,深恨之。

  玄德自觉语失,遂起身入厕,叹髀肉复生,潸然泪下不住。表使人再请入席,见玄德泪下,表问曰:“弟何故发悲?”玄德曰:“备往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散;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蹉跎,老之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闻弟在许昌,曹公尝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操皆不许,曾对弟言:‘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操虽有四十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犹不敢在吾弟之先,何足虑也?”玄德乘酒兴而答曰:“备若有基本,何虑天下碌碌之辈耳!”表闻之,忽然变色。玄德自知语失,托醉而起,归于馆舍。刘表虽不出言,心中不足。史官有诗赞曰:

  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

  髀肉因生犹感旧,争教寰海不三分?此言玄德不忘患难,安得不为君乎?

  刘表闷闷不已。蔡氏曰:“适间我于屏风后听得刘备之言,足见有吞并荆州之意,视人如草芥。今日不除,必为子孙之患。”表不答,摇头而已。蔡氏知其意,遂召弟蔡瑁入,商议此事。瑁曰:“我观刘备有过人之志,久后必吞荆州。不如先就馆舍杀之,告表未晚。”蔡氏曰:“事宜谨细,不可造次。”瑁出点军。

  伊籍知瑁有害玄德之心,夤夜来报,教便离荆州。玄德曰:“吾未辞景升,岂可去也?”籍曰:“公若辞,必遭蔡瑁之害。某与公言之。”玄德遂上马,未明而行。蔡瑁比及到馆舍,玄德已去矣。瑁悔恨至甚,遂写诗一首于壁间,径入见表,言曰:“刘备有反乱之意,书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

  表未信,亲诣馆舍观之,果有诗四句。诗曰:

  困守荆州已数年,眼前空对旧山川。

  蛟龙不是池中物,卧听风雷飞上天。

  刘表大怒,拔剑而言曰:“誓杀无义之徒!”行数步猛省,暗忖曰:“吾与玄德相处许多时来,未常见作诗,此必外人之间谍音牒也。”回步入房,用剑尖刮去此诗,弃剑上马。蔡瑁请曰:“兵士已点就,可往新野擒刘备。”表曰:“未可往擒,容别图之。”此可见刘表无决断处。蔡瑁见表持疑不决,乃暗与姐蔡氏商议:“即目仓廪丰足,欲大会众官于襄阳,就彼处谋之。”蔡氏曰:“汝见掌军权,何必问我?”瑁次日禀表曰:“近年成熟,合聚众官于襄阳,就驰骋人马游猎。今日已办毕,请主人行。”表曰:“吾近日气疾作,实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客。”瑁曰:“二子年幼,恐失于礼节,犹欠抚恤之道。”表曰:“新野县有吾弟玄德,可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

  却说玄德至新野,自知失语,不敢告众人知。忽使至,请赴会。玄德欲行,忽一人进曰:“使君此去,必有大灾。”众皆大惊。言者是谁,毕竟何如,下回便见。

玄德跃马跳檀溪
  玄德收拾赴会,孙乾曰:“昨闻主公匆匆而回,心中不悦,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请赴会,恐有诈谋,故谏勿往。”玄德将前项事尽诉与诸官。关公日:“兄自心疑语失,刘荆州又无嗔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也。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刘荆州反生疑矣。”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哥哥不可去。”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玄德曰:“子龙同去,何足虑也。”

  玄德与子龙即日同赴襄阳,离新野七十余里。比及到郡,蔡瑁出廓迎接,意甚谦敬。玄德不疑。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王粲、傅巽、文聘、王威、邓义、刘先文武等及众名士出迎。玄德见二公子在,并不疑忌。是日,请于馆舍暂歇。赵云引三百军士围绕,保护主公。云带甲挂剑,行坐不离。刘琦曰:“父亲气疾作,实不能行,特请尊叔待客,乞抚恤各处守牧之官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入报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员,尽皆到了。蔡瑁预请蒯越议曰:“刘备世之枭雄,久必为荆州之患,可就令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不可行之。”蔡瑁曰:“吾己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越曰:“若如此,则先须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宗弟蔡和引五千军把住;南门外,已使蔡中引三千军把住;北门江外,已使弟蔡勋引三千军把住;止有西门,不必守护,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兵,不易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兵在城内。”越曰:“必是生擒刘备去听区处,未可加诛。可使文聘、王威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先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瑁曰:“吾已安排定了。”当日杀牛宰马,大设宴饮,先请玄德。玄德所乘的卢马,心甚爱之,出入便骑。是日,骑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两边,其余各依次坐。赵云带剑于侧。酒至三巡,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玄德令云就席。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三百军都赶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正值伊籍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之,曰:“请更衣。”玄德会其意,待籍把遍盏,推起如厕。伊籍已于后园等候,附耳报曰:“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惟西门可走。”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不顾从者,望西门而走。把门者问之,玄德曰:“吾不胜酒力矣。”当之不住。门吏飞报蔡瑁,瑁便上马,唤五百马军随后追赶。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二里余,前有大溪拦住去路。此溪名曰“檀溪”,河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玄德到檀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五百铁甲军马,随蔡瑁赶来。玄德曰:“吾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看时,兵在后赶。玄德纵马下溪,行数步,水势紧,马前蹄忽陷,浸湿衣抱。玄德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可努力!”言毕,那马忽从水中踊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云雾中起。后人有诗曰:

  玄德襄阳逃难日,龙驹天赐渥洼生。

  威雄铁骑追来急,翻滚寒波阻去程。

  玉勒纵时双耳耸,金鞭击处四蹄轻。

  的卢一跃檀溪过,从此西川霸业成。

  又诗曰:

  襄阳城外接长途,来往行人叹的卢。

  两岸蹄踪埋绿草,半滩水影撼青蒲。

  夜静月明横素练,波摇星散撒琼珠。

  莫夸主有西川分,盖为当时得骏驹。

  又诗曰:

  檀溪流水碧溶溶,过客登临忆旧踪。

  玄德此时因避难,的卢当日果招凶。

  波开踊跃过三丈,势欲飞腾到九重。

  千古且休夸骏马,分明背上是真龙。

  又诗曰:

  偶到檀溪观旧迹,曾逢故老论三分。

  主凭洪福应逃难,马仗神威迥不群。

  坐下当时扶社稷,鞍心有日会风云。

  须知天意推排定,千里龙驹万乘君。

  苏学士古风一篇,单咏檀溪事迹,有感而赋云: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

  停骖遥望独徘徊,眼前零乱飘红絮。

  暗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相交持。

  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

  逃生独出西门道,脑后追兵又来到。

  一川烟水涨檀溪,急叱征〔马宛〕往前跳。

  马蹄踏碎青玻璃,天风响处金鞭挥。

  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

  西川独霸真英主,坐下龙驹两相遇。

  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

  临流三叹心欲酸,夕阳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胡曾先生诗曰: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

  的卢何处埋龙骨?流水依然绕大堤。

  玄德跃过溪西,回顾东岸,蔡瑁引五百骑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相谋耶?”瑁曰:“吾无此心,使君休信傍人之言。”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拔回马望西南漳而去。南漳,地名也。瑁与堵将曰:“是何神助也?”却欲回城,西门内赵子龙引三百军赶来。蔡瑁性命如何?

《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相关内容:

前一:1
后一:3

查看目录 >> 《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 说文网 | 单词 趣味历史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