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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志通俗演义

明 罗贯中 嘉靖壬午本

卷之一
祭天地桃园结义
刘玄德斩寇立功
安喜张飞鞭督邮
何进谋杀十常侍
董卓议立陈留王
吕布刺杀丁建阳
废汉君董卓弄权
曹孟德谋杀董卓
曹操起兵伐董卓
虎牢关三战吕布

卷之二
董卓火烧长乐宫
袁绍孙坚夺玉玺
赵子龙磐河大战
孙坚跨江战刘表
司徒王允说貂蝉
凤仪亭布戏貂蝉
王允授计诛董卓
李傕郭汜寇长安
李傕郭汜杀樊稠
曹操兴兵报父仇

卷之三
刘玄德北海解围
吕温侯濮阳大战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操定陶破吕布
李傕郭汜乱长安
杨奉董承双救驾
迁銮舆曹操秉政
吕布夜月夺徐州
孙策大战太史慈
孙策大战严白虎

卷之四
吕奉先辕门射戟
曹操兴兵击张绣
袁术七路下徐州
曹操会兵击袁术
决胜负贾诩谈兵
夏侯惇拔矢啖睛
吕布败走下邳城
白门曹操斩吕布
曹孟德许田射鹿
董承密受衣带诏

卷之五
青梅煮酒论英雄
关云长袭斩车胄
曹公分兵拒袁绍
关张擒刘岱王忠
祢衡裸体骂曹操
曹孟德三勘吉平
曹操勒死董贵妃
玄德匹马奔冀州
张辽义说关云长
云长策马刺颜良

卷之六
云长延津诛文丑
关云长封金挂印
关云长千里独行
关云长五关斩将
云长擂鼓斩蔡阳
刘玄德古城聚义
孙策怒斩于神仙
孙权领众据江东
曹操官渡战袁绍
曹操乌巢烧粮草

卷之七
曹操仓亭破袁绍
刘玄德败走荆州
袁谭袁尚争冀州
曹操决水淹冀州
曹操引兵取壶关
郭嘉遗计定辽东
刘玄德襄阳赴会
玄德跃马跳檀溪
刘玄德遇司马徽
玄德新野遇徐庶

卷之八
徐庶定计取樊城
徐庶走荐诸葛亮
刘玄德三顾茅庐
玄德风雪访孔明
定三分亮出茅庐
孙权跨江破黄祖
孔明遗计救刘琦
诸葛亮博望烧屯
献荆州粲说刘琮
诸葛亮火烧新野

卷之九
刘玄德败走江陵
长阪坡赵云救主
张益德据水断桥
刘玄德败走夏口
诸葛亮舌战群儒
诸葛亮智激孙权
诸葛亮智说周瑜
周瑜定计破曹操
周瑜三江战曹操
群英会瑜智蒋干

卷之十
诸葛亮计伏周瑜
黄盖献计破曹操
阚泽密献诈降书
庞统进献连环计
曹孟德横槊赋诗
曹操三江调水军
七星坛诸葛祭风
周公瑾赤壁鏖兵
曹操败走华容道
关云长义释曹操

卷之十一
周瑜南郡战曹仁
诸葛亮一气周瑜
诸葛亮傍略四郡
赵子龙智取桂阳
黄忠魏延献长沙
孙仲谋合淝大战
周瑜定计取荊州
刘玄德娶孙夫人
锦嚢计赵云救主
诸葛亮二气周瑜

卷之十二
曹操大宴铜雀台
诸葛亮三气周瑜
诸葛亮大哭周瑜
耒阳张飞荐凤雏
马超兴兵取潼关
马孟起渭桥六战
许褚大战马孟起
马孟起步战五将
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统献策取西川

卷之十三
赵云截江夺幼主
曹操兴兵下江南
玄德斩杨怀高沛
黄忠魏延大争功
落凤坡箭射庞统
张益德义释严颜
孔明定计捉张任
杨阜借兵破马超
葭萌张飞战马超
刘玄德平定益州

卷之十四
关云长单刀赴会
曹操杖杀伏皇后
曹操汉中破张鲁
张辽大战逍遥津
甘宁百骑劫曹营
魏王宫左慈掷杯
曹操试神卜管辂
耿纪韦晃讨曹操
瓦口张飞战张郃
黄忠严颜双建功

卷之十五
黄忠馘斩夏侯渊
赵子龙汉水大战
刘玄德智取汉中
曹孟德忌杀杨修
刘备进位汉中王
关云长威震华夏
庞德抬榇战关公
关云长水淹七军
关云长刮骨疗毒
吕子明智取荆州

卷之十六
关云长大战徐晃
关云长夜走麦城
玉泉山关公显圣
汉中王痛哭关公
曹操杀神医华陀
魏太子曹丕秉政
曹子建七步成章
汉中王怒杀刘封
废献帝曹丕篡汉
汉中王成都称帝

卷之十七
范强张达刺张飞
刘先主兴兵伐吴
吴臣赵咨说曹丕
关兴斩将救张苞
刘先主猇亭大战
陆逊定计破蜀兵
先主夜走白帝城
八阵图石伏陆逊
白帝城先主托孤
曹丕五路下西川

卷之十八
难张温秦宓论天
泛龙舟魏主伐吴
孔明兴兵征孟获
诸葛亮一擒孟获
诸葛亮二擒孟获
诸葛亮三擒孟获
诸葛亮四擒孟获
诸葛亮五擒孟获
诸葛亮六擒孟获
诸葛亮七擒孟获

卷之十九
孔明秋夜祭泸水
孔明初上出师表
赵子龙大破魏兵
诸葛亮智取三郡
孔明以智伏姜维
孔明祁山破曹真
孔明大破铁车兵
司马懿智擒孟达
司马懿智取街亭
孔明智退司马懿

卷之二十
孔明挥泪斩马谡
陆逊石亭破曹休
孔明再上出师表
诸葛亮二出祁山
孔明遗计斩王双
诸葛亮三出祁山
孔明智败司马懿
仲达兴兵寇汉中
诸葛亮四出祁山
孔明祁山布八阵

卷之二十一
诸葛亮五出祁山
木门道弩射张郃
诸葛亮六出祁山
孔明造木牛流马
孔明火烧木栅寨
孔明秋夜祭北斗
孔明秋风五丈原
死诸葛走活仲达
武侯遗计斩魏延
魏折长安承露盘

卷之二十二
司马懿退公孙渊
司马懿谋杀曹爽
司马懿父子秉政
姜维大战牛头山
战徐塘吴魏交兵
孙峻谋杀诸葛恪
姜维计困司马昭
司马师废主立君
文鸯单骑退雄兵
姜维洮西败魏兵

卷之二十三
邓艾段谷破姜维
司马昭破诸葛诞
忠义士于诠死节
姜维长城战邓艾
孙琳废吴主孙休
姜维祁山战邓艾
司马昭弑杀曹髦
姜伯约弃车大战
姜伯约洮阳大战
姜维避祸屯田计

卷之二十四
钟会邓艾取汉中
姜维大战剑门关
凿山岭邓艾袭川
诸葛瞻大战邓艾
蜀后主舆榇出降
邓艾钟会大争功
姜维一计害三贤
司马复夺受禅台
羊祜病中荐杜预
王濬计取石头城

前言 (上海古籍出版社)

  《三国志通俗演义》(原题《明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罗贯中所写的一部历史小说,也是我国小说史上的著名作品之一。它在今天不仅可供一般读者的阅读,而且是研究我国小说史的一种重要资料。自清初以来,由于毛纶、毛宗岗父子修改过的《三国演义》广泛流传,罗氏原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反而较少受到注意,有少数研究工作者甚至把毛本《三国演义》作为研究罗贯中及其创作的依据,或把《三国演义》中表现毛氏父子观点的部分作为元末明初的社会现象来加以研究。所以,重印《三国志通俗演义》,使更多的读者能够得到这部书,显然是一项有益的工作。

  一

  自东汉末年至魏、蜀、吴三国鼎立,最后统一于晋,这一时期是我国历史上十分动荡的年代,阶级矛盾尖锐复杂,各统治集团之间的斗争非常激烈。为了总结这一历史过程中的经验教训,作为后人的借鉴,当时就出现了不少有关的历史著作。晋人陈寿所编的《三国志》则是一部系统地记述三国史事的专著。南朝宋裴松之为它作注,又征引了汉末和三国以来的许多史籍,保存了大量史料。这些史书,为后来民间文艺中的三国故事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三国故事很早就在民间流传。从唐代李商隐《骄儿诗》“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的诗句来看,可能当时已有演述三国故事者,但因文献不足,详情无从考知。到了宋代,随着“说话”艺术的盛行,三国故事流传更广,并出现了专说“三分”(即三国)的著名艺人。元代至治年间新安虞氏所刊《全相三国志平话》可能就是“说话”人的底本。金、元时代,三国故事还被大量搬上舞台,据《录鬼簿》和《太和正音谱》等书记载,剧目多达四十余种。总之,由于在民间的长期流传过程中得到不断加工和再创造,三国故事就更趋丰富,某些人物形象己塑造得相当丰满(例如,关汉卿杂剧《关大王单刀会》中的关羽,就是塑造得很出色的艺术形象)。罗贯中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高儒:《百川书志》),创作了《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部小说在思想内容与艺术性上都有者自己的特点和成就。就思想内容来说,它在一定程度上具体、形象地描绘了三国时期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黑暗,暴露了封建、统治者的残暴、丑恶和虚伪,反映了人民的灾难和痛苦,从而有其不可忽视的认识意义。

  “欲知三国苍生苦,请听《通俗演义》篇。”(修髯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引》)确实,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从黄巾起义被镇压、董卓专权开始,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彼此争夺权力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战祸连绵不断,随之而来的是对人民群众极其野蛮、疯狂的迫害与屠杀。董卓迁都长安、李傕郭汜之乱、曹操攻徐州、马超屠历城,……封建统治阶级制造了多少个惨绝人寰的浩劫!

  在反映封建统治阶级与人民的矛盾的同时,作品以主要篇幅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与斗争。各统治集团为了自身的利益纵横捭阖,反复无常。一会儿曹操和袁绍联合讨伐董卓,一会儿曹操与哀绍争战不已;今天曹操结纳刘备,明天又把刘备当作逆贼;有时蜀吴联盟抗曹,有时蜀吴又混战一场。而且,即使在彼此联合时,也仍然各怀杀机;即使在至亲骨肉之间,也玩弄权术,甚至互相残杀。

  《三国志通俗演义》在反映这一切时,虽有不少艺术虚构,但其基本情节却大部分是以史书记载为依据的,正如章学诚在《丙辰札记》所述,此书“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也正因此,此书曾对传播三国历史知识起过相当大的作用。在旧社会,劳动人民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当然没有可能去读陈寿《三国志》一类的史籍,而由于此书(包括据此编写的戏曲、平话)的广泛流传,下层人民对三国历史的了解远远超出对其他时代历史的了解。当然,在这方面也有弊病;它的一些虚构的故事经常被误认为历史事实(例如清代诗人王士禛有《落风坡用庞士元》之作)。但就大体来说,它在普及历史知识上还是利多于弊的。特别是:在三国时期发生了许多战争,其中并包括好些著名战役,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彝陵之战等。作品对这一切都写得很具体、生动,从而在传播历史知识的同时又传播了军事知识。这对于农民起义军学习战略、战术也曾起过积极作用。清刘銮《五石瓠》中说:张献忠“日使人说《三国》、《水浒》诸书,凡埋伏攻袭皆效之”。张德坚在污蔑太平天国革命的《贼情汇纂》中也说:“‘贼’之诡汁果何所依据?盖由二三‘黠贼’采稗官野史中军情仿之,行之往往有效,遂宝为不传之秘诀。其裁取《三国演义》、《水浒传》为尤多。”

  但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也存在着不少封建糟粕。首先,书中大力鼓吹忠义等封建伦理观念,塑造了—大批“忠臣义士”的形象,既有忠于汉献帝而反对曹操的董承、吉平,又有忠于曹魏的庞德、王经;既有忠于刘璋而反对刘备的王累、张任,又有忠于刘备的关羽等人。总之,无论他的主子是谁,只要为其主子效死,就被作为“忠臣义士”来赞扬,尤其是关羽,更被视为“忠义”的典范,受到作者的尽情歌颂。这种描写,实际上是引导读者全忠尽义,为维护封建统治服务,旧时曾起过相当有害的作用。其次,书中还表现出宿命论观念和迷信思想,如孔明禳星、关羽索命之类,不一而足。此外,书中还把黄巾起义军诬蔑为“贼”。这些封建、荒诞的东西,都是在阅读时应该进行批判的。

  二

  除了思想内容以外,《三国志通俗演义》在艺术性上出有其特点和成就。

  在这方面最值得重视的,是它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象曹操、诸葛亮、刘备、关羽、张飞、黄忠、周瑜、司马懿、吕布等等,都是长时期来脍炙人口的艺术形象。作者之所以获得这样的成功,当然有种种原因。这里只想就下列两点稍加说明。

  其一,作者写人物虽参照史实,但又不为史实所限制,而是根据人物的基本精神面貌和生活的逻辑,对史书中的材料加以增删,使其性格更加丰富、完整、鲜明、生动。凡是作品中成功的艺术形象在塑造时都贯彻了这一原则。例如,作品写曹操谋刺董卓未成,亡命东行,于途中误杀吕伯奢一家,后又故意把吕伯奢杀死,就非常能表现他的性格特征。如果袭用旧的评语,把曹操称为“奸雄”,那么,其性格中“雄”的一面和“奸”的一面,在这整个过程里部被描绘得维妙维肖,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核以史籍所载,刺董卓的事纯属虚构,杀吕伯奢一节也与事实不尽相符(据《三国志注》引《世语》、《杂记》,他杀吕伯奢是出于误会),这都说明作者并不为史料所限制。然而,曹操确实反对董卓,所以作品所虚构的谋刺童卓的情节与他的基本政治态度又是完全一致的,特别是在这故事中所体现的他的志节慷慨、胆略出众,跟历史上的曹操的雄才大略更是密合无间。同时,历史上的曹操也确有残忍、自私的一面。倘若他在发现自己误杀了吕伯奢一家以后,又与伯奢迎面相逢,按照他的后一种性格特点,他当然不会留下吕伯奢而给自己造成巨大威胁,甚至带来杀身之祸。因此作品的这种艺术处理也是符合他的性格特征和生活逻辑的。正是通过诸如此类的艺术加工,曹操的性格特征才表现得如此清晰和深刻。

  其二,作者写人物时,能够注意到形象的真实性和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当然,作者对人物有自己的爱憎和评价,但并不采用简单化、绝对化的手法来描写人物以表示其爱憎、褒贬;在突出人物思想、性格的主要方面的前提下,也刻划出次要的、甚至与之相反的东西。因此,人物的性格往往是矛盾的统一,人物并不是作者按照某种主观观念演绎出来的傀儡。

  在作品中,曹操曾遭受到作者的不少批判,但作者并没有简单地加以丑化,而是按照历史的真实,也着力写了他的雄才大略和其他的长处,甚至还虚构了诸如谋刺董卓一类的情节来突出他的志节和胆略;而这些又跟他的残忍、狠毒等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相反相成。所以,我们所看到的既不是“好恶”这一概念的图解,也不是“好恶”与“雄才大略”这两个概念的混合物的图解,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

  至于作品中最受赞扬的人物恐怕要数关羽了。正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说:“惟于关羽,特多好语,义勇之概,时时如见矣。”但是,书中也根据历史的真实,有意识地描写并渲染了关羽的骄横与刚愎自用。例如,据《三国志?关羽传》,马超投刘备后,“羽书与诸葛亮,问超人才可谁比类”,诸葛亮“知羽护前”,回信说马超不及关羽。但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却写成关羽于马超投降后,派关平来对刘备说:“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孟起(马超字)比试高低”,搞得刘备十分紧张;孔明作书发付关乎星夜回到荆州,信中说马超不及关羽,关羽“遂无入蜀之意”。(《刘玄德平定益州》)这就不仅更突出了他的“护前”,而且显示出了他的目空一切和不识大体。作者并不因为关羽是他所要赞美的人物,就不顾生活真实地使之成为毫无缺点的完人,反而以虚构的情节把这一缺点表现得更加鲜明,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因为骄傲和不识大体本来就是历史上关羽的一个致命的缺点,他后来的失荆州和被杀,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这个缺点恶性发展的结果;掩盖了这一点,关羽的性格发展和结局就会显得虚假、不可信。而正由于作者在塑造这一形象时并不采取简单化、绝对化的手法,我们所看到的关羽,就是一个现实生活中可能具有的、“义勇”而又颇有点骄横与刚愎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并非“义勇”这一概念的演绎。

  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除了上述两点以外,还有一些具体的艺术手法也是值得注意的。例如,善于运用夸张、烘托和对比,常以反复渲染来深化人物性格,写人物多以粗笔勾勒等等,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构成《三国志通俗演义》艺术成就的其他几个方面,是:结构宏伟,组织严密;故事情节错综多变,引人入胜;描绘各种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淋漓尽致、波澜壮阔;长于摹写战争。特别是最后一点,其成就与我国其他古代文学作品相比是较为突出的。诸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彝陵之战等大规模的战争,作者都能把双方力量的对比、彼此的方略、战前的准备、战争的进程及其变化、胜负的决定及其原因、有关人物在战争中的精神面貌及其作用,叙述得极其生动、具体而又极为精炼,同时把战争的巨大声势、紧张气氛表现得有声有色,扣人心弦。至于许多规模较小的战争,如濮阳之战、宛城之战等等,也都各具特色,从无雷同之感。这确是难能可贵的。

  三

  对于小说史研究工作来说,这部书还有一些值得重视之处。

  首先,它可能有助于确定罗贯中的时代及其写作《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时间。

  罗贯中到底是什么时代人,明朝人本就众说纷纭,有说南宋的,有说元的,也有说明的。一般认为《续录鬼簿》之说铰为可信:“罗贯中,……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天各一方。至正甲辰复会。别后又六十年,竞不知其所终。”但即使依据此条,也只能知道他于元末至正二十四年(一三六四)还活着,至于他在那一年是几岁,仍然无从知道。一般说来,一个人能括到八九十岁就很不容易了,《续录鬼簿》的作者在至正甲辰后至少又活了六十年,则他在甲辰年最多三十左右;同时,一个人到能够成为比自己年岁大得多的人的“忘年交”,一般总要在成年之时,也即二十左右,而从“甲辰复会”语来看,两人在这之前已经是朋友,并且已经分别过一段时期,则甲辰年《续录鬼簿》作者至少要二十几岁了。换言之,他在该年应是二十以上、三十以下,他跟罗贯中既是“忘年交”,至少应相差十几岁,多则可相差三四十岁甚至四五十岁。年龄相差越大,越说明两人相交之“忘年”。因此罗贯中在一三六四年少则四十左右,多亦可至六七十岁。一般假定其生卒为一三三〇——一四〇〇年,实是一个跟他的实际生卒年也许会相差几十年的假定。至于《三国志通俗演义》到底写于元末还是写于明初,更是一个尚未弄清楚的问题。一般文学史著作都把它作为“明代文学”来叙述,其实也只是一个尚无证据的假定。

  但是,此书中的“今地名”,也许会对上述问题提供一些线索。

  原来,书中在提到地名时,有时在其下注有小字,说明三国时的这些地方为“今时”何地。已经有同志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认为从“今地名”中可以知道此书断限“不会晚于元末明初”。我们感到:从“今地名”来研究其成书时代是很有见解的,但所得结论似过于谨慎。因为这些注中所说的“今时”何地,除了偶有误用宋代地名者外(如卷十一《诸葛亮傍略四郡》提到武陵郡,注云:“今属鼎州。”鼎州系宋地名),都系元代地名。其尤重要者,如卷二《曹操兴兵报父仇》提到琅琊郡,注云:“琅琊,今益都路沂州。”卷十一《谙葛亮傍略四郡》提到桂阳郡,注云:“今属郴州,尚有桂阳路之名。”同卷《孙仲谋合淝大战》提到荆州,注云:“古之荆州,即今峡州是也,后以江陵为荆州郡。”

  据《元史?地理志》:“益都路:沂州,唐初改为琅琊郡,后仍为沂州,……”至明代则将益都路改为青州府,而以沂州改属兖州府,见《明史?地理志》。故《三国志通俗演义》所说“今益都路沂州’正是元代情况,而非明代情况。

  《元史?地理志》:“郴州路,唐改桂阳郡为郴州,至元十四年改郴州路总管府。”又云:“桂阳路,唐郴州,宋升桂阳军,元至元十三年置安抚司,十四年升桂阳路总管府。”桂阳郡至唐改为郴州,至元代又把它分为郴州路和桂阳路。故《三国志通俗演义》所云桂阳郡“今届郴州,尚有桂阳路之名”,正指元代这种情况。

  《元史?地理志》又云:“峡州路,…领县四:夷陵、宜都、长阳、远安。”明废峡州,此四县皆归荆州府,见《明史?地理志》。因此,《三国志通俗演义》所说的“即今峡州”,显指元代峡州路。

  为什么这三条特别值得注意呢?因为某一个小地方改用新地名时,非当他的人未必立即知道,有时也会发生误以故地名为“今地名”的情况。然而,“路”是元代普遍使用的一种行政区划,至明代“路”这个行政区划全都被废除了,这是一个全国性的大事件,生活在当时的人不可能不如道。所以,在明代所写的作品绝不可能再把某某路作为“今地名”。而《三国志通俗演义》还在把益都路、桂阳路作为“今地名”,其写作当至迟在元末而非明代建国以后。至于“今属郴州”、“今峡州”,也显然是郴州路、峡州路的简称,同样可证其至迟写于元末(至于“古之荆州,即今峡州是也”云云是不确的。这与我们所讨论的问题无关,此不赘论)。

  假如上述推断能够成立,那么,还有以下几条也值得注意:一、卷十一《诸葛亮傍略四郡》提到长沙郡,注:“今属潭州。”二、卷十一《孙仲谋合淝大战》提到公安,注:“今届江陵管下县治。”三、卷十三《曹操兴兵下江南》提到建业,注云:“今时建康,古名秣陵,孙权时名建业。”据《元史?文宗纪二》:天历二年(一三二九),“改潜邸所幸诸路,名建康曰集庆,江陵曰中兴,琼州曰建宁,漳州曰天临。”原来在一三二八年元皇室内部发生了一次争夺帝位的、规模很大的内乱,兵祸波及于四行省,征调所及者尚不在内;其后文宗战胜,为了庆贺,遂有此更改地名之举。虽然所改的地名只是四个路,但这次事件却是一个全国性的大事件,当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又,《三国志通俗演义》卷十一《诸葛亮二气周瑜》提到拖蓬船,有云:“此船极快,两浙人呼刳子船,淮南呼艇船。”知罗贯中曾活动于两浙及淮南一带,故对于当地的舟船及方言颇为熟悉,则对于该地附近的建康改名为集庆,更不容不知。然而,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却仍然把建康、江陵、潭州作为“今地名”,而不把集庆、中兴、天临作为“今地名”,这是否可以理解为该书写作时还没有集庆、中兴、天临这样的“今地名”呢?倘若可以这样理解,则《三国志通俗演义》似当写于文宗天历二年(一三二九)之前;假如他其时为三十岁以上,则于至正甲辰(一三六四)与《续录鬼簿》作者复会时当在六十五岁以上。这样的假定,跟《续录鬼簿》的记述倒也似乎并无矛盾,若在一三六四年时,一个二十几岁,一个六十五岁以上,那自然是“忘年交”了。同时,罗贯中当时既已如此高龄,当然不可能再话六十年,所以《续录鬼簿》说:“至正甲辰复会。别后又六十年,竟不知其所终。”

  其次,此书有助于准确分析罗贯中的思路,澄清某些误解。

  如上所述,清代以来由于毛纶父子修改过的《三国演义》的流行,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反而较少受人注意,有少数研究工作者甚至把毛本《三国演义》作为研究罗贯中思想的依据,从而造成了某些误解。例如,有一种看法,认为罗贯中从尊刘抑曹的封建正统观念出发,一味丑诋曹操,极意美化刘备。但在实际上,这恐怕是把《三国演义》中所体现出来的毛纶、毛宗岗的思想,与罗贯中的思想混淆起来了的缘故。

  在毛本《三国演义》中,曹操确实被骂得一塌糊涂。而罗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对曹操虽有许多批判,却也不乏赞美之词。例如,曹操在作品中第一次出现时,作者是这样介绍的:“为首闪出一个好英族,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刘玄德斩寇立功》)对他的热情赞扬大大超过对他的批判。因此毛氏父子很看不惯,就把这一段文字缩为冷冰冰的三句话:“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又如,罗贯中在《关云长千里独行》一节中,不仅引了裴松之的评语和“宋贤”的诗来赞美曹操,而且还进一步加以阐发:“此言曹公平生好处,为不杀玄德,不追关公也,因此可见得曹操有宽仁大德之心,可作中原之主。”而这一切,又都被毛本删去了。再如,《曹操乌巢烧粮草》写曹操把其部下私通袁绍的书信统统烧毁,并引“史官”之诗加以赞美:“史官有诗曰:‘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此言曹公能捞笼天下之人,因而得天下也。”“史官”以下,也都被毛本删掉了。

  从以上这些例子中可以看出,罗贯中并不想掩盖曹操的“好处”,对这些“好处”也并不吝惜赞美之词。在塑造曹操的形象时,同样贯彻了这一原则。凡是史料上所有的、能够显示出曹操“好处”的事迹,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基本上都加以描写,有些并作了艺术夸张;同时,他还以一些虚构的情节来赞扬曹操。试以曹操破下邳、杀陈宫事为例。据罗贯中描写,下邳一破,曹操就“差人入城,不许劫掠良民”。及见到被擒的陈宫,曹操并不想杀他,陈宫却说:“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死自甘心也。”尽管“操有留恋之心”,陈宫却决意一死,于是,“操与从者曰:‘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吾府中思养,怠慢者斩’后曹公养其母,嫁其女,待之甚厚,此乃曹公之德也。”(《白门曹操斩吕布》)这里所写的“差人入城,不许劫掠良民”,在史料上没有依据,是作者的虚构。对待陈官及其家属一节,虽本于《三国志?魏志?吕布传》及《注》所引《典略》,但作了艺术夸张:史料上并无曹操把陈宫家属送回他自己府中“恩养”的记载,也并无“怠慢者斩”的那个命令。而在毛本中,“操差人入城,不许劫掠良民”两句,被删掉了;“后曹公养其母”等句也被删掉了;“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吾府中恩养”,改为“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不但事情本身与原来所写的颇有区别,连下句“怠慢者斩”的意思也定了样(原意是说,他不仅要把陈宫家属留在自己家中“恩养”,而且不许家中人对他们稍有“怠慢”)。很显然,经过毛本这样一改,罗贯中原来所要表现的曹操的“好处”,有的被根本抹煞,有的被大大削弱了。

  至于对刘备,罗贯中虽然颇多赞美之词,但其实也还是把他当作“枭雄”来写的。不但史料中当时人指斥刘备为“枭雄”一类的话,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基本上保留着,有时作者甚至自己出面来加以评述,如《云长延津诛文丑》中,写关羽斩文丑后,袁绍欲杀刘备,备以言自解,作者评云:“此是玄德极枭雄处。”可见他认为刘备还不是一般的“枭雄”,而是“极枭雄”。在《刘玄德败走夏口》中,关羽提起昔日欲杀曹操而为刘备所阻之事,说:当时“若从吾意,可无今日”。刘备回答道:“此时亦为国家惜耳,若天道辅正,安知不为福也!”接着,罗贯中就引用裴松之之论,指出刘备的回答并非真话,实际上也就显示了:即使对所谓义同生死、情如骨肉的关羽,刘备也没有忘记耍弄权术,和“极枭雄”之类的评语可以互参。但此类描述,在毛本中都被删改了。

  再就《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刘备在一些重大事件上的表现来看:例如,他在荆州被曹操打败后,派诸葛亮去联合东吴,共拒曹操,诸葛亮提出:俏曹操失败,就乘势夺回荆州;倘曹操胜利,就乘机夺取东吴。刘备对此大为赞同,说是:“此论甚高。”又如,刘备在入蜀之前,已在荆州与张松深相结纳,并以言语相挑,使张松献出了蜀中地理图,然后与张松立下誓约:“他日事成,必当厚报。”明白地表示了他欲图刘璋、取西川的决心。他这种蓄意结纳张松以图刘璋的行为,跟他一面与孙权同盟抗曹、一面却想乘机夺取东吴的筹画一样,都不是所谓“忠厚长者”做的事,而是“枭雄”本色。而且,正因作者在事前就淋漓尽致地写了他与张松的这一番勾结,所以,后来法正、庞统劝刘备图蜀时,刘备的几次推托,就都显得是故意做作。还应补充指出:这里所述及的两件事,前一件纯系虚构,后一件也基本是虚构。

  因此,就毛本而论,固然可说是从尊刘抑曹的封建正统观念出发,一味丑诋曹操,极意美化刘备,但这能不能概括罗贯中写作《三国志通俗演义》时的指导思想,却还是一个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当然,即使从《三国志通俗演义》来看,作者在总的方面也是对曹操的否定远过于对他的赞许,而对刘备则作了许多肯定甚至有所美化。但是,书中的称赞刘备,主要在于他的“仁德”,而如上所述,作者对曹操的“仁德”之处也是同样称赞的,并不因为一个是“正统”、一个非“正统”而有所轩轾。那么,书中之所以对刘备着重于褒而对曹操偏重于贬,恐怕是现有史料中刘备事迹可与“仁德”挂起钩来的比较多,而曹操则此类事迹较少、与之相反的事迹却比较多的缘故。换言之,作者对曹、刘态度的不同,主要似还不在于封建正统思想,而在于追慕“仁德”的政治观念。自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塑造这两个形象时没有体现出封建正统思想,而只是想说明他在这方面与毛氏父子的区别。

  总之,《三国志通俗演义》在思想上与毛本《三国演义》是很有些不同之处,值得认真研究的。也正因此,本书的重印不仅为广大读者提供了一种有益的文艺读物,而且也符合小说史研究工作者的需要。

  章培恒 马美信
一九七九午二月


  夫史,非独纪历代之事,盖欲昭往昔之盛衰,鉴君臣之善恶,载政事之得失,观人才之吉凶,知邦家之休戚,以至寒暑灾祥,褒贬予夺,无一而不笔之者,有义存焉。

  吾夫子因获麟而作《春秋》。《春秋》,鲁史也。孔子修之,至一字予者,褒之;否者,贬之。然一字之中,以见当时君臣父子之道,垂鉴后世,俾识某之善,某之恶,欲其劝惩警惕,不致有前车之覆。此孔子立万万世,至公至正之大法,合天理,正彝伦,而乱臣贼子惧。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亦不得已也。孟子见梁惠王,言仁义而不言利;告时君必称尧、舜、禹、汤;答时臣必及伊、傅、周、召。至朱子《纲目》,亦由是也,岂徒纪历代之事而已乎?然史之文,理微义奥,不如此,乌可以昭后世?语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此则史家秉笔之法,其子众人观之,亦尝病焉。故往往舍而不之顾者,由其不通乎众人,而历代之事愈久愈失其传。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花,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若东原罗贯中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自汉灵帝中平元年,终子晋太康元年之事,留心损益,目之曰《三国志通俗演义》。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诗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则三国之盛衰治乱,人物之出处臧否,一开卷,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矣。其间办未免一二过与不及,俯而就之,欲观者有所进益焉。

  予谓诵其诗,读其书,不识其人,可乎?读书例曰:苦读到古人忠处,便思自己忠与不忠?孝处,便思自己孝与不孝。至于善恶可否,皆当如此,方是有益。若只读过,而不身体力行,又未为读书也。

  予尝读《三国志》求其所以,殆由陈蕃、窦武立朝末久,而不得行其志,卒为奸宄谋之,权柄日窃,渐浸炽盛,君子去之,小人附之,奸人乘之。当时国家纪纲法度坏乱极矣。噫,可不痛惜乎!矧何进识见不远,致董卓乘衅而入,权移人主,流毒中外,自取灭亡,理所当然。曹瞒虽有远图,而志不在社稷,假忠欺世,卒为身谋,虽得之,必失之,万古奸贼,仅能逃其不杀而已,固不足论。孙权父子虎视江东,固有取天下之志,而所用得人,又非老瞒可议。惟昭烈,汉容之胄,结义桃园,三顾草庐,君臣契合,辅成大业,亦理所当然。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而关、张之义,尤宜尚也。其他得失,彰彰可考,遗芳遗臭,在人贤与不贤。君子小人,义与利之间而已。观演义之君子,宜致思焉。

  弘治甲寅仲春幾望庸愚子拜书


  客问于余:“刘先主、曹操、孙权各据汉地为三国,史已志其颠末,传世久矣。复有所谓《三国志通俗演义》者,不几近于赘乎?”余曰:“否。史氏所志,事详而文古,义微而旨深,非通儒夙学,展卷间鲜不便思困睡。故好事者以俗近语隐括成编,欲天下之人入耳而通其事,因事而悟其义,因义而兴乎感。不待研精覃思,知正统必当扶,窃位必当诛;忠孝节义必当师,奸贪谀佞必当去。是是非非,了然于心目之下,裨益风教,广且大焉,何病其赘耶?”客仰而大[口虐]曰:“有是哉,子之不我诬也,是可谓羽翼信史而不违者矣!简帙浩瀚,善本甚艰,请寿诸榇,公之四方可乎?”余不揣谫劣,原作者之意,缀俚语四十韵于卷端,庶几歌咏而有所得欤。於戏!牛溲马勃,良医所诊,孰谓稗官小说,不足为世道重轻哉!

  今古兴亡数本天,就中人事亦堪怜。欲知三国苍生苦,请听《通俗演义》篇。忠烈赤心扶正统,奸回自首弄威权。须知善恶当师戒,遗臭流芳亿万年。献帝仁柔汉祚衰,十常侍启衅端开。董卓妄意窥神器,何进无谋种祸胎。渤海会兵昭日月,桃园歃血动风雷。可怜多少英雄计,不及貂蝉口舌才。曹操奸雄世无比,号令诸侯挟天子。天子心知诛不得,泣召董承受密旨。口血未干机先泄,国母元臣束手死。幸尔玄德奔彭城,豪杰云从期雪耻。袁绍当年亦汉臣,井蛙岂识海中鳞。不有关张龙虎将,皇孙颠沛更难论。明良遭际真奇特,三顾草庐不厌频。卧龙突起甘霖溥,恢复规模次第陈。孙权父子据江东,观望中原事战功。谋士似云翻白黑,长江如练列艨艟。火炎赤壁阿瞒遁,檝入荆门大耳穷。假使真心匡汉室,何劳数计灭刘公。天相刘公讵可灭,万死一生堪哽咽。九犯中原伟丈夫,七擒酋首真英特。枭獍谁能继汉高?犹豫未喋奸贼血。军师大志不曾伸,仅创三川两世业。沛公百战定乾坤,司马何人敢倂吞!试看北面事仇者,汉国臣僚旧子孙。天理民彝荡扫地,鼎味争如蕨味馨。志士仁人空抱恨,几番血泪渍衣痕。人言三国多才俊,我独沉吟末深信。鹰犬骞腾麟凤孤,四海徒令蹈白刃。天假数年寿孔明,山河未必轻归晋。此编非直口耳资,万古纲常期复振。

  嘉靖壬午孟夏吉望关中修髯子书于居易草亭

祭天地桃园结义
  后汉桓帝崩,灵帝即位,时年十二岁。朝廷有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司徒胡广共相辅佐。至秋九月,中涓曹节、王甫弄权,窦武、陈蕃预谋诛之,机谋不密,反被曹节王甫所害,中涓自此得权。

  建宁二年四月十五日,帝会群臣于温德殿中。方欲升座,殿角狂风大作。见一条青蛇,从梁上飞下来,约二十余丈长,蟠于椅上。灵帝惊倒,武士急慌救出;文武互相推拥,倒于丹墀者无数。须臾不见。片时大雷大雨,降以冰雹,到半夜方住,东都城中坏却房屋数千余间。建宁四年二月,洛阳地震,省垣皆倒,海水泛溢,登、莱、沂、密尽被大浪卷扫居民入海,遂改年熹平。自此边界时有反者。熹平五年,改为光和,雌鸡化雄;六月朔,黑气十余丈,飞入温德殿中;秋七月,有虹见于玉堂,五原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于是灵帝忧惧,遂下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之由及消复之术。赐对曰:

  臣闻《春秋》讖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今妾媵奄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税,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卻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今缙绅之徒委伏畎畮古亩字,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此《逸书》也。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亦对,其略曰:

  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妖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蜺坠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音饶,贵重天下;永乐门史霍玉,又为奸邪。察其赵、霍,将为国患。张颢 、伟璋、伟姓,璋名。赵玹、盖升盖,音合,姓也。并叨时幸,宜念小人在位之咎。伏见郭禧、桥玄、刘宠皆忠实老成,宜为谋主。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且选举请托,众莫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谨奏。

  帝览奏而叹息,因起更衣。

  曹节在后窃视,悉宣告左右,事遂泄漏,邕等被罪。中涓吕强怜其才,奏请免罪。后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这十人执掌朝纲。自此天下桃李,皆出于十常侍门下。朝廷侍十人如师父,由是出入宫闱,稍无忌惮,府第依宫院盖造不题。

  却说中平元年甲子岁,巨鹿郡有一人,姓张,名角。一个兄弟张梁,一个兄弟张宝。角,初是个不第秀才,因往山中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洞中,授书三卷,名《太平要术》咒符,以道为念:“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角拜求姓名,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遂化阵清风不见了。

  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为“太平道人”。中平元年正月内,疫毒流行,张角散施符水,称“大贤良师”。请符救病者,无有不应:令患者亲诣座前,自说己过,角与忏悔,以致福利。角有徒弟五百余人,云游四方救病。次后徒众极多,角立三十六方,分布大小方者,乃将军之称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令众以白土,写“甲子”二字于各家门上;及郡县市镇,宫观寺院门上,亦书“甲子”二字。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其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角遣大方马元义,暗赍金帛,结交十常侍封谞、徐奉以为内应。角与弟梁、宝商议云:“至难得者,民心也。今民心已顺,若不乘势取天下,诚为万代之可惜!”梁云:“正合弟机。”一面造下黄旗,约会三月初五一齐举事,谴弟子唐州,驰书报封谞。唐州径赴省中告变。帝召大将军何进调兵,先擒马元义斩之,次收封谞等一干人下狱。

  张角闻知事发,星夜起兵。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弟宝称“地公将军”,弟梁称“人公将军”,召百姓云:“今汉运数将终,大圣人出,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 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逢州遇县放火劫人,所在官吏望风逃窜。何进奏帝:“火速分头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一面差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隽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

  且说张角一军前犯幽、燕界分,校尉邹靖来见幽州太守。太守姓刘,名焉,字均郎,江夏竟陵人也,汉鲁恭王之后。刘焉问邹靖云:“黄巾生发,侵及境界,当如之何?” 靖曰:“既汉天子有明诏,令各处讨贼,明公何不招军以助国用?”焉然其说,随即出榜,各处张挂,招募义兵,量才擢用。

  时榜文到涿县张挂去,涿县楼桑村引出一个英雄。那人平生不甚乐读书,喜犬马,爱音乐,美衣服。少言语,礼下于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游天下豪杰,素有大志。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表字玄德。昔刘胜之子刘贞,汉武帝元狩六年封为涿郡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此这一枝在涿郡。玄德祖刘雄,父刘弘。因刘弘曾举孝廉,亦在州郡为吏。备早丧父,事母至孝,家寒,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上有一桑树,高五丈余,遥望童童独立貌如小车盖,往来者皆言此树非凡。相者李定云:“此家必出贵人。”玄德年幼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曰:“我为天子,当乘此羽葆车盖。”朱晦翁题《楼桑诗》曰:楼桑大树翠缤纷,凤鸟鸣时曾一闻。合使本枝垂百世,讵知功业只三分。叔父责曰:“汝勿妄言!灭吾门也!”年一十五岁,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为友。玄德叔父刘元起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耳。”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

  中平元年,涿郡招军。此时玄德年二十八岁,立于榜下,长叹一声而回。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苦长叹?”玄德回顾,见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玄德见此人形貌异常,遂与同入村中,问其姓名。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益德。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壮士。却才见公看榜,缘何长叹?”玄德曰:“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字玄德。今闻黄巾贼起,劫掠州县,有心待扫荡中原,匡扶社稷,恨力不能耳!”飞曰:“正和吾机。吾有庄客数人,同举大事,若何?”玄德甚喜留饮。酒间,见一大汉推一辆小车,到店门外歇下车子,入来饮酒,坐在桑木凳上,唤酒保:“即酾酒来,我待赶入城去充军,怕迟了!”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三寸,髯长一尺八寸,面如重枣,唇若抹朱;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玄德就邀同坐,问及姓名。其人言曰:“吾姓关,名羽,字长生,其后改为云长,乃河东解良人也。因本处豪霸倚势欺人,关某杀之,逃难江湖五六年矣。今闻招募义士破黄巾贼,欲往应募。”玄德遂以己志告之。

  三人大喜,同到张飞庄上,共论天下之事。关、张年纪皆小如玄德,遂欲拜为兄。飞曰:“我庄后有一桃圆,花开茂盛,明日可宰白马祭天,杀乌牛祭地,俺兄弟三人结生死之交,如何?”三人大喜。次日,于桃圆中列下金纸银钱,宰杀乌牛白马,列于地上。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结为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誓毕,共拜玄德为兄,关某次之,张飞为弟。祭罢天地,同拜玄德老母;将祭福物聚乡中英雄之人,得三百有余,就桃园中痛饮一醉。

  来日收拾军器,恨无匹马可乘。正思虑间,人报有两客人,引十数伴当,赶一群马,投庄上来。玄德曰:“此天佑我等,当成大事。”三人出庄迎接。为头两个商人,乃中山大商:一个是张世平,一个是苏双,每年往北地贩马,正值寇发,归乡回来。玄德请二人到庄上,置酒管待,诉及欲与民除害,扶助汉朝。张世平、苏双大喜,愿将良马五十匹送与玄德,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玄德求良匠打造双股剑。关羽造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张飞造丈八点钢矛。各制全身铠甲。

  一齐完备,共聚五百余人,来见邹靖。邹靖引见太守刘焉。三人参拜已毕,问其姓名,说起宗派,刘焉大喜云:“即是汉室宗亲,但有功勋,必当重用。”因此认玄德为侄。整点军马。人报黄巾贼大方程远志人马五万,哨近涿郡。刘焉差马步校尉邹靖,着引刘玄德为先锋,前去破敌。玄德大喜,即与关、张飞身上马,来干大功。试看怎生取胜?

刘玄德斩寇立功
  玄德部领五百余众,飞奔前来,直至大兴山下,与贼相见,各将阵势摆开。玄德出马,左有关某,右有张飞,扬鞭大骂:“反国逆贼,何不早降?”程远志大怒,遣副将邓茂挺枪直出。张飞睁环眼,挺丈八矛,手起处,刺中心窝,邓茂翻身落马。后有人赞益德曰:

  欲教勇镇三分国,先试衠钢丈八矛。

  程远志见折了邓茂,拍马舞刀,直取张飞。关羽跃马舞刀直出,程远志见了,心胆皆碎,措手不及,被关某刀起处,挥为两段。后人赞云长曰:

  惟凭立国安邦手,先试青龙偃月刀。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倒戈卸甲,投降者不知其数,斩首数千级,大获功而回。

  太守刘焉亲自迎接,赏劳三军。又流星飞报青州太守龚景,有牒文告急,言黄巾贼围城将陷,乞赐救援。刘焉与玄德共议。玄德曰:“愿往救之。”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随玄德去救。

  玄德、关、张上马,投青州来,遥望见贼人皆披发,以黄绢抹额,画以八卦文为号。贼众见救军,分兵混战。玄德兵寡不胜,退三十里下寨。玄德与关、张曰:“贼众我寡,必出奇兵,然后取胜。”乃分关某引一千军伏山左,张飞引一千军伏山右,鸣金为号,齐出为应。

  次日,玄德、邹靖引军操鼓而进。贼众大喊,如潮涌到,玄德便退。贼众乘势追赶过山岭,玄德军一齐鸣金,左关某,右张飞,两军齐出。玄德军回,三路掩杀,贼众大败,直赶至青州城下。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贼势大溃,剿戮极多,余党败走,遂解青州之围。  太守犒赏诸军。邹靖欲回,玄德曰:“近听知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与公孙瓒师事卢植,欲往就之,同力破贼。” 邹靖曰:“粮食可以应付,军马不敢妄动。”因此刘玄德自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邹靖引军自回。

  玄德与关、张来到卢植寨前,屯住人马。报覆良久,植唤三人入帐。施礼罢,植问玄德行藏,玄德说了。卢植大喜,赏劳了毕,着在帐前听调。时张角贼众十五万,屯广宗。卢植兵五万余众,虽连胜几阵,未见次第。植唤玄德曰:“我见今围贼在此,贼弟张梁、张宝在颖川,与皇甫嵩、朱隽等撕杀。汝可引本部军马,更助汝一千官军,就去打听消息,约会剿捕。”

  玄德领了文书,与关、张星夜投颖川来。其实皇甫嵩、朱儁领官军与贼大战。贼战不利,乃退入长社,依草结营。嵩四面围定。嵩与隽曰:“贼在此依草结营,除非用火攻,可胜。”隽曰:“候大风起,可施此计。目今令军士每人束草一把。”其夜大风骤起,嵩先令精锐军士,暗地先出。是夜二更,内外一齐纵火,嵩、隽各引兵操鼓出奔贼寨,火焰张天。贼众惊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走奔。

  杀到天明,张梁、张宝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见一彪人马,尽行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汉相曹参二十四代孙。操曾祖曹节,字元伟,仁慈宽厚。有邻人失去一猪,与节家猪相类,登门认之,节不与争,使驱之去。后二日,失去之猪自归,主人大惭,送还节,再拜伏罪。节笑而纳之。其人宽厚如此。节生四子,第四子名腾,字季兴,桓帝朝为中常侍,后封费亭候。养子曹嵩,原是夏侯氏子,过房与曹腾为子,因此姓曹。嵩为人忠孝纯雅,官拜司隶校尉,灵帝拜为大司农,迁大鸿胪。嵩生操,小字阿瞒,一名吉利。操年幼时,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少机警,有权数,机警,谓有机关而警省。权数,谓权谋术数。游荡无度。叔父怪之,言于曹嵩,嵩每鞭挞操。操忽心生一计:一日见叔父来,诈倒于地,败面喎口。叔父慌问之,操曰:“卒中风耳。”叔父归,告于嵩。操潜地归家,嵩惊而问曰:“汝中风已瘥乎?”操曰:“自来无此疾病,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乃信其言。后叔父但言操过失,嵩并不听,因此操得恣意放荡,不务行业。时人未之奇也,惟有桥玄一见曹操,指而言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阳何顒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许劭有高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耶?” 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喜而谢之。桥玄尝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曹操往造劭而问之,劭鄙其为人,不答。曹又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初到任,县四门各设五色棒十余条,有犯禁者,不避豪杰,皆棒责之。灵帝所喜小黄门蹇硕的叔父,提刀夜行,曹巡夜拿住,就棒责之。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寰宇。后为顿丘令。因黄巾起,拜为骑都尉,引马步军五千,前来颍川助战。正值张梁、张宝败走,曹操拦住,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极多。梁、宝死战得脱。操来见皇甫嵩、朱儁。赏劳了毕,便教曹操引兵追袭。操欣然去了。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听得喊杀之声,望见火光照的夜明,急引兵来时,贼已败散。玄德持书见皇甫嵩、朱隽,言卢植事。嵩曰:“张梁、张宝势穷力乏,必投广宗张角。汝可即便星夜往助,勿得迟慢。”玄德拜辞,引兵复回。

  于路正逢一军,约三百余人,护送一辆槛车,视之,乃卢植也。玄德大惊,滚鞍下马,问其缘故。植曰:“我围张角,将次可胜,被角用妖术,因此未能全胜。今上差小黄门左丰前来体探,问我要贿赂,我答曰:“军中缺钱,安有奉承天使!”左丰挟恨,回奏上曰:‘广宗之贼,极容易破。卢植高垒不战,惰慢军心,以待天自诛戮。’因此怪怒,谴中郎将董卓替了,取我回京师问罪去也。”张飞听罢大怒,要斩护送军人,以救卢植。玄德急止曰:“朝廷自有公论,汝岂可躁音造暴!”关公亦当住。军士簇拥卢植去了。

  关公曰:“卢中郎已自罢了军权,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玄德曰:“然。”遂引军望北而行。行无二日,忽闻山后喊声大举,杀气遮天。玄德引关、张纵马上高冈望之,见汉军大败,后面漫山塞野,黄巾盖地而来,旗旛大书“天公将军”。玄德曰:“此必是张角也,可速战之。”三人引军,操鼓而出。张角正杀败董卓,乘势赶来,忽见山背后一彪人马飞出,当先玄德,左有关公,右有张飞冲杀,角军大乱,赶追五十余里,救了董卓回寨。

  三人来见董卓,卓问:“见居何职?”玄德对曰:“白身。”卓甚轻之,不与赏赐。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到觑人如无物,吾不杀之,难解怒气!”提刀入帐来杀董卓。试看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安喜张飞鞭督邮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卓数讨羌胡,累有边功,官拜河东太守,镇领中郎将。自来骄傲于人,以至张飞性发,欲杀董卓。关公急抱住。玄德叱之曰:“我等皆白身之人,他是朝廷命官,掌握许多人马,汝今杀之,将欲反耶?”飞曰:“若在卓部下听令,吾必去矣!”玄德曰:“吾三人死生共处,安可弃也?不若离了董卓,另投他处。”飞曰:“若如此,方解我恨!”是夜,三人引军来投朱隽。隽待之甚厚,合兵一处,进讨张宝。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进讨张梁,大战于曲阳。

  且说朱隽进攻张宝。张宝尚引黄巾贼众八九万,屯于山后。隽令玄德为先锋,与宝对敌。三人立马阵前,张宝令副将高升出马,挥大刀搦战。张飞纵马挺矛,与升交战。战不数合,飞刺高升坠马。玄德引军马直冲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用,风雨大作,黑气冲天,无限人马自天而降。玄德急回,军兵大乱。被张宝杀败,退见朱隽。隽曰:“此妖术也。来日宰猪羊取血,令军伏于山上,候战赶到,乘高泼之,其法可解。”玄德听令已毕,分拨关公、张飞各引军一千,伏于山后;两山之上差军五百,盛猪羊血并秽物准备。

  次日,张宝摇旗擂鼓,引军搦战。玄德披挂上马出战。两军交战之际,张宝作用,平地风雨大作,飞砂走石,一道黑气,自军中起,滚滚人马,自天而下。玄德拨马便走。张宝人马赶来,踅过山头,一声炮响,五百军将秽物齐泼。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风雷顿息,砂石不能飞。 张宝见解了法,急引兵退山后。左边关公一彪军出,右边张飞一彪军出,背后玄德、朱隽一齐赶上,贼兵大败。张宝于乱军中夺路而走。玄德遥见“地公将军”旗号飞马赶来。张宝落荒而走,被玄德扯满弓,只一箭,射中左臂。张宝带箭入阳城,坚守不出。这一阵,杀贼三万余众,降者不计其数。

  朱隽引兵围住阳城,月余不下,差人体探皇甫嵩信息。人回,报说:“皇甫嵩大获胜捷。张角连败数阵,朝廷差皇甫嵩伐之。时张角已死,弟张梁用王者衣冠葬之。皇甫嵩连赢七阵,斩张梁于曲阳之下。发掘张角棺橔,枭首送往京师。降者十五万,杀戮者不可胜数。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一时人皆得官爵,将骑都尉曹操除济南相,已皆赴任去讫。”朱隽听说,催促军马攻打,破阳城。势已危急,从贼严政刺杀张宝,献首投降。朱隽遂平数郡,使人进表奏功。

  朝廷正待商议升用,飞报奏:“黄巾余党,南阳赵弘、韩忠、孙仲聚众十余万,望风烧掠,称与张角报仇。”大臣上奏,即目朱隽见屯兵六万余众,可就令讨之。即日降诏。

  朱隽领了诏旨,大小三军起行。比及前至宛城,赵弘遣韩忠前来迎战,各陈兵于野。朱隽遣玄德、关、张攻城西南角,鸣鼓大战。韩忠尽率精锐之众来西南角。玄德鏖战,从辰至午,贼众不退。朱隽自将铁骑二千,径取东北角,翻身杀贼。贼恐失城,急弃西南而回。玄德从背后掩杀,贼众大败,奔入宛城。朱隽分兵四面围定,城中断粮,韩忠使人出城投降。玄德引见,说忠投拜,隽不许。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盖为能招降纳顺;公何不用?”隽笑曰:“玄德谏者差矣,天时有不同也。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逆;若容其降,无以劝善。使贼得利,恣意劫掠;贼若失利,便使投降:此长寇之志,非良策也。”玄德称善,告隽曰:“不容寇降,是矣。今四面围如铁桶,贼乞降不得,必然死战矣。万人一心,尚不可当,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不若撤去东南,留西北,尽力攻打。贼必弃城而走,无心恋战,可即擒也。”隽曰:“高见。”随即撤去东南二面军马,一齐攻打西北。韩忠果引军弃城奔走。隽大率三军掩杀,朱隽亲自射杀韩忠,余皆四散奔走。赵弘、孙仲引贼众到来,与朱隽交战。隽见弘势大,引军暂退。弘乘势复夺宛城。

  隽离三十里下寨。正欲攻打,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见朱隽。那人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吴郡富春人也,姓孙,名坚,字文台,乃孙武子之后。年十七岁时,为县吏,与父共搬至钱塘,正见海贼胡玉等十余人,劫取商人财物,方于岸上分赃。行旅皆住,不敢进船。坚谓父曰:“此人可擒之。”父曰:“非汝所图也。“坚奋力提刀上岸,扬声大叫,东西指挥,如唤人意。贼以为官兵至,尽弃财物奔走。坚赶上,杀一贼。由是郡县知名,保为校尉。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坚与郡司马募招勇士千余人,会合州郡破之,斩许昌并其子许韶。刺史臧旻上表,奏孙坚功绩。除坚为盐渎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见黄巾寇起,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接应。朱隽大喜,便令坚攻打南门,玄德打北门,朱隽打西门,留东门与贼走。

  是日,孙坚首先登城,斩贼二十余级,贼众奔溃。赵弘飞马突槊,直取孙坚。坚从城上飞身取弘,手夺弘槊,直刺下马,却骑弘马,飞身往来杀贼。孙仲引贼突出北门,正迎玄德,无心恋战,只待奔逃。玄德张弓一箭,正中孙仲,翻身落马。朱隽大军随后掩杀,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南阳一路十数郡皆平。隽班师回京,拜车骑将军,河南尹。隽保孙坚、刘备等功。坚有人情,除别郡司马,辞玄德而去。惟玄德听候日久,不得除授。

  三人郁郁不乐,上街闲行,正值郎中张钧车到。玄德拦住说功绩。钧大惊,随入朝来见帝,曰:“昔黄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非亲不用,非仇不诛,以致天下大乱。宜斩十常侍,悬头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重加赏赐,则四海自清平也。”十常侍曰:“张钧欺主也,可令武士推出朝门!”张钧气倒。帝与十常侍共议:“此必是破黄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待后有功,却再理会未晚。”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克日赴任。

  玄德将军四散回乡里,随行二十余人,与关、张来安喜县中到任。署县事一月,与民秋毫无犯,其盗者皆化为良民。到任之后,与关、张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如玄德在稠人广坐,关、张侍立,终日不倦。

  到县未及四月,州郡被诏:“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备疑在遣中。督邮至县,督邮乃宋参军判官,有权。玄德出廓迎接,见督邮到,慌忙下马施礼。督邮坐在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关、张气填胸臆,敢怒而不敢言,随到馆驿中。督邮正面高坐,玄德立于阶下。将及两个时辰,督邮问曰:“刘县尉是何根脚?”玄德曰:“备乃中山靖王之后;自涿郡剿戮黄巾,大小三十余战。”把功劳略节提过。督邮大喝,乱道:“你这厮诈称皇亲,虚报功绩!目今朝廷降诏书,正要问这等人,沙汰滥官污吏耳!”玄德喏喏连声而退。归到县中,与县吏商议。吏曰:“督邮作威,无非要贿赂。”玄德曰:“我与民秋毫无犯,那得财物与他?”次日,督邮先提县吏去,勒要文书,教指县尉害民。玄德自往见之,被当在门外,不肯放参。玄德再三求见,终不得入,回到县衙。心中怏怏。

  却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上马从馆驿前过,见五六十个老人皆在门前痛哭。飞问其故,众老人答曰:“督邮逼勒县吏,欲害刘玄德;我等皆来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门人赶打。”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见了,皆远远躲避。直奔后堂,见督邮坐于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飞大喝:“害民贼!认得我么?”督邮急起,唤左右捉下。被张飞用手揪住头发,直扯出馆驿,径揪到县前马柳上缚住。柳,鱼浪切,系马桩也。飞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鞭打到二百,打折柳枝十数条。

  玄德正纳闷间,听得县前鼎沸,慌问左右,答曰:“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玄德慌出观之,见飞大骂不止,绑缚者,督邮也。玄德惊问其故,飞曰:“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督邮告曰:“玄德公救性命!”玄德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傍边转过关公来,曰:“兄长建下许多大功,只得县尉之职,被督邮如此无礼。吾思枳棘丛中,非栖凤凰之所;不如杀督邮,弃官归乡,别图远大之计。”玄德取印绶,挂于督邮之颈,责之曰:“据汝贼徒害民,当以杀之。吾有所不忍,还官印绶,从此去矣。”

  玄德、关、张连夜回涿郡。县民解放督邮,督邮归,告定州太守。太守动文书,申闻省府,差人捕捉。玄德、关、张三人事急,车载老小,往代州投刘恢。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隐匿养赡在家不题。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互相商议,但有所不从己者,乃诛之。赵忠、张让差人问破黄巾将士索金帛,不从者奏罢职。皇甫嵩、朱隽皆不肯与,赵忠等奏帝:“皇甫嵩、朱隽皆是捏合功劳,并无实迹。”帝准奏,罢皇甫嵩、朱隽官。封赵忠等为车骑将军,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司空张温为太尉,崔烈为司徒。此皆是结好十常侍,故得为三公。因此渔阳张举、张纯反:举称天子,纯称大将军。长沙贼区音欧星,各处蜂起,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只奏天下无事。

  一日,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谏议大夫刘陶,径到帝前大恸。帝问其故。陶曰:“汉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官共饮耶?”帝曰:“国家承平日久,有何危急?”陶曰:“四方贼盗并起,侵掠州郡,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祸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流涕,跪于帝前,曰:“大臣不容,臣等不能活矣!愿乞性命归田里,尽将家产以助军资!”帝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不容寡人耶?”呼武士推出刘陶斩之。刘陶大叫:“臣死不怕,可怜汉朝天下,四百余年,到此一旦休矣!”推至宫门,一大臣喝住:“勿得下手,待吾谏去!”此人是谁?

何进谋杀十常侍
  宫门外栏住的乃是司徒陈耽,径入宫中,来见天子,谏曰:“刘谏议得何罪而赐诛戮?”帝曰:“毁谤大臣,冒渎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如父母,岂有此理?且十常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况封谞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汉社稷立见崩摧矣!” 帝曰:“封谞作乱,其事不明。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陈耽以头撞阶而谏。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中。是夜,俱谋杀之。赵忠差人以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区星。不五十日报捷,江夏平复。奏封孙坚为乌程侯;封刘焉益州牧,就讨四川寇贼;封刘虞为幽州牧,领兵渔阳,征张举、张纯。刘焉到川,狂寇皆降。焉开仓赈济百姓,民感其恩。刘虞兴兵讨张举,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虞大喜,令玄德为都尉,丘毅为先锋,直抵贼巢,与贼大战数日,挫动锐气。张纯专一凶暴,鞭挞士卒,因此帐下数十人商议,一齐心变,刺杀张纯,将头纳献,引众来降。张举见势败,亦自缢死。渔阳尽平。

  刘虞表来奏刘备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除下密丞,后迁高堂尉。公孙瓒又表陈玄德前功,封为别部司马,守平原县令。玄德在平原,颇有钱粮军马,重整旧日气象。刘虞平寇有功,官封太尉。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弟何苗,官带执金吾。何进起身屠家,因妹入宫为贵人。光和三年,为上生太子辩,故立为皇后。进为国舅,得权重任。王美人生太子协,何后鸩杀王美人,协得董后恩养。太子辩时年九岁。灵帝偏爱太子协,欲立之。十常侍知天子意,黄门蹇硕乃暗奏曰:“若欲立协,必先诛何进,以绝后患。”帝从之,宣进托以后事。进到宫门,司马潘隐与进曰:“不可入宫。蹇硕欲谋杀汝!”

  进大惊,急归私宅,招诸大臣,欲尽诛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势,起自冲、质之时;朝廷滋蔓极广,安能尽诛?倘机不密,必有绝族之祸。请仔细详之。” 进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进叱之曰:“汝小辈,安知朝廷之大事!”正踌躇间,潘隐至,报帝崩于嘉德殿。时年三十四岁。“目今蹇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进入宫,欲绝后患,册立太子协为帝。”说未了,使命至,宣进速入,以定后事。操曰:“今日之计,先宜大正君位,然后图贼。”进曰:“谁敢与吾正君讨贼?”一人挺身便出,曰:“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吾之愿也。” 视之,此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英雄盖世,武勇超群。能折节下士,士多归之。四世居三公位,门多故吏。汝南汝阳人也,司徒袁安之孙,袁逢之子。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

  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绍披挂领入内。何进引何顒、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相继而入,就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百官呼噪已毕,袁绍入宫收蹇硕。硕亲领兵,从宫出来御绍。绍提剑直砍蹇硕,硕慌走。绍赶入御园,花阴下转过中常侍郭胜,一刀把蹇硕砍翻,割头而去,硕所领禁军,尽皆降顺。

  绍与何进曰:“中官结党,可尽诛之!” 张让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皆是赛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今大将军信袁绍之言,尽欲诛臣等,乞娘娘怜悯!”言罢痛哭。何太后曰:“卿等勿忧,我当保之。”传旨宣何进入,太后密谓曰:“我与汝出身寒微,非张让等,焉能享此富贵?今蹇硕不仁,既已伏诛,汝何听他人之言,欲尽诛宦官?枉惹万代之笑。此事切不可行。”何进听太后之言,而出与众官曰“蹇硕设谋害吾,可族灭其家。其余者,勿得妄加残害。” 袁绍曰:“今日若不斩草除根,终久必为丧身之本!”进叱之曰:“吾意已决,汝等多言者斩!”众官皆退。次日,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其余皆封官职。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后曰:“何进之妹,始初我抬举他来。今日他孩儿即了帝位,内外臣僚皆是他心腹人,威权太重,我将如何?” 让奏曰:“娘娘可临朝,垂帘听政。封太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重用臣等各预军国大事,渐可图何进矣。” 董太后大喜。次日设朝,董太后垂帘听政,封太子协为陈留王,董重骠骑将军,张让等共预朝政。将及月余,董太后夺权柄,朝廷事并听区处。

  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政,于宫中设一宴,请董太后赴席。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而劝董太后曰:“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昔吕后因握重权,宗族三千余口皆被诛戮。今后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老元臣自行商议,此国家之幸也。愿垂听焉。”董后大怒曰:“汝鸩死王美人,荒淫妒色。今汝子为君,倚兄何进之势,辄敢乱言!吾敕骠骑断汝兄首,如反掌耳!”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劝汝,何出言不逊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辈,有何见识!”两宫互相骂詈。张让等各劝归宫。

  何后连夜召进入宫,尽告其事。进出,召三公共议。来早设朝,廷臣奏:“孝仁董太后交通州郡,辜较财利,不宜临朝听政,合迁于河间安置,限日下出国门。”一面驱人发起董后,一面点三千禁军围绕骠骑将军董重府宅,追索印绶。董重知事已危急,自刎于后堂。家人举哀,军士方散。张让、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令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进托病不出。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珪等流言于外,言主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乘此时不诛阉竖,后必为大祸。昔日窦武欲诛内宠,机谋不密,反受其殃。今主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若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进曰:“且容商议。”左右密报张让,让等去告报何苗,又送贿赂太多。苗入内,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以安天下,专务杀伐以危社稷。今国无事,又欲害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后纳其言。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也。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进虽外幕大名,内无决断,不言而出。

  袁绍迎进而问曰:” 大事若何?”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进曰:“此计大妙,免得我违太后之意。”差人便召赴京师。主薄陈琳趋步上阶,连叫:“不可!不可!”进曰:“有何不可?”琳曰:“俗说‘自掩其目,去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其可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生大乱矣。”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傍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论也?”视之,乃曹操也。进曰:“有何高见?”曹操道出甚话来?

董卓议立陈留王
  操曰:“宦官之祸,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近侍,浸润成疾,使至于此。若欲治罪者,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而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乃降诏,暗差使命,星夜前去。诏曰:

  朕闻败纪乱常,不曰无诛;害国伤时,岂能弥久?窃惟常侍张让、段珪等滥叨宠荣,恣生狂逆,不思报本之恩,复造滔天之祸。意喜者,一门荣贵;心怒者,九族诛夷。令诸侯于畿甸之方,挟天子于宫闱之内。上下切齿,咸思殄灭。朕素知卿等心怀忠义,讨戮奸邪,速提雄虎之师,克定萧墙之祸。诏书到日,火速奉行。宜体朕怀,遐迩知悉。钦哉。

  先发四道诏书,急诏四路军马:第一路,东郡太守桥瑁。第二路,河内太守王匡。第三路,武猛都尉、并州刺史丁原;第四路,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飞燕,走及奔马,见任前将军、鳌乡侯,领西凉刺史,陇西临洮人也,姓董,名卓,字仲颖。先为破黄巾无功,欲议治罪,卓贿赂十常侍,因此幸免。后以金珠结托朝贵,遂任显官。时手下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仁之心。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卓带李傕音角、郭汜音似、张济、樊稠前后调练,提兵望洛阳来。卓女婿中郎谋士李儒上言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味。何不差人上通表章,名正言顺,大事可图矣。”卓大喜,令儒作表曰:

  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致使怨气上蒸,妖贼蜂起。臣前奉诏讨于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廱虽痛,胜于内食,及溺呼船,悔之无及。昔赵鞅兴晋阳之兵,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虎也,若引入京,必食人矣。”进曰:“汝心多之人,不足与谋大事。”尚书卢植亦谏:“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常有不仁之念,一惹入禁庭,必生祸乱,于国无益,于民有伤。不如早遣人令回,庶免篡夺之患。”进叱之曰:“汝等皆无志之士,枉食君禄!” 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泰问曰:“此去如何?”植曰:“此公不可辅也,祸在即目矣。”旬攸亦告闲居。朝廷大臣,去其太半。

  进使人出迎卓于渑音免池。卓按兵不动。张让等知诏各路兵到,十常侍商议。让曰:“此乃何进之谋也。我等若不先下手时,皆灭族矣。”张让等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让等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诸路军马并至京师,欲灭臣等宗族,望娘娘垂怜。”皆叩头伏地曰:“臣等归田养老,免死万幸。” 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下谢罪。” 让曰:“若到相府,骨肉皆为齑粉矣。望娘娘赐手诏,宣大将军入宫,解释其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死无恨矣。”太后乃降手诏,宣进入宫议事。

  进得诏便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进曰:“太后召我,有何祸事焉?”袁绍曰:“交持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议论?何不早决,事久必变矣!”进曰:“已在吾掌握之中,待如何变?” 曹操曰:“先当召十常侍出,然后方可入。” 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绍曰:“主公坚执要去,我等宜披坚执锐,引甲士以护之。孟德亦当辅佐,以防不测。”

  是日,袁绍、曹操各带宝剑,选精兵五百,唤弟领之。绍之弟,同父异母,名术,字公路。举孝廉进身,见授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当日袁术全身披挂,引精兵五百,布列青琐门外。绍与操百余人护送何进车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旨云:“太后在禁宫深处,要与将军议论国家大事,持兵护送者,不敢辄入。”因此袁绍、曹操一行人,都当在禁宫外。

  何进似傍若无人,昂昂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乃默默无言,欲寻出路,宫门尽闭。让呼曰:“何不下手!”拥出一群刀斧手,楸出何进,于宫门畔砍为两段。后来吏官有四句言语,叹何进曰:

  汉室倾危天数终,天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论曰:

  窦武、何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内倚太后临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风之势,卒而事败阉竖,身死功颓,为世所悲,岂智不足而权有余乎?《传》曰:“天之废商久矣,君将兴之。”斯宋襄公所以败于泓也。楚伐宋,宋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公将兴之?不可。”公不从,与楚战,大败于泓。

  赞曰:

  武生蛇祥,进自屠羊。惟女惟弟,来仪紫房。上愍下嬖,人灵动怨。将纠邪慝,以合人愿。道之屈矣,代离凶困。

  让等既诛何进,请太尉樊陵入,代进职位。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中黄门于墙头上掷出何进头,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下。”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岂有此理,有失大义!诛恶党者,前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于青琐门外放火。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袁绍、曹操斩关入内。樊陵、许相出殿大呼:“不得无礼!”袁绍立斩二人,余皆奔走。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赶在翠花楼上,放火,都跳下楼,就楼前剁为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出,内省官属从后道走北宫。尚书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窗前遥望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尚不知死,敢劫太后耶?”段珪回身便走。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之,得免。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吴匡大呼曰:“是车骑何苗同谋杀兄,愿报仇者向前!”数十人大叫曰:“愿斩谋兄之贼!”苗欲走,四面围定,砍为粉碎。绍闭上宫门,号令军事但见阉官,无问大小,尽皆杀之。宫中杀尽,分投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男女,尽皆诛绝,流血满地,何止二三万人,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戮。曹操一面差人救灭宫中之火。张让、段珪拥逼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杀出后宰门,离城望北邙山逃难。袁绍请何太后权摄大事,四下分兵追袭,寻觅少帝。

  张让、段珪、从者二十余人,连夜奔走北邙山。天色昏黑,各不相见,随从之人各自逃回。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当先河南中部椽史闵贡,大叫:“张让休走!”段珪等乘马落荒而逃。张让见事急,叩头辞帝曰:“臣无路矣,陛下自顾!”遂投河而死。

  帝与陈留王亦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二王伏于河边乱草之内。此是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城中诛杀宦官,二帝夜卧慌草,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二帝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又怕人知,吞声草莽之中,泪如雨坠。陈留王曰:“在此不宜久恋,去寻活路。”帝曰:“暗路难行,如之奈何?”陈留王与帝以衣相结,爬上岸边,满地荆棘,不见行路,仰天叹曰:“刘辩休矣!”但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陈留王曰:“此天助吾兄弟也!”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二帝相扶,一步一跌,奔出山路而走。后史官有诗曰:

  乱兵如蚁走王师,社稷倾危孰为持?

  夜逐火萤寻道路,汉家天子步归时。

  曹仙姑又诗曰:

  腐草为萤上岸时,也曾照夜向书帏。

  莫言微物相轻贱,曾与君王引路迷。

  二帝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二帝卧于草畔。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庄主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火起冲天。庄主慌忙往观,见二帝卧于草畔。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帝不敢应。陈留王曰:“吾兄乃是大汉皇帝,遭十常侍之乱,夜来逃难,得萤火引路,故到此庄。” 庄主大惊,再拜于地,曰:“臣先朝历仕宦,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臣于此躬耕垄亩。” 遂扶帝入庄,跪进饮食。帝与陈留王隐于崔毅庄中。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弃之,不知何处。 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来寻天子。到崔毅庄觅饭,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王痛哭。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有匹瘦马,备与帝乘。贡与陈留王工乘一马。

  离庄院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君臣皆哭。先使人将段珪头往京师号令,着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簇帝还京。先是洛阳小儿谣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百官失色,帝大惊。袁绍骤马出问:“何人敢拦圣驾?” 绣旗影里,董卓出马,厉声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群臣罔知所措。陈留王勒马向前叱之曰:“来者何人?”卓曰:“西凉州刺史董卓是也。”陈留王曰:“汝来劫驾耶?保驾耶?” 卓应曰:“特来保驾。”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遗失。卓暗奇之。是日,护送还宫,见何太后,俱各下泪痛哭。失传国玺。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数千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两路军知何进已死,各引军回本处去讫。董卓得志,出入宫廷,略无忌惮。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纵横朝廷,必有异心。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刀兵。”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允不从,信引本部军兵,自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苗部下之军,尽归掌握。卓召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如何?” 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温明园中,聚会百官,若有不从者,立斩之。则指鹿之谋,宜在今日。” 卓喜,便教大排筵会于温明园中,来日请百官饮酒。

  次日,飞骑往来于城中,遍请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卓探知百官到了,徐徐策马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百官见了,先令从人执盏。酒行数巡,卓自举杯,劝诸大臣饮酒。毕,卓教停酒止乐,卓曰:“今有大事,众官听察。” 众皆侧耳。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况先君有密诏,言刘辩轻浮无智,不可为君;次子刘协聪明好学,可承大汉宗庙。吾欲废帝,仍旧为弘农王;册立陈留王为天子,以正汉室。尔诸大臣以为何如?”诸臣听罢,默默无言,各各低头觑地。座上一人推桌几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不可!汝乃何等之人,敢发此语?欺俺汉朝无人物耶?天子乃汉灵帝嫡子,又无过恶,安可废耶?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吾岂能容耶?”众人大惊。毕竟是谁?

吕布刺杀丁建阳
  董卓视之,此人官拜荆州刺史,姓丁,名原,字建阳。因何进降诏,遂引军至洛阳。当日倚恃兵权,敢出抗拒。董卓大怒,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辄敢多言耶!” 遂掣佩剑在手,欲斩之。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弓马熟闲,眉目清秀。五原郡九原人也,姓吕,名布,字奉先,官拜执金吾。自幼随从丁原,拜为义父。当日,布执方天画戟,立于丁原之后。李儒会意,急向前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以谈国政,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众人皆劝丁原上马。吕布手执画戟,目视董卓而出。众皆奉送丁原上马而去。

  董卓与百官曰:“ 吾所见者,合公道否?”卢植立于筵上曰:“明公所见差矣。昔商之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冈宫;昌邑王登位,方立二十七日,造罪三千余条,霍光告太庙而废之。进上皇帝年纪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汝乃外郡刺史,素不曾参预国政,又无伊尹、霍光之大才,何敢强主废立之事?圣人有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汝莫不待篡汉天下耶?”董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遂逃难而隐于上谷。司徒王允出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商议,别日再听约束。”于是百官皆散。董卓按剑立于园门,意欲伤害百官。忽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卓问李儒:“此何人也?”儒曰:“此丁原义儿吕布,勇极不可当也。”卓乃潜入园回避,百官因此得脱回家。

  次日,人报董卓:“丁原引军,城外搦战。” 卓怒,引军马出。两阵对圆,卓见对阵吕布出马,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骑一匹冲阵劣马,持方天画戟,往来驰骤,貌若天神。卓心中惊骇。丁建阳于阵中纵马直出,亦指卓而骂曰:“汉天下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受于涂炭。尔乃凉州刺史,于国无寸箭之功,焉敢乱言废立,侮慢朝廷?实欲反耶!”董卓无言可答。吕布飞马挺戟杀过来。董卓先走了。建阳率军马一掩,卓军大败,走三十余里。

  卓收军下寨,聚众商议。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某与吕布同乡,足知其人勇而无谋,见利忘义。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主公,可乎?”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卓曰:“汝去说吕布,以何而进?” 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须得此马,更用金珠,以利结其心,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也。”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李肃骑了赤兔,带二匹从马,三个人投吕布寨来。伏路军人围住,肃曰:“可报与吕将军知道,故人来见。”军士报入帐中来。肃与布曰:“贤弟别来无恙?”布半晌,思想不起,问曰:“足下果何人耶?”李肃曰:“乡中故人,何故失忘?某乃李肃是也。”布下拜曰:“乡兄,久不相见,见居何处?”肃曰:“仕于汉朝,见任虎贲中郎将之职。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若履平地,名曰‘赤兔’。李肃不敢乘坐,特来献与贤弟,以助虎威。”布听罢,便牵过来,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鬃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吕布见了大喜。史官有四句诗,单道赤兔马。诗曰: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爬山紫雾开。

  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谢肃曰:“兄与此龙驹,布将何报之?”肃曰:“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令尊多曾会来,此马亦不可说。” 布曰:“兄醉矣。”肃曰:“何以知之?”布曰:“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多会?” 肃大笑曰:“非也。某说今日丁刺史。”布惶恐而言曰:“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 肃曰:“贤弟有擎天架海之才,而四海孰不惧怕?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布欲大展其能,恨不逢主。” 肃笑曰:“‘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青春不再,悔之晚矣。” 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英雄?”肃曰:“某遍观大臣,皆不如董卓。董卓为人,礼贤敬士,宽人厚德,赏罚分明,终成大事。”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布惊曰:“何为有此?”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刺使久慕贤弟之德,特令某送礼物以献。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 布曰:“董刺史如此见爱,某将何礼报之?”肃曰:“如某之不才,尚加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贵不可言。”布曰:“恨无功可往报之。” 肃曰:“功在反手之间,弟不肯为耳。”布沉吟久曰:“兄长少待,容吾到军中杀了丁原,引军归董刺史,若何?”肃曰:“但恐贤弟不能为耳。”布提刀便起,径到军中。

  丁原秉烛观书,当见提刀而至,丁原曰:“吾儿来,有何事故?”布曰:“吾乃当世之大丈夫也,安肯为汝子乎!”丁原曰:“奉先何故心变?”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杀之。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军士散其太半。

  布提首级见肃。肃又曰:“某当先去报主公,来接将军。”布一面收军。肃报董卓。卓置酒去迎吕布,布献了丁原首级。卓下马,携手入帐中。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旱苗而得甘雨也。”布纳卓而拜之,曰:“布今弃暗投明,愿以父事之。”卓大喜,重赏李肃。是日,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董卓又得吕布并带来军马,其势越大,乃自领前将军事,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音户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

  初,李儒荐蔡邕曰:“伯喈非常人也,若主公用之,大事可就。”卓使人徴之,邕托疾不起。卓怒曰:“我能灭人九族,犯者无素休。”人报邕,邕急往。卓拜邕为祭酒,甚相敬重,恩赐不少。三日之间,周历三台,先补侍御史,又转侍书御史,迁尚书。迁为侍中。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卓次日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余,侍卫左右。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酒行数巡,卓按剑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为治。今上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子。吾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君。汝大臣意下如何?” 群臣惶怖,莫敢对。座上一人应声而出曰:“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昌邑有罪,霍光废之。今上富于春秋,有何不善?汝欲废嫡立庶,欲为反耶?”众视之,乃中军校尉袁绍也。卓大怒,叱之曰:“竖子!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之剑不利也?”袁绍亦拔剑出,曰:“汝剑虽利,吾剑岂不利也!”两个在筵上敌对。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废汉君董卓弄权
  卓欲杀袁绍,蔡邕止之曰:“事未有定体,不可妄杀。”袁绍手提宝剑,长揖百官而出,悬节东门,上马奔冀州而去。卓与太傅袁隗曰:“汝侄无礼太甚,吾看汝面,不杀之。废立之事,其意若何?”隗曰:“太尉见者是。”卓曰:“敢有阻大议者,以军法从事。”大臣震动,皆云“一听遵命。”宴罢,卓召侍中周毖音庇、校尉伍琼、议郎何顒问曰:“袁绍此去若何?”周毖曰:“废立大事,非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购之急,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为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蔡邕曰:“某不使主公杀袁绍者,正为此也。袁绍好谋无断,不足为虑耳。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卓大喜,即日差人拜绍为勃海太守。史官论曰:

  袁绍志大智小,好谋无决,色厉胆薄,不能就朝堂诛卓,反长揖而去,得一郡守而喜,谬之甚也!

  董卓权重,群臣见者皆栗然。九月朔,请帝升嘉德殿,大会文武,不到者斩。是日,群臣皆列于班次,卓掣剑在手曰:“少帝暗弱,全无威仪,不可以掌天下。今有郊天册文,可宜宣读。”李儒读册曰:

  孝灵皇帝不究高宗眉寿之祚,早弃臣子。皇帝承绍,海内恻望,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哀如故焉;凶得既彰,淫秽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而乃有厥,罪之大者。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居丧哀戚,言不以邪,岐嶷之性,成周之懿。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承宗庙。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

  李儒读册已罢,卓叱左右:“扶少帝下殿,解其玺绶,面北长跪,称臣听命。”少帝号哭,百官惨惨然。卓呼太后去服候敕,太后哽咽,群臣含悲。阶下一大臣愤然高叫曰:“贼臣董卓敢为欺天之谋,而废贤明之主,不若与之同死!”挥手中象简直击。董卓大怒,喝武士簇下,乃是尚书丁管。丁管骂不绝口,卓命牵出斩之,至死神色不变。

  卓请陈留王登殿,群臣皆呼万岁。礼毕,卓令扶何太后并弘农王于永安宫,随侍又有唐妃及宫女二人,月给食粮,诸臣下毋得辄入,违者灭三族。可怜少帝四月登基,至于九月被董卓废之。卓所立陈留王协,表字伯和,灵帝中子,即献帝也,九岁即位。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封黄琬为太尉,杨彪为司徒,荀、爽为司空,韩馥为冀州牧,张邈为陈留太守,张资为南阳太守。时年庚午岁,改为初平元年。

  何太后与少帝、唐妃困于永安宫中,日夜优叹,衣服饮食,尽皆缺少。帝泪下不曾干,偶见双燕飞入庭中,帝遂吟诗一首。诗曰: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呼羡。

  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写我心中怨!

  卓时常使宫女探听动静。是日获得此诗,来呈于卓。卓曰:”刘辨休矣!怨望故作此诗,杀之有名矣。”唤李儒带武士十人来杀少帝。帝与母何后正在楼上嗟叹,宫女报李儒至。帝大骇。儒执鸩酒与帝曰:“春日融合,董太师特上寿酒。”少帝泣曰:“何相逼如是也?”儒曰:“寿酒无疑。”太后曰:“既云寿酒,汝当先饮。”儒怒曰:“汝母子特不饮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寿酒不饮,可领此二般。”唐妃跪告儒曰:“妾身代帝饮酒,愿相公可怜母子性命。”儒叱曰:“量汝何等,可代王死?”儒举杯与何太后:“你可先饮?”后捶胸大骂何进无礼之贼,勾引董卓入京,致有今日之祸。儒催逼帝,帝曰:“容某与母作别。” 大恸而作歌曰:

  天地易兮我何安?弃万乘兮退守藩。

  为臣逼兮命不久,势将去兮空泪潸音山!

  唐妃抱帝,亦作歌曰:

  皇天将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姬兮命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奈何茕音穷速兮心中悲!

  歌罢,相抱而哭。李儒喝曰:“太尉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耶?”何太后大骂:“国贼董卓,逼我子母,皇天岂祐汝耶!”手指李儒:“汝等助纣作业之徒,必当族灭!” 李儒大怒,双手捽住太后,直撺下楼。少帝楸住李儒衣服,唐妃向前搅做一团。儒唤武士绞死唐妃;以鸩酒灌杀少帝。史官有诗曰:

  太后飞身坠玉楼,唐妃素练系咽喉。

  君王服毒皆身丧,汉室江山自此休。

  儒还报卓,卓命拖出城外埋之。

  自此每夜入宫,奸淫宫女,夜宿龙床,禁庭公主,尽皆淫之。常引一军出城外,前行到阳城,时当二月,村民社赛,男女皆集,引军围住,尽皆杀之,掠其妇女财物,收万千余件,都装在车上,悬头千余颗于车下,连轸还都,先报董太尉杀贼,大胜而回。各城门外焚烧其头,以妇女财物尽散与宿帐军士。

  越骑校尉伍孚,字德瑜,见卓残暴太甚,群臣战栗,莫敢言者,惟有伍孚于朝服下披小铠,藏短刀,候董卓入朝。孚迎到阁下,掣出短刀,直刺卓。卓气力大,两手驱住;吕布便入,揪倒伍孚。卓问曰:“谁教汝反?”孚瞪目大叫:“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乱国篡位,罪恶盈天,今是吾死之日,故来诛奸贼也!恨不车裂汝于市朝,以谢天下!” 董卓大怒,命吕布将出剖剐之。骂不绝口。后史官有诗曰:

  汉末忠臣说伍孚,冲天豪气世间无。

  朝堂杀贼名犹在,万古堪称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带披甲武士,前后围绕。

  袁绍在渤海,知卓弄权,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允。书曰:

  卓贼欺天废主,人不忍言;入乱禁宫,神亦不祐。公反恣其跋扈,如不听闻,岂为报国效职之臣哉?绍今集兵练马,欲图扫清帝室,未敢轻举。公想食禄于汉朝,当乘间图之。如有驱使,即当奉命。书不尽言,请宜照察。密之。

  王允得书,寻思无计。

  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汉朝旧臣俱集,王允请曰:“今日老夫贱降,晚间少闲,欲屈众大臣就舍下少酌,幸勿见阻。”众官皆曰:“必来添寿。” 当晚,就后堂设宴,灯烛荧煌,公卿皆至。允视之,皆汉朝旧臣,心中暗喜。酒至半酣,王允举盏,掩面大哭。众官曰:“司徒贵降,不可发悲。”允曰:“老夫非贱降之日,要与众官聚会,恐贼生疑,故推贱降。吾哭者,哭汉天下也。董贼势若泰山,吾等朝夕难保。想汉高皇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兵,子孙相承四百余年,谁想丧于董卓之手。吾等舍死,无益于国。”众公卿尽皆掩面而哭。坐上一人抚掌大笑曰:“满朝大臣,夜哭到明,明哭到夜,焉能哭死董卓耶?”允视之,乃是骁骑校尉曹操也。允大怒,责之曰:“汝祖宗食禄汉朝四百余年,不思报本,反欲纵贼耶?汝去告变,吾等死亦汉家鬼也!”操曰:“非笑别事,笑众大臣无一计杀董卓耶。某虽不才,略施小计,可断董卓头,悬于都门外,以谢天下。”王允听罢,乃避席而问曰:“孟德有何高见,匡扶汉室?”试看曹操道出甚话来?

曹孟德谋杀董卓
  曹操曰:“近日操进身以事董卓者,实有意以图之。今卓甚爱,有事必共议之。闻司徒有七宝刀一口,愿借与操入相府可刺杀之,万死无恨!”王允曰:“孟德果有是心,汉天下甚幸!”操遂言誓于允前。取七宝刀与操,其刀长尺余,七宝嵌饰,极其锋利。操带之。良久,皆散。

  操平明径入相府,问:“丞相出来否?”人指云:“出在书院中坐久。”操径入,见卓坐于床上,侧首布侍立。卓问曰:“孟德来何晚?”操曰:“马羸,行迟。” 卓曰:“吾有西凉州进到良马,吾儿吕布,可亲去选一骑赐与孟德。”

  布趋步出,操思曰:“董卓合死!”意欲拔刀,惧卓有力,不敢下手。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卧,转身背却。操又思曰:“此贼当休!”急掣宝刀在手。卓仰面看衣镜中,见操挟刀靶,急回身,问曰:“孟德何为?”吕布已牵马在阁外,操刀已出鞘,就倒转刀靶,跪下,曰:“操有宝刀一口,献上恩相。”卓接视之,果宝刀也,递与吕布收了。操解鞘与之。

  卓引操看马。操遂拜谢曰:“愿试一骑。”卓就教与鞍辔。操牵马出相府,加鞭望东门而去。布对卓曰:“恰才曹操有刺父之状,及被喝破,故推献刀。”卓曰:“吾亦甚疑。”

  两个正未决,忽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儒曰:“操无老小,必有下处,差人急唤。如操无疑而便来,则是献刀;如迟疑推托而不来,此必行刺,便可擒而问之。”卓然其说,差狱卒四五人往唤多时,回覆云:“操不曾到下处,乘着黄马,飞出东门。门吏问之,操云:‘丞相差他有紧急公事。’纵马而出。”李儒曰:“操贼心虚,逃窜而去。”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吾!”令遍行文书,描其摸样,画影图形,星夜捉拿此贼:拿住者千金赏,封万户侯。儒曰:“必有同设谋者,拿住曹操可知矣。”文书晓夜行。

  曹操日行夜住,奔谯郡来。路经中牟县过,把关者见之,曰:“朝廷捕获曹操,此必是也!”当住问曰:“汝何姓?那里来?”操曰:“我覆姓皇甫,从泗州来。”把关者曰:“朝廷捕获曹操,你的服色、摸样正对。”拖见县令。操赖道:“我是客人。”县令曰:“我在洛阳求官,认得曹操,捉来便知。”夺了马,拥至庭下。县令喝曰:“我认得你,如何隐讳?且把来监下,来日起解。万户侯我做,千金赏分与众人。”把关人赏了皆散。

  至晚,县令引亲随人取出曹操,于后院问之:“我闻丞相待你甚厚,何故自取其祸?” 操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汝既拿住,便当解去请赏,何必多问!”县令曰:“汝休小觑我。我亦有冲天之志,奈何未遇其主耳。”操曰:“吾乃相国曹参之后,祖宗四百年食汉禄矣,不思报本,与禽兽何异?吾屈身而事董贼者,实欲与国家除害耳。今事不成,此乃天意也!”县令曰:“孟德此行,将欲何往?”操曰:“吾归乡中,发娇诏于四海,使天下诸侯共兴兵诛董卓,吾之愿也。奈何天不从之!”县令闻之,乃亲释其缚,扶之上座,酌酒再拜曰:“公乃天下忠义之士也,吾弃官而从之。”操问姓名,县令曰:“某姓陈,名宫,字公台。老母妻子皆在东郡。宫愿从公,更衣易马,共谋大事。”是夜,收拾盘费,陈宫与曹操各背剑乘马,投故乡来。

  三日至成皋,天色向晚,曹以鞭指林深处而言曰:“此间有一人,姓吕,名伯奢,是吾父亲拜义弟兄。就往问家中信息,觅一宿,若何?”宫曰:“最好。”二人到庄门下马,入见伯奢,下拜。奢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捉你太紧,你父避陈留去了。贤侄如何到此?”操告以前事:“今番不是陈县令,已粉骨碎身矣。” 伯奢拜陈宫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灭门矣。”言罢,与操曰:“贤侄相陪使君,宽怀安坐。老夫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以待使君。”言迄,上驴去了。

  操坐久,闻庄后磨刀之声。操与宫曰:“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操曰:“不先下手,吾死矣!”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杀死八口。搜至厨下,见缚一猪欲杀。陈宫曰:“孟德多心,误杀好人!”操曰:“可急上马!”

  二人行不到二里,见吕伯奢驴鞍前鞒悬酒二瓶,手抱果木而来。伯奢叫曰:“贤侄何故便去?”操曰:“被获之人,不敢久住。” 伯奢曰:“吾已分付宰一猪相款使君,何憎一宿?”操不顾,策马便行。又不到数步,操拔剑复回,叫伯奢曰:“此来者何人?” 伯奢回头看时,操将伯奢砍于驴下。宫曰:“恰才误耳,今何故也?”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亲子,安肯罢休?吾等必遭祸矣。”宫曰:“非也。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操曰:“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陈宫默然。后晋恒温说:“两句言语,叫万代人骂道是:虽不流芳百世,亦可以遗臭万年。” 曹操说出这两句言语,教万代人骂。

  当夜,陈宫行数里,月明中敲开店门觅宿,先喂了马匹。操先睡,陈宫寻思:“我将谓曹操是好人,弃官跟将他来,原是狼心狗行之徒。今日留之,必为后患。”拔剑来杀曹操,未知性命如何?

曹操起兵伐董卓
  陈宫临欲下手,思曰:“我为国家,跟他到此,杀之不义,不若弃之。”宫插剑入鞘上马,未及天明,自投东郡去了。操觉来,不见陈宫,寻思:“此人见我说了这两句,疑我不仁,弃之而去。吾当急往,不可久留。”

  操连夜到陈留,寻见父亲说上项事,欲散家资,招募义兵。父言:“资少,恐不成事。此间有卫弘,举孝廉,疏财仗义。其家巨富,若得相助,事可图矣。”操置酒张筵,拜请卫弘到家,告曰:“今汉室无主,董卓专权,篡国害民,天下切齿。操欲立扶社稷,恨力不足耳。公乃忠义丈夫,故哀告耳。” 弘曰:“吾有是心久矣,恨无效力之人。既孟德有大志,愿将家资相助。”操大喜;先发矫诏,驰报各道,然后招集义兵,竖起招兵白旗一面,上书“忠义”二字。

  是日清早,应募之士,如雨骈集。有一人从众中出曰:“某与明公愿为吏,讨董卓。”操问之。其人乃阳平卫国人也,姓乐,名进,字文谦。身材短小,胆量过人。操留为帐前吏。是日兄弟二人,各引壮士三千余人,来投曹操:一人覆姓夏侯,名惇,字元让,沛国谯人也,乃夏侯婴之后。自小习枪棒。年十四,从师学枪法。有人辱骂其法,惇提刀杀之,逃命于外方。闻知曹操起兵,与同族弟夏侯渊来协助。渊字妙才。此二人皆操之弟兄。操之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过房与曹家,因此是亲。不数日,曹操兄弟曹仁并曹洪,引千余兵,来助曹操。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此二人弓马熟闲,武艺精通。曹操大喜,于村中调练人马。一人持枪而来,于曹操面前大呼曰:“愿从将军,以诛国贼!”操问之。其人姓李,名典,字曼成,山阳巨鹿人也。于操前施逞枪法,问答如流。操喜。卫弘尽出家财,置办衣甲旗旛。四方送粮食者,不计其数。曹兵壮士五千,屯于陈留。

  时袁绍得操娇诏,乃聚麾下将士,商议起兵。有田丰、沮授、许攸、审配、郭图、颜良、文丑文臣武将,整整齐齐,各怀报国之心,尽有匡君之志。引兵三万,离渤海来与曹操会盟。操作檄文以达诸郡。檄文曰: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狠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仁义之师,来赴忠烈之会,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速可奉行。

  操发檄文去后,各镇诸侯皆起兵:

  第一镇,交游豪俊,结纳英雄,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字公路。

  第二镇,贯通诸子,博览九经,冀州刺史韩馥字文节。

  第三镇,阔论高谈,知今博古,豫州刺史孔伷字公绪。

  第四镇,孝悌仁慈,屈己待士,兖州刺史刘岱字公山。

  第五镇,仗义疏财,挥金似土,河内郡太守王匡字公节。

  第六镇,赈穷救急,志大心高,陈留太守张邈字孟卓。

  第七镇,恩惠及人,聪敏有学,东郡太守乔瑁字元伟。

  第八镇,忠直元亮,秀气文华,山阳太守袁遗字伯业。

  第九镇,有谋多智,善武能文,济北相鲍信字允诚。

  第十镇,圣人宗派,好客礼贤,北海太守孔融字文举。

  第十一镇,武艺超群,威仪出众,广陵太守张超字孟高。

  第十二镇,仁人君子,德厚温良,徐州刺史陶谦字恭祖。

  第十三镇,名镇羌、胡,声闻夷夏,西凉太守马腾字寿成。

  第十四镇,声如巨钟,丰姿英伟,北平太守公孙瓒字伯珪。

  第十五镇,随机应变,临事勇为,上党太守张杨字稚生。

  第十六镇,英雄冠世,刚勇绝伦,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文台。

  第十七镇,四世三公,门多故吏,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字本初。

  诸路军马,多少不等,有三万者,有一二万者,各领文官武将,投洛阳来。

  且说一路军马,乃北平太守,统领幽州,官拜奋武将军、蓟侯,覆姓公孙,单名瓒,辽西令支人也。统领精兵一万五千人起发,路经德州平原县过。军马正行之间,遥见桑树丛中,一面黄旗,数骑来迎,远远看见公孙瓒下马。瓒视之,乃刘玄德也。瓒亦下马问曰:“贤弟何故在此?”玄德曰:“兄长失忘?旧日蒙兄保委备为平原县令,因此出城闲行,偶遇尊兄到此,乃大幸也。就请兄长入城歇马。”云云。瓒指关、张而问曰:“此何人也?”玄德曰:“此是关某、张飞,备结义兄弟也。”瓒曰:“乃同破黄巾者乎?”玄德曰:“皆此二人之力也。”瓒曰:“有何爵禄?”玄德答曰:“关某为马弓手,张飞为步弓手。”瓒曰:“呀,空埋了大丈夫耳!今董卓作乱,天下诸侯共往诛之。贤弟可弃其为官,一同讨贼,力扶汉室,若何?”玄德曰:“愿往。”张飞曰:“当日若容我杀了此贼,免有今日之事。”关某曰:“事已至此,收拾前行。”玄德、关、张引数骑跟公孙瓒来。

  且说那十八路诸侯,那一路先到?此人身长八尺,英雄双全,横跨三江,威服六郡,富春人也。姓孙,名坚,字文台。后人有诗赞文台曰:

  谁道江南少将才?明星夜夜照文台。

  欲诛董卓安天下,为首长沙太守来。

  曹操接着孙坚。众诸侯陆续皆到,各自安营下寨,连接二百余里。操乃宰牛杀马,大会诸侯,商议进兵之策。太守王匡曰:“今奉大义,必立盟主,众听约束,然后进兵。”递互相让。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门多故吏,汉朝名将之裔,可为盟主。”绍再三推辞。众皆曰:“非本初不可为也。”绍方应允。

  次日,筑台三层,遍列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请绍登坛。绍整衣佩剑,慨然而上,焚香再拜。其盟曰: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剪覆四海。绍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读毕,歃血。众等因其辞气慷慨,遂皆涕泣横流。闻其言者,虽卒伍厮养,莫不切齿踊跃,共思诛讨逆贼董卓。及歃血已罢,下坛。众皆扶绍升帐,侍坐。各施礼罢,两行依爵位年齿,分列而坐。

  操行酒数巡,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听调遣,同扶天下,勿以强弱计较。”绍曰:“吾无压众之心,汝等推戴我为盟主,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罚。国有常刑,军有纪律,各宜遵守,毋得违犯。”众皆曰:“惟命是听。”绍曰:“吾弟袁术总督粮草,应付诸营,无使有缺。谁肯为前部先锋,直抵沂水关下,诱贼相持?余皆各据险要,以为接应。”长沙太守孙坚出曰:“坚虽不才,愿为前部。”绍曰:“文台勇烈,可称此职。”随即捧杯作贺。连忙引本部人马,大刀阔斧,奔沂水关来。

  有守关将差流星马往洛阳丞相府告急。董卓自专大权之后,每日饮宴,更深方散。李儒接得告急文字,径来禀覆丞相。董卓大惊,急聚众将商议。卓曰:“今袁绍、曹操聚各路太守军马直抵关前,众将有何妙计?” 温侯吕布挺身出曰:“父亲勿虑。吾觑关外众多诸侯如草芥,亲提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都门,吕布之愿也。”卓大喜曰:“吾有奉先,高枕无优矣!”言未绝,吕布背后一人高声而出曰:“杀鸡焉用牛刀?不必温侯有劳虎威。吾观斩众诸侯首级,如探囊取物。”卓视之,其人身长九尺,面如噀血,虎体狼腰,豹头猿臂。关西人也,姓华,名雄,卓帐前第一员骁将。卓听其言大喜,加为骁骑校尉,拨马步军五万,一同李肃、胡轸、赵岑连夜便起,飞奔沂水关来。

  却说众诸侯内,有济北相鲍信,寻思:“孙坚为其前部,若干了大功,都不显我等。”暗拨其弟鲍忠,先将马步军三千,径抄小路,直到关下搦战。华雄引铁骑五百,飞下关来,大喝:“贼将休走!”鲍忠急待退,被华雄手起刀落,斩鲍忠于马下,生擒将校极多。华雄飞马,亲提鲍忠首级,直来相府献功。卓赐雄重赏,又与铁甲马军一千。雄辞董卓,上马,部领出城,投沂水关扎住大寨。卓使人加雄为都督,且传曰:“慎勿下关轻敌!”

  却说孙坚引四将直至关前。那四将?第一个,右北平土垠音银人,姓程,名普,字德谋,使一条铁脊蛇矛,东吴第一员上将。第二个,姓黄,名盖,字公覆,零陵人也,使铁鞭。第三个,姓韩,名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也,使口大刀。第四个,姓祖,名茂,字大荣,吴郡富春人也,使双刀。孙坚披烂银铠,裹赤帻,赤帻,即蜀锦抹额之类也。骑花鬃马,横古锭刀,指关上而骂曰:“助恶匹夫,何不早降!”华雄副将胡轸曰:“某下关必斩孙坚首!”雄与兵三千,排列出关。坚见胡轸出马,却欲自出。程普飞马挺矛,直取胡轸。斗不数合,程普刺中胡轸咽喉,死于马下。一阵直杀上关,关上矢如雨下。孙坚引兵回至梁东屯住。

  坚使人于袁绍处报捷,就于袁术处催粮。或谮:“孙坚乃江东之猛虎,若打破洛阳,杀了董卓,正是除狼而得虎也。今不可与粮,彼军必散。”术听之,不发粮草。坚军缺食,军中自乱。细作报上关来。李肃与华雄商议:“我引一军从小路下关,袭孙坚寨后。汝可半夜到坚寨,必然擒矣。”雄喜,连晚教军饱餐一顿,披挂了下关。

  是夜月白风清。比及到坚寨,时已是半夜,鼓噪直进。坚披挂,慌忙上马,正遇华雄。两马相交,斗不到数合,寨后李肃军到,竟天放火。孙坚军人无粮食,四下里乱撺。坚拨回马走,四下里喊声不绝。程普、黄盖、韩当各不相顾,止有祖茂跟定孙坚,与数十骑突围而出。背后华雄追坚,坚勒回马又战十余合。坚败,雄赶来。坚连放两箭,皆被华雄躲过;尽力气放第三箭,力大拽折了鹊画弓,弃弓纵马穿林而走。祖茂曰:“主公头上赤帻射目,雄望之,心不舍。可脱帻与茂戴之。”

  坚就马上换了祖茂盔,分两路而走。华雄见赤帻者投东,引军投东追赶。孙坚从小路得脱。祖茂被华雄追赶至急,将赤帻挂于人家烧不尽庭柱上,却于树后潜躲。华雄军遥见赤帻,四面围定,不敢向前;用箭射之,方知是计。遂向前取了赤帻时,华雄纵马寻祖茂。茂于林后,挥双刀欲劈雄。雄大喝一声,将祖茂一刀砍于马下。雄引兵上关。

  程普、黄盖、韩当都来寻见孙坚,再收拾军马屯扎。坚为折了乡人祖茂,伤感不已。

  却说大寨袁绍升帐,忽流星马报孙坚大折了一阵,祖茂殁于军中。绍大惊曰:“谁想孙文台折于华雄之手!他孤军在外难扎寨,有恐有劫寨兵来。”令人取回大寨计议。云云。请众诸侯商议,都皆到了,只公孙瓒后至,绍请入帐上列坐。绍曰:“前日,鲍将军弟不遵调遣,擅自进兵,杀身丧命,折了许多军士。今者,孙文台又败于华雄,挫动锐气。” 诸侯并皆不语。绍举目遍视,见公孙瓒背后立着三人,容貌异常,都背后冷笑。绍问曰:“公孙太守背后何人也?”瓒呼玄德出,曰:“此乃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刘备是也。”曹操曰:“莫非破黄巾刘玄德否?”瓒曰:“然。”令刘玄德见。绍曰:“破黄巾有功来?” 瓒将玄德功细说一遍。绍曰:“既是汉室宗派,取座来。”命坐。备曰:“小县令安有坐礼。”绍曰:“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胄,于国多曾有功。”玄德拜谢,于阶下末座,关、张叉手侍立于后。

  正商议,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以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直来寨前大骂搦战。”绍曰:“谁敢去战此贼?”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小将愿往。”绍喜,便着俞涉出马。即时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到三合,被华雄斩了。众诸侯大惊,太守韩馥曰:“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绍急令唤至,应声而出,手提大斧上马。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众诸侯皆失色。袁绍拍股叹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催军未回!得一人在此,岂放华雄施威哉!汝众诸侯许多将士,只无一人可追华雄?”众官默然。

  阶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五寸,髯长一尺八寸,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似巨钟,立于帐前。绍问何人,公孙瓒曰:“此刘玄德之弟关某也。”绍问见居何职,瓒曰:“跟随玄德充马弓手。”帐上袁术大喝曰:“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量一弓手,安敢乱言,与我乱棒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广学。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诛亦未迟。”袁绍曰:“不然。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耻笑。吾等如何见人?”曹操曰:“据此人仪表非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关某曰:“如不胜,请斩我头。” 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某饮了上马。关某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寨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史官有诗曰:

  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鼕鼕。

  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

  云长出马,只一合斩了华雄,提头入献,众皆大喜。玄德背后转出张飞,高声大叫:“俺哥哥斩了华雄,不就这里杀入关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时!”掉丈八蛇矛,来抢关隘。如何?

虎牢关三战吕布
  张飞便要上马,乘势抢关。袁术大怒,喝道:“俺大臣尚自谦让,量一泼县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扬威!都与我赶出帐去!”曹操曰:“既是得功者赏,何计贵贱乎?”袁术曰:“既然汝等待用一县令,我回避便了。”操曰:“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命公孙瓒且带玄德、关、张回寨。众官皆散。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来慰三人。

  却说华雄手下败军,报上关来。李肃慌忙写告急文字,申闻董卓。卓急聚李儒、吕布等相议。儒曰:“今折了上将军华雄,贼势浩大。皆是袁绍为盟主,以聚众恶。绍叔袁隗见为太傅,倘或里应外合,深为不便,可先除之。请丞相亲赍大军,分拨剿捕。” 卓然其说,唤李催、郭汜领兵五百,围住太傅袁隗,不分老幼,尽皆诛绝。先将袁隗头去关前号令。董卓遂起兵二十万,分为两路而来:一路先令李傕、郭汜引兵五万,把住沂水关,不要厮杀。卓自将十五万,同李儒、吕布、张济、樊稠取虎牢关。这关离洛阳五十里,汉时名虎牢关,唐时名武牢关。若进兵,却好截诸侯路。军马到关上了,卓令吕布引三万军,去关前扎住大寨。卓自在关上屯住。

  流星马探听得,报将袁绍大寨里来。绍聚众商议。操曰:“董卓屯兵在虎牢关,截俺诸侯中路,分其形势,可勒兵一半迎敌。” 绍乃分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孔融、张杨、陶谦、公孙瓒八路军马,往虎牢关迎敌。操引军往来救应。使八路诸侯得令,各自起兵。

  先说河内太守王匡,引兵先到。吕布在寨中听得有军来到,欣然上马,带铁骑三千,飞奔来迎。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勒马门旗下时,见吕布出阵,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可体,手持画杆方天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人马之中,汉末两绝。那马左右盘旋,往来驰骋。王匡见了,心中惶惶,回头问曰:“谁出阵战?” 后面一将,纵马挺枪而出。匡视之,乃是河内名将方悦。两马相交,无五合,被吕布一戟刺于马下。王匡便勒马入阵。吕布挺戟,直冲过来。匡军大溃,四散奔走。布冲阵,如入无人之境。铁甲背后拥来,乔瑁、袁遗两军皆至,来救王匡,吕布方退。三处各折了人马,退三十里下寨。

  诸侯八路军马,都至一处商议,言吕布英雄,无人可敌。正虑间,小校报来:“吕布搦战。”八路诸侯各自上马归本寨,军分八队,布列于高冈山前。遥望吕布一簇军马,绣旗招飐,先来冲阵。张杨军马阵中手下将穆顺,出马挺枪去迎。吕布手起一戟,刺穆顺于马下。八路诸侯,心丧胆裂。北海太守孔融部下一将出曰:“吾受文举恩已十年,何不以死报之?”融视之,乃门下勇士武安国也,使铁锤,重五十斤。安国提长柄铁锤,飞马而出。吕布挥戟迫马而来,与安国战。战到十余合,一戟砍断安国手腕,弃锤于地而走。八路诸侯一齐杀来,救了武安国。吕布退回去了。

  却说八路诸侯连输数阵,申报袁绍、曹操曰:“吕布英雄,天下无敌。可会十八路诸侯一齐商议,共擒吕布。若诛了吕布,董卓易哉。”正议之间,有人来报吕布搦战。绍令八路诸侯攻吕布。布径冲公孙瓒。瓒自挥铁槊,直迎吕布。布睁目大叫,挥戟来战。战两合,瓒拨回马,速慌而走。吕布纵赤兔马赶来。那马行千里,飞走如风。看看赶上公孙瓒,布举画戟望后心便刺。旁边一将,圆睁环眼,倒竖虎须,挺丈八矛,飞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张飞在此!”吕布见了,弃了公孙瓒,便战张飞。飞抖搜神威,酣战吕布。八路诸侯见张飞渐渐枪法散乱,吕布越添精神。张飞性起,大喊一声。云长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又战到三十合,两员将战不倒吕布。刘玄德看了,心中暗想:“我不下手,更待何时!”掣双股剑,骤黄骠马,刺斜里去砍。这三个围住吕布,转灯儿般厮杀。八路人马都看呆了。吕布架隔遮拦不定,看玄德面上刺一戟。玄德急闪。吕布荡开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走。三个那里肯舍,拍马赶来。八路军兵喊声大震,一齐掩杀。吕布军望关上奔走。玄德、关、张随后跟定吕布。古人曾有篇言语,单道着玄德、关、张虎牢关三战吕布:

  汉朝天数当桓、灵,炎炎红日将西倾。

  奸臣董卓废少帝,刘协懦弱魂梦惊。

  曹操传檄告天下,诸侯奋怒皆兴兵。

  议立袁绍作盟主,誓扶王室定太平。

  温侯吕布世无比,雄才四海夸英伟。

  护躯银铠砌龙鳞,束发金冠簪雉尾。

  参差宝带兽平吞,错落锦袍飞凤起。

  龙驹跳踏起天风,画戟荧煌射秋水。

  出关搦战谁敢当?诸侯胆裂心惶惶。

  踊出燕人张冀德,手提蛇矛丈八枪。

  虎须倒竖翻金线,环眼圆睁起电光。

  酣战未能分胜败,阵前恼起关云长。

  青龙宝刀灿霜雪,鹦鹉战袍飞蛱蝶。

  马蹄到处神鬼嚎,目前一怒应流血。

  枭雄玄德掣霜锋,抖擞天威施勇烈。

  三人围绕战多时,遮拦架隔无休歇。

  喊声震动天地翻,杀气迷漫牛斗寒。

  吕布力穷寻走路,遥望家山迫马还。

  倒拖画杆方天戟,乱散销金五彩幡。

  顿断绒绦走赤兔,翻身飞上虎牢关。

  玄德、关、张直赶吕布到关下。张飞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飞大叫:“关上必是董卓!追赶吕布,有甚强处?不如先拿董贼,便是斩草除根!”拍马上关,来擒董卓。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董卓火烧长乐宫
  却说三人杀败吕布,正赶来时,张飞看见关上坐着董卓,遂拍马赶到关下。关上矢石如雨,乃不得进而回。八路诸侯同请玄德、关、张作贺功绩,使人报袁绍寨中。绍闻知大喜,遂移檄孙坚,令进兵。

  坚连夜引程普、黄盖直到袁术寨中相见。坚以杖画地曰:“董卓我本无仇。今番奋不顾身,亲冒矢石,来决死战者,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而将军却听谗言,不发粮草,致令坚败绩,将军何安?”术惶恐无言,就令斩了进谗言之人,以谢孙坚。正欲宴间,人报坚曰:“关上有两骑马来寨中,要见将军。”

  坚辞袁术,归到本寨,唤来问时,乃董卓爱将李傕。坚曰:“汝来何为?”傕曰:“丞相所敬者,惟将军耳。昨日华雄误相冲撞,丞相心甚不安。今特使傕来结亲:丞相有女,欲配将军之子。但有宗族子弟,连名保上,皆作郡守、刺使,庶几不失人才。” 坚大怒,叱曰:“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欲尽夷九族,悬头四海,以谢天下!如其不然,则吾死不瞑目,安肯与逆贼结亲耶!吾不斩汝。汝当速去,早献关,饶你性命!倘若迟误,粉骨碎身!”

  李傕抱头鼠窜而出,回见董卓,说孙坚如此无礼。卓怒,问李儒。儒曰:“温侯新败,兵无战心。不若引回洛阳,迁帝于长安,以应谣兆。近日街市小儿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此言正应丞相旺在长安,具福之地也。‘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一十二帝。‘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一十二帝。天运合回。丞相迁回长安,方可无急危矣。”卓大喜曰:“非汝言之,吾实不悟。”引温侯吕布星夜回洛阳,商议迁都。聚文武于朝堂,卓曰:“汉历东都二百余年,气数已衰。吾观旺气入在长安,吾欲奉銮驾西幸。汝等各宜促装耳。”司徒杨彪出而言曰:“关中残破零落,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必有鼎沸之乱。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望丞相鉴察。”卓怒曰:“汝阻国家之大计耶?”太尉黄琬出曰:“杨司徒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今弃宫室而就其荒地,非所宜也。”卓曰:“关东贼起,天下播乱。若彼长安之地,有崤函二音爻寒之险;更近陇右,木石砖瓦克日可办,宫室官府不须月余。汝等再休乱言。” 司徒荀爽谏曰:“丞相若欲迁都洛阳,百姓皆危亡矣。” 卓大怒曰:“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爽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使迁都,民不聊生,自此天下危矣。”卓曰:“乱道!” 即日罢杨彪、黄琬、荀爽为庶民。

  卓出上车,车前二人跪下,视之,乃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卓问有何事,毖曰:“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故来谏耳。”卓大怒曰:“我始听你两个保用的人,今日皆反,是汝等一党;若不斩绝,必生后患。” 叱武士拿出都门斩首。百姓莫不垂泪。

  卓下令迁都,限来日便行。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收入官,坐做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资,必得巨万。”卓大喜,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头插旗,上写“反臣逆党”,数千家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资,将妻小分俵众军而去。李傕、郭汜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推拖,死于沟壑中者不可胜数。及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饥饿自尽者死尸遍野。啼哭之声,震动天地。如有行得迟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杀人。

  卓临起,先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帝并皇族上车,卓令放火,烧宗庙宫府。南北两宫火焰相接,长乐宫廷尽为焦土。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军士乘时掘官民坟冢,不留一墓。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

  卓将赵岑献了沂水关。孙坚驱兵先入。玄德、关、张杀入虎牢关,诸侯各引军入。

  先说孙坚飞奔洛阳,遥望火焰冲天,黑烟铺地,二三百里并无鸡犬人烟。坚先发兵救灭宫中火,众诸侯各于荒地上屯住军马。曹操来见袁绍曰:“今董贼西去,正可乘势追袭。本初按兵不动,何也?”绍曰:“诸兵疲困,进则无益。”操曰:“董贼焚烧宫室,迁劫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诸公何疑而不桑?3#8221;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操大怒而起,曰:“竖子不足与谋!”遂自引兵万余,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李典、乐进,星夜来赶董卓。

  卓正行间,荥音营阳太守徐荣引兵出接。参拜已毕,李儒曰:“丞相新弃洛阳,防有追赶者。可教徐荣伏军马于荥阳城外山坞音邬之傍,若有追兵,放将过来,待我这里杀败,截住掩杀。令后来者,影也不敢望长安。”卓大喜,赏赐了徐荣,便教伏兵。卓令吕布引精兵遏后。

  正行之间,曹操一军赶上。吕布大笑曰:“不出李儒之所料也!”将人马摆开。曹操出马,大叫:“逆贼!迁天子,徙百姓!好生都留下!” 吕布骂曰:“背主懦夫,岂足为道!” 夏侯惇挺枪跃马直出。惇与吕布战不数合,李傕引一军从侧边杀来,操急令夏侯渊迎敌。西边又喊声起,郭汜又引一军杀到,操急令曹仁迎敌。三路军马,势不可当。夏侯惇抵敌吕布不住,飞回阵来。布引铁骑掩杀,曹操军大败,回望荥阳而走,残军各自逃生。却才聚集得三四千人,众军都到,吕布不赶,操军就在荒山角下造饭。

  时约二更,月明如昼,军士尚未得饭,山四围喊声,徐荣伏兵尽出。曹操急慌上马,奔路而走。转过山坡,正撞徐荣,转身便走。荣搭上箭,射中操肩膊。操带箭逃命,踅过山坡。两个步军伏于草中,见操马来,二枪齐发,曹操翻身落马,马中二枪先倒。二卒抢住曹操,揪下草坡。忽一骑马到,月明中认得是曹操,两刀砍死两个步军,急下马扶起操时,操箭伤痛,昏倒在地。那员将救醒曹操。视之,乃曹洪也。操曰:“吾死于此矣,贤弟可速去!”洪曰:“主公上马,洪愿步行。”操曰:“贼兵赶上,汝却怎生?”洪曰:“天下可无洪,洪不可无主公。”操曰:“吾若再生,实汝之力!”

  洪脱去衣甲,拖刀跟操马走。约四更多,后面喊声不绝,人马赶来。操与洪正走,前面一条大河,后面追兵渐近。操曰:“命已至此,不得复活!”洪曰:“主公下马,脱去袍铠,洪负主公渡水。”操挣过大河,爬得上岸,后军已到,隔水放箭。操带水而走。方始天晓,约走二十余里,土岗下少歇,喊声起处,徐荣从上流渡河,一彪人马赶来。曹操性命如何?

袁绍孙坚夺玉玺
  徐荣赶上,正待要擒曹操,夏侯惇、夏侯渊引数十骑也到,大喝:“徐荣勿伤吾主公!”荣便奔夏侯惇,挺枪来迎。交马数合,惇刺荣于马下,杀散余兵。随后曹仁、李典、乐进各引军寻到,见了曹操,忧喜交集,聚有五百余人马。操上马,同回河内,再聚军马。卓兵自往长安。

  却说众诸侯分屯洛阳。孙坚救灭宫中余火,屯兵城内。坚住帐房于建章殿基上。坚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但有卓开掘陵寝,尽皆掩闭。于太庙基上草创殿屋三间,请众诸侯立汉代神位,宰太牢祀之。祭毕皆散。坚到寨中,是夜星月交光,暖风习习,按剑露坐于建章殿上,仰观天文,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坚叹曰:“帝星不明,贼臣乱国,万民涂炭,京城一空!”言讫,泪下如雨。旁有军士指曰:“殿南有五色毫光,起于井中,”坚唤军士点起火把,下井打捞。捞起一妇人,尸首虽然日久,其尸不烂,宫样装束,项下带一锦囊,两手围定绣龙紫袱。取开看时,内有朱红小匣。扭开金锁,见一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傍缺一角,以黄金镶之,上有篆文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坚得玺,乃问程普。普曰:“此传国玺也。此玉是昔日春秋卞和于荆山之下,见凤凰栖于石上,载而进之楚文王。王解之,果得玉。和氏得玉璞于楚山中,奉献厉王。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以和为诈,而刖其左足。及武王即位,和又献之。武王使人相之,又曰:“石也。”又以和为诈,而刖其右足。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玉而哭于楚山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耶?”乃使玉人理其璞,遂命曰“和氏之璧”也。秦二十六年,令良工琢为玺,李斯篆八字于其上,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名曰‘传国玺’。二十八年,始皇狩至洞庭湖,风浪大作,舟船将覆。始皇急投玉玺于水,风平浪静。至三十六年,始皇巡狩至华阴,有人持玺遮道,与从者曰:‘持此还祖龙。’言讫不见,此玺复归于秦。始皇崩,子婴将玉玺献与我汉高祖。后至王莽篡逆,元祐皇太后将玺打王寻、苏献,崩其一角,以金镶之。光武得此宝于宜阳,传位至今。近闻十常侍作乱,劫少帝出北邙,回宫失此宝。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此处不可久留,宜速回江东,别图大事。”坚曰:“吾足知此宝,正于汝合。来日托疾,辞众回军。”商议已定,号令诸军勿泄露,如违者斩。

  数中一军是袁绍乡人,无由进身,连夜偷出营寨,来报袁绍。绍赏赐了,留之。次日,孙坚来辞袁绍,曰:“坚抱小疾,欲归长沙,特来别公。”绍笑曰:“吾知汝疾,乃害传国玺耳。”坚失色,曰:“本初何故出此言?”绍曰:“今举大义,兴兵讨贼,为汉朝天下。玉玺乃汉朝之宝,既然获得,当对众留于盟主之处,待诛了董贼,复归朝廷。汝何收匿之而欲归,必思反耶?”坚曰:“玉玺岂在吾处!”绍曰:“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坚曰:“吾本无之,汝来逼吾,将欲反耶?”绍曰:“早将出,免自生祸。”坚指天为盟曰:“吾若果得玉玺,不将与汝,令吾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众诸侯曰:“文台如此说誓,想必无宝。”绍唤军出,曰:“打捞之时,有此人否?”坚大怒,拔所佩之剑,要斩军士。绍曰:“汝斩军人,乃欺我也。”绍亦拔剑来杀孙坚。坚挥剑迎之。绍背后颜良、文丑皆拔剑而出。坚后程普、黄盖、韩当亦掣刀在手。众诸侯一齐拦住,曰:“昔日登坛设盟歃血,共举大义,岂可自相吞并乎?”劝开两个。坚随即上马,拔寨便起,离洛阳而去。绍怒曰:“得宝而去,将欲自霸耶?”遂写书一封,差心腹人连夜往荆州,送与荆州刺史刘表,教就路上截住而夺之。比及发书起程,人报曹孟德追卓战于荥阳,大败而回。

  绍遂令人迎接。绍会众诸侯,置酒设宴,与曹操解闷。操于席上言曰:“吾始兴大义,为国除贼。诸公既仗义而来,却不听吾计。初吾欲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先时渤海太守袁绍,与王匡屯兵于河内。酸枣诸将刘岱、张邈、袁遗、鲍信、乔瑁、曹操也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音还元、太谷,制其险要;袁将军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深沟高垒,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持疑而不进,大失天下之望。窃为将军耻之!”绍等无言可对。

  既而宴散,操见绍等各怀异心,度料不能成事,自引军投扬州去了。公孙瓒与玄德曰:“袁绍无能为也,久必有变。吾等且归。”遂拔寨北行。至平原,令玄德为平原相,自去守地养军。兖州刺史守刘岱,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瑁推辞不与,岱连夜引军突入瑁营,杀死乔瑁,尽降其兵。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就引兵拔寨离洛阳,去投关东。

  却说荆州刺史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年幼时,结交汉末名士,有七人为友,时号“江夏八俊”。那七人?汝南陈翔,字仲麟;同郡范滂,字孟博;鲁国孔昱,字世元;渤海范康,字仲真;山阳檀敷,字文友;同郡张俭,字元节;南阳岑咥音直,字公孝。表身长八尺有余,姿貌甚伟,乃汉室宗亲刘叡之后,为荆州刺史。时有延平郡人蒯良、弟越,襄阳人蔡瑁一同扶助。当时收得袁绍书,说孙坚盗去汉朝传国之宝,走回江东,望截其路而夺之。表素与袁绍至好,随即差蒯越、蔡瑁引兵一万,来截孙坚。

  坚军马已到,蒯越将阵摆开,当先出马。孙坚引军马立在门旗下,问曰:“蒯英度英度,越之表字。何故引兵截我去路?”越云:“汝既是汉朝臣宰,如何盗去传国宝而归?疾忙留下,好眼相看。”坚怒曰:“汝乃何人,敢来问我!”言未毕,黄盖挺枪便出。蔡瑁舞刀来迎。斗不数合,黄盖提鞭去打蔡瑁。瑁急闪,正中后心,护心镜打缺一半。瑁拔回马走,孙坚乘势杀过界口。

  日已平西,山后闪一彪力生军人来到,为首一将出马,乃是刘表也。孙坚就马上施礼,曰:“景升何故信袁绍之书,相逼邻郡也?”表曰:“汝匿传国宝,将欲反汉耶?”坚曰:“吾若有此物,死于刀箭之下!”表曰:“汝若要吾听信,须随军行李,任吾搜过。”坚怒曰:“汝有何见?敢小觑我!”拍马冲进。刘表便退。坚赶将去。黄昏,左侧两山后伏兵齐起,背后蒯越、蔡瑁赶来,把孙坚围在垓心。性命如何?

赵子龙磐河大战
  孙坚当晚被刘表围住,得程普、黄盖、韩当三将左冲右突,死战得脱。折兵太多,孙坚连夜引军回江东。刘表回荆州,以书报绍。自此,孙坚与刘表结冤。

  却说袁绍屯兵河内,缺少粮草,冀州牧韩馥遣人送粮,以资军用。有客逄纪说绍曰:“大丈夫纵横天下,何待人送粮为食!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将军何不取之?”绍曰:“未有良策。”逄纪曰:“可暗使人持书与公孙瓒,令瓒进兵取冀州,虚言夹攻。瓒必兴兵,韩馥无谋之辈,必请将军领州事,就中取事,垂手而得。”绍大喜,即发书到瓒处。瓒开读,意云共取冀州平分。瓒喜,即日兴兵。绍却使人密报韩馥。

  馥慌,聚荀谌音臣、郭图二谋士商议。谌曰:“公孙瓒将燕、代之众,长驱而来,其锋不可当。兼有刘备、关、张助之,冀州指日休矣。今本初智勇过人,手下名士健将极广。更兼布恩于四海,天下敬之,当世之豪杰也。将军可请本初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将军,视公孙瓒如儿戏耳。”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长史耿武谏曰:“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谓鼻中之气息,言其易也。譬如婴孩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事委之?此是引虎入羊群耳。”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古人尚择贤者而让之,诸君何嫉妒焉?”耿武等皆叹曰:“冀州休矣!”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独耿武、关纯伏于城外以待袁绍。

  数日,请绍至,耿武、关纯拔刀而出,欲刺杀绍。绍车前颜良立斩耿武,文丑斫死关纯。绍入冀州,以馥为奋威将军,安民用贤,以田丰、沮授、许攸、逄纪分掌事务,尽夺韩馥之权。馥欲悔时,手下无一人矣。馥怨袁绍,弃下老小,单马去投陈留太守张邈。

  却说公孙瓒知绍已霸冀州,遣弟公孙越来见袁绍,欲分冀州。绍曰:“可请汝兄自来,吾乃有商议。”越辞绍归,行不到五十里,道傍拥出一彪军马,口称:“我乃董丞相家将也!”乱箭射死公孙越。从人逃命回,见公孙瓒,报越已死。公孙瓒大怒曰:“汝教我起兵夺韩馥,就里取事如此。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报!”尽起本部军兵,杀奔冀州来。

  绍知瓒兵来,领一军出。二军会于磐河之上。绍军于磐河桥东布阵,瓒军于桥西布阵。瓒乃立马于桥上,大呼曰:“背义之徒,何为不见?”绍亦策马至桥边,指瓒曰:“韩馥无才可守冀州,愿让于吾,尔何不平耶?”瓒曰:“昔日洛阳以汝为忠义之人,推为盟主。今之所为,真狼心狗行之徒,尚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袁绍大怒曰:“谁可以擒之?”文丑策马挺枪,直杀上桥。公孙瓒就桥边与文丑交锋。战不到十余合,瓒抵挡不住,拔回马便走。文丑乘势追赶过桥。瓒走入阵中,文丑飞马径入中军,如入无人之境,往来在阵中追赶。瓒手下健将四员齐战,被文丑一枪刺一将下马,三将奔走。文丑直将公孙瓒赶出阵后山谷而逃。文丑骤马,厉声大叫:“快下马受降!”瓒弓箭尽落,头盔坠地,披发纵马,却转草坡,其马前失,瓒翻身坠于坡下。文丑急捻枪来刺。看看来近,草坡左侧转出一将,马上须无铠甲,拈枪直取文丑。两马相交,如花似锦。公孙瓒扒上坡去,看那个少年大战文丑五六十合,胜败未分。瓒部下救军到,文丑拨回马去了。那少年也不赶去。

  公孙瓒忙下土坡,问及姓名。其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颜,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瓒曰:“将军自何来,救我一命?”云曰:“某本袁绍辖下之人。今见袁绍无匡国救民之心,特来相投麾下,不期此处相见。”瓒执云手曰:“闻贵郡之人皆愿倾心以投袁绍,公何独回心见某也?”云曰:“方今天下滔滔,民有倒悬之危。云愿从仁义之主,以安天下,非特背袁氏以投明主。”瓒大喜,遂同归寨,整顿甲兵。次日,一色白马二千匹,哨到界桥,布成阵势。瓒将军马分作两队,列于步兵之侧,势如羽翼。左右马五千余匹,其中太半皆是白马。因公孙瓒多与羌胡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将军”。羌胡但见白马便走,因此白马多。

  绍令颜良、文丑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分作左右,令在左者射公孙瓒左,在右者射公孙瓒右。中间麴义,引八百弓弩手,步兵一万五千,列圆阵势于中。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于后接应。

  瓒初得赵云,不知心腹,另领一军在后。瓒遣大将严纲为先锋。瓒自领中军,立马桥上,傍竖大红圈金线“帅”字旗于马前。从辰时擂鼓,直到巳时,绍军不进。麴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号令勿动。严纲鼓噪呐喊,直取麴义。义见严纲军到,皆伏而不动。仿佛有数十步远,一声炮响,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纲急待回,麴义拍马起刀,斩严纲于马下。瓒军大败。左右军欲来,被颜良、文丑一齐射住。中军并起,直杀到界桥边。麴义马到,先斩执旗将。公孙瓒见砍倒绣旗,战麴义不退,回马下桥而走。麴义引军直冲到后军。一将引五百军不动,于中挺枪跃马,直取麴义者,乃常山赵子龙也。截住麴义,战到十余合,一枪刺麴义于马下。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公孙瓒引军杀回,绍大败,迤逦赶过桥去。绍军东西乱窜,云在前,瓒在后,迤逦杀入阵后。

  袁绍先使探马看时,回报麴义斩将夺旗,追赶败兵。因此绍不准备,只引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弓箭手数十骑,与田丰在马上呵呵大笑曰:“公孙瓒无能之辈!”正说之间,忽有赵云冲到面前,弓箭手急射。瓒军团团围定。田丰慌对绍曰:“矢如雨下,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众军士齐心死战,赵云冲突不入,后面袁绍大队掩至。瓒同赵云回,左颜良军到,右文丑军到,三路拚杀。赵云保着公孙瓒杀透重围,复到界桥。绍驱兵大进,又赶过桥,落水死者不计其数。两边军尽投河中,尸首填平。

  袁绍当先赶过桥去,不到五里,山背后闪出一彪人马来,为首三员大将飞马而来:中间掣双股剑的是刘玄德,上首使青龙刀的是关云长,下首挺丈八蛇矛的是张翼德。三人在平原探知公孙瓒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是日正逢袁绍,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袁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丝缰忙挽,急要逃回。不知性命如何?

孙坚跨江战刘表
  众将赶来,死救袁绍过桥去了。公孙瓒收住军马,众人归大寨。玄德、关、张动问毕,瓒曰:“若非玄德远来救我,几乎狼狈。”教与赵云相见。玄德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两军相拒月余,有人来长安报此事。李儒来见董卓。卓自到长安,自称“太师”,位居诸候之上,出乘金花皂盖车。李儒对卓曰:“袁绍与公孙瓒乃当今之豪杰,见在磐河厮杀,宜假天子之诏,差人往和解之。二人感德,必顺太师矣。”卓曰:“善。”次日,奏知天子,便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和解关东。岐别,诣河北。绍出迎于百里,再拜奉诏。岐在绍营,移书告瓒。瓒遣使具与绍书曰:

  马太傅与赵太仆,以周、召之德,衔命来征,宣扬朝恩,示以和睦,旷若开云见日,何喜如之?昔贾复、寇恂亦争士卒,欲相危害,遇光武之宽,亲俱陛见,同舆共出,时人以为荣。自省边鄙,得与将军共同此福,此诚将军之眷,而瓒之幸也。

  建武二年丙戌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后部将杀人于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复以为耻,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两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击之,而士吏皆醉,遂过去。恂遣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贾复先在座,遂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绍得书,甚喜。

  次日,马、赵二人到瓒营,各宴数日,送二人还朝。瓒表玄德平原相,朝廷准奏。瓒班师回。赵云与玄德分别,玄德执云手垂泪,不忍相离。云叹曰:“某曩曰将谓公孙乃当世之英雄,今观所为,袁绍等辈耳!”玄德曰:“将军且坚心事之,相见有日。”洒泪而别。玄德遂回平原。公孙瓒同赵云去了。

  却说袁术在南阳,闻袁绍新得冀州,遣一使径来求马千匹。绍不与一骑,术大怒。自此兄弟不睦。又遣一使往荆州,问刘表借粮二十万,表不与一粒。术恨之,密遣人遗书与孙坚。书曰:

  异日夺印截路,乃吾兄绍之谋也。今绍又与表相议起兵,袭取江东,吾不忍言。公可速兴兵取荆州,吾当与助夹攻袁绍,二仇相报。汝得荆州,吾取冀州,切勿误也。

  坚得书,曰:“叵耐刘表昔日断吾归路,今不乘时报恨,又待何年!”聚帐下程普、黄盖、韩当等商议。程普曰:“袁术多诈,其言未可准信。”坚曰:“吾自欲报仇,岂可望袁术之助乎?”于是差黄盖先来江边安排战船五百只,多装军器粮草,大船载马,克日兴师。

  江中细作探知,来报刘表。表知大惊,急聚文武将士商议。谋士蒯良、蒯越、蔡瑁等,侍立左右。表曰:“今孙坚报旧恨,将及起,奈何?”蒯良曰:“不必忧虑。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主公率荆、襄之众作援。坚跨江涉湖而来,安能耀武扬威乎?”表用其谋,令黄祖设备,随后便起大军。

  却说孙坚有四子,皆吴夫人所生:长子名策,字伯符;次子名权,字仲谋;三子名翊,字叔弼;四子名匡,字季佐。吴夫人之妹,孙坚次妻,亦生一儿一女:子名朗,字早安;女名仁。坚又过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礼。坚有一弟,名静,字幼台。坚临登程,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今董卓专权,天子懦弱,海内大乱,各霸一方。江东方始稍宁,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愿兄详之。”坚曰:“非汝所知也。吾誓纵横天下,济世安民。有仇不报,岂可握手待死也?”遂不听谏。长子孙策曰:“愿随父亲同往。”坚曰:“此子自幼英气过人,可随我领兵。权与叔父善保江东。”策上船,前奔樊城。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布精兵于后,见船傍岸,乱箭俱发。坚令诸军不可乱放一箭,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一连三日,船数十次傍岸,黄祖军箭尽,却拔船上所得之箭,十数万枝。当日,正值顺风,坚令众军士一齐放箭。岸上支吾不住,喊声大举。南军登岸,程普、黄盖分两路兵,直取黄祖营寨,背后韩当于中大进。三面夹攻,祖兵大败,弃樊城而走。坚令兵追袭,黄祖走邓城。

  坚令黄盖守住般只,坚直取黄祖。祖引军出迎,布阵于野。孙坚列成阵势,引众将出在门旗之下。孙策也全副披挂,挺枪立马于父之侧。黄祖引二将出马,一个是江夏张虎,一个是襄阳陈生。这两个初反在江夏,后投刘表,以为上将。黄祖扬鞭大骂:“江东鼠贼!安敢侵犯汉室宗亲之境界耶!”言罢,张虎拍马,手拈铜叉而出。坚大怒曰:“谁能斩此贼将?”韩当应声而出。两骑相交,战三十余合,胜负未分。陈生见张虎力怯,飞马挺枪出阵,要来双斗。孙策在父后望见,按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陈生面门,应弦落马。张虎见侧边陈生坠地,措手不及,被韩当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黄祖弃却头盔战马,杂于步军内逃命。孙坚掩杀败军,直到汉水上面,拨黄盖船只放于汉江。

  黄祖聚败军来见刘表,说坚势不可当。表慌请蒯良议曰:“黄祖兵败,挫动锐气。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却潜地令人求救于袁绍,此围自可解矣。”瑁曰:“子柔之言,真拙计也。兵临城下,将到壕边,岂可束手而待其死!某虽不才,愿请军出阵。”刘表许之。

  蔡瑁引军万余,出襄阳城外,于岘山布阵。孙策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蔡瑁出马。坚曰:“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程普挺铁脊矛出马,与蔡瑁交锋。不到数合,蔡瑁逃命奔回阵中。坚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败军跟随蔡瑁逃入襄阳。蒯良言:“瑁不听良策,以致大败,按军法当斩。”刘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人报孙坚分兵四面围住襄阳。蒯良一面拨兵固守城池;一面写告急文书,令人去投袁绍。

  且说孙坚打城,数日不下。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程普曰:“此不祥之兆也。”径来帐下见孙坚,曰:“中军‘帅’字旗竿被风吹折,于军不利也,可暂班师。”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旗竿而罢兵。”韩当曰:“此旗乃军中之主,亦不可轻易。”坚曰:“风乃天地呼吸之气,方今隆冬,朔风暴起,折断大旗,何足为怪?吾平生用兵,不信此等异事,只理会得攻城。”

  却说城中蒯良来对刘表言曰:“某夜来仰观,见一将星欲坠地。以分野度之,必应孙坚也。上袁绍书已写就,主公当问谁可突围而出。”表问之,阶下一人应声而出。表视之,健将吕公也。良曰:“汝既敢去,可听吾计:与汝马军五百,多带能射者。汝冲出阵去,可奔岘山。他必将军来赶,汝分一百人上山,寻石子准备;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周踅引到埋伏之处,矢石俱发。若能斩将降兵,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便出接应;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而去。今夜月不甚明,黄昏便可出城。”吕公领了计策,拴束军马。蒯良调拔四门,听号接应。

  当夜黄昏,城上望东南角无甚人马,密开东门,纵吕公军马出城,到前寨径过去。

  孙坚在帐中忽闻喊声,急上马引三十余骑,飞星赶到东南角时,军士说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望岘山而去。坚不报诸将,只引三十余骑赶来。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坚马快,单骑独出。前军不远,坚大叫:“休走!”吕公勒回人马来战。孙坚交马只一合,吕公便走,闪入山路来。坚拍马追赶吕公,见路交杂,不知去处。坚欲上山,山上石子乱下,林中乱箭俱发。坚体中石、箭,脑浆迸流,人、马俱死于岘山之内。寿至三十七岁。时汉献帝初平三年,岁在辛未,十一月初七日。

  吕公截住三十余骑,并皆杀了,放起连珠号炮。城中黄祖、蒯越、蔡瑁分投引兵杀出,江东诸军大乱。黄盖听得喊声大震,引水军杀来,正迎黄祖。交马两合,生擒黄祖。程普保着孙策,急待寻路,正逢吕公。程普纵马向前,战不到数合,一矛刺吕公于马下。两军大战,杀到天明,各自收车。刘表军自入城。

  孙策回到汉水,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请赏。孙策痛哭。众将俱号泣不止。策曰:“父尸在于他处,安得返魂于乡里?”黄盖曰:“今已活捉黄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讲和,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言未毕,军吏桓楷出曰:“某与刘表有一面旧交,某今便行。”

  策令楷到城中见刘表,具言其事。表曰:“尸首,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可速放黄祖,吾两家各罢兵,再休侵犯。”

  后有史官评孙坚曰:

  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导温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壮之烈。后权称帝,谥坚曰武列皇帝。

  桓楷拜谢欲行,阶下蒯良出曰:“不可!不可!吾有一言,令江东诸军片甲不回。请先斩桓楷,然后用计。”计道甚的?恒楷性命还是如何?

司徒王允说貂蝉
  蒯良出曰:“方今孙坚已丧,江东无主。坚子皆幼,不能历事。可乘此虚弱之时,火速进兵,江东一鼓可得也。若付尸还策,容回南郡,养成气力,荆州之患也。”表曰:“吾有黄祖在彼营中,安忍弃之?”良曰:“舍一无谋之辈,而取万里之土,此乃大丈夫所为也。”表曰:“吾与黄祖心腹之交,舍之不义。”遂送桓楷回营,相约以尸换黄祖。黄祖得回。

  孙策迎接灵柩,挂孝回军,两边罢战,回到江东。做孝已毕,葬父于曲阿之原。策辞墓,引军居江都,招贤纳士,屈己待人,因此四方有才德者,渐渐投之。

  却说董卓在长安,闻孙坚已死,乃曰:“吾心腹却除一患也。”问其子多少年纪,答曰:“十七岁。”卓曰:“何足道哉!”自此董卓自号为“尚父”,出入僭天子之仪仗。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兄子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不问宗族长幼,皆封列侯;男女怀抱中,便以金紫爵位与之。差二十五万人夫筑郿音梅坞,与长安城廓一般高下厚薄,周回九里。郿坞离长安二百六十里。坞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选民间美貌女子二十以下、十五以上者八百人,充为婢妾。坞内堆积金玉彩帛珍珠,不知其数。卓常云:“吾事成,当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养老。”省台公卿但见卓出,皆拜于车下。朝廷旧臣宰,尽皆委用。此是蔡邕之荐也。

  忽一日,御史中丞皇甫嵩拜于车下。卓曰:“皇甫义真,你今日服我乎?”义真,嵩之表字也。嵩答曰:“安知明公位至于此!”卓曰:“鸿鹄固有远志,但燕雀不自知耳。”嵩曰:“昔日嵩与明公皆鸿鹄,不意明公变为凤凰耳。”卓大笑曰:“义真怕我乎?”嵩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度方至,谁不敬耶?君为酷法严刑,天下皆惧,岂独嵩乎?”卓又笑。

  卓家属皆在郿坞,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拜于横门外音光门。于路设帐幔,常与公卿聚饮。一日,北地招安降士数百人到来,卓出横门,百官皆送。卓留宴饮,却将降士数百人,于座前或断其手足,或凿去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皆未死,于酒桌几前反复挣命。百官战栗失箸,卓饮食谈笑自若。百官告散,卓曰:“吾杀歹心者,何怕之?”

  数日前,太史院禀卓曰:“黑气冲天,大臣有灾。”卓于省台大会百官,列坐两行。酒至数巡,吕布径入,耳边言不数句,卓笑曰:“原来如此。”命吕布于筵上脑揪司空张温下堂。百官失色。卓曰:“太史昨言大臣有灾,原来应在此人身上。”不多时,侍从将一红盘托张温头入献。卓令吕布劝酒,每人面前将头呈过。百官魂不附体,皆面不相顾。卓笑曰:“诸公勿惊。张温结连袁术,欲图害我,因使人寄书来,错下在吾儿奉先处。故斩之,以夷其三族。汝等于吾孝顺,吾不害之。吾天佑之人,害吾者必败。”众官唯唯而已。当晚皆散。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寻思今日席间之事,坐不安席,策杖步出后园,仰天垂泪,沉吟于立于荼蘼架侧。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舞美人貂蝉女也。其女自幼选入府中充乐女,允见其聪明,教以歌舞吹弹,一通百达,九流三教,无所不知。颜色倾城,年当十八,允以亲女待之。是夜,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貂蝉正色跪于允前,答曰:“贱妾安敢有慕私情!”允曰:“汝不有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貂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貂蝉曰:“妾之贱躯,自幼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未尝以婢妾相待,作亲女视之。妾虽粉骨碎身,莫报大人之万一。妾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妾不敢问,解大人之忧。今晚又见大人行坐不安,因此长叹,不想大人窥见。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允以杖击地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随我到画阁中来。”貂蝉跟允到阁中,允尽叱出妇妾。允教貂蝉于中端坐,允叩头便拜。貂蝉惊倒,伏地曰:“大人何故下拜贱妾?”允曰:“汝可怜汉天下生灵!”言讫,泪如涌泉。貂蝉曰:“适间贱妾曾言,但有使令,万死不辞。”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垒卵之难,非汝不能救也!”貂蝉再三拜问,允曰:“贼臣董卓将欲篡位,朝中文武无计可施。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观二人皆溺于酒色之徒,今欲用连环之计,先将汝许嫁吕布,然后献与董卓。汝于中取便,谍间他父子分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重扶宗庙,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献出。到他处,妾自有道理。”允曰:“事若泄漏,我当灭门矣!”貂蝉曰:“大人勿忧。妾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世世不复人身。”允拜谢而密之。

  次日,王允有家藏明珠数颗,令匠者嵌一金冠,使人密送吕布。布得之大喜,候朝毕,径到王允宅致谢。允料布必来,允备嘉肴美馔,好酒细果等候。吕布至,允出门而接,接入后堂,让之高坐。布曰:“某乃相府一将士耳,司徒乃朝廷老大臣,何故错敬?”允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将军耳。允非敬将军之秩,敬将军之才德。”布大喜。允殷勤敬酒,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布酒至半酣,曰:“布早晚亦望司徒于天子处保奏。”允曰:“将军言者差矣。允专望将军于太师前提携,终身不忘大德。”布大笑而畅饮。允教左右退去,只留侍妾数人劝酒。允曰:“唤孩儿来,与将军把盏。”

  少顷,二青衣丫鬟引貂蝉到席前再拜。布问何人,允曰:“小女貂蝉也。无可以敬将军,当出妻见子。”貂蝉与吕布把盏,目不转睛。允推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吾一家全靠将军哩。”布请貂蝉坐,蝉要回。允曰:“吕将军吾家之恩人也,孩儿坐坐何妨。”又饮数杯,允佯为立脚不牢,仰面大笑曰:“吾欲将小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布跪谢曰:“布当以犬马之报!”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府中。”布欣喜无限,频以目视貂蝉。蝉亦以秋波送情。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但恐太师见疑,实是不敢。”令貂蝉回。允送布上马,布谢而去。

  允是夜与貂蝉曰:“天下百姓之福也!早晚请太师,汝却以歌舞侍之。”貂蝉应喏。

  次日,允在朝堂,见卓旁却无吕布,允伏地拜请曰:“允欲屈太师车骑到草舍赴宴,未谂钧意若何?”卓曰:“司徒乃国家之大老,即然来日有请,当赴。”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幕。

  次日巳时分,人报太师来到。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傍,如霜似雪。遂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赐坐于侧。允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尹、周公安能及也。”卓大喜。进酒作乐,允致敬之情,甚厚于天子。天色渐晚,卓酒半酣,允请卓入后堂。卓令甲士休进。允捧觞称贺曰:“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乾象,汉家气数到此尽矣。太师功德震于天下,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也。”卓曰:“安敢望此!”允曰:“‘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古‘有道代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卓笑曰:“果然天命归吾,司徒当为元勋。”允拜谢。

  堂中点上画烛,止留女使进酒供食。允进曰:“教坊之乐,不足供奉钧颜,辄有草舍女乐,敢承应乎?”卓曰:“深感厚意。”允教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有词曰:

  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连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诗曰:

  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透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罢,卓命近前。貂蝉转入帘内,深深再拜。卓曰:“此女何人也?”允曰:“乐童貂蝉也。”卓曰:“能唱否?”允命貂蝉手执檀板,低讴一曲:

  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卓称赏不已。歌罢,允命貂蝉把盏。卓乃擎盏殢音替曰:“春色几何?”蝉曰:“贱妾年未二旬。”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允再拜曰:“老臣欲将此女献主人,未审肯容纳否?”卓曰:“美人见惠,何以报德?”允曰:“此女得侍主人,其福不浅。”卓曰:“尚容致谢,”允曰:“天色已暮,先备毡车送到相府。”卓起身奉谢。

  车辆已起,便送貂蝉先行。允拜送董卓直到相府。卓命允回,乘白马,前列侍五七人。离府行不到百余步,遥见两行红纱照道,灯影中一人手执方天戟,马上坐着吕布,半醒半醉,正与王允撞见。布见王允,就马上轻舒猿臂,一把揪住衣襟,睁圆环眼,手掣腰间宝剑,指允言曰:“汝既以貂蝉许我,今送与太师,何相戏耶?”手起剑落。性命若何?

凤仪亭布戏貂蝉
  吕布当街撞见王允,心中大怒,骂曰:“老贼怎敢戏我哉!”允急止曰:“此非说话处,同到草舍。”布随允到家,下马同入后堂。允曰:“将军何故反怪老夫耶?”布曰:“有人报我,你把毡车送一女入相府,非蝉何?”允曰:“将军原来不知。”布曰:“我岂知就里!”允曰:“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道:‘我有一件事,明日到你家。’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太师到,饮宴中说:“我闻你有一女子,名唤貂蝉,已许奉先。我恐你不准诚,特来上门告肯。’老夫见太师自到,安敢少违,随引貂蝉拜了董公太师。太师曰:‘今日良辰,汝可与吾作一大宴,配与奉先,以助一笑。’将军寻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允曰:“小女颇有些妆奁音连首饰,带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布谢而去。

  当夜,卓幸貂蝉,次日午牌未起。吕布在府下打听,绝无闻音耗,径入堂中,寻问诸侍妾。侍妾对曰:“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布潜入卓卧房后窥之。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有束发冠,偷睛视之,见吕布潜立于池畔。蝉乃蹙双眉,做忧愁不安之态,复以香罗频掩泪眼。吕布窃视良久,乃出,沉吟思忖,未得真实。少顷,布又入。卓坐于中堂,见布来,问曰:“外面无事乎?”布曰:“无事。”侍立卓侧。卓方食,布偷目窃望,绣帘内一人往来观觑,须臾微露半面,以目送情。布知是貂蝉,神魂荡漾。卓见布言语不顺,频那身迎里而望。卓曰:“奉先无事且退。”布出,心中愈疑。到家,妻见布情绪不佳,问曰:“汝今日莫非被董太师见责来?”布曰:“太师安能制我哉!”妻不敢问。布自此心在貂蝉身上,每日径进府堂,不能一见。

  董卓自纳貂蝉后,情色所凝,月余不出理事。貂蝉无非于枕前席上殢雨尤云,董卓合休,自然迷恋。时值春残,卓染一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阿从,卓心愈喜。卓睡,布立于床前。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而不转睛。布以点头答之。貂蝉以手指董卓,强擦泪眼。布心如碎。卓朦胧双目,见布动静,猛扭回身视之,见貂蝉于屏风后立。卓大惭,叱吕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唤左右逐之,今后不许入堂。吕布大怒,怀恨而归府。

  人报与李儒,儒慌忙入见卓曰:“太师何故责于奉先?”卓曰:“因窃吾爱姬,吾故逐之。”儒曰:“太师欲取天下,何故以小过而责之?如温侯心变,大事去矣。”卓曰:“奈何?”儒曰:“来朝唤入,赐以金帛,以好言慰之,自然无事。”卓次日使人唤布入堂。卓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不知所言,有责于汝,汝勿记心,来日休离左右。”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布谢曰:“大人见怪,布何敢怀焉!”自此再入堂中,略无忌惮。

  卓疾稍愈,因有貂蝉,不回郿坞。每入朝,吕布手执画戟,乘马于车前;及至殿前下车,带剑上殿,布执戟立于阶前:百官拜伏于丹墀,左右拱听约束。朝退,布乘马于前引导。

  是日,布引卓来到内门阶,略住少时,见卓与献帝共谈,吕布慌提戟出内门,上马径投相府来,系马于道旁,提戟入后堂,寻觅貂蝉。蝉见布寻觅,慌忙出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我便来。”卓府后有凤仪亭,取凤凰来仪之义也。布提戟径往,立于亭下曲阑之傍。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泣与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生之女,待之如神珠玉颗。一见将军,大人肯许,妾已平生愿足。谁想太师起不仁之心,将妾淫污,恨不得死耳!今见将军,只可表妾诚心。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绝君念!”言毕,手攀曲阑,望荷花池便跳。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恨不能够共语!”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够与君为妻,愿相期于后世!”布曰:“我今生不能够与汝为妻,非世之英雄也!”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悯而救之。”布曰:“我在内庭愉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提戟转身。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终无见天日之期也!”布立住曰:“容我思忖一计,共你团圆。”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轰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谁思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讫,泪下如雨。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顾不见吕布,心下甚疑,急上车回府,见布马拴于府门,问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多时了。”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寻觅不见,及无貂蝉,问侍妾。侍妾曰:“温侯却才执画戟至此,不知何在。”卓寻入后园,见吕布倚戟,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卓走至跟前,大喝一声。布回头见卓,大惊。卓夺下吕布手中戟,吕布便走。卓赶来。吕布走得快,董卓胖,赶不上。卓提戟来杀吕布,布手起一拳,打戟落于草中。卓拾起戟赶来,布已走五十步远。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王允授计诛董卓
  原来李儒到相府门,见从者言曰:“太师大怒,去寻吕布!”儒慌赶入时,见吕布奔走,曰:“太师杀我!”儒急奔入,正撞董卓倒于地上。儒急扶卓至书院中,再拜曰:“儒实为社稷之计,冲倒恩相。死罪!死罪!”卓曰:“叵耐逆贼玩弄吾之爱姬,誓必杀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日楚庄王夜宴诸侯,令爱姬劝酒,忽狂风骤起,尽灭其烛。座上一人抱爱姬,姬手揪冠上缨,告知庄王。庄王曰:‘酒后也。’命取金盘一面,尽撧其缨,然后秉明烛。其会曰:‘撧缨会’。正不知戏爱姬者何人也。后庄王被秦兵围住,见一大将,杀入阵中,救出庄王。王见其人身带重伤,问之,答曰:‘臣乃蒋雄也。昔‘撧缨会’上,蒙大王不杀之恩,故来答报。’太师何不鉴‘撧缨’之德,就此机会,以貂蝉赐吕布,布感大恩,必以死报太师也。”董卓方回嗔作喜曰:“汝可说与吕布,吾以貂蝉赐之。”儒曰:“汉祖以黄金二万赐陈平,遂兴大业。今日太师之所为,正类此。”儒谢而出。

  卓入后堂,唤貂蝉而问之曰:“汝何与吕布私通耶?”蝉泣曰:“妾将谓温侯是太师之子,回避之。这厮提戟赶来,到凤仪亭边,妾欲投荷花池,这厮抱住。正在生死之间,得太师来,救了性命。”董卓曰:“我欲将汝赐与吕布,何如?”蝉曰:“妾身已事大贵,今欲与家奴,妾宁死不辱!”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卓慌夺剑而拥抱曰:“吾戏汝!”貂蝉哭倒于卓怀,曰:“此必是李儒之计也!儒与布厚交,故设此计!”卓曰:“我安能舍汝耶?”貂蝉曰:“只恐太师不与妾为主。”卓曰:“吾宁舍性命,必当保汝!”貂蝉泣谢曰:“但恐此处不宜久居,必被吕布之害。”卓曰:“吾明日和你归郿坞去受快乐。”貂蝉曰:“坞中可居否?”卓曰:“城中有三十年粮食,门外列数百万军兵。成事,则你为贵妃;不成事,则你亦为富贵人之妻也。慎勿忧虑。”貂蝉拜谢。

  次日,李儒入见曰:“今日良辰,可将貂蝉送与吕布。”卓变色曰:“汝之妻肯与吕布么?”儒曰:“主公不可被妇人所惑。”卓曰:“甚妇人能惑我心?貂蝉之事,再勿多言,言则必斩”李儒仰天叹曰:“吾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卓命左右:“逐出李儒,收拾车马,今日便还郿坞。”百官俱各拜送。

  貂蝉在车上,遥见吕布于稠人之内,眼望车中。貂蝉虚掩其面,如痛哭之状。卓车已去,布缓辔于土冈之上,望毡车而泣。背后一人在马上云:“温侯何故遥望而发悲耶?”布视之,乃太原祁郡人,姓王,名允,字子师。布曰:“吾为公女耳。”允佯惊曰:“许多时尚未与将军?”布曰:“老贼自宠幸已久矣!”允掩其面曰:“禽兽之所为也!”布将上件事一一告允,允曰:“同到敝处商议。”

  布随入城,到允宅前下马,入密室。允置酒款待布。布怒气转添,王允曰:“太师淫吾之女,夺将军之妻,诚可为天下之笑端。非笑太师,笑允与将军耳!允老羸无能之辈,不足为道;可怜将军半世之英雄耳!”布就气倒于地上。允慌急救之,曰:“老夫语失,将军息怒。”布曰:“誓当杀此老贼,以雪吾耻!”允急掩其口:“将军勿言,恐累及老夫,允族皆死!”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之手下乎!”允曰:“以将军之才,过于韩信百辈;信尚为王,将军岂可久做温侯乎?”布曰:“吾杀老贼,奈是父子之道,恐惹后人议论。”允大笑曰:“将军自姓吕,卓自姓董。掷戟之时,彼岂有父子情耶?”布奋然大怒曰:“非司徒之良言,则布亦为老贼之害矣!”允曰:“将军若扶汉室,乃忠臣也。青史留名,万古不朽;将军若扶董卓,乃反臣也,史官下笔,骂名万代。”布随下拜曰:“布意已决,司徒勿疑。”允曰:“但恐事又不成,反招大祸。”布拔带刀,刺臂出血为誓。允跪谢曰:“汉天下四百余年,皆出将军之赐也!天子已有密诏,将军宜怀之,切勿泄漏。临期有计,自当相报。”布慨然领诺而起。

  允即请仆射音夜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商议。瑞曰:“方今主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语者,着往郿坞,请卓议事,伏甲兵于朝门之内,引入诛之。此上策也。”琬曰:“何人敢去?”瑞曰:“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近日好生怨卓不与升用。令布说此人去,卓必不疑。”允曰:“善。”请布共议。布曰:“昔日吾杀丁建阳,亦此人也。今若不去,吾先斩之。”使人密请肃至,布曰:“昔日兄曾说布杀建阳而投卓;今卓不仁不义,乱理乱伦,上欺天子,下虐生灵,罪恶贯盈,神人共戮。汝可传天子诏,往郿坞宣卓入朝。如见司徒有言,一齐下手,力扶汉室,共作忠臣。汝意若何?”肃曰:“吾亦要除老贼久矣,恨无爪牙。今天赐也!”遂折箭为誓。允曰:“汝若干事,岂愁显官。”

  次日,李肃引十数骑前到郿坞。人报天子有诏。卓曰:“教唤入来。”李肃入,再拜讫。卓曰:“天子有甚诏制?”肃曰:“天子病体新痊,欲会文武于未央殿,待将天位让与太师,故有此诏。肃知此诏为急,飞马而来,拜贺主上。”卓曰:“王允如何?”肃曰:“王司徒已差修筑受禅台,士孙瑞已草诏,只等主上到来。”卓大笑曰:“吾夜得梦,一龙罩身,今日得此佳兆,时节不可错失。”便命大排车马入京。肃曰:“愿主上垂拱万年,肃之子孙有赖矣!”卓曰:“吾登九五,汝为执金吾。”肃拜谢称臣讫。卓临行,谓貂蝉曰:“吾昔日许汝为贵妃,今翻定矣。”貂蝉谢。卓入辞母。母年九十余。母曰:“吾儿何往?”卓曰:“儿今去长安顺受禅,母亲早晚为太后也。”母曰:“吾近日肉颤心惊,恐非吉兆。”李肃曰:“为万代国之祖母,岂不预有警报!”卓曰:“吾心腹人所见甚明。”

  出坞上车,前遮后拥,数千军兵,引不到三十里,车下忽折一轮。左右扶住,卓教牵过玉面逍遥马来,卓整衣上马。又行不到十余里,玉面咆哮嘶喊,掣断辔头。卓问肃曰:“车折轮,马断辔,若何?”肃曰:“乃太师应绍汉禅,弃旧而换新也。”卓曰:“心腹人所见甚明。”次日,忽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卓问肃曰:“此何祥也?”肃曰:“主公登龙,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卓曰:“吾心腹人所见甚明。”

  卓至城外,百官出迎。王允、黄琬、杨瓒、淳于琼、皇莆嵩皆伏道旁称臣,言:“天子来日大会未央殿,有推代之议”卓令百官回:“来日平明下迎接。”吕布入贺曰:“大人来日当斋戒沐浴入城,以承万代不磨之基业。”卓曰:“吾登九五,汝当总督天下兵马。”布谢,就宿帐前。

  是夜间,数十小儿于郊外作歌,风吹歌声入帐。歌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下,犹不生!”歌罢,声相悲切。卓问肃曰:“童谣何吉凶?”肃曰:“亦只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卓曰:“肃之言是也。”次日清晨,摆列入城。卓在车上,见一道人,青袍白巾,执一长竿,上缚布一丈,大书一“吕”字。卓问肃曰:“此道人何意?”肃曰:“心恙之人也。”呼将士推之,道人倒于地上,肃命拖在一壁。

  卓进内前,群臣各具朝服,迎谒于道。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到北掖门,军兵尽挡在门外,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董卓见王允等各各持宝剑立于殿门,卓大惊,问肃曰:“持剑者是何意?”肃推车轮。王允大呼曰:“反贼至此!武士何在?”两旁转出百余人,持戈挺槊刺之。卓裹甲不入,裹甲者,披甲于内,而加衣于甲上。原来董卓恐人暗算,常披掩心铠甲两副。伤臂堕车。卓大呼曰:“吕布何在?”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有诏讨贼!”一戟直透咽喉。李肃早割头在手。布右手持戟,左手怀中取诏,大呼曰:“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于是,内外将吏皆呼万万岁,拜伏在地。卓此时年五十四岁。汉献帝初平三年,岁在壬早,四月二十二日也。史官有诗叹曰:

  董卓迁都汉帝忧,生灵滚滚丧荒丘。

  狗衔骸骨筋犹动,乌啄骷髅血尚流。

  眉坞追魂凭李肃,宫门取命有温侯。

  奸雄已死戈矛下,直到如今骂未休。

  又诗曰:

  董卓欺君自古无,岂知天地有荣枯。

  宫门搠透方天戟,万姓歌欢满路途。

  又诗曰:

  霸业成时履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谁知天意无私曲,郿坞方成已灭亡。

  邵康节有诗曰:

  董卓无端擅大权,焚烧宫阙废坟原。

  两朝帝主遭魔障,四海生灵尽倒悬。

  力斩乱臣凭吕布,舌诛逆贼是貂蝉。

  世间造恶终须报,上有无穷不老天。

  论曰:

  董卓初以虓阚音枭坎为情,因遭崩剥之势,故得蹈藉彝伦,毁裂畿服。夫以刳音枯肝斫音酌趾之性,则群生不足以猒其快,然犹折意缙绅,折,屈也,谓忍性屈情,擢用郑泰、蔡邕、何颙、荀爽等。迟疑凌夺,尚有盗窃之道哉。及残寇残寇,谓傕、汜等。乘之,倒山倾海,昆冈之火,自兹而焚;《版》、《荡》之篇,于焉已极。呜呼,人之生也难矣!天地之不仁甚矣!

  赞曰:

  百六有会,《过》、《剥》成灾。董卓滔天,干逆三才。

  方夏崩沸,皇京烟埃。无礼虽及,余祲遂广。

  矢延王路,兵缠魏象。区服倾回,人神波荡。祲,音侵,已详见上节。

  吕布曰:“今董卓欺君者,皆李儒也,谁可擒了?”李肃应声而出。朝门外发喊,报到李儒家奴已自绑缚献来。王允曰:“卓贼家属,尽在郿坞,谁去诛杀?”曰布曰:“某愿往。”允教皇甫嵩、李肃一同吕布前去分拣。布领兵五万人,飞奔郿坞来。

  当初董卓有四员心腹猛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三千飞熊军守郿坞,按月内大请大受。当时听知董卓已死,吕布领大军来,四个慌奔郿坞,领军杀上凉州去了。

  吕布到郿坞,先取了貂蝉,送回长安。皇甫嵩云:“内有八百良家子女,尽作一处。其余但是董卓亲属,不分老幼,尽皆诛斩。”卓母九十有余,慌出告曰:“乞饶我一命!”言犹未绝,头已落地。宗族被诛者,男女一千五百余人。收得坞内所藏黄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锦绣绮罗、珠翠玩好堆积如山,仓中米粮八百万石。允令一半纳官,一半犒赏军士。

  杀董卓之时,日月清净,微风不起,号令卓尸于通道。卓极肥胖,看尸军士以火置卓脐中以为灯光,明照达旦,膏流满地。百姓过者,手掷董卓之头,至于碎烂。将李儒绑在街市时,百姓过者争啖其肉。城内城外,若老若幼,踊跃欢忻,歌舞于道。男女贫者尽卖衣装,酒肉相庆曰:“我等今番夜卧,皆可方占床席也!”卓弟旻、兄子璜等皆悬四足于城市。但是卓门下附势者,皆下狱死。

  比王允会大臣作太平宴于都堂,忽人报曰:“有一人伏卓尸而哭。”允大怒曰:“长安士庶皆相庆贺,是何人敢如此也?速唤武士与吾擒来!”须臾,推至筵前,满座公卿无不惊骇。毕竟是谁?

李傕郭汜寇长安
  武士拥至,众视之,乃侍中蔡邕也。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几亡汉室。汝为汉臣,世受重恩,不思协力同心而诛反贼,反伤悼乎?”邕伏罪曰:“邕虽不智,犹识大义;古今安危,耳所厌闻。邕岂敢背国而向卓也!狂瞽之辞,谬出于口,身虽不忠,愿典首刖足,继成汉史。”满座公卿皆惜邕之才,盛力救之。太傅马日磾日磾,音密低。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使续成汉史,为一代大典。且邕忠孝素著,若以微罪杀之,毋乃失人之望乎?”王允曰:“不然。昔汉武不杀司马迁,后使作史,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终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于圣德,使吾党蒙其讪议。”日磾无言而退,谓众官曰:“王公所为,其无后乎!善人,国之所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岂能久乎?”此是日磾先见之明。遂将蔡邕下狱中缢死。当时士大夫闻蔡邕死,识与不识,尽流涕。邕哭卓尸故自不回,杀之非罪。

  且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共逃居陕西,使人往长安上表告赦。王允曰:“卓之过恶,皆是四人以助之。可大赦天下,独不赦此一枝军马。”人回报傕。傕曰:“求赦不得,各自逃生。”军中谋士贾诩诩,音许。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缚君耳。不若起陕西军士,杀入长安,与董公报仇。事济,则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胜,走亦未迟。”傕等曰:“然。”遂流言于西凉州曰:“王允皆欲洗净此方之人。”人皆信从。不及半月,聚众十万,军分为四路,杀奔长安来。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引兵五千人,欲去与丈人报仇。李傕先使牛辅为前驱,四人陆续进发。

  王允听知西凉州兵来,请吕布商议。布曰:“司徒放心,量此鼠辈,何足数也!”遂引李肃将兵出敌。肃曰:“某愿当先讨贼!”吕布令提兵前进,正与牛辅相战。辅败走,肃赢了一阵。当夜二更,牛辅来劫李肃寨。肃军乱窜,肃走三十余里,折军太半,来见吕布。吕布大怒曰:“汝敢败吾锐气!”立斩李肃,悬头军门。肃已死,三军畏吕布法度,皆有变心。吕自负刚恃勇,鞭挞士卒,军心已离。

  次日,吕布进兵,牛辅来迎。量辅如何敢与吕布对敌,牛辅遂大败而走。是夜,牛辅唤心腹人胡赤儿商议。辅曰:“我素知吕布骁勇,必不能敌。不如暗藏金珠,与亲随三五人,弃了败军而去。”胡赤儿应允。是夜,辅与赤儿随行三人,各带金珠,弃营而走。将渡一河,赤儿欲谋取金珠,杀死牛辅,将头来献吕布。布问起情由,从人出首:“胡赤儿谋杀牛辅,夺其金宝。”布怒,将赤儿等尽诛之。

  引军前进,正迎李傕军马。两军圆处,吕布觑李傕等如无物,挺戟跃马,直冲过来。傕部下将士如何可当,傕军大乱,退走五十余里,守住山口,请郭汜、张济、樊稠商议。傕曰:“吕布勇猛虽不可当,智谋不足为虑。我引军守住谷口,每日诱他厮杀。郭将军可领兵抄去布后,日夜攻击,效彭越挠楚之法,鸣金进兵,擂鼓收兵,使布两下不相顾。张、樊二位却分兵两路,径取长安。吕布首尾救应不迭,必然大败。”众用其计。

  却说吕布勒兵到山下,李傕引军搦战。布忿怒,冲杀过去,傕退走去。山上矢石如雨,布军不能进。阵后郭汜军杀来。布急回,鼓声大震,汜军已退。锣声响处,布军未收,傕又来战。未及对敌,背后郭汜又杀来。及至吕布回,擂鼓收军去了。或是半夜,或早或晚,郭汜又背后挠乱,前面李傕不时搦战,吕布欲战不得。

  长安城中飞报吕布:“张济、樊稠两路军杀来城下,无人可敌。”布急领军回。背后李傕、郭汜杀来,布军多有投顺李、郭者。因此,吕布失势。比及到长安城下,四下军兵,云屯雾集,围定城池,晓夜攻打。吕布但引军冲出,一声喊起,都往李傕军中投拜。布心甚忧。

  围及十日,董卓下部曲李蒙、王方在城中守把,献了城池,四路军一齐拥入。吕布左冲右突,拦当不住,引数百骑往青琐门外。布呼王允曰:“贼兵势急,切难抵敌,请司徒上马,同出关去,别图良策。”允曰:“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者,吾之愿也;若不获已,则允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为也。努力谢关东诸公,以国家为念!”布劝王允,允死不肯去。但见各门火焰竟天,吕布弃却妻小,引百余骑飞走出关,投奔袁术去了。

  李傕、郭汜纵兵大掠,放火杀人,淫人妻女,无所不为。太常卿种音充拂,引家奴数人与贼死战,乱箭射死于南宫掖门。韦昭曰:“宫中小门,在正门之傍者,谓左右掖门。”太仆鲁馗音奎、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皆死于国难。贼兵围绕内庭至急,近侍请天子上宣平门上。三辅黄图云:“长安都城十二门,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民间所为东都也。”李傕等望见黄盖,与军士同呼万岁。献帝倚楼而问曰:“卿等不候奏请,辄入长安,欲何为乎?”傕、郭仰面奏曰:“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王允设谋而杀之,臣等特来报仇,非敢造反。但见王允,臣请便退兵。”时王允在帝侧闻之,奏曰:“臣本为社稷之计。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以废国家。臣请下见二贼,以舒国难。”帝徘徊不忍。允自宣平门下跳出,大呼曰:“王允在此!”李傕拔剑近前叱之曰:“董太师有何罪恶,你设谋而杀之?”允曰:“董贼之恶,弥天亘地,不可胜言。受诛之日,长安士民皆相庆贺,岂得无罪耶?”郭汜大怒曰:“董太师有罪,我等有何过恶,不蒙赦也?”二贼手起,将王允杀于楼下。史官有诗赞曰:

  王允运机筹,奸臣董卓休。心怀家国恨,眉锁庙堂愁。

  英气连霄汉,忠诚贯斗牛。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

  宋贤有诗赞允曰:

  屈膝家妓为汉君,宣平楼下毁奸臣。

  可怜定国安邦志,血污锋铓哭万民。妓,平声。

  又后人哭允诗曰:

  历睹兴亡事,无如汉献时。虽居宫阙内,好似棘荆围。

  董卓持权日,生灵欲倒颓。貂蝉思报效,王允立朝仪。

  天意无私曲,忠奸如槿枝。何期贼李、郭,兵犯凤凰池。

  帝主临轩顾,忠良楼下支。片言分善恶,一死万民悲。

  英气光山岳,芳名播四夷。至今千载下,莫不纪余思。

  后人诗赞曰:

  四海瓜分汉世倾,天生董卓起嚣尘。

  罪盈恶贯迷声色,积玉堆金作富人。

  报主貂蝉真义烈,匡君王允实忠贞。

  贼徒李、郭恣横日,廊庙惭无死节臣。

  又诗赞貂蝉曰:

  养育人才扶致治,食人衣禄报人恩。

  汉朝累世簪缨辈,不及貂蝉一妇人!

  论曰:

  士虽以正立,以谋济。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权,伺其间而敝其罪,当此之时,天下悬解矣。而终不以猜忤为畔者,知其本于忠义之诚也。故推卓不为失正,分权不为苟冒,伺间不为徂诈。及其谋济意从,则归成于正也。

  赞曰:

  陈蕃无室,志清天纲。人谋虽缉,幽运太常。

  言观殄音忝瘁,曷其云亡?子师国难,晦心倾节。屈意于卓。

  功全元丑,身残余孽。时有隆夷,事亦工拙。诛卓后被杀焉。

  王允被害,宗族数十人斩于市。城中老幼但知者,无不下泪。李傕、郭汜寻思曰:“这里不杀天子,夺取汉朝,更待何时?”二贼仗剑杀入内来。汉天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文分解。

李傕郭汜杀樊稠
  李、郭二贼欲杀献帝,张济、樊稠谏曰:“不可。今日若便杀之,恐众诸侯不服。且留为主,赚诸侯入关,先去其手足,杀之未迟,天下自然属我等也。”李、郭曰:“然。”按兵不退,纵容军士在城中掳掠。帝在楼上与李、郭曰:“王允已伏其诛,军马何故不退?”李、郭曰:“虽以报仇,未蒙恩赦,故不即退。”帝又问李、郭,李、郭曰:“臣等力扶汉朝,未蒙赐爵。”帝曰:“任卿所欲,寡人封之。”李、郭写职衔入朝,勒要如此官品。帝即从之: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钺。将军本无节,假以节之者,欲以重其威也,节,《释名》:节,毛上下相重,取象竹节。《光武本纪》注:节以竹为之,柄三尺,以旄牛尾为之,其毛三重。《苏鹗演义》曰:古者,节长二尺。秦、汉以下,改为旌幡之形,后世渐长数尺。节,操也,谓持节者必尽人臣节操。《传》:张志反以木为之,长尺五寸。书符又上,又以一板者,楷封以御史印章,所以为信。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假节钺,任其行事也,同秉朝政。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领兵屯弘农地名。其余李蒙、王方等,各为校尉。然后谢恩了,方始领兵出城,禁住劫掠。

  李、郭等追寻董卓尸首,止获得些小皮骨,用香木雕成董卓形体。大设祭祀,修陈功德,用王者衣冠棺椁,富盛不可尽言。选良辰吉日,迁葬郿坞。临葬之夜,天降大雷雨,平地水深数尺,霹雳震开卓墓,提出棺外,皮肉皆为粉粹。李傕候晴再葬,是夜又复如是。三葬皆废。岂无天地神明乎?傕、汜既掌大权,残虐百姓。后史官有诗曰:

  圭、让诛夷卓又狞音能,诸侯还以卓为君。

  九州鼎沸言诛卓,卓死何曾肯罢兵!

  二贼分付心腹人,侍帝左右,看其动静,如有不顺者,皆斩之。献帝此时度日如年。朝廷官员,并由二贼升降。当年傕、汜宣朱隽入朝,封为太仆,同领朝政。

  一日,人报自西一路军马,枪刀如雪霜,旗幡飞锦绣,兵约有十余万,飞奔长安而来。李、郭探知乃是西凉州太守、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姓马,名腾,字寿成;并州刺史韩遂。二将领军来诛傕、汜,却密使人暗地入长安来,与待中马宇、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三人为内应,共谋傕、汜。三人密奏献帝,封马腾为征西将军,韩遂为镇西将军,敕并力讨贼。

  却说傕、汜、济、稠一同商议,未有良策。谋士贾诩曰:“马、韩二军远来,利在速战。若深沟高垒,坚守而拒之,彼兵不过百日,粮食尽绝,自然遁去。却引兵自后追之,二将可擒矣。”李蒙、王方出曰:“此非好计。愿借精兵万人,立斩马腾、韩遂之头,献于麾下。”贾诩曰:“若战必败。”李蒙、王方曰:“若吾二人败,愿献六阳魁首。”贾诩曰:“汝若战胜而回,吾却输首级与汝。”各纳下军令状。诩曰:“长安西二百里,地名盩厔音周质。山峻路险,可以屯军。张、樊两将军坚壁守之,李蒙、王方引兵于此隘口迎敌。长安城中,拨军马钱粮应付。”傕、汜大喜,点兵一万五千人马与李蒙、王方。

  二人忻喜而去,离长安二百八十里,扎住大寨。西凉州兵到,两个引军迎至。西凉军马拦路摆开阵势,马腾、韩遂联辔而出。李蒙、王方在门旗下大骂曰:“马腾!你是何处官军,敢来扰我汉臣?”马腾曰:“反国之贼,尚敢胡支!谁去擒之?”言未绝,一将军阵中飞出。这个少年将军,面如琢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扶风茂陵人也,马腾之子,名超,字孟起,时年一十七岁。手执长枪,坐下骏马,跑出阵前。王方明欺马超年幼,跃马横枪,径来迎敌。两般兵器起处,战不到数合,一枪刺王方于马下。马超亦勒马回阵。李蒙见刺死王方,一骑马从马超背后赶来。超已知道,故意俄延。蒙举枪搠入来,马超一头闪在侧边,李蒙搠个空,马奔入来,两鞍相并,早挟了过去。初,李蒙见王方被搠死,蒙见超回阵,蒙后赶来。马腾大叫:“有人暗算吾儿!”声由未绝,李蒙早被马超擒在马下。军士无主,望风奔逃。韩遂杀散军士,将李蒙斩首,此是马超第一场厮杀。史官有诗曰:

  威震西凉立大功,渭桥六战最英雄。

  钢枪举处王方死,手到之时丧李蒙。

  西凉州得胜,雄兵直逼隘口下寨。

  李傕、郭汜听知李蒙、王方皆被马超杀了,方信贾诩有先见之明,重用其计,只理会紧守关防,从他搦战,并然不出。果然西凉州军未及两月,粮草俱乏,商议回军。

  长安城中马宇家僮告变,言马宇等外连马腾、韩遂,欲谋内应外合。李傕、郭汜大怒,尽收马宇、刘范、种邵三家老小良贱,于市斩之,把三颗首级直来马、韩寨前号令。马腾、韩遂计议:“粮尽军慌,内应已泄,不如早回。”一面退军。李傕、郭汜令张济一军赶马腾,樊稠一军赶韩遂。马腾、韩遂二人分兵起身,前军已远,后军不曾提备,张济、樊稠生力军赶来,西凉军大败。马超在后死战,张济不敢去追。樊稠去赶韩遂,看看赶上,相近陈仓地名。遂勒马回,迎樊稠而言曰:“故乡之人,何如此无情?”樊稠也勒住马而答曰:“上命不可违也。”韩遂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吾此来为国家。吾与汝同州之人,今虽小失,后图大会。万一有不如意时,还可相见乎?”樊稠回心,拍马向前,与韩遂答话而别。樊稠收兵回寨。马腾、韩遂复回凉州去了。

  李傕兄之子李别恨樊稠,见和韩遂耳语,回报其叔曰:“樊稠追韩遂到陈仓,被韩遂叫声乡人,稠立马遂与共语,不知说甚,但见意爱甚密。”李傕大怒,便欲兴兵讨稠。贾翊曰:“目今人心未宁,频动刀兵,深为不便。但设一宴,请张济、樊稠言功,只消就席间擒而斩之。”李傕深喜,便令请张济、樊稠。

  二将忻然赴宴。饮酒将半阑,李傕曰:“韩遂近有书来,言樊稠欲造反,何不就此擒之?”稠大惊失色,口未及言,刀斧手拥出,斩头于案下。张济俯伏于地。李傕扶起而言曰:“樊稠欲害吾,故先下手。君乃心腹之人,何惊惧哉?”就将樊稠军拨与张济管领,尽欢而别。后有诗曰:

  龙争虎斗甚时休?朝若宾朋暮寇仇。

  递互相吞何日了?天教李傕杀樊稠。

  张济回弘农去了。李傕用贾诩为尚书仆射。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后为魏臣。李傕、郭汜自战败西凉兵,诸侯莫敢兴兵。贾诩累谏李、郭使行仁义,纳天下贤士。李、郭顺从之。自是朝廷微有生意。

  献帝方始稍安,青州黄巾又起,聚众百万,头目不等,将兖州牧刘岱杀讫,劫掠良民。太仆朱隽保举一人,可破群贼。李傕、郭汜问于隽曰:“冲之要地,非当世英雄,莫能据也。今黄巾鼎沸,谁可安之?”隽言出此人,教天下人不属炎汉。此人是谁?

曹操兴兵报父仇
  朱隽曰:“要破山东群贼,必须得曹孟德方可。”李傕曰:“今在何处?”隽曰:“自扬州募兵,濮阳破贼,攻于毒于武阳,击匈奴于内黄,皆获全胜。见引兵于东郡权州事。差人就命曹孟德方可。领兖州牧,破山东群寇,可克日而定也。”傕大喜,星夜差人赍赏赐,命东郡太守曹操与济北相鲍信一同破贼。操领了圣旨,会合鲍信,一同兴兵,击贼于寿阳。鲍信杀入重地,被贼所害,尸首不知何处。操追赶贼兵直到济北,降者数万。操因得贼作前驱,马到处,无不宾服。不到百余日,操招安到降兵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到精锐者,号为“青州兵”,其余百姓尽皆屯田。曹操自此威权日重,四方之士,归顺者多。此是初平三年冬十二月。捷书报到长安,李傕加曹操为镇东将军。操驰表称谢。

  操在兖州,招贤纳士,有叔侄二人来投操,乃颍川颍阴人也。其叔济南荀昆之子,姓荀,名彧音育,字文若,人称王佐之才,时年二十九岁。旧从袁绍,见绍非成大事之人,因此投曹操。曹操一见,遂与谈论兵书战策、当世急务。曹操大喜曰:“吾之子房也。”以彧为行军司马。其侄乃汉末海内名士,何进拜黄门侍郎,见董卓专权,弃官归乡,后与叔事曹操。姓荀,名攸,字公达。操以为行军教授。曹操得此二人,朝暮讲论不倦。荀彧劝操纳士招贤,卑礼厚币,四方求之。彧曰:“某闻刘岱有一贤士,胜某十倍。岱亡,今日不知何在。此人乃东郡东阿人也。身长八尺三寸,美须,眉清目秀。姓程,名昱,字仲德。”操曰:“吾亦闻名久矣。”遂遣人于乡中寻问。果得消息,于山中读书,操拜请之。程昱来见,曹操大喜。昱谓荀彧曰:“某乃孤陋寡闻之士,何错荐于明公?公之乡中有一大贤,何不请来以助明公乎?”彧问是谁,昱曰:“颍川阳翟人也,姓郭,名嘉,字奉孝。”彧乃猛省曰:“吾失算计也。”遂启操征聘郭嘉。嘉到兖州,共论天下之事。操言:“使吾成大事者,必此人也。”嘉亦对人曰:“此真吾主也。”郭嘉荐光武嫡派子孙,淮南成德人也。智谋兼全,文武足备。十三岁与母报仇,手杀仇人头,拜于墓前。二十余岁在扬州席间,砍杀刚强郑宝,名闻淮海。姓刘,名晔音叶,字子阳。操一见大喜。晔荐出二人:一个是山阳昌邑人也,姓满,名宠,字伯宁;一个是武城人也,姓吕,名虔,字子恪。曹操亦素知这两个名誉,就以为军中从事。满宠、吕虔共荐一人,乃陈留平丘人,旧依刘表,见表不明,隐于鲁阳。姓毛,名玠,字孝先。曹操以为从事。

  有一将,引军数百人来投曹操,乃泰山巨平人也,姓于,名禁,字文则。操见其人弓马熟娴,武艺出众,命为点军司马。操每日称于禁之能。夏侯惇引一大将来参见,礼毕,操与诸官皆大惊。其人形貌魁梧,身材雄伟。操问之,惇曰:“此乃陈留人也,姓典,名韦。旧跟张邈,与帐下人不和,手杀十数人,而逃窜于山中。惇出射猎,见一大汉,逐虎过涧,即典韦也。收留军中久矣。今见主公夸逞将才,某故献上。”操曰:“吾观此人,一表非俗,必有智力。”惇曰:“幼年与友人刘氏报仇,杀李永全家,提头直出闹市,数百人皆不敢近视。今所使军器两枝铁戟,重八十斤,臂上挟之。飞马刺人,如同无物。”操不信。惇令韦使之,挟戟骤马,上下如飞,操愕然曰:“真天神也!吾若早知,岂肯沉溺乎?”帐下一面大旗,上下使绒绳牵之,中有大汉一人,挟执旗杆,时值大风,旗军欲倒。典韦向前喝退众军,解去绒索,止用一手执定旗杆,立于风中。操曰:“此古之恶来也!”恶来,纣王时人,极有气力。遂命为帐前都尉,解身上细白锦袄,骏马雕鞍以赐之。

  因是曹操势大,威镇山东。文有谋臣,武有猛将,翼卫左右,共图进取。谋士有荀彧、荀攸、程昱、郭嘉。文武兼全有刘晔、毛玠、满宠、吕虔、乐进、李典。武将有夏侯敦、夏侯渊、曹仁、于禁、典韦。多有部下之人,不及一一书名。有青州精兵三十万。管领一应钱粮,旧有一人,乃河南中牟人也,姓任,名峻,字伯达。

  曹操既领大军,屯扎衮州,营寨所掌,尽皆完备,乃遣泰山太守应劭,往瑯琊郡。琅琊,今益都路沂州,本汉琅琊国。《括地志》云:今兖州、沂州、密州,皆古琅琊地也。取父曹嵩。嵩自陈留避难,隐居于此郡,与弟曹德一家老小四十余人,带从者百余人,车乘百余辆,驴骡马匹极多,径望兖州而来。道经过徐州界,太守陶谦,字恭祖,丹阳人也。平生温厚纯笃,人皆敬之。谦知曹操势大,意欲结识,正无其由,听知操父经过,遂出境迎接,再拜致敬,如父事之,大设筵会。住了两日,谦差都尉张闿、将部兵五百护送曹嵩老小前去。闿随车仗,谦送出廓自回。

  嵩前行到华、费间,华、费二县皆属泰山郡。费,音秘。时夏末秋分,大雨骤至,望华、费间投一古寺宿歇。寺僧三五人,邀于方丈安顿宅眷。张闿军马屯于两廊。雨湿衣装,军士皆怨。张闿唤手下头目于静处商议曰:“我等本是黄巾余党,如今依傍陶谦处,无采取钱物。你们见押着车乘,欲得富贵不难。今夜三更,只推贼到来,把曹嵩一家杀了,取了许多钱物,同往山中落草,却不是好?”众皆应允。是夜,风雨未息,曹嵩在方丈中,忽闻四壁喊声大举。曹德提剑出看,就被搠死于法堂。曹嵩引一妾奔入方丈后,欲过墙走;妾肥胖不能出,嵩与妾躲于厕中,被乱军所杀。应劭引数十人出寺,去投袁绍。张闿杀尽曹嵩全家,取了财物,放火烧寺,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

  应劭下有逃命的军士,飞报操。操听知全家被杀,遂哭倒于地。夏侯敦等救起曰:“此是陶谦纵令军士如此,可令人问罪。”曹操切齿曰:“杀父之仇,极天际地,如何不报!吾起大军尽赴徐州,所辖之地,草木不留,吾之愿也!”留荀彧、程昱领军马三万守鄄城音绢城、范县、东阿三县,其余尽起。教夏侯渊、于禁、典韦为先锋。操令但得城池,尽皆杀戮,以雪父仇。

  时陈宫为东郡从事,与陶谦最好,知曹操起兵报仇,尽杀百姓,慌忙星夜前来见操。操想旧日之恩,请入帐中,然亦不赐坐。宫曰:“今闻明公起大兵,下徐州报尊父之仇,所到尽杀百姓,某因此特来进言。陶谦乃仁人君子,非刚强好利之辈,中间必有缘故。且州县之民皆大汉百姓,与明公有何仇恶?杀之不祥。望三思然后行之,幸甚。”操大怒曰:“汝昔时弃我而去,今有何面目相见?陶谦杀吾一家,誓当摘胆剜心以祭之。汝与陶谦有旧,何敢阻我军心?”宫默然而去曰:“吾亦无面目为汉之官也!”驰马来投陈留太守张邈,邈待宫为上宾。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山无树木,路绝人行。陶谦在徐州,闻曹操起大军马来报父仇,仰天恸哭曰:“我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又闻操尽杀徐州所辖之民并四下郡县百姓,以孤徐州之势,谦大骂张闿曰:“逆贼贪财,遂害及生灵!”急聚众官商议。曹豹出曰:“即曹操兵至,岂可束手待死?某愿助使君破之。”众官皆云:“豹言者是也。”陶谦不得不然,乃引军出境来迎。

  谦望操军到时,前面如铺霜涌雪,起于白旗中间,灵幡二首,一书曹嵩名爵,一书曹德灵魂,大展“报仇雪恨”二旗。将军马列成阵势,曹操纵马出阵,身穿缟素袍,甲擐花银铠,含泪扬鞭大骂:“无端贼徒!敢伤吾父!”陶谦亦出马于门旗下,马上欠身与操施礼,曰:“谦本结好明公,故托张闿护送。不想贼心不改,致有此事。实不干陶谦之故,幸望明公怜察其情而恕之。”操大骂曰:“老匹夫!杀吾父,尚敢乱言!谁可生擒老贼,享祭灵魂?”夏侯惇应声而出。陶谦慌走入本阵。夏侯惇赶来,曹豹挺枪跃马,向前迎敌。二马相交,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折木拔树,军执旗幡尽皆刮倒。曹豹敌不住夏侯惇,回马便走。两军皆乱。曹操亦收兵屯住。

  陶谦率军入城,谦与众计议曰:“吾观曹操势大难敌,吾命皆横亡,不可逃矣。当自缚前往操营,任其剖割,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言未绝,一人进前而言曰:“府君久镇徐州,人民感恩。今曹将军兵众虽广,未必便入城墙。府君与百官坚守不出,某虽不才,愿施小计,教曹操死无葬身之地!”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在。毕竟斯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刘玄德北海解围
  却说献计之人,乃东海朐音渠人,居淮安,姓糜,名竺,字子仲。此人家世富豪,庄户僮仆等万余人。糜竺尝往洛阳买卖回归,坐于车,路傍见一妇人,甚有颜色,来求同载。竺乃下车步行,让车与妇人。妇人再拜,请竺同载。竺上车,目不邪视,并无调戏之意。行及数里,妇人辞去,临别对竺曰:“我天使也,奉上帝赦,往烧汝家。感君见待以礼,故私告耳。”竺曰:“娘子何神也?”妇曰:“吾乃南方火德星君耳。”竺拜而祈之。妇曰:“此天命,不敢不烧。君可速回,搬出财物。吾当夜来。”竺飞奔到家,搬出财物。日中,厨下果然火起,尽烧其屋。竺因此济贫拔苦,救难扶危。事出搜神记。后陶谦请为别驾从事。谦问解救之策,竺曰:“某当亲往北海郡投托孔融,令起兵救援。更得一个往青州田楷处求救。二路军马前来夹攻,操兵必退矣。”谦大喜,遂写告急书二封,商量青州教谁人可去。一人出曰:“某愿往。”众视之,乃是广陵谋士,姓陈,名登,字元龙。谦喜,先遣陈元龙青州去了,然后命糜竺行。谦率众守城,以备攻击。操亦未敢轻逼城下,且去四下筑城,以孤徐州之势。

  却说北海孔融,字文举,鲁国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蔚孔宙之子。自小聪明,人皆敬仰。年十岁时,去河南尹李膺。膺乃汉代人物,等闲不能够相见,除非是当世大贤,通家子孙,方能够到堂上。时融到门,告门吏曰:“我李相通家子孙。”及至入见,膺问曰:“汝祖与吾祖何亲也?”融曰:“先君孔子与君先尊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膺大奇之。少顷,太中大夫陈炜至,膺因指融曰:“此异童子也。”炜曰:“小时聪明,大未必聪明。”融即应声曰:“如君所言,幼时必愚浊也?”炜等笑曰:“此子长成,必当代之伟器也。”自此得名。无书不览,海内称为“冠冕”。后为中郎将,累迁北海太守。极好宾客,尝曰:“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吾之愿也。”在北海六年,甚得民心。

  当日,正与客论曹操起兵报仇一节,侍人禀徐州糜竺至。融请入见了,动问云:“故人此行,必有事焉?”竺出陶谦书,言:“曹操攻围甚急,望明公垂救。”上项事说了,融曰:“吾与陶恭祖最是厚交,况又子仲亲到,如何不去。只有一件,曹孟德亦与我无仇,况也甚厚。先遣人送书解和,如其不从,随即起兵。”竺曰:“操倚仗兵威,必不以义为重。”融教一面点军,一面差人送书。言未毕,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约十余万飞奔前来。孔融大惊,点本部人马出城迎贼。管亥出马曰:“吾知汝郡中粮广,可借一万石来,便退军士。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孔融叱之曰:“吾乃大汉臣僚,守大汉城池,岂有粮米应付与贼耶!”管亥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孔融。融背后一马迎之,乃北海骁将宗宝,挺枪而出。两马相交,战不到数合,宗宝被管亥一刀砍于马下。孔融兵大乱,奔入城中。管亥分兵四面围城。融见折了一员上将,心中郁闷。糜竺怀愁,更不可言。

  此时孔融登城遥望,贼势浩大,倍添忧脑。忽见城外一人,挺枪跃马,杀入贼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城下,大叫开门。孔融不识其人,不敢开门。贼首将赶到壕边,那员将回身一连搠十数人下马。融因急令开门,命骑将接引到城门内。

  其人下马弃枪,径到城上,拜见孔融。融视其人,身长七尺五寸,美髭髯,猿背,善射,射不虚发。问其姓名,对曰:“老母重蒙恩顾。某昨夜自辽东回家省亲,闻金鼓之声,知贼寇城。老母说:‘累受府君深恩,未尝识你。他今有难,你何不报之?’某故单马而来,报府君养母之恩。吾乃东莱黄县人也,复姓太史,名慈,字子义。”孔融大喜。原来孔融知太史慈是个英雄,他母离城二十里都昌地名住,融常使人送米麦匹帛去。因此母教慈来。孔融重待大史慈,赠与衣甲鞍马。慈曰:“贼围城如何得退?愿请精兵一千人,出城杀贼。”融曰:“汝虽英雄,贼众不可轻出。”慈再三请曰:“老母感君厚德,特遣慈来。如不能解此围,慈亦无颜见老母矣。愿决一死敌!”融曰:“此去不远,吾闻刘玄德乃当世英雄;若得他来,内外夹攻,此围自解。”慈曰:“府君修书,某当急往。”融喜,作书付慈收了,擐甲上马,腰带两弓,手持铁枪,饱食严装。

  城门开处,一骑飞出。近壕,贼将数百骑来战,被慈搠三十人下马,余皆退走。慈杀开群贼,透围而出。管亥知有人出城,度料是求救,令数百骑赶来,八面围定。慈倚枪,拈弓搭箭,八面皆射之,射死数百人,应弦落马,贼皆退回。

  太史慈得脱,星夜投平原县来。到县见刘玄德,施礼罢,尽言北海受围之事,令慈来求救,呈上书信。玄德看毕,问慈曰:“汝何人也?”慈曰:“太史慈,东海之鄙人也。与孔北海亲非骨肉,比非乡党,特以名志相好,有分忧共患之意。今管亥暴乱,北海被围,孤穷无处告救,危在旦夕。以君有仁义之名,能救人之危急,故北海令区区延颈恃仰。慈冒白刃突围,从万死之中来,自托于君。惟君察之!”玄德闻言大惊,敛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乃唤云长、张飞点精兵三千,往北海郡进发。

  管亥望见救军来到,亲引勇壮之士前来迎敌。两边分布,管亥见玄德兵少,心中不惧,亲自披挂,持刀立马于阵前。玄德、关、张、太史慈出。玄德骂曰:“无端逆寇,不思去邪从正,更待何时?”管亥忿怒直出。太史慈却待向前,一匹马早先飞出,蒲州解良人也,文读《春秋左氏传》,武使青龙偃月刀。云长径取管亥。两马相交,众军大喊,正如燕雀之物,而幕冲天之栖;犬羊之蹄,而移近日之步:势不可也。量管亥怎敌云长,数十合之中,青龙刀起,劈管亥于马下。太史慈、张飞两骑齐出,双抢并举,杀入贼阵。玄德驱军鼓噪掩杀。城上孔融望见太史慈引关、张赶贼,杀到城边,如猛虎入犬羊之群,纵横不可当也。融令驱兵各门突出,大败群贼,降者无数,余党溃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叙礼毕,大设筵宴。孔融引糜竺来见玄德,具言张闿杀曹嵩之事:“今曹操纵兵大掠,围住徐州,特来求救。”玄德曰:“吾知陶恭祖乃诚实仁入君子,今受此无辜之冤。”孔融曰:“况玄德乃汉室宗亲。今曹操不仁,残害百姓,依强欺弱,逼勒陶使君至急。吾祖云‘见义不为,无勇也!’公何不一同孔融去救徐州之难?心下若何?”玄德曰:“刘备非是推辞,争奈兵微将寡,不敢轻动。”孔融曰:“吾与陶恭祖有一面之旧,自倾城廓之钱粮去救此难。玄德公乃当世之豪杰,请以救我者救之。”玄德曰:“刘备愿往。请文举先行,容备去公孙瓒处再借三五千人马,随后便去。”融曰:“玄德公切勿失信也!”玄德曰:“公以备为何等人也?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刘备借得军或借不得军,必然至也。”孔融、糜竺拜谢。融教糜竺先回徐州去报,融便收拾起城。太史慈拜谢曰:“慈奉老母命,前来赴难,今幸无虞。有扬州刺史刘繇与慈同郡,有书来呼唤,不敢不去,容图再见。”融以金帛相酬,慈不肯受,归见老母。母曰:“吾喜汝有以报北海也!”遂遣慈往扬州去了。

  不说孔融起兵。且说玄德投北地来见公孙瓒。礼毕,瓒曰:“贤弟何来?”玄德说救徐州事。瓒曰:“曹操与汝无冤,何故替人出力?”玄德曰:“备去以善言解之。”瓒曰:“操倚持豪强,安肯听汝善言耶?”玄德曰:“备以许诺于人,岂敢失信。”瓒曰:“借与汝马步军二千。”玄德曰:“更望借赵子龙一行。”瓒许之。玄德遂与关、张引本部三千人为前部,子龙引二千军随后,望徐州来。

  却说糜竺回报陶谦,言北海又请得刘玄德来助。陈元龙也回报青州田楷欣然领兵来救,陶谦心安。原来孔融、田楷两路军马惧怯曹操,远远依山傍岩,结下营寨,未敢轻进。曹操见两路军到,亦分了军势,不敢向前攻城。

  却说刘玄德军到,见孔融。融曰:“曹操足智多谋,行军或进或退,未敢进战。且观其动静,然后行之。”玄德曰:“但恐城中无粮,难以久持。备令云长、子龙领四千军在融部下相助,备与张飞杀奔曹营,径投徐州去见陶使君商议。”融大喜,会合田楷为犄音机角之势,首尾连接,左孔融兵,右田楷兵,中云长、子龙领四千兵两边救应。

  是日,玄德、张飞披挂上马,杀入曹操寨边,背后一千人马跟着。曹操二十余万大军,不下一处寨子。当日张飞在前,挺丈八蛇矛,飞马而来,伏路军兵望影而逃。正行之间,寨内一棒鼓声响处,马军步军如潮似浪,拥将出来。当头一员大将,勒马大喝:“何处匹夫?却那里去!”泰山巨平人也,姓于,名禁,字文则。张飞见了,更不答话,直取于禁。两马相交,众军呐喊,玄德勒马观看。胜负如何?

吕温侯濮阳大战
  于禁与张飞战到数合,玄德掣双股剑,喝兵士大进。于禁败走。张飞当前追杀,直到徐州城下。城上望见红旗白字,大书“平原刘玄德”,陶谦急命健将开门,迎玄德一军入城。陶谦接着,共到府衙礼毕,设宴相待,一壁劳军。陶谦见玄德仪表非俗,语言如钟,心内大喜,急命糜竺取徐州牌印让玄德。玄德曰:“公何意也?”谦曰:“今天下扰乱,帝王懦弱,奸臣弄权,公乃汉室宗亲,正宜力扶社稷。老夫六旬之上,无德无能,朝夕不保。公名闻海宇,世之豪杰,可领徐州。谦自写表文申奏,望公勿得推阻。”玄德俯伏于地而言曰:“刘备虽汉朝苗裔,功微德薄,今受平原相亦不称职。今特为大义,暂来相助,何出此言。莫非疑刘备有吞并之心耶?若举此念,皇天不祐!”谦曰:“此实情也。”再三让牌印与玄德,玄德那里肯受。玄德曰:“今曹兵已至此,无人解分。备作一书,令人送去。操若不从,厮杀未迟。”传檄三寨,按兵不动;差人赍书,以达曹操。

  却说曹操在中军与诸将商议取徐州之策,人报徐州有战书到。操笑,拆缄而观之,刘备书也。书云:

  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各天一方,不及趋侍。向者,尊父曹侯,皆因张闿之不仁也。陶恭祖乃诚实君子,闻知则肝胆皆裂。万望明公俯察衷情,回百万之雄兵,扫天下之大患,匡扶帝主,拯救黎民,乃社稷生灵之幸甚也!愿明公垂察焉!

  曹操看书,大骂:“刘备何等之人,敢以书来劝我!中间有讥讽之意。可斩来使,而便攻城。”谋士郭嘉曰:“主公息怒。刘备远来救援,先礼后兵也。主公亦以好言答之,以慢备心,然后进兵攻城,可破也。”操回嗔作喜曰:“误怪刘玄德不早来与我相见,既以书到,容我裁答。”留来使于营中相待。此是曹操奸雄之略也。

  正欲商议回书,流星马飞报祸事。操问之,报曰:“吕布自出武关去投袁术,术怪吕布反复不定,拒而不纳。投袁绍,绍纳之,与布共破张燕于常山。布自以为得志,傲慢绍手下将士,绍欲杀之。布引兵去投张杨,杨纳之。庞舒在长安城中私藏吕布妻小,送还吕布。李傕、郭汜知之,遂斩庞舒,写书与张杨,教杀吕布。吕布弃张杨去投张邈。先是张邈弟张超,引陈宫去见张邈。宫说邈曰:‘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杰,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陈宫刚直壮烈,见操屠城,内亦自疑,乃与超共谋叛操说邈。今曹军征东,其处空虚,而吕布乃当世英雄,无比之士,若权迎之,共取兖州,观天下之形势,随时变通,霸业可图矣。”张邈大喜,迎吕布。今布已投之,以为天使机会,令吕布潜住兖州牧,以据濮阳地名。止有鄄城、东阿、范县三处俱地名,被荀彧、程昱设谋定计,死守得住,其余皆休矣。曹仁累战皆不能胜,特此告急。”操曰:“兖州有失,使吾无家之可归也。”郭嘉曰:“主公正好卖个人情与刘备,善退军去复兖州,免致天下耻笑。”操然之,即时答书与刘备书曰:

  操累世名家,父遭荼毒,安得不报?故勒兵问罪于陶谦,欲图灭族,以雪大冤。玄德帝室之胄,才德兼全,特遣书来,慰我天下之重,即日班师回守。略此以闻,别图后会。

  曹操拔寨皆起。

  且说来使回徐州,入城见谦,呈上书札,言曹操退军。谦大喜,差人分投,请孔融、田楷、云长等军赴城,大会众官。军屯城外,将入赴席。谦命请玄德于高座,玄德再三辞让。酒至数巡,谦曰:“老夫年迈,精力衰乏。二子不肖,不堪国家重任。刘玄德帝室之胄,德广才高,可领徐州。老夫乞闲养病。”玄德曰:“孔文举令备来救援徐州,以义之故。今却据守,人不知者以为大不义也。”糜竺曰:“今汉室陵迟,海宇颠覆,树功立业,正在此时。徐州殷富,户口百万,使君领此,不可辞也。”玄德曰:“此事决不敢当。”陈登进曰:“陶府君多病,不能署事,明公勿辞。”玄德曰:“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内所归,近在寿春,何不以州与之?”陈登曰:“袁公路骄奢,非治乱之主。今以徐州军兵马步十万,上可以匡君济民,下可以辖地守境。使君若不听从,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孔融曰:“袁公路冢中枯骨,岂忧国忘家者?何足介意!今日之事,天与不取,悔不可追。”玄德坚执不肯。陶谦抱玄德而痛哭曰:“君若舍我而去,吾死不瞑目!”关某曰:“既君相让,兄且权领州事。”张飞曰:“又不是强要他州郡。将牌印来,我收了,不由我哥哥不肯。”玄德曰:“汝等陷我于不义也,吾身死矣!”言讫,掣剑自刎。赵云夺了佩剑。谦曰:“如玄德公不从,此闻近邑,名曰小沛,玄德若肯念我,屯军小沛,以保徐州,始终救援,未知台意若何?”众皆劝玄德留小沛,玄德从之。席散,赵云辞去。玄德不忍相离,更留二日。陶谦赏劳军已毕,孔融、田楷相别,各自领军去了。玄德与子龙执手临岐,意犹不舍。子龙拜于地曰:“云终不敢背公顾恋之德也。”洒泪上马,引二千军去了。玄德与关、张共来小沛,修葺城垣,招谕居民。

  却说曹操引军投兖州来,曹仁接着,言吕布势大,更有陈宫、高顺为辅,健将八人;已有濮阳等处,其鄄城、东阿,范县三处未得,乃是荀彧、程昱二人设计相连,死守城廓。操曰:“吾料吕布有勇无谋之辈,不足虑也。”嘉曰:“主公亦不可欺敌。”遂安营下寨。

  吕布知曹操回兵,已过滕县,召副将薛兰、李封曰:“吾欲用汝二人久矣。汝可领兵一万,坚守兖州,吾去破操。”二人应诺。陈宫知,急入见曰:“将军弃兖州,将欲何往?”布曰:“吾欲屯兵濮阳,以成鼎足之势。”宫曰:“非也。薛兰必守兖州不住。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泰山路险,可伏精兵万余在彼。曹操闻失兖州,必然倍道而进,待其过半,一击可擒也。昔韩信欲破赵兵,渡井陉口。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陈馀曰:‘今闻韩信乘势远闻,其锋不可当也。今井陉之道,车不能方轨,骑不能成列,略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假臣奇兵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相生,如环之无端。”魏武帝曰:“先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正者当敌,奇兵则击其无备。风后因皇帝兵法以乾、坤、艮、巽四间地,为天、地、风、雷四正;以水、火、金、木四阵,为龙、虎乌、蛇四奇。或以为正,或以为奇。奇正相生,如环之无端,不可穷也。唐李靖为十阵兵,曰四奇,曰八正。以步军为正,马军为奇。四奇取禀于大将,八正取禀于四奇。奇常居则卒然,遇敌则独处为首。因敌变化,循环无穷,此奇正之兵也。”三万,从其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而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十日,两将之头可悬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馀曰:‘吾掌义兵二十万,并不用诈谋奇计。'不听李左车之言。韩信间视间视,间谋窥视而得之。知之,大喜,乃敢遂下。未至井陉口止舍,止舍,师古曰:舍,犹出也。夜半传发,《汉书音义》曰:传令军中使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箄山音闭。依山自蔽。而望赵军,戒曰:‘赵空壁逐我,疾入赵壁,拔其帜而易之。’令裨将传餐,音孙。裨,偏也。餐,小食也。谓驻主传餐而食,待破赵后方乃大食也。曰:‘今日破赵会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赵军见,皆大笑。平旦,韩信建大将旗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韩信、张耳半弃旗鼓,走水上军。赵果空壁逐之。韩信所遣骑驰入赵壁,拔赵帜,立汉帜,水上军皆殊死战。赵军已失,余等欲归壁,见帜大惊,遂乱遁走。汉兵夹攻,大破之,遂斩陈馀,收败兵二十余万,而擒赵王歇。今日正用此断粮之计,将军察焉。”布曰:“吾屯濮阳,别有良谋,汝岂知之!”遂不用陈宫之言,而用薛兰守兖州而行。

  曹操兵行至泰山险路,郭嘉曰:“且不可进。若此处有伏兵,如之奈何?”曹操笑曰:“吕布无谋之辈,故教兰守兖州,而自入濮阳,安得此处有埋伏耶?”教曹仁领一军围兖州:“吾等进兵濮阳,速攻吕布。”人报操兵至近。陈宫谓布曰:“今操兵远来疲困,当与速战,不可养成气力,急难退也。”布曰:“吾自匹马纵横天下,何愁曹操耶?待他下住寨栅,吾自擒之。”

  却说曹兵近濮阳,下住寨脚。次日,引众将出,陈兵于野。操立马于门旗下,遥望吕布兵到。阵圆处,吕布当先出马,左有陈宫,右有高顺。两边摆开八员健将,为头面如紫玉,目若朗星,年二十岁,官授骑都尉,雁门马邑人也,姓张,名辽,字文远,勒马居于上首。第二个性如烈火,体若奔狼,官授骑都尉,泰山华阴人也,姓臧,名霸,字宣高,腰悬双简,跃马横枪。两将齐出,这两员大将,后来都降于曹操也。各引三员健将: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布军五万。鼓声大震。操见吕布貌若天神,马如狮子,左右战将威风凛凛。操指吕布而言曰:“吾与汝自来无仇,何得夺吾州郡?”布曰:“汉家城池,诸人有分,偏你合得?何人去擒曹操?”言未毕,臧霸出马搦战。曹军内乐进出迎。两马相交,双枪齐举。战到三十余合,胜负不分。夏侯惇拍马便出助战。吕布阵上张辽截住。两对阵前厮杀,胜负未分。恼得吕布性起,挺戟骤马,冲出阵来。夏侯惇、乐进皆走。吕布掩杀,曹军大败,退三四十里。布自收军。

  却说曹操输了一阵,与谋士郭嘉等商议。于禁曰:“某今日上山观望濮阳之西,吕布有一寨,约无多军。今夜彼将为我军败走,必不准备,可引兵一半劫之。若得寨,布军必惧。两下夹攻,此为上策。”操从其言,带曹洪、李典、毛玠、吕虔、于禁、典韦六将,选马步二万人,连夜从小路进发。

  却说吕布寨中劳军,陈宫曰:“西寨是个紧要去处,倘或曹操袭之,奈何?”布曰:“今日输了一阵,如何敢来?”宫曰:“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须防他攻其不备。”布拨高顺并魏续、侯成守西寨。

  却说曹操见西寨果然兵少,四面突入,夺了寨栅。寨中兵四散奔走。四更已后,高顺恰好引军到,杀人西寨。曹操见败军复来,自引人马相迎,正逢高顺。三军混战。将及天明,正西鼓声大震,人报吕布救军已到。操弃寨而走。背后高顺、魏续、侯成赶来,当头吕布亲自飞马来到西寨。于禁、乐进双战吕布不住。操望北而行。山后一彪军出,左有张辽,右有臧霸。操使吕虔、曹洪战之,不利。操望西而走。喊声大震,一彪军至,郝萌、曹性、成廉、宋宪四将拦住去路。操见四面八方围裹将来,众将皆在后面死战,操当先冲阵。梆子响起,箭如骤雨射将来。操急回,无计可脱,大叫:“谁人救我!”马军队里一将踊出,陈留巳吾人也,姓典,名韦,马上挺双铁戟,重八十斤,大叫:“主公勿虑!”下马插住双戟,取短戟十数枝在手挟住,顾从人曰:“贼来十步,乃呼之!”典韦步行,低头冒箭而去。布军能射者数十骑近前。从人大叫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呼之。从人曰:“贼至矣!”典韦飞戟刺之,一戟一人坠马,并无虚发,立杀数十余人。众皆奔走。典韦复回,飞身上马,挟二铁戟冲杀入去。郝、曹、侯、宋四将不能抵当,各自逃去。典韦杀散军,救出曹操。后人有诗赞曰:

  铁戟双提八十斤,濮阳城外建功勋。

  典韦救主传天下,勇猛当先第一人。

  典韦救了曹操,众将随后也到,寻路归寨。

  看看天色傍晚,背后喊声起处,吕布骤赤兔马、提方天戟赶来,大叫:“操贼休走!”此时人困马乏,口内烟生,面面相觑,各欲逃生。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操正慌走间,正南上一彪军到。操视之,乃夏侯惇引生力军来救援,截住吕布大战。黄昏大雨如注,各自引军分散。操回寨,重赏典韦,加为领军都尉。

  却说吕布到寨,与陈宫商议。宫曰:“濮阳城中,富户田氏,家僮千百。可令田氏密使人往曹操寨中下书,言‘吕布残暴不仁,民心大怒,今欲移兵黎阳,止有高顺在城内,可连夜进兵,当为内应。’操若来,引诱入城,四门放火,外设伏兵。曹操有经天纬地之才,到此安能脱也?”吕布然其计,密请田氏使人径到操寨。

  操连夜不敢正视濮阳,踌蹰未定,忽报田氏人到,呈上密书云:

  吕布已往黎阳,城中空虚,万望速来,当为内应。城上插白旗,大书“义”字,便是暗号。

  操大喜曰:“天与吾得濮阳也!”重赏此人,一面收拾起兵。谋士刘晔进曰:“布虽无能,陈宫多计。只恐使田氏反间计耳。”操曰:“如此设疑,必误大事。”晔曰:“此亦不可不防。分军三队:两队伏城外接应,一队入城方可。”操曰:“此意与吾相合。”

  时兴平元年,岁在甲戌,九月二十一日也。军至濮阳城下,操先往观之,见城上遍竖旗旛,西门角上有一“义”字白旗,操心中暗喜。是日午牌,城门开处,两员将引军出战,前军侯成,后军高顺。操使典韦出马,挟双戟直取侯成。侯成如何抵敌得过,回马望城中走。只赶到吊桥边,高顺亦战不过,退入城中去了。数内有军人乘势走过阵来见操,呈上密书:

  今夜初更,城上鸣锣声为号,便可进兵。当自献门。

  操拨夏侯惇引军在左,曹洪引军在右,操自引夏侯渊、李典、乐进、典韦四将入城。黄昏饱食了,结束上马。李典曰:“主公且在城外,容某等先入城去。”操喝曰:“吾不自往,谁肯向前!”遂当先领兵。

  月光未上,时约初更。只听得西门上吹螺壳声,城中大喊,西门上火把燎乱,城门大开,吊桥放落。曹操争先拍马而入,直到州衙,路上不见一人。操知是计,拨回马,大叫:“退兵!”州衙中一声炮响,四门烈火降天而起。典韦使双戟在曹操马前,听得金鼓齐鸣,声喊如江翻海沸。东巷内转出张辽,西巷内转出臧霸,夹攻掩杀。操走北门,道傍转出郝萌、曹性,又杀一阵。操急走南门,高顺、侯成拦住。典韦怒目咬牙,冲杀出去。高顺、侯成倒走出城。典韦杀离了吊桥,回头不见曹操在后,翻身杀入城来,门下撞着李典。典韦问:“主公何在?”典曰:“吾亦寻不见。”韦曰:“汝在城外催救军,我入去寻主人。”李典去了,韦左冲右突,杀将入来,又不见;再杀出城,壕边撞着乐进。进曰:“主公何在?”韦曰:“往复两遭,寻觅不见。”进曰:“同杀入去救主!”两人到门边,城上火炮滚下。乐进马不能入。典韦冲烟突火,又杀入去。似此三遭,世之罕有。

  却说曹操见典韦杀出去了,四下里人马截来,不得南门;再转北门,火光里正撞见吕布挺戟跃马,追杀曹兵。操加鞭纵马过去。吕布从后拍马赶来,用戟于曹操盔上一击,问曰:“曹操何在?”操反指曰:“前面骑黄马者是他。”吕布弃了曹操,拍马赶前面的。曹操拨转马头,却望东门而走,正逢典韦。韦大呼曰:“南门已崩,可急出东门!”典韦杀条血巷,到门道,火焰甚盛,城上推下柴草,遍地红罩。典韦用戟拨开,飞马冒烟突火先出。曹操恰好到门道边,城楼上崩下一条梁木,正打曹操战马后胯。马倒处,曹操用手托梁,倒放火中,手执梁臂,髭须发尽都烧毁。典韦到壕边,正逢夏侯渊,两个同入救起曹公,突火而出。渊即抱操于马上。典韦杀条大路而走。曹兵、吕兵在城外接住混战,只杀到天明,操军自回寨中。

  众皆拜于地上,与操称贺。操仰面笑曰:“误中匹夫之计,吾必当报之!”郭嘉曰:“计可速发,必擒吕布。”操曰:“然。使人去布寨,报吾已死,布必来攻。伏兵于马陵山中,马陵是姜太公葬妻马氏之地,庞涓败于此处。候兵半渡而击之。”嘉曰:“真良策也”于是令军中发丧,诈言操死。早有人来濮阳报曹操被火烧伤肢体,到寨身死。吕布随即点起军兵,杀奔马陵山来。将到曹寨,一声鼓响,伏兵四起大战。吕布死战得脱,走回濮阳。两边拒定,各不进兵。

  是年蝗虫四起,食尽禾稻。关东一境,每谷一斛,直钱五十贯,人民相食。曹操粮尽,引军回鄄城屯住,权度岁荒。吕布亦引兵出,屯山阳就食。因此二处罢了刀兵。

  却说陶谦在徐州染病,看看病重,请糜竺、陈登议事。竺曰:“曹操弃徐州而去者,盖为吕布袭兖州之故也。今岁大荒,故暂罢兵,来春必又至矣。府君素欲让位与刘玄德,虽以两番,府君那时无恙;今病沉重,正可就此而与之。”谦使人来小沛,请刘玄德商量军务。玄德引关、张带十数骑到徐州,陶谦直教请入卧房。谦曰:“请玄德公来不为别事,老夫病已危笃,朝夕难保。万望玄德公可怜汉家城池为重,受取牌印,老夫死则瞑目矣。”玄德曰:“君有二子,何不传之?”谦曰:“长子商,次子应,皆非任官之人,只可归农。老夫死后,望玄德公训诲,切勿令掌王事。”玄德曰:“刘备只身,如何掌许多城池?”谦曰:“某举一人,可为从事,以辅玄德公。”急令请至,乃北海人也,姓孙,名乾,字公祐。谦又与糜竺曰:“玄德公当世之人杰也,汝当善事之。”玄德尚犹推托,陶谦以手指心而死。众官举哀毕,捧拥玄德领徐州事。玄德固辞。徐州百姓哭拜于地,曰:“使君若不领此郡,我等皆死于贼人奸党之手矣!”因此玄德领徐州牧,糜竺、孙乾辅之,陈登为幕官,尽取小沛军马入城,出榜安民,一面安排丧事。谦亡年六十三岁。玄德与大小军士尽皆挂孝,大设祭仪于灵柩之前,作文祭曰:

  猗欤使君,君侯将军,膺秉懿德,允武允文,

  体足刚直,守以温仁。令舒及虑,遣爱于民;

  牧幽暨徐,甘棠是均。憬憬夷、貊,赖侯以清;

  蠢蠢妖寇,匪侯不宁。惟帝念绩,爵命以章,

  既牧且侯,启土溧阳。遂升上将,受号安东,

  将平国难,社稷是祟。降年不永,奄忽殂薨,

  丧覆失恃,民知困穷。曾不旬月,五郡溃崩,

  哀我斯人,将谁仰凭?追思靡及,仰叫皇穹。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后有诗赞曰:

  徐州太守陶恭祖,圣世巍巍梁栋材。

  报国有心扶汉日,爱民秉政立尧阶。

  知人克己勤三让,盛德芳名播九亥。

  奸党未除身已丧,忠良闻说痛伤怀。

  祭毕,葬于黄河之原。将陶谦遗表,申奏朝廷。

  操在鄄城,知陶谦已死,刘玄德领徐州牧,心中大怒:“冤仇不能报,汝不费半箭之功,坐得徐州!吾必先杀刘备,后戮谦尸,以雪先君之冤!”即传号令,克日起兵。玄德坐不暖席,祸又将来。如何解救,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定陶破吕布
  曹操起军去打徐州,荀彧入谏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固虽有困,而终济大业。将军本首事兖州,且河、济天下之要地,是亦昔日之关中、河内也。今若取徐州,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吕布乘虚寇之,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得,将军当安所归乎?今陶谦虽死,更有刘备守之。城中居民念昔日父兄之德,必助刘备死战也。弃此而取徐州,弃大而就小也,去本而求末也,以安而换危也。愿将军熟思之。”操曰:“今年军士无粮,奈何?”荀彧曰:“不如东略陈地,使军就食自汝南、颖川。黄巾余党何仪、黄劭等劫掠州郡,多有金帛、粮食。此等贼徒又容易破,破而取其钱粮以养三军,朝廷喜,百姓悦,乃顺天之事也。”操大喜,十二月,留夏侯惇、曹仁守鄄城等处,自引兵先略陈地,次及汝、颖。

  黄巾何仪、黄劭知曹兵到,引众来迎,会于羊山。黄巾十万,漫野而进,惟务狐群狗党,并无队伍行列。操令强弓硬弩射住,令典韦出马,臂挟双戟,来往阵前。何仪令副元帅出战典韦,典韦战不三合,一戟刺于马下。操引众乘势赶过羊山下寨。次日,黄巾黄劭自引军来。阵圆处,一将步行出战,销金黄抹额,绿锦细纳袄,身长九尺五寸,手提铁棒一条,名号“截天夜叉”何曼,阵前搦战。操令李典出战。曹洪曰:“某愿替将军擒此贼!”随即下马,亦提刀步出。两下向阵前杀至两个时辰,胜负不分。曹洪诈败而走,何曼赶来。洪用拖刀背砍计,转身一踅,砍中何曼;再一刀中腿,遂死沙场。李典飞马直入贼阵,生擒黄劭过来。掩杀贼众,夺其器械金帛粮食,其降者甚多。

  何仪势孤,引数百骑奔走葛陂。正行之行,山背后撞出一军,为头一个壮士,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容貌雄伟,勇力绝伦,截住去路。何仪挺枪出迎,只一合,活挟下马。其余尽皆下马受缚,尽驱人葛陂坞中。

  却说典韦追袭何仪到葛陂,一声喊起,壮士拥出。典韦问曰:“汝等非黄巾耶?”壮士曰:“黄巾数百骑尽被我擒在坞内。”韦曰:“何不献出?”壮士曰:“你若赢得我手中宝刀,我便献去!”韦大怒,挺双戟向前战。两个从辰至午,不分胜负。各自少歇,壮土又出搦战,典韦又出。从申直战到黄昏,各自马乏,少歇。

  典韦手下军士飞报曹操。操大惊,慌引众将前来看虚实。次日,壮士又出搦战。操见其人容貌若神,威风抖擞,不胜欣喜,分付典韦诈败。韦出,战到三十合,败走回阵。壮土赶到阵门中,弓弩射回。急引军退五里,掘下陷坑,暗伏钩手。次日,再令典韦引百余骑去搦战,壮土果出。典韦略战数合,便回马走。壮士赶来,至陷坑,四下诸将逼至,连人带马落于坑内。钩手缚来中军见曹操。操慌下帐,叱退军士,亲解其缚,急取衣服,命坐,问其乡贯姓名。壮士曰:“我乃谯国谯县人也,姓许,名褚,字仲康。遭天下大乱,聚宗族数千人,以御贼寇。不时有寇犯境,吾筑坚壁以守之。一日,群贼数万至,吾令众人四面皆堆石子,吾亲自飞石击之,无不中,贼方退去。又一番贼至,坞中无粮,贼与和会,以耕牛换米。米已送到,贼驱牛至坞中,牛皆奔走回还,被吾双手掣二牛尾,倒行百余步。贼大惊,不敢取牛而走。因此保守此处无事。”操曰:“吾闻大名久矣,还肯降否?”褚曰:“愿引宗族数千来降。”操拜许褚,即封为都尉,赏劳甚厚。后人有诗曰:

  天下瓜分汉欲亡,四方豪杰尽鹰扬。

  葛陂许褚投降后,自此何忧吕布强!

  许褚既降,将何仪、黄劭斩讫,汝、頴悉平。

  曹操班师山东。此是兴平二年夏四月也。曹仁教夏侯惇接见,言:“近日细作报说,兖州薛兰、李封军士,皆出掳掠,城邑空虚,可引得胜之兵速攻兖州,一鼓可下。”操听了,遂引军马径奔兖州。薛兰、李封措手不及,只得引些少军兵出城来战。两阵列开,操新降将许褚曰:“愿请一战,以报主公不杀之恩。”操大喜,遂令出战。李封使画戟向前来迎。交马两合,褚斩封于马下。薛兰急走回城,吊桥边李典拦住,薛兰引军望投巨野而去。一将飞马赶来,一箭射薛兰于马下,乃是武城人氏也,从事吕虔。军皆溃散。

  曹操得兖州,程昱便请进兵取濮阳。操传令许褚、典韦为先锋,夏侯惇、夏侯渊为左军,李典、乐进为右军,操自领中军,于禁、吕虔为合后。

  兵至濮阳,时吕布欲自将出迎。陈宫谏:“不可出战,待众将聚会后方可。”吕布曰:“吾之英雄,谁敢近也!”不听宫言,便引兵出。阵才圆处,吕布出马横戟,大骂:“操贼!杀吾爱将!”许褚便出。斗二十合,不分胜负。操曰:“吕布非一人可胜。”便差典韦又出,两将夹攻;左边夏侯惇、夏侯渊,右边李典、乐进齐到,六员将杀得吕布遮拦不住。城上田氏见布输了回城,令人拽起吊桥。布大叫:“开门!”田氏曰:“吾已降曹将军矣!”布大骂,引军前奔定陶而去。陈宫等开东门,保护吕布老小出城而去。

  操遂得濮阳,恕免田氏旧日之罪。刘晔曰:“吕布乃猛虎也,今日困乏,不可少容。”操令刘晔等守濮阳,遂引军赶至定陶。时吕布与张邈、张超尽在城中,高顺、张辽、臧霸、侯成巡海打粮未回。时济郡才麦熟,操军至定陶,连日不战,引军退四十里下寨,令军割麦为食。细作报吕布。吕布引军赶来,将近操寨,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恐有伏兵而回。操知布军回去,乃谓诸将曰:“布疑林木中有伏兵耳,可将旗数面缚于林中。寨门西边一带长堤无水,可尽伏精兵。明日布必来烧林,堤中军断其后,布可擒矣。”于是操寨中,止留鼓手五十人擂鼓,将村中掳来男女在寨呐喊。布心疑,不敢进也。

  却说吕布回告陈宫,陈宫曰:“操多诡计,不可轻敌。”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兵也。”留陈宫、高顺守城。布次日引大军来,遥见林木中有旗,驱兵大进,四面放火,却无一人;欲投寨中,鼓声大震,疑惑不定,寨后一彪军出。吕布赶来,炮响处,堤内伏兵尽出,夏侯惇、夏侯渊、许褚、典韦、李典、乐进骤马杀来。吕布急回,见此六将,料敌不过,落荒而走。健将成廉被乐进一箭射死。布军三停去二,败卒回报陈宫。陈宫曰:“空城难守,吾与高顺保着老小,弃定陶而走。”曹操将得胜之兵,连夜杀入城中,势如劈竹。张超自刎,三族尽灭。张邈去投袁术。山东一境尽被曹操所得。安民修城,不在话下。

  却说吕布正走,路逢诸将皆回。陈宫亦已寻着。布曰:“吾军虽少,尚可破曹。”再引军来。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李傕郭汜乱长安
  话说兴平二年夏四月,曹操大破吕布于定陶,布乃收集败残军马于海滨,众将皆来会集,却再与曹操决雌雄。陈宫曰:“今操势大,未可与争。先寻取安身之地,那时再来不迟。”布曰:“今当何往?”宫曰:“近闻刘玄德新领徐州,可往投之,养成气力,别有良图。”布信其言,径投徐州来。

  过界首,有人报知玄德。玄德曰:“布乃当今英雄之士,可出廓迎接。”糜竺曰:“吕布乃虎豹之徒,不可收留,收则伤人矣。”玄德曰:“前者非布袭兖州,怎解此郡之祸?吾得徐州,亦布之力。他若要徐州,吾当相让。何况布无此心!”张飞曰:“哥哥心肠忒好。虽然如此,也当准备。”

  玄德领军兵数千,出城三十里,接着吕布,并马入城。都到州衙厅上,讲礼毕,坐下。布曰:“自从招讨杀董卓之后,又遭傕、汜之变,飘零关东,诸侯并不相容。昨蒙使君力救徐州,布因此袭兖州,以分其势。不料反遭曹操之机,累及关、张。布今投使君,共扶社稷,再安汉室,未审尊意如何?”玄德曰:“陶府君新近归天,无人管领徐州,因此令备权摄州事。今幸得将军至此,无德合让有德,备情愿将牌印请将军受之。”吕布却待接,见玄德背后关、张各有拔剑之意。布佯笑曰:“量布一勇之夫,何能作州牧乎?”玄德又让。陈宫告曰:“强兵安敢压主乎?请使君勿得疑焉。”玄德方止。遂设大宴相待,收拾宅院安下。

  次日,吕布回席,请玄德。关、张谏曰:“前日吕布有夺徐州之意。”玄德曰:“吾以善心待人,人不肯负我。”遂与关、张同行。布饮酒半酣,请玄德入后堂卧房床上坐,令妻女拜。玄德再三谦让。布扶玄德曰:“贤弟受礼。”关、张瞋目。张飞拔剑大叱曰:“我哥哥是金枝玉叶,你是人家奴婢,怎敢叫我哥哥做贤弟!你来,我和你斗三百合!”玄德急喝,关公拖出飞去。玄德与吕布陪笑:“劣弟酒后狂言,兄勿见责。”布默然无语。须臾席散,布送玄德出门。张飞跃马横枪而来,叫:“吕布,我和你拼三百合!”玄德上马,拖张飞去了。

  次日,吕布来辞玄德要行。玄德叫拖将张飞来,与布陪话,飞那里肯。玄德曰:“此间有一小沛,是刘备昔日屯扎之处。将军不嫌此处浅狭,权且歇马如何?粮食尽有,军需缺欠,刘备当应付。”吕布谢玄德,自引军投小沛安身去了。玄德深责张飞。

  却说曹操平了颍、汝、山东,功奏朝廷,加操为建德将军、费亭侯。其时李傕自为了大司马,郭汜自为了大将军,横行天下,朝廷无人敢言。太尉杨彪、大司农朱隽暗奏献帝云:“今曹操屯马步军兵四十余万,谋臣武将数百员,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党,天下幸甚。”献帝泣曰:“朕被汜、傕二贼欺凌久矣!观其行事,甚于董卓。朕行坐不安,无计可除之。”言讫,恸哭。杨彪奏曰:“臣有一计,先令二贼自相残害,然后诏曹操引兵杀之,扫清贼党,以安万姓。”献帝曰:“如何令二贼自相残害?”彪曰:“臣令老妻到于郭汜府中,于汜妻处献反间计,二贼自害也。”亲书密诏付杨彪。

  彪等二大臣出,暗使夫人入郭汜府,告其妻曰:“郭将军与李司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汜妻曰:“怪见经宿不归!正有此事!”数日后,郭汜却往李傕府中筵席。其妻曰:“傕性莫测,今二雄不并立,倘酒后有毒,妾将奈何?”汜未信。至晚间,傕府送物至,汜妻先令婢妾置毒于内,方始献入。汜便欲食之。其妻曰:“食自外而来,岂可便食?”与犬试之,犬死。自此疑之。傕一日于朝堂邀汜还家饮酒,醉而归,半夜肚腹搅疼。妻曰:“必中其毒矣!”急令将粪汁灌之,一吐方定。汜大怒:“吾与汝共图大事,你今荣贵,却害我!我不先发,必遭毒手!”遂整本部甲兵,意欲杀傕。

  又有心腹人知,飞报消息。傕大怒曰:“郭阿多安敢如此!”阿多,汜小名也。点本部甲兵来杀郭汜。两处合兵数万,就于长安城下乱杀,乘势掳掠居民。傕兄子李暹引数千兵,围住宫院,用车三乘:一乘载天子;一乘载伏皇后;一乘载贾诩、左灵,令就监车驾。其余官人内侍,并皆步走。出后宰门,郭汜兵到,两边射死不知其数。李傕随后掩杀,郭汜兵退,车驾冒突烟火出城,只到李傕营中。郭汜领兵入内,抢掳宫嫔采女,放火烧殿宇,库藏一空。

  次日,郭汜已知李傕劫了天子,领军来营前厮杀。李傕杀郭汜大败,当夜移车驾到郿坞。帝闻弓箭之声,战栗不已。伏皇后泪湿衣襟。李傕杀退郭汜,移车驾至郿坞,使校尉李暹监住天子在坞内,断绝内使。侍臣皆有饥色。帝令人问傕取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怒曰:“朝夕上饭,何用米粮!”傕乃与肉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骂曰:“直如此相欺之甚也!”内侍中杨琦急奏曰:“傕乃边鄙之人,习于夷风。今日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欲辅驾幸黄白城,以舒其愤怨。陛下忍之,岂可显其罪也。”帝乃低头无语,泪盈袍袖。左右报曰:“有一路军马,枪刀映日,金鼓震天,前来救驾。”帝教打听是谁,乃郭汜也。帝心转忧。

  坞外喊声大起,乃李傕来到。两边摆开,李傕出马,鞭指郭汜而骂曰:“我待你不薄,你如何谋害我?”汜曰:“尔乃反贼,如何不杀你!”傕曰:“我保驾在此,何为反贼也?”汜曰:“乱道!见今劫驾在此,何为保驾也?”傕曰:“都不须多言!不用军士,我两个自拼输赢,赢的便把皇帝去了罢。”郭汜挺枪来战李傕,李傕舞刀来迎郭汜。战有十合,不分胜负。太尉杨彪拍马而来,大叫:“司马、将军,且请少歇!老夫邀请众官来与二大人和解。”傕、汜各自还营。

  杨彪、朱隽会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先诣郭汜营中劝和,汜将众官僚尽行监下。众官曰:“欲何为也?”汜曰:“李傕劫天子,偏我劫不得公卿?”彪曰:“一人劫天子,一个质公卿,此乃何行也?”汜欲拔剑杀之。中郎将杨密劝住,左右都谏。汜放了杨彪、朱隽,其余都监在营中。彪与隽曰:“为社稷之臣,不能匡君救主,空生于天地间耳!”言讫,与隽相抱而哭,昏绝于地。归家,隽成病而死。自此之后,傕、汜相迎,每日厮杀,五十余日,死者不知其数。

  李傕平日喜左道妖邪之术,常使女巫击鼓降神于军中。帝每日啼哭。侍中杨琦密奏曰:“臣观贾诩虽是李傕心腹,未尝忘君也。陛下实告之。”正说之间,贾诩到来,帝乃退其左右,号泣拜诩。诩伏于地曰:“臣不胜诛矣!”帝曰:“卿如此肯怜汉朝,救刘协一命。”诩曰:“臣心未尝不如此也。陛下自勿言,臣自图之。”帝谢贾诩。少顷,李傕入见帝,腰带三刃刀,悬剑于腕,手提铁鞭。帝面如土色。内侍皆带剑立于帝侧。傕曰:“郭汜不仁,欲劫陛下,监禁公卿。非臣,圣上则亦被掳矣。”帝拱手称谢。傕曰:“陛下真贤圣之主!”遂出,问诸将曰:“内侍带剑立于帝侧,莫非有害吾之心么?”贾诩曰:“军中不可不带剑耳。”傕笑,入帐而罢之。

  时仆射皇甫郦入见天子。帝知郦能言,令去解和两边。诏先到汜营说汜。汜曰:“如李傕放出天子,我便送出公卿还长安。”郦却来见李傕曰:“今天子以某是西凉人,与公同乡,乃令某来和劝二公。汜已奉诏,公意若何?”傕曰:“吾有败吕布之大功,辅政四年,三辅清静,天下共知。郭阿多盗马虏耳,何敢与吾相等耶?吾必欲诛之!君乃西凉人,观吾方略士众足胜郭阿多否?又劫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向郭阿多。李傕有胆量,自知之矣!”郦答曰:“不然。昔有穷、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难,以致灭亡。近董太师之强,君所目见矣;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头悬高竿。此乃勇而无益也。今将军身为上将,持钺仗节,子孙握权,宗族得宠,受国家爵禄,人皆仰之。今郭阿多劫公卿,将军胁至尊,谁为轻重耶?”李傕大怒,拔剑出鞘曰:“天子使你来辱我大臣!先斩你头,后杀天子,此大丈夫之志也!”言讫,来杀皇甫郦。性命如何?

杨奉董承双救驾
  李傕欲杀皇甫郦,骑都尉场奉谏曰:“今郭汜未除,而杀天使,则郭汜兴兵有名,诸侯皆以助之。”贾诩亦劝,傕怒少息。诩推皇甫郦出。郦大叫曰:”李傕不奉诏命,欲杀汉君自立!”侍中胡邈急止之曰:”李将军待公不薄,如何出此妄言?恐于身不利。” 郦叱之曰:”胡敬才!你为朝廷辅弼之臣,如何诌佞也?我累世受恩,身在帷幄之中。‘君辱臣死’,当佐国家,吾被李傕所杀,乃命也!”大骂不绝。帝知之,急令皇甫郦回西凉。李傕之军太半是西凉人氏,更有羌番兵。郦言傕不忠不孝,多有西凉勇士各随郦去。贾诩又说羌胡人曰:“今天子知汝等忠孝,故遣汝还郡,后必有重赏。”羌胡皆怨李傕不与官职,亦引兵出。傕知郦去,大怒,差虎贲王昌追之。昌知郦乃忠孝之士,不追,回报傕曰:“郦不知何往。”傕曰:“罢休!”

  却说贾诩来见帝曰:“陛下可重加李傕官。”帝封李傕大司马。傕心中大喜,言曰:“此乃是女巫神鬼之力也!”遂重赏女巫,却不赏军士。骑军都尉杨奉大怒,与宋果曰:“吾等入生出死,身冒矢石,反不及女巫耶?”宋果曰:“何不杀此贼,以救天子?”奉曰:“你于中军放火为号,吾当引兵外应。”二人约定此夜二更下手。不料不密其事,此夜事泄,有人报知李傕。傕大怒,令人捉住宋果,先已杀之。杨奉在外不见号火,李傕自将兵出,就寨中杀到四更。奉因不胜,引一彪军去了。李傕自此军势渐衰。更兼郭汜常来攻击,杀死者尸积如山。

  忽有人来报曰:“有张济统领大军,自陕西来到李傕、郭汜处,各自差人来两处和释,如不从者引兵击之。”傕、汜皆依允了。张济上表,请天子驾幸弘农。天子大喜曰:“朕躬思东都久矣。今乘此得还,乃万幸也!”诏封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济进粮食酒肉,供给百官。汜放公卿出营。傕收拾车驾东行,遣旧有御林军数百,各持长戈护送銮舆。

  夜过新丰,晚至霸陵桥,时值秋天,金风骤起。喊声大作,数百军兵来至桥上,拦住车驾,厉声问曰:“此何人也?”侍中杨琦拍马上桥曰:“此乃大汉天子车驾,甚人不得无礼!”有二将出曰:“吾等奉郭将军命,守住此桥,以防奸细。既言有天子,难以准信,须亲见之。”杨琦高揭珠帘。帝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众将皆呼“万岁”,分于两边,驾乃得过。二将回报郭汜曰:“天子驾已去矣。”汜曰:“我正欲劫车驾,再入郿坞,以图大事,你如何放了过去?”二将曰:“不知将军本意。”汜曰:“吾瞒住张济之心,要谋此事,你如何放了过去?”速命斩其二将,起军赶来。

  天子正到华阴县,背后喊声大震,军马赶来,大叫:“车驾休动!”献帝闻后军至,告大臣曰:“恰离狼窝,又逢虎口!”侍臣皆大哭。军至将近,只听的一派鼓声,山背后闪出一将,当先一面大旗,书着“大汉杨奉”四字,背后一千余军。原来离李傕,屯兵于终南山中,特来保架,正遇帝。令退后军,两边摆开。汜将崔勇出马,大骂:“杨奉反贼,无仁无义!”奉大怒,回顾阵中曰:“公明何在?”公明,晃字。一将手执大斧,飞骤骅骝,直取崔勇。两马相交,只一合,斩崔勇于马下,杀入军中,砍死无数。汜军大败,退走二十余里。杨奉收军,来见天子。帝下车执奉手,曰:“卿救朕躬,当刻铭肺腑。”奉顿首拜谢。帝曰:“斩贼将者何人也?”奉乃引此将拜于车下。奉曰:“此人河东杨郡人也,姓徐,名晃,字公明。”帝慰劳之。杨奉保驾至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具衣服饮膳,供给天子。是夜,天子宿于杨奉营中。

  郭汜败了一阵,次日点军又杀至营前来。徐晃当先出马。郭汜大军八面围来,将天子、杨奉困在垓心。帝与百官曰:“朕今番休也!”正在危急之中,忽然东南上喊声大震,贼众奔溃。徐晃乘势杀出,内外攻击,大杀郭汜一阵。汜兵败走。此人来见天子,乃是刘朝国戚、汉室忠臣,身着锦衣临玉殿,腰横玉带上金阶,乃是国舅董承,引千余骑特来救架。帝哭诉前事。承曰:“陛下免忧。臣与杨将军誓斩二贼,以靖天下。”帝命早赴东都,连夜驾起,前幸弘农。

  却说郭汜败军回,撞见李傕,言:“杨奉、董承救驾往弘农去了。若到山东,立脚得牢,必然布告天下,令诸侯共伐我等,三族不能保守矣!”傕曰:“如今张济兵据长安,未敢动兵。我和你合兵一处,至弘农杀了汉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汜曰:“若兄长肯带携小弟,一同共夺地面。”二人合兵,于路劫掠,所过一空。杨奉、董承知贼势远来,遂勒兵回,与贼大战于东涧地名。傕、汜二人商议:“只不可斗将,只是混战,我众彼寡,安得不胜。”

  商议已定,李傕在左,郭汜在右,漫山遍野拥来。杨奉、董承两边死战,刚保天子皇后车出;百官宫人、符策典籍,一应御用之物,尽皆抛弃,俱被傕、汜兵卒抢去,死者不知其数。郭汜军尽入弘农劫掠。承、奉保驾走陕北,傕、汜分兵赶来。承、奉一面差人与傕、汜陪话;一面暗暗差人去传旨往河东,急召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三处军兵,前来救应。

  李乐亦是啸聚山林反贼,不得已而召之。三处军闻天子诏命,赦罪赐官,如何不来;并拔本营军士,来与董承约会,一齐再取弘农。其时李傕、敦汜但到之处,劫掠百姓,老弱杀之,强壮者充军。临敌之处,驱民兵在前,名曰“敢死军”。贼势浩大。李乐等军亦是啸聚贪掠之辈,郭汜令军士将衣服等件抛弃于道。李乐军到,会于渭阳。李乐等军见衣服满路,争往取之,失于队伍。汜、傕军四面赶来混战,李乐军大败,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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