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大师|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对联|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4

散后访徐袖芝(寿兹),壬午、癸未年间换帖旧交,新自河南镇平县知县保举人才入京引见。
旧雨重逢,各畅谈别后事。袖芝任上蔡、镇平,皆有惠政,今之循吏也。晚。又诣志先处夜宴。
江亭销夏诗第二首西山背水绝尘喧,小坐庐亭一解烦。空对乾坤搔短鬓,且回日月入清尊。座间喜集霓裳侣,泥上重寻雪爪痕。何日南金贡双阙,诗情宦迹醉中论。
初二日阴。浙江海运委员郭(润畦,山东人)来见。饭后袖芝、谢树存(祖宝)来谈。
晚,袖芝约同丰,大雨骤至,冒雨而归。
初三日晴。浙江海运委员曹星阶(晋泰)来见。接兰生先生信。午后拜客,顺诣岳母处。
初四日阴。连日校对《皇清奏议》,约润泽来帮写校签,八卷均校毕,粘签记档。
初五日阴。皇上升勤政殿,觐见德国新换使臣克林德,臣毓鼎侍班(文星阶、伊仲平、王爵生同班)。太液荷花盛开,红裳翠盖,晚霞送馨,缓步河边,爽沁心骨。巳正入侍如仪。
出至国史馆交奏议。归寓批阅咸安宫课卷。晚,古微、橘农约广和。
初六日晴。阅卷。午后董绶金来久谈,因偕至琉璃厂,在论古斋买《晚香堂苏帖补遗》,系明拓本,杨幼云又一苏斋藏本也。精采奕奕,眉山真面始见。余习苏书年馀,至此益坚所习。又买苏书《心经》小楷一纸,亦旧拓也。傍晚,袖芝来,因偕至便宜坊赴树存之约。散后同饮于女春堂,归近四鼓。
初七日晴。一日阅卷。展新获帖,作应酬字数件。傍晚出门拜客,访缪恒莽,知已奉旨仍以道员发直隶,尽先即补,并交军机处存记。晚饭后树存约韵华,未往。
初八日晴。接许锡珍信。一日阅卷。润泽来,为之讲授文字。午后出门拜客。以陈根仁大兴超赴选文事托马少蘅(古微来托者)。
与徐受之、谢树存话旧徐侯上考书梁苑,谢客蛮参泛越舲。旧梦依稀还昨日,故人寥落半晨星。激昂论事心空赤,跌宕征歌眼尚青。醉卧不辞无算爵,人生踪迹似浮萍。
受之招饮,因病未赴,以诗谢之招凉宵置酒,解醉冷浮瓜。偏为梁园病,多辜杜曲花。忧时铁如意,惜别玉琵琶。人事仍相左,沉吟感岁华。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南游记
光绪廿五年己亥
七月二十日晴。具折请回籍省墓省亲假。辰初至朝房候事,奏事官口传谕旨,着赏假三个月。出城拜客数家而归。
廿二日晴。发常州信。午刻至便宜坊,赴余绶屏之约。席散至正阳楼与大、四兄小酌,食蟹甚佳。
廿三日晴。黄慎之丈来久谈。饭后往琉璃厂买物,在论古斋买《朱子古文读本》一部。
至致美斋便酌,亚蘧、颂年、大兄撇兰公局也。散后诣源丰润,托其汇银壹百两。
廿四日晴,甚热。荣心庄来谈。入城访叶鞠裳。出城访秦佩鹤前辈。归寓橘农来。未刻正阳楼赴济帆之约。酉刻至聚宝堂赴张伯纳之约。余到过迟,客将散矣。葆贞约便宜坊,未往。
廿五日晴。出永定门至安乐林,为黄捷卿之令兄成主。得门人黄补臣信并其尊人讣。
归寓收拾行装。申刻至豫和堂赴葆良之约。
廿六日晴。徐子贞来谈。书贾李姓以巴陵方氏藏书来售。买《金华丛书》二百本,明嘉靖印本;《宋史新编》四十二本,《文选补遗》二十本(白棉纸,印极精);《湖文录》一部;《古文正的》一部(常德杨性农〔彝珍〕选,墨守桐城家言者也);《廿四史文钞》一部;《昌黎诗注》一部。又见南宋本《通鉴纪事本末》,共八十四本,证以瞿氏藏书目录,行款均合(每半页十二行,行十九字,板心有字数及梓人姓名),字大纸密,可爱之至,索价八百金。
又南宋本《六臣注文选》,行款亦确,而板本则模糊断烂,远不如《纪事》之精,索价六百金。据李贾言,《纪事本末》三百金可得,余则无此力量也。午刻赴志先本宅之约(首座者为刘曼仲,景韩中丞之子也)。申刻又赴潘经士本宅之约,肴甚精,同人行令下酒,尽欢而散。接缪恒莽信,拟为余招呼津程,随手作复,交原差带去。又接于华堂信,留余下榻。
廿七日晴。发八叔信。又复于世兄信,排定咸安宫课卷甲乙,大、四兄所代阅也。得塘沽回电,云“海晏”初三四可到。申刻赴效丈之约。
廿八日晴。送行之客络绎而来,有见有不见。未刻赴乙未门人安徽馆公饯。希文四叔自内城来送。
廿九日晴。入城至昆、徐、孙、廖师处辞行。出城至正阳楼赴汪颂年之约,半席先行,至便宜坊赴谢缵臣之约。
三十日晴。一日料理行装,清厘经手要件。叔南、志先约本宅,余辞之。固来邀,只得往谈,略坐即行。至广和居赴吴子倩、子和之约。子和新自献县来,交到佩伯信一封,于师门惓惓特甚,深以不得在此卒业为恨。佩伯视一世无足当意者,而信服余出于至诚。其天分甚高,倘裁其狂简,自可成材。惜乎师友之不易得也。申刻又赴橘农小酌。吴颖芝丈来访,拟令其世兄扆臣十月中附余伴北行。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拜供。午后诣保之师辞行,久谈。又诣效丈及四兄处,迎外姑及四嫂来作竟日叙。
初二日晴。清晨起,九点钟登车。外姑挈一仆妇同行。十一点钟火车开行,三点钟抵天津老龙头,于世兄来接,随至塘沽。火车停一时许复行,抵塘已上灯矣。住佛照楼,探得“海晏”未到,“泰顺”昨日挂口,因搭“泰顺”。此次出京系广升栈包办,自京送至沪,火车(二等)、轮船(上房舱)、水脚,一路上下挑力均在内,每人十六元(行李少,则十五元,闻尚可商减。余坐头等车加洋二元),简便之至(同乡徐厚之〔福基〕,志先托余挈之以行)。
初三日晴。十点钟上船,住官舱。于世兄招呼极为周到,可感。托其寄京信一纸并酒三瓶。账房金紫云(住上海后马路恒源里),其副符少峰,皆湖州人。紫云之子,号叔兴,
少年美秀。
初四日晴。拨船不来,停轮一日。同舱潘子久太守(泰谦,皖人,曾任南海县),许苓西(秉榛,广东人,筠师从子),于明若(式格,晦若前辈弟),谈极洽,赖此稍解寂寞。
初五日晴。四点钟晚潮始开行,一夜平稳。
初六日晴。十一点钟抵烟台,礼拜不上货,又停轮一日。买梨者蚁集。其皮色丑而黑者为莱阳梨,味极甘脆;彼美其外者则劣甚。石榴之大者如小西瓜。发第二号京信,交邮局。
初七日晴。晚潮开轮,一夜平稳。连日闷坐,唯读朱子古文,遒丽如庭陵,醇茂如南丰,清峭如半山,实为南宋一大家,乃自来论文家以先生道学之故,竟忽视其文,不置之唐宋诸大家之内,可见俗论之未可凭也。若置之唐宋八家内,当胜颍滨。
初八日晴。入黑水洋。微风徐拂,水波不兴,几不知有海行之苦。终日与诸君手谈。
晚,入绿水洋。
初九日晴。清晨已渐入黄水,仍无风浪。三点钟抵上海。海行七日,眠食照常,屈指十二次飘洋,此为第一矣。登岸往长发栈,发京电,又发常州明信片一纸。栈中臭虫之多,几于车载斗量。无可如何,以大板架于屋中心而眠。申刻潘子久诸君约一家春番菜馆,至则系粤人郑业臣作东(香山人,在沪开巨安吕宋烟行,并汇中外银两),同坐麦羲民(昌绪)
亦香山人,在沪开全亨洋行。席散,苍西约花叙,余召林凤宝。
初十日晴。余三十七岁生日,外姑为我吃面。往铁马路桥船行,雇船并定小轮拖带(四舱大无锡快),合洋廿四元。至鸿仁里源丰润访顾紫霞未值,见其同事龚文浩,取到汇银百两(合洋乙百三十七元四角),又椒舅汇票五百金。至新马路昌寿里对过访翁寅臣妹丈并见六妹,留余午饭。知弢甫前辈亦在沪,因约来畅谈。闻苏关查索甚苛扰,爰托弢甫代起江海关护照。归栈偕岳母坐马车绕黄浦滩及各马路,在万年春番菜馆便餐,傍晚始归。瑾叔弟来谈,新自鄂迎妇归也。少憩复至林新宝家赴子久之约,余改招金菊香。
十一日晴。写应酬扇、对六件。麦羲民、翁弢甫均来访。羲民邀至一品香吃番菜,同至嘉伦绸缎庄买纱罗数种。至游戏报馆访李伯元(名宝嘉,季莽内兄也)略谈。复至全亨答访羲民、巨安,答访业臣。归寓黄小农来访,偕岳母坐马车游张氏味莼园,无甚足观,惟衣香鬓影掩映左右,为差胜耳。遇陈杏荪、王旭庄,匆匆立谈数语,日薄虞渊,始命驾而归。
诣桂仙观剧。余暂赴一家春,应寅臣之约。复回桂仙,不终局而出。栈伙李阿金送客回京,托其带第三号家书。
十二日晴。子久、苍西、羲民均来送行。伯元来答访,托带季盦信件。写应酬四件。
命两仆发行李,护岳母下船。余至一品香赴弢甫之约。弢甫谈及去年在常下榻里第,承诸兄弟关照,至今切切于心。散后即下船,五点钟轮拖开驶。
十三日阴。十一点钟抵苏州,泊阊门太子码头,微雨登岸,至王洗马巷谒见舅母,则病癥已半月,势甚危殆,形容枯瘦,迥异十年前,余几不能辨识。与少甫、墨缘畅谈。午饭后至大井巷谒见高叔祖母、季文五太叔祖,萧家巷访叔元三哥并见三嫂。雨甚,天暝,仍归蒋处,谈至夜深。舅母彻夜呻吟,不能成寐。
十四日雨竟夜不止。拟出城展谒外王母吕恭人坟茔,因雨未果。花表妹闻余至,归宁。午饭后辞行下船。中宵闻岸上箫声呜咽,顿触思家之念,展侧不甚成眠。
庚寅八月,偕前室管夫人北上,舟泊阊门,距今已十年矣。怆然生感又是江南稻蟹时,西风回首不胜悲。秋云如梦归何处,崔护重来鬓渐丝。
十五日中秋节。溯自壬午秋闱,在场中过节,此后无岁不在家,今乃客中第二次也。
一日风逆雨甚,午初抵浒墅关(至闾门三十里),登岸买席。又勉强行二十里,抵望亭泊焉。
蚊飞扑面,顷刻不能眠。
怀采涧佳节匆匆路上经,篷窗孤倚酒初醒。欲知今夜征夫梦,雨雨风风泊望亭。
玉臂云鬟背碧纱,中庭瓜果感蟾华。别离滋味初尝到。月正圆时不在灾。
十六日天竟放晴,风仍逆。黎明解维,十八里过新安,廿五里过无锡,时钟指十点。
绕城行半时许,九里过皋桥,十八里过石塘湾,又十八里泊洛社(无锡辖)。
十七日晴,风仍逆。晨醒已过戚墅堰,故乡烟树,顾之欣然。午刻抵常城,入北水关登岸,到家叩谒伯母,慈颜虽渐见老境,精神尚不甚衰。又见老姨太太、兄嫂、诸弟伉俪。
饭后至家庙祖先前行礼。庙系诸兄弟前年所创,以承世父未竟之志。轮奂崇闳,气象严整,旁辟小园,池亭雅靓,水木清华,瞻眺良久始返。(庙寝设神龛三座,中祀中丞公,盛太夫人。左龛祀资政公,中宪公,中翰府君。右龛祀董恭人,蒋夫人。而亡嫂吕宜人、吴宜人,亡室管夫人,三弟妇吕宜人皆列焉。)晚,合家剧谈南北诸事。翊虞备薄饼接风。
十八日晴。出门拜客,见姑母谈甚久。次伯则赴消夏会未值,傍晚诣岳母略坐。老姨太太备中碗炒面接风。
十九日晴。秋分。祭宗祠。与次伯畅谈。归路拜客,见史清翁、刘护翁。傍晚,三兄邀余吃顺昌,适陶宝如在旁屋,夺东而去。眠时人稍不适,服人参一钱。
二十日晴。至次伯处贺福承、福鸿两侄入泮之喜,饭后归。盛旭翁枉过,为重宴鹿鸣事,乡绅具呈,约余列衔。旭老年八十六矣,步履康强,精神矍铄,吾乡之耆硕也。虞树荪送来酒席一桌,邀椒舅、怀冰、朗存在园中共啖之。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一日晴。次伯、佳翁枉过。午刻祭家庙。二分二至因大宗祠行礼向例改后一天,此次则因麻巷开贺又展一天。祭毕享胙(吴让之亦在座,吴名荣,金匮人,精刻碑版,颇有钱梅清之风。家庙所有碑志皆吴手镌也)。步行而归,得大兄及采涧信,两宅安好。因添复大兄书两纸,封交邮局递寄。出门拜客。阳邑尊庆少甫(多。代理县篆)未晤。晤武邑尊施润斋(沛霖,汉军靖海侯之后。己丑、庚寅联捷进士)谈甚久,于政务极为练达。申刻赴朗存之约,与吕幼舲同年畅论别后事。
二十二日晴。接京电,平姬廿日(后得京信乃系廿一日九点钟)得一女。步行诣岳母处。傍晚,杨怀冰移尊园中畅谈。
二十三日晴。庄思潜来访。午刻至局前赴吕嘉生、刘护生两丈之约。傍晚,史季超来别,交还前欠三十金。宋致德来拜。
二十四日晴。步行诣岳母处。午后至椒舅处品画,次伯、汤润丈已先在。椒老收藏颇富,且多精品。王石谷立轴,南田翁山水、花卉扇面各一,文待诏扇面,仇实父山水扇面,皆无上上品也。仇画清超苍秀,为生平目所未见。下视世间赝作,真有天壤之分。又有董文敏手书朱国盛告身一巨轴,字迹的真。展玩未尽,天已向暝,椒舅出酒点坐谈。步行而返。
施邑尊答拜,未值。
二十五日晴。杨桂士(敏)来答拜。次伯、嘉丈、金桂生均来,同步行至府西横街赴屠敬山之约。肴有熊掌,烹调极烂而佳。席散偕诸老步游府学一带。访兴文井古迹,井已眢,有碣在焉。题曰:“太乙泉碣。井上仙人风水木,敬而护之诒尔福。刻斯碣兮永无极。天台山人题。”系宋人手迹也。灯下作致墨缘信。又为岳母作致效曾、景苏丈两信。
二十六日晴。天颇寒,须御棉衣。竟日拜客。晤德乾一太尊(元),谈甚久。见钱松生所辑学轨中有姬传先生尺牍数十条,皆论学论文之语,极精到有益,拟录出附于《惜抱文
集》之后。
二十七日晴。接墨缘信。沈森甫丈来久谈。其人虽老而倔强有奇气。客去,在园林徘徊半日,悠然会心。诸兄弟清福不浅哉。傍晚,诣岳母处,代作内姑母信两纸。至顺昌赴吕翰卿之约。
二十八日晴。晨起三兄邀迎风楼吃蟹肉馒头,弟侄均往。至婆罗若为季超丈送行,未值。晤恒甫略谈,归寓。季超来辞行。钱季增(荣)以其季父松生大令(祝祺)《归求集》见赠,中有《学轨》四卷,辑录王阮亭、刘海峰、姚惜抱、梅伯言、梁小舟、曾文正、张香涛前辈诸公论文论诗论书之说,阅之殊有益。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九日晴。敬山、重光、恒甫、澄甫兄均来谈。午刻至西下塘赴伍润芝之约。
三十日晴。安生、新铭约西小河沿宝斋花叙。召琳宝并挈桂贞,皆常产之翘楚也。晚眠不适。
九月初一日晴。一日养疴。翰卿来作手谈,未终局而卧。发京信。
初二日晴。帖贾顾姓以淳化阁帖求售,系顺治时拓本,薛所蕴得残石于卫源,嘱王雪尼补廿七段,纸墨均旧,取肃府本比较,精彩迥殊,惜第九册有缺页。据顾贾言,此缺页在长寿康定张姓处可设法得而补之。乃以洋十元得之,与叔坤排比半日。晚,疾颇减。
初三日晴。老刘猝得寒疾几殆,幸鍼师挽回。作一纸书寄采涧。傍晚人颇倦,偕叔坤至杨天兴小酌,元直、重光、怀冰均作不速客。元、怀旋去,仍偕重、坤访琳。
初四日晴。寒露节。吴允生来谈。午刻至觅渡桥赴李静之、庄思潜之约。席散在岳母处久坐。复偕诸君访翠。在帖贾张姓处取来残阁帖廿八页,插配略全,惟第九册则尚多缺页。
接京信。
初五日晴。巳初偕三兄、五弟、翊侄出小北门上坟。中途与次伯会齐,先至黄塘乡秦村展谒本生七世祖匪庵公茔(讳徘,别号又騑,配刘孺人),次谒高祖讳耕方公茔(济桥公〔配项夫人〕居主穴,左昭因刑家言未葬,右穆为曾伯祖南陵公〔讳焯,字晴压,配陈夫人、杨夫人〕,次昭为曾祖南冈公〔讳煜,字景升工,配季夫人〕,次穆为曾叔祖南陔公〔讳冬寿〕,配陶夫人,又次昭为胞伯祖母金夫人、德夫人,又次穆为伯祖宠三公〔讳镐甲〕),配蓝夫人,伯祖扑之公〔讳梦甲〕,配王夫人、毛夫人。旁附一坟为次伯生母方夫人。茔外并列三冢为十太姑婆女〔守贞,未婚〕及晴厓公侧室徐婆、尚婆,又厝基二,一为胞伯祖豫生公〔讳保〕,次伯元配伯母盛夫人)。次谒金郎殿叔祖云巢公厝基(讳光烈)。此地厝基凡六:一为云巢公,一为次伯继配赵夫人,一为堂叔仲玉公(讳镐麟),配董孺人,一为姊二小姐(五伯之女),一为次伯侧室崔氏。其坟堂屋侧为三姑母冢。次第祭毕,在坟屋少憩,审理坟丁周灿林盗卖坟树,未结。归路诣郑王庙嘉善庵展谒六世祖铁船公茔(讳安宗),配刘宜人(铁船公居主穴;左昭为五世伯祖起潜公正讳钟仪),配庄孺人;右穆为五世伯祖天麒公U讳钟),配刘孺人;又次穆为五世祖苍书公〔讳钟僖〕,配刘夫人、强夫人〔在次穆穴下〕。茔外尚有两房)。
祭毕入城,归寓午饭。余复独出东门至三里庵展谒七世祖又骙公茔(讳骙),配毛孺人。茔向托稻香庵僧人照管,今僧名慧修。庙系明时所建,有万历年碑。归寓已夕阳在屋角矣。盛耔云丈再来访,未值。
初六日晴。清晨次伯来讯坟仆盗树事,地保、买树人秦福泉、周灿林俱集,议责议罚各有差。饭后偕六、七弟至岳母处,以酒点相待。归途访素。
初七日晴。半日写酬应各件。翰卿、朗存均来。饭后走访宋滋德,晤其兄善先。又访幼舲未值。在嘉生丈处小坐而返。又偕诸兄弟至隆兴馆小酌,三兄作东。归途访琳。灯下作致大兄书。得季兄明信片。
初八日晴。发常德汤温丈信(局寄),又发京信及季兄明信片(邮局寄)。诣岳母处,留我午饭。兼访思潜,思潜以尊甫《玉馀尺牍》、《滇事总录》见赠。在宛委山庄买《东坡书陶诗》一部(跋中有绍兴十年,毛氏房谓系翻雕苏本。记得《渔隐丛话》曾考此书,载有写
人姓名。待考)。《纪评瀛奎律髓》一部,方虚谷守西江宗派所标举诗法,甚有渊源,阅之殊有益。唯分类太碎,所录诗亦未尽惬人意,故后人多致讥弹。要之不失诗家宗轨。纪文达抨击不留馀力。纪于诗学本未入微,所论不可尽凭也。晚间邹厨备肴点献余,怀冰适来,邀之同嚼。阅申报,恭读初五日祈雨,上谕有云:应天之实,首在恤民。令直隶清狱讼,缓钱粮及积谷捐。臣毓鼎因念此次刚相使苏使粤肆意诛求,掊克小民,剥削元气,上干天和,未始不由于此。(刚相之意反在力杜中饱,裁节浮费,不欲掊克小民。殊不知取之于官,官何所偿,仍取之于民耳。一一庚注)慕聆诏语,隐痛于心,惜远在江湖,不克乘时入告,爰作函致秦佩鹤前辈,请其斟酌疏陈,或可默感圣衷,稍纾民困也。整容匠魏姓推捏甚舒畅,胜于诸工,由其深谙穴道耳。
初九日晴。巳刻至钟家巷赴费惕臣之约,召琳,日暮始散。次伯、椒舅约红梅阁登高,不果往。顾姓又以绛帖残本求售,旧拓也。纸墨甚精,以四元得之。临卧眩晕,呕水数斗,惫甚。
初十日晴。服香砂六君汤,健脾理气,体次居然不甚倦。午刻勉赴史恒甫之约。散后访袁幼铨剧谈。杨永清自京转饷回里,畅讯日下近事。伯诚偕毛君云上来访,王先生有南旋之说,拟延其督课成儿,然亦未能定局也。庄思缄自粤西回,过访未晤。
十一日晴而有风,稍寒。晨诣岳母处。午饭后与思缄押衣饰至宋府。归寓与诸兄弟在园拍照。椒舅来访,偕至东门鼎昌小酌,兼约次伯。散后顺诣次伯处夜谈,肩舆而返。汪竹甫自京回,来访未晤,交到大兄信两封,采涧信一封。
十二日晴。巳刻至袁幼铨处,赴幼铨、幼舲、子谨之约,召琳,席半,偕思缄诣岳母处候宋府奁来。傍晚复返袁宅,则客、妓皆久候矣。乌镇厘局委员德令(恩)专足来信,随即作复交去。
十三日阴。晨起即诣岳母道喜。午初偕思缄押绿轿诣宋府少坐,即随轿而回。新人入门,即祭祖谒姑,亲戚见礼。新人貌仅中人,而苦志贞节,良堪敬悯,两代孤孀,相依为命。
至亲如效曾、景苏二丈,乃俱以陌路视之。人情之薄,可长叹也。此次岳母办事,里中本家竟无一人至者,尤可怪笑。傍晚微雨,肩舆至麻巷,赴次伯之约。座唯椒舅、怀冰,谈叙颇畅。与次伯议论国事,相对欷歔。归后作致采涧书(次日由邮局发)。
十四日阴雨。诣新塘乡潘家桥扫墓。晨餐后至北水关下船,次弟、翊侄同行。一路冒雨而行,晚泊虞桥。夜雨更甚。
十五日雨止,濛濛者犹未已也。午初至孙里木桥,水长桥低,易小舟而行,午正抵潘桥,未初展谒祖茔(祖父中丞公,祖妣盛太夫人,居主穴。左昭为伯父资政公。右穆为伯父赠中宪公,伯母董恭人。次昭为先考中翰府君,先妣蒋夫人)。松楸成列,气象郁然。又抚前室管夫人厝基,琴分钗断,瞬已六年。宿草犹青,不堪回首。(先嫂吴宜人、亡弟妇吕孺人厝基亦近焉。)三兄及诸弟近于丰东乡武城羌区得地一亩馀,可为吾兄弟五人归老之所,而地近九世祖膴原公佳城,坟仆张有贵可以兼顾此事尤便。拟于冬间诹日先奉三先嫂吴宜人、前室管夫人、六亡弟妇史宜人、七亡弟妇吕孺人四柩安葬云。坟仆周元率其妇及童养子媳来见。大先嫂吕宜人墓在前亭山,距潘桥二里馀,以雨不克往,唯翊虞乘肩舆往祭。申初回船,即开行。晚泊戴溪桥。
十六日天竟放晴。午正抵家。两日舟中无事,唯以《瀛奎律髓》消遣。方氏所选诸诗诚有未尽完美者,然荟萃名家,批郁导窾,学诗者自可于此问途。纪评于编内佳篇标举无遗,颇具卓识,唯性不喜西江派,而于虚谷又挟成见以相诋诃,遂有不必诋无可诋者而亦巧为诘驳,甚至举杜、黄、陈、陆之诗而痛抹之,此则偏之为害也。吕嘉义来访。傍晚与椒舅、朗存在园中手谈。中晚唐人诗,婉而多风,丽而有则,蕴藉得诗人之遗,其弊也格卑气靡,语易雷同;西江派诗,着想切,使事精,矫健而多变化,其弊也或至拙晦生硬不耐寻味。倘能去两短,集两长,庶几文质彬彬,尽诗家之妙用矣。彼偏袒互诋,皆未离门户之见者也。鄙
人抱此宏愿,加以十馀年阅历之功,或践斯言乎?中晚诗自六朝来,西江诗自浣花来,各有命脉,各有精神,《才调》、《叩弹》(中晚)、《律髓》(西江)三选,虽未尽餍人意,要可见两家之一斑者也。学者从此问途,亦可得门而入矣。
十七日晴。午前诣岳母处。步行至西庙沟赴沈仲维、申甫、钱子明三丈之约,复偕三兄步行而归。接效曾丈信。
十八日阴。次伯在新城隍庙为毛夫人资百旬冥福,因往行礼。面后偕叔坤、伯诚侄步行而归。中途遇雨,买伞以行,顺路访琳。又在郎存处少坐。傍晚,怀冰复约隆兴。灯下为六、七弟作《书院赋》一篇,拟唐黄文江《秋色赋》。
十九日晴。诣北岸吊管研琴太叔岳之丧,见太叔岳母兼谒杨氏从母(二伯母董恭人之胞姊)。至天宁寺(堂嫂钦旌节烈余恭人十周年)、崇德寺(张啸圃丈之尊人阴寿)两处应酬。
归寓刘静之师枉别。未刻至致用精舍赴刘淮生、郑禾生两同年之约,中席作字六七联。傍晚,重光复来谈。接景苏丈信。
二十日晴。霜降节。德麟阁大令自乌镇宋见,思缄、重光均过谈。写对联十馀付。午后与诸兄弟侍伯母拍照。偕叔坤往大街买物,因诣岳母处。李经畦自京回,交到大兄书。阅邸抄,兴泉、永道已别简人,不知八叔作何下落,爰电询五伯。
二十一日晴。晨起朗存约长兴早点。归途登废季子庙旁荒阜,高可数丈,全城历历在目。季子为吾常先贤之冠,庙经兵燹焚毁,夷为平地,今承平近四十年,仙佛祠宇以次增缮,而兹庙无议及者,守土吏及邑绅皆与有责焉。在朗存处作竟日手谈。晚,老姨太太设酒肴相饷。
二十二日晴。经宜、恒甫、虞树荪、邵涂生均来谈。午刻赴伯申叔之约。接大兄及采涧信。老姨太太侍伯父三十馀年,襄理家政,劳怨不辞,视余兄弟尤有恩,年五十馀,膝下无一子女,伯母命以柔儿嗣之为孙,从前先妣临殁,曾有遗命,以七弟与老姨太太为子,老姨太太未敢承命。适癸巳七弟得隽侄,余适在家,因申此议,令其孙隽,老姨太太又以正出之男未敢承;柔儿为王姬所出,于事为宜。余亦义不容辞,爰驰函大兄妥商。兹得大兄回书,亦深以为然。此举遂定。
廿三日晴。早诣岳母。饭后写对二十付,腕力为疲。傍晚偕季弟、翊侄步行赴次伯之召,夜深持灯而归。得杭州回电,八叔因日人索虎头山事,坚请开缺也。
廿四日晴。甚热。一日衣冠至各处辞行。傍晚,伯母设酒肴薄饼作饯。次伯、椒舅来送。
廿五日晴。起身赴杭,且至苏州吊蒋氏舅母之丧。上月过苏,舅母病入膏肓,明知势将不起,距今不过一月耳。素书一纸,遽隔音容,殊感悲痛。而外家之家运凋落,尤可太息也。原坐周姓船适在常州,因仍雇之以行,价洋五元。翊侄赴京小试,五、六弟到苏吊丧,均同行。庄思潜、庄思缄、杨永清、史新铭、朗存、吕翰卿、史恒甫皆来送行。巳刻在尊长前叩辞,又叩谒家庙,即下船。张先生(号森疑,名士双。明隽之师也)、杨文照、谢芸孙均来送。午初解维,三十里至横林时,已向暝,因泊焉。
廿六日阴。晨起再过洛社桥侧,有开利寺绰楔镌联云“昔年右军第宅”,桥联亦云“题扇寻右军故宅”,岂题扇桥即系此桥,开利寺基即右军故宅耶?午饭过无锡,风甚逆。向驿索纤夫二名。自西门至南门城脚,败棺累累,平置岸上,风雨摧残,白骨暴露,恻然伤之。
而过客又无能为力,俟入都当与廉惠卿、唐郛郑二君商之,嘱其致函善堂筹款掩埋,了此一重心愿也。夜泊望亭,雨。
廿七日阴,微雨。午刻抵苏,泊舟太子马头,即登岸,在风林馆午餐。吊大舅母。与少甫、墨缘谈。傍晚至萧家巷访三兄,晚酌,王重光适在此,入座畅谈。十点钟赶城而出,仍宿舟中。
廿八日晴。晨起偕六弟、元侄步游盛氏留园。园为刘氏寒碧山庄故址。粤匪窜苏。竟
未毁于兵燹。盛旭翁复扩而大之,玲珑曲折,兼奥如旷如之胜。周览一过,仍回船午饭。至王洗马巷略坐。肩舆至大井巷,赴季文五太叔祖之约。途遇费屺怀,偕行。入内谒见高叔祖母,谈诗不休。席散,仍赶城下船。接常州两次信,内附京信两封。屺怀以所刻影宋本《中兴间气集》及《白氏讽谏》见赠,校刻皆极精。
廿九日晴。收拾行李,分重大、零碎各件,派李升改搭沪轮押至上海,托陆春江方伯在粮署请得护照,以免新关留难。与五、六弟、元侄买小舟渡至胥门洋桥,易马车至青阳地,在青云阁茶憩,万家春番菜,叔元兄、重光均来。重作东。饭后又徜徉衢路,与三兄耗洋一元。四点钟芥航小轮拖带开行(船价、拖价共洋十三元)。过宝带桥,天已向暝。桥凡五十三孔(隶吴江县),长虹跨波,映水如镜,面面皆圆。十一点半钟过嘉兴。
十月初一日阴。七点钟起,问程已到塘栖。即收拾行装。十点钟即抵拱辰桥。此次舟行之速,为自来所未有也。藩署遣轿来接,入武林门,穿满城进署,叩见叔祖母,精神矍铄,耳目聪明,真寿者相也。见五伯兼祝寿。又见五伯母及两弟妇、九妹。晤眉卿、瑾叔两弟。
下榻后乐园中“再到亭”,程公矞采题额。晚侍五伯,谈良久。卧闻窗外风雨声,未知能不阻明日游兴否。(藩署即南宋宰相府,元行中书省,额尚悬二堂。)
初二日晴。晨起偕丁庆臣(佑申。癸巳举人。藩署书启。衡甫同年之弟)、三哥、眉弟、本家缉庭弟、元侄步行出涌金门下船,摇至三潭印月,顺石桥曲折而行。有亭作卍字式,式奇而雅。至御碑亭(御书“三潭印月”四大字),看三潭三塔鼎立,其形如瓶,波光浩淼,掩映上下。复折回,沿竹径访退省庵,万竹参天,绿映襟袖。庵为衡阳彭刚直公别业,中堂悬公遗像,褒鄂英姿,肃然生敬,眉目收敛,沉毅中若有隐忧,其在外侮交讧之际乎?在楠木厅小坐,仍下船午餐,令舟子取道左公祠登岸。入湖山春社,其中祀花神,题曰“湖山神位”。余特前一揖,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壁绘十二名花。再入为左公祠,享堂三楹,奉文襄牌位。又西别辟园亭,豁然开朗,林石皆有疏秀之致。向南之轩为竹素园,世庙御书额以赐浙抚李卫者,旁辟一室,祀李敏达。庭心为池,临水建亭。其西为临花舫,迤南为水月亭。最后左为观瀑轩,右为泉香室。啜茶少憩,复访岳庙。崇坊翼然当前,题曰“碧血丹心”。
中殿祀武穆王。左为辅文侯祠,祀张将军(宪)。右为烈文侯祠,祀牛将军(皋)。又旁一室,祀王之五子。从侧门入,展谒岳坟。闻王遗骸葬在今臬署中(即风波亭故址),此则葬衣冠之所也。墓前有二石笼,置铁铸秦桧夫妇、万俟禼、张俊像,向墓长跪(系五伯所新铸,勒碑记之,杨雪渔前辈手书)。行人咸溺其首,戏侮唾笑,无所不至,亦可伸千秋之愤矣。游毕复泛舟至平湖秋月圣因寺,入行宫,由石洞曲折而前,忽见杰阁当前,乃文澜阁也,实藏四库秘籍,毁于粤匪之乱。钱塘丁松生司马重加搜求,仅获十之四五,护以文橱,整齐雅洁,规复之功,斯为可尚。余充文渊阁校理者一年有馀,天禄秘书曾未寓目,未知丛尘饱蠹亦能有此整齐?石阁前有池,池心立美人石,高有丈馀,玉立亭亭,宛然插髻,若从旁睨视,则又若老僧趺跏,可谓极清奇之致,使米老见之定当下拜。四围周览,步访孤山,寻放鹤亭遗址。相传山麓有空谷传声,临水一呼,对山移时始应,毕肖其音。余与三哥、元侄各试数语,闻之绝倒。移步他处,则不能也。亭西有冯小青坟,题壁甚多,无足观者。仍返至行宫前,余独在石桥头小立,山光平远,湖影空明,烟树夕阳,杳然无际,觉尘俗胸襟洗荡殆尽。时已薄暮,遂泛舟而归。在藕香居茗憩,乃入城返署。篝灯纪游,犹若置身六桥疏柳间也。
初三日晴。出门择拜同乡亲友,午前返署。五伯设席相待,同座者李俊臣、何仲英。
散时已晏,不及出游。发京、常家信各一函。
初四日晴。竟日拜客。
初五日阴。晨起略会数客,即偕眉弟、元侄(三兄齿痛不能同行)肩舆出清波门,取道净慈寺,屋宇颓敝,僧正建水陆道场,无足流连。略登后山眺远,即避僧而出。寺外有井,僧缒火下烛之,有巨木一椽浮水面。据云当日济颠僧建寺取木湖湘,从井中钩而出之,此其剩材也。姑妄听之。数里至花港观渔,地已荒涸,仅有亭,立碑镌四字,存古迹而已。过于忠
肃公坟,入高庄,为豁庐主人高仲瀛观察(骖麟)漪园,拓地不多而布置精雅。凭栏遐瞩,湖山十里皆在目前,亦胜境也。在且住轩小憩而出,径趋灵隐。过茅家埠渐入山路,抵寺门,觉树石清奇,风景已别。过春淙亭,亭倚飞来峰下,峰势皆极劖削,苍翠逼人,四面崖石时镌罗汉、菩萨各像,形状古朴,若出天然。入一线天,两山合处特漏一圆孔,日光隐约可辨。
忽闻有操吴音者,谛视之乃杨玉书同年(宝森)也。阔别七八年,相隔三千里,忽于飞来峰下邂逅相逢,因欢然握手道故。入冷泉亭少坐,泉声水虢水虢,循山麓而出,细者泠泠如琴筑,大者澎湃如雷霆,静听移时,心神俱远。过壑雷亭,经大雄殿,取道韬光径,迤逦而上,径皆平地,不以级增,惟觉其愈进愈深,不觉其渐进渐高也。山半丛篁蔽天,深绿无际,灌木耸秀,烟云尽苍,一草一石皆含灵气,较之湖上秋色,雄秀迥殊。行甫及半,足力稍疲,元侄独率老刘贾勇而上,遥见其青衫乌帽出没于深林翠霭中,真绝妙画图也。余与眉卿缓步下山,过夏氏松秀山庄,楼台新筑,工尚未竣,正屋三进,每进益高。坐春霭堂中,对面灵岩插空,浮翠欲活。倘能移家于此,岂非神仙中人。出山,随喜罗汉堂,五百金身,禅容各异。中奉高宗、仁宗圣像(从前安奉正殿,兵燹后乃移奉于此),敬瞻天表,肃然悚然。又有圣祖御像,则作罗汉形,生有自来,宜乎跨绝一代也。毓鼎从高宗像侧依年岁顺数三十七尊,得一罗汉,方颐宽额,左顾微笑,甚与余貌相似。眉卿亦诧为奇。出至客堂,候元侄出山,同至寺门外茶肆素餐,相与话韬光之胜。元侄亦因腰脚不济,未跻绝顶也。肆后通周氏别业,小有坐落,亦尚幽洁。归路顺访玉泉,一路皆修竹,绵亘数里,霜林红叶,掩映其间。
玉泉在清涟寺中。池蓄五色鱼不下万头,大者盈二尺许,投食引之,拨刺喧争,殊博一笑。
其后更有小池,以足顿石,则水沫如珠如轮,自下而上。此外无甚足观。乃沿湖至张勤果公祠。山行半日,忽见湖光,心目顿异。祠颇宏敞,享堂之左小有邱壑,假山石洞,蜿蜒回折,直跻其巅,豁然开朗。登水明楼,凭栏俯瞰,全湖历历在目,暝色苍然,尤饶胜概,唯楼阁参以洋式,未免有玷湖山矣。入钱塘门至方谷园,赴胡幼嘉表弟之约。跋涉几四十里,腰背渐疲,终席而返。时已三鼓。
(子宝惠)按:原本以下失记。检据翊虞先兄日记,是月十一日尚游龙井,并穷九溪十八涧之胜。寓杭十日,遂赴申江,随先君航海北上矣。
谨按:先君己亥日记至此而止。次年即为光绪庚子及辛丑、壬寅,均有日记,向由不肖藏之箧中。自惠丙戌春间离京由沪赴滇转渝东下,寓杭归里,行程万里,瞬已七年。先君日记未及随身携带。直至去岁辛卯始由邮全部寄常,而此三年日记竟付阙如。一再追究,乃知系有人借阅,而其人又已物故,辗转查询,迄无下落。此皆由于不肖忽视责任,未能妥为付托,以至先人手泽遗失,无从追补,负疚曷极。查庚子最重大之事为拳乱启衅及御前会议,其原因经过备详先君自撰《崇陵传信录》中。当时同与召对者转述之语,一见叶鞠裳年丈《缘督庐日记》(庚子五月二十日):“皇太后、皇上召见六部九卿询和战,端王、澜公、滢贝勒、濂贝勒主战甚力,徐小云、玄豫甫两公与廷争,词臣恽薇孙、朱古怍辈从而助之,皆不能夺。
闻之陆凤石云。”(时陆文端直南斋,是日同预叫大起者也)。一见高澄兰年丈庚子五月二十一日日记:“少南来言,朱古怍昨日召见,以衅不可开,拳不可恃,触怒(此指太后及诸亲贵也)。归遂送老太太之行。”(少南为甘大璋,蜀人。时官内阁侍读学士,亦同承召对者也。)
据此两记,则先君当日处境之危险可知。盖于诛戮五大臣后,将以次及王文韶、廖寿增、那桐诸人及凡反对召拳开衅者,皆在捕杀之列。旋以七月二十日联军入都两宫出走而免。迨神京沦陷,先君奉庆亲王札委办理外城地方交涉事宜,安抚商民,禁戢奸暴,其经办各件,具载《庚子绥缉记略》。不肖于辛卯秋间曾撰后跋,特照录于后,当时情事知之甚详,则日记虽失,或尚可稍补遗阙耳。云云。
溯维先君自戊戌至己亥冬,三次独对,备蒙优奖。及两宫西幸,又奉饬赴行在之谕。倘
彼时即奔赴晋陕,必可不次超迁,立跻显要。只以悯念被难商民,情殷救济,不惜屈己周旋,结果竟遭诬劾,其事至为不平。唯个人之显达为时有限,而功留群众则遗惠无穷。先君于民国戊子秋捐馆,八月中举殡出宣武门以达长椿寺,沿途商民之设茶祭、路祭者凡一百三十馀处,其感念风德,久而不忘,咸出于至诚,决非威势强迫所能办到者。又庚子西幸之际,行在诸臣颇诩扈从之功,《缘督庐日记》(辛丑二月廿七日)曾有一段志其感慨:“行在诸人显分畛域:以扈跸者为第一等,奔赴者为第二等,留京者为第三等(咸丰庚申决不如是)。吾辈效死危城,流离惊恐,不知何负于朝廷也。”昔宁武子曰:“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斯言谅矣。

日记
光绪廿九年癸卯
癸卯年正月初一日晴。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毓鼎偕兄毓嘉朝衣冠入东华门,巳正二刻入班行礼。连日狂风阴晦,今日乃朗然清和,气象殊好。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先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又至南横街,与大兄嫂拜年。翊虞侄媳胎前水肿,牵动肝风,除夕垂危,仅存一息。身后事皆己置办。午间水忽畅行,肿消十之七八,抽搐亦定,惟尚不省人事。夜半胎堕,不甚费力。神识顿清,竟保无恙,欣慰莫可名状。以此知命不当绝,虽危亦安。大兄处新年安乐依然,尤可贺也。是日奉旨开癸卯万寿恩科。其正科则移于丙午年举行。
识者谓体恤停考地方士子,俾可于五年限外与试,不欲使滥竽者过于偏沾也。
初二日晴。一日城外拜年。
初三日晴。忌辰,不拜年。午饭后偕大兄游厂。晚落神影。至闰枝处赴消寒局。接七弟书。
初四日晴。德音缓征顺直钱粮,同乡官在乾清门外谢恩。黎明登车,巳刻归。午后偕大兄赴苏济帆之约。遣成儿出代拜年。
初五日晴。早起祭神。至老墙根祝黄慎之丈寿,手谈半日。晚,看烟火而归。
初六日晴。陈小梅来见。尔后偕大兄游厂,买磁器数件,《李习玉集》(汲古阁本)。
接姜伯亮汴信,又五弟信,又燮尹信。
初七日晴。午刻偕大兄步行赴曹梅访消寒之约,手谈半日,酉刻席散。接浙江杨慕瑗信,广东厚存兄信。彭尺木论文有云:善为文者,空诸所有,一字不立,如是久之,客气既消,天明斯复。古昔圣贤所以为言之旨,乃可得而窥也。又云:从自己胸中流出,盖天盖地去。不如是不足以为文。又云:有所作,称意为之。此皆先得我心所欲言。古文一道,规矩法度,固不可违,然第拘之于规矩法度之中,依墙摸壁,亦步亦趋,是优孟衣冠,全无自己,非文之至也。文之至者,发抒性灵,切合事理,笔墨落纸,纯是方寸灵光结成,现出异样神采,方是天壤间真文章。余心仪此境,未知何日能到也。
初八日晴。午后偕大兄游厂。途遇亚蘧,同流连者半日。买尹和靖、李延年、张南轩、黄勉斋四先生集,皆正谊堂零本也。在文友堂久坐,携《鲒埼亭全集》而归。又影宋本《河岳英灵集》一本(影刻甚精)。维新之书层见叠出。稗贩杜撰,几于千手雷同,略看一二编,即可意其大概(近人译者尤劣)。余积习未化,实不耐向此等用心。独于理学、史学、古文、诗各书,一见若旧交,深嗜笃好,不忍释手,非此竟无以遣日。中年乐境,无逾此者。
申刻备家庖,请余绶屏、张季端、周少朴、李橘农、李木斋、杨若朱、顾亚蘧诸同年。绶屏赴津未回,若朱以病辞。席散畅谈,至更深始散。诸君于东南新学俱深恶而痛斥之。前日七弟来信言,吕誉千之子新著《女诫驳议》一书,专驳曹大家之说,谓女不当受制于舅姑及夫,一切出入举止皆当自由,方是女中豪杰云云。余阅之发指眥裂,恨不焚其书,诛其人,以惩败类。风俗人心,江河曰下,世道如斯,正不知作何变幻也。吾恐中国之祸不远矣。(此种混账少年,即义和团之变相也。)
初九日晴。各国公使觐见贺岁。毓鼎侍班,挈元鸿二侄、惠儿往观。至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惠学士〔纯〕、宝侍读〔熙〕、周学士〔克宽〕)。巳正二刻,皇太后、皇上升乾清宫,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殿内东面北上。各国公使参随共七十馀人会齐入见,公致颂辞。各公使又趋宝座案前,分致颂辞。皇太后亦各以吉祥语分答,礼毕而退。是役也,韩国使臣亦与焉,其服饰与日本大同小异。出城易素服,吊沈酂廷丁内艰。在大兄处午餐。丁筱村自保定来,面议姻事(余作伐,以效曾丈之次女字之)。筱村交还先君手柬一纸,乃二十年前在保定致其尊人六村世丈者。手泽犹新,敬谨藏弆。客去后,赴白少植午刻本宅之约。接刘恺
臣信、朱莹如信、门人姬子明(慎思)信(乙未荐卷,议叙知县,需次江右,去秋分乡房)。
均有伴函。又接玉臣叔祖信,并还一百五十金。
初十日晴。大风。甚寒。皇上升保和殿,宴蒙古王公。臣毓鼎侍班。巳初刻朱桂卿前辈过寓,同行至殿上与同事齐班(毓学士〔隆〕)、伊学士〔克坦〕)。午正上自殿后来入座,管宴官跪进酒一樽,上受之作饮状,复进果点肴馔。殿外奏细乐。王公行一叩礼。皆安坐。
各赐酒一杯(宴系白肉火锅二具,咸菜酱油一总盘,馒头二盘)。撤御馔分赐群臣,复赐御酒,以次升宝座跪饮,叩首而下。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序立于宝座之西(除夕、上元皆有起居注官宴一桌,在王公大臣之上,斜设于宝座西,惟此次无宴桌)。先奏满洲乐,次高跷、竹马、射妈虎子,次贯跤(上手持贯跤人名单,随意点二人),次僧乐,次回回乐,作打鬼状,次滚狮子,歌舞毕,奏大乐。今日天颜甚喜,遥见殿外看热闹者拥挤攲倒之状,笑不可遏。
迨至王公争上宝座饮御酒,复启颜大笑。君臣同乐,于此可见。上下座,仍自后殿出。起居注官乃退。风逆几不能前。抵寓少憩,以车迎张、程两先生开学。余率赞、柔、酉、丙向先师前行礼,后拜先生,送入学。申刻家庖请先生,济帆、锡三、敏仲、吉甫、大兄、善弟、翊侄作陪,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啸圃、绶金来谈,午刻至观音院行礼,吉甫释服。面后偕大兄游厂,买钱牧斋《初学集》、《有学集》(价二十四金)。虞山诗文,皆卓然成家,为胜朝艺林后劲,惜气节一挫,遂使著作减色耳。前日得《谢山集》,今更得此,澄斋展卷,足以消遣春光矣。又以钱四千买汲古阁本《五代史补》(陶岳著)、《五代史阙文》(王禹偁著)合一册,遗闻轶事足补正史所未及。乙部书如此类最佳,置之案头架上,极有味。又买磁器数种而归。天虽晴,风后殊寒,裘薄颇不耐。访萧翰臣,沽酒小饮三杯以御之。晚,合家男女下人备酒筵为夫人暖寿。
哭徐芷帆侍御同年病骨嶙峋心自豪,谏书夜草不辞劳。十年玉署成鸡肋(君居翰林十二年,未得一差),再世霜台有凤毛(尊人铸庵年丈曾为御史)。忆时挑灯同感旧,从今看菊罢登高(重九君尚扶病同游天宁寺)。画图虽在魂何处(九月间同人为朱古微学使饯别江亭,用泰西法同拍一照,君亦与焉),朔雪西风泪满袍。
十二日晴。正拟握管作书,大兄在兰泉处忽折柬招往手谈,遂消遣竟日。
十三日晴。答拜缪恒莽、丁筱村,均未值。归寓发各省例信。接茅西农别驾(濬清)
太原书(有伴函)。申刻橘农借庖在寓作消寒,宾主十人(李木斋府丞,余绶屏太守,陈梅生、周少朴两侍御,张季端殿撰,段春岩、陈苏生、孙问清三编修,橘农及余)。连日阅《桃花扇》传奇遣日。感慨缠绵,惊才绝艳,读至题画一折,令人辄唤奈何。至沉江一折,则泪涔涔承睫矣。文能移情,信然。古今传奇当推《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为最。此论其词笔耳,若感伤时局,寄兴苍凉,事真景真情真,当推《桃花扇》为第一,而《长生殿》次之。《牡丹亭》描写才子佳人,遂开后世恶套。近人黄韵珊撰传奇七种,惟《帝女花》、《桃溪雪》二种差可观,其馀皆平平。《居官鉴》尤腐,所有关白布置悉平直乏味,益见传奇小道殊未易操觚。李笠翁十种失之浅俗,蒋心馀九种曲则远胜笠翁。然持较前四种,觉瞠乎后矣。(四种之佳在能入曲,所以尤难。)
十四日晴。发各处贺年复谢信(共十九封)。又寄望之兄信。申刻至豫升堂赴庄干卿之约,少坐即归,呕水数升。晚,王姬、成儿、儿妇、娴女、寿女、翊侄、蘋侄女合备酒肴为采涧暖寿,大兄嫂亦来入座。
十五日晴。丑初起,拟至祈年殿侍祈谷班,头眩、呕吐狼狈,只得遣李升诣坛,酌请陪祀诸君由宝瑞臣代班。采涧三十岁生日,来客甚多。昼演各种戏法,上灯后祀先,放烟火,
演软包戏八出,子刻始散。房山县胡令(光泰)来见(字星阶,绍兴人)。
十六日晴。起甚晏。午后至嵩云草堂,赴辛卯团拜之请。顺谢客数处。答拜董希文丈,已于午刻出京矣。归寓,丁筱村来谈。贾子咏招饮,以病辞。
十七日晴。巳刻张伯纳同年请为其叔母成主。未刻至江苏馆,赴唐黼臣昆弟春酒之约。
回寓随意看书廿馀页。申刻赴王聘三消寒之约。接次寅正月初八日发第一号信。闰枝约壬辰消寒,未暇往。枕上思时局如此,无可行志,只可以艺文自娱,古文诗字各向古人讨真消息,归于自立门庭,庶几不与草木同腐。
十八日晴。发次弟山东、季弟里门书。午后步诣大兄处,兄绶金新得《精华录》四家手批本(查初白、沈归愚、焦南浦、李眉生),真异书也。
斋舫罗列梅花水仙香韵绝胜破梦初开落月明,凌波一笑大江横。合成花里清高品,洗尽人间热恼情。宦海风多求稳泊(余颜斋舫曰稳泊处),画帘香静解微酲。他年倘撰群芳史,合传应标隐逸名。
十九日晴。皇上午初升紫光阁,宴蒙古王公,毓鼎等先期失于敬谨预备,遂致误班。
吉甫、润泽、邹培勋集寓中,议公和事。未刻与大兄合请客(在兄处)。上灯始入座。席散又手谈,夜深归。
二十日晴。大风。董效丈次女公子许字丁筱村大令,余为媒,裴韵珊丈为妁。巳刻同诣同丰堂,押盒至女府,午宴毕,复押盒回同丰,申刻宴毕而归。复常州电。接沈逸叔湖北信。川督岑(春煊)劾罢道府州县四十馀员。蜀中吏治昏浊久矣,庶几振肃法纪,民困稍苏。
毓鼎前岁召见,曾为圣上言,治乱国当用重典,宜峻法以绳贪吏,不可过事姑息。慈圣颇为动容。
二十一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始登车,入西长安门,七点半钟到西苑门外,在六项公所略坐,事下即行。归寓眠一时许,午后偕大兄至丰泰合拍一照,著朝衣冠端坐,题曰元旦待漏图。饮于玉楼春,啖番菜。就近招萧翰臣。主人任景峰作东道主焉。丁筱村来夜谈。
客去疲困特甚。灯下展《七家文钞》海峰文朗诵四五篇,为之神王气健,睡魔顿祛。此书为乡先辈陆祁生先生所选,七家者望溪、海峰、梅厓、秋士、惜抱、茗柯、大云也。仅上下两册,凡一百有七篇,简而甚精,远出杨氏(彝珍)《国朝古文正的》上,真简练揣摩佳本也。
系大兄所藏,盖得之里人庄氏者,旧有圈点,庄仲求世丈(士敏)手笔,标圈处极得法度。
板毁于兵火,世无传本。余拟发侍史照录,以备熟读深思。海峰选十九首,如《送倪司城序》,学史记;《江汶川诗序》,学震川;《王天孚诗序》、《江若度文序》,学半山;《浮山记》,学习之,以上规《禹贡》;《江先生传》,学庐陵;《偃师知县卢君传》,纯用龙门义法而不袭其貌;《舅氏杨君权厝志》,则又几于《左传》矣。无一篇无法度,无一篇无精神,乃为海峰剔出,真本领。与方、姚如骖之靳,操选者之有功古人如是。独是惜抱亲为海峰门人,《类纂》录其师之文宜有殊契,乃所登数篇,全不惬人意,非芜则弱,声光为之大减。此则不可解者。
二十二日晴。至江苏馆,赴绶金之约。未刻至湖广馆,赴张振卿年丈之约。笙歌宴会,久无此举矣。上灯前归。
二十三日晴。午刻设酒肴请大兄嫂及侄男女。申刻在便宜坊,公和立约。
二十四日晴。午后答拜各客。在敏仲处手谈两巡。傍晚赴陈孟孚消寒局,四座花香,位置精洁。连日随意阅《鲒埼亭集》,多有实际之文。谢山文笔叙事写情力求真切,不蹈文家窠臼,能使精神毕现纸墨间,于古文中别立一帜。与余近日持论宗旨,尤有针芥之合。若以此编授儿辈,使熟玩之,当有殊益。接山东胡方伯(廷干)信,有伴函。
二十五日晴。午刻与大兄在省馆合请王保之师,张振卿年丈,吴子修太史,易实甫、王孝禹两观察,余绶屏太守,吴子和侍御,日高即散。顺贺秦韶臣前辈铨守广平之喜。
二十六日晴。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辰正引见于勤政殿,奉旨均着照旧供职,钦此。昨夜通夕不成眠,归寓疲甚,引被酣寝。发李文先生信并诰命两分,交邮局寄。牧斋文才力富健,有震川法度而沉雄过之。昔何义门盛称其文为八家后一人,洵非溢誉。
文中指斥本朝甚丑,所以国初悬为禁书。桀犬吠尧,固无足怪。惟吾辈为本朝臣子,却不忍置诸齿颊间。此数文阙之可也。
二十七日晴。相士刘小山来久谈,约大兄共话。写对四付,仿苏书,力求团结笔法,乃入北海。午后至新编书局(在西单牌楼头发胡同,本镶红旗官学地),总纂五人合商体例。归途答访荫北。
竟夜不寐无端百感乱纵横,展转垂衾直到明。目倦孤灯遮冷焰,心随远巷数(上声)残更(七字曲尽不寐时情景)。忧时朝右无三策(意本严尤御匈奴上中下策),忆弟天涯各一城(二句乃所以不寐之故)。精血频年销耗尽,那堪担负世间名(承上联作结)。
二十八日晴。宗人府丞领衔,具公折谢恩。各人呈递膳牌。日出登车,辰正折下,同入西苑门行三跪九叩礼。归寓稍眠。午后篴翰前辈来,作半日谈。指画中外时势,多独见之言。谓英国向来独笼中国商利,甲午之役,不能从中调停,助我拒日本,使俄人坐得旅顺大连湾,是英人一失策。迨庚子议和,英使方且鳃鳃于索罪魁、停科举诸小节,使俄人再坐收东三省之利,是英人二失策。经此两失,中国朘削将尽,而英国商利亦因以渐涸。西陲坐大,印度日危。盖其君若相一无远识,仅顾目前,不悟木枯而蠹亦无著矣。当时助土耳其拒俄,是何等识见魄力!客去,张采南同年复来谈。夜疲极,思早寝,遂辞刘伯崇同年消寒之约。
二十九日晴,有风。复刘性臣武安信,内附鼎臣信。仲鲁来谈,未刻至谢公祠,赴木斋同年消寒局。赵次山中丞,今之贤督抚也。其抚晋诸疏,皆切实透达,不减林文忠、曾文正。今日见其整顿晋省乡社一疏,重任社长,惩劝兼施,有乡官之利而无其弊。读其文,知其能实心办事,非徒纸上空谈。惜乎方发其端,即移抚三湘,未能使竟绪也。今日论治者,皆注意外交,绝不计及内政,而视州县尤轻。捐例大开,如持银市物。此辈只知本上加利耳,遑顾民生哉!不知外侮由于内讧,内讧皆起于州县。消弭隐患,必当从牧令起。而今日之牧令,刑名、钱谷、词讼、交涉萃于一身,势不能不乞灵幕友,假手胥吏。精力难兼顾,下情难上达。兴利除弊,百无二三。吏治之窳,亦何足怪。尝读《日知录》,深有取于设乡官之议。复见鄂文端奏议,惜其中尚有窒碍难通者。中丞此举,洵治内要图也。为之三复不能置。
接沈勉士表弟信,有伴函(住鄂省花堤下大坡徐宅)。又接七弟信(附收租清单)。
二月初一日晴。奉旨派充辛丑、壬寅恩正并科会试同考官。杨荫北、胡慈溥、曹薇亭、华璧臣相继报信。因访周少朴,询出差汴闱情形。周曾分去岁乡房也。编书局开馆,未暇往。
至公善堂,为童子师送开学。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曹冉韩前辈、熊经仲同年、陶兰泉均来贺。大兄嫂率侄辈枉贺。发常州电。接陶星如沈邱信,有伴函。起谢恩折稿。
初二日晴。礼部送来照会,同考各官准各省主考之例,由兵部发勘合,马馆备夫马,驰驿前往,又用去岁乡房例,分四班起程,以免沿途拥滞。余遵谕旨次序,与胡仲源中翰(逢恩。山东人。甲午进士)、杨少泉学士(捷三。河南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前辈(吉樟。河南人。癸未进士)、华瑞庵前辈(学澜。直隶人。丙戌进士)、吴莲溪太史(怀清。陕西人。
庚寅进士)为第一班。因访杨、华二君,商酌行期,拟乘火车至保定起站。又访同事杨若米同年,托其代办勘合。至松筠庵,赴戈景韩生日会局,半席先归。袁锡三送烟火三十馀件,
有大小二盒,葡萄一架,花盆花六盆,约男客女客廿馀人共观之(黄慎丈乔梓、袁锡三、解仁南、吉甫、润泽、诲卿、千里、张先生、程先生、大兄、翊、绍、宽三侄)。银花火树,光溢声喧,奇巧变化,极一时之乐。午后以折交杨苏拉,嘱其代递。接李泽之同年来阳信,王棣栅、刘恺臣汴梁信。
初三日晴。递折谢恩,并递膳脾。卯初上自社稷坛礼毕还宫。臣毓鼎、臣捷三跪景运门内御道南迎轿,免冠碰头谢恩(系归一人开口称,会试同考官臣某某等叩谢皇上天恩)。
坐九卿朝房假寐,辰正事下,乃行。归寓在祖先前行礼,又诣大兄嫂处磕头。少憩即至武阳馆同乡公祭文昌帝君。顺请外官四人。散后诣寿州师相磕头,兼讯行期,未见。又至文惠寺吊刘子嘉前辈叔母之丧。景旭林同年来谈。上灯时至豫升堂,赴瞿肇生同年之约。到家疲矣。
正考官:大学士孙家鼐。副考官:兵尚徐会沣、刑尚荣庆、吏左张英麟。同考官:中书胡逢恩、恽毓鼎,讲学杨捷三,编修马吉樟、华学澜、吴怀清、张鸿翊、夏孙桐,检讨谢远涵,御史王振声、王乃征、王金铬、刘彭年,户主景溎,兵郎杨芾,刑郎饶昌麟,刑主陈咸庆,刑主张丕基。
满洲二人,直隶五人,江苏三人,安徽一人,山东三人,河南二人,陕西一人,江西二人,湖北一人,广东一人,四川一人。
初四日晴。暖极,可御棉衣。到本衙门报起程(用名柬写“依限起程”四字交清秘堂)。
入城至昆师相处磕头,再诣寿州仍不值。申刻赴章名叔广和消寒局,托杨味春同年致函令弟。
濂甫前辈嘱清施县车栈接差。
初五日阴,大有雨意。写赏对廿馀付。王孝禹、陆申甫、吴子和、李珩甫均来谈。傍晚诣支芰卿丈,托其代办起居注总办事。访张采南。归寓接亚蘧柬,邀饮广和,即前往,座皆熟人,夜深始散。拟法律门编辑义例五则交橘农。接次寅正月廿五日信。向宝瑞臣同年借绿呢大轿,可省四十馀金租赁费矣。
初六日晴,大风,甚凉。至五叔、岳母处磕头。午后写对廿五付。恒裕访润田,借银六百两。申刻至新会邑馆赴饶箴廷同年消寒局。接蒋原之甘肃信。又信颖之信并小楷羊毫十支。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兵部送来勘合(赏以六千文),计发引马一匹,包马二,跟马七。午刻约同班五人饮于便宜坊,会商一切。散后易行装入西城答拜荣华卿前辈。顺拜徐东甫年伯,谈许久。又访潘轶仲,交去兰生先生划款四百金。宝瑞臣城内招饮,辞之。
初八日晴。请大兄来帮写赏对廿馀付。济帆约便宜坊。申刻又赴江苏馆味春消寒局。
初九日晴。大兄来写屏幅。烹黄花鱼,设四簋对酌。未刻至宗显堂,赴胡慈溥之约。
半席又至聚宝堂,赴萧耐安之约。终席又至衡州馆,赴陈枚生消寒局。接刘嗣伯信。发李升、秦福衣装鞍马银各六两。
初十日晴。写旌德汪太仆墓志(名口口),曾任台湾同知,有政绩。文为俞荫甫太史所撰,计二千馀言。铺叙俗冗,一无义法。不意大名人有此庸笔。未刻诣寿州师相,坐谈良久。至广和居,赴敏仲、吉甫之约。申刻又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
十一日晴。写吴子蔚兄墓志。用北海法,仿坡翁,佳处往往入北碑。未刻至广和,赴大兄约。接次寅二月初二日信。
十二日晴。写汪志。午刻至陶然亭,公祝刘伯崇殿撰四十寿。主人十一人。傍晚归。
酉刻复至西砖胡同,赴曾焕如消寒局。
十三日晴。一日写汪志毕。古人墓志所以纳诸圹中,故其石尺寸不大。今此文三千馀言,竞成碑式,有乖体格矣。午后至五叔、岳母处、大兄嫂处辞行。灯下检点零星物件。吴子和约广和,辞。接叔坤弟信,知调办汀州厘局,信笔复其一纸,交大兄附寄。又复吴佩伯书。
十四日晴。午初刻在祖先前叩辞。乘轿至火车站,坐头等车,余独具一间。一点半钟
开行,历卢沟桥、长辛店、良乡、琉璃河、涿州、高碑店、定兴、白河、安肃、曹河,七下钟始抵保定金台驿(头等车价五元八角,二等二元九角,三等一元八角五分,轿子合行李水脚共七元)。夫马已由清苑县备齐。公馆设于城内浙绍乡祠,三人居一室。杨濂甫廉访、缪恒莽观察均来谈。濂公送菜两桌,县中另备三席。携带仆人五名:李升前站,秦福、刘头乘马随轿,刘奎、孙厨照顾行李。清苑县齐耀琳(字震岩。乙未进士。本任曲周)起溜单,移下站。
十五日阴。黎明起,日出启行。六十里方顺桥午尖(属满城),本应陉阳驿,以地狭移此。知县雷天衢(字星源。山西人。辛卯同年)。十里宿望都瞿城驿,设公馆于县之东关。
鼓乐升炮,略具规模。时甫申正,解衣剧谈,颇息劳乏。知县阎骏业(字菊农。山西人)。
天时荒旱已久,麦苗尚未返青,地近滹沱,塘水纵横,而数十里中竟无戽水以收一溉之利者(南方以龙骨车戽水,可接溉数亩)。北农之不善尽人事,于此可见。
十六日阴,有风,颇寒。七下半钟启程。三十里清风店尖(属定州)。途遇保定练军一营,鼓乐排队,举枪恭迓。每十人一什长,皆向轿屈膝。三十里宿定州西关永定驿。时两下钟二刻。知州朱乃恭(字允卿。奉天人。己未举人。戊辰进士)。公馆分两处,余与少泉对房而居。
定州道中晓色催行旅,春风送笋舆。山明先受日,水急乱归渠。旱久田多瘠,兵残气未舒。
艰难念生计,蒿目一踟蹰。
十七日阴,甚寒。七下钟启程。二十五里明月店尖(仍属定州)。因定州一宿二尖扰之太过,故此处仅嘱令备茶点而已。途遇练军,队迎如昨。统领姓孙,名贵和,下马立道左,余等初不知,未及下舆周旋,稍失礼焉。少憩即行。微雪。二十五里,时甫午正,宿新乐县西关西乐驿。公馆分三处,余仍与少泉合馆。屋恶陋不堪。此处荒瘠特甚,城内外多土房,居民穷形于色。知县平章来见(字翰周。浙江海宁人),坐谈良久。自动身至今四日,不得大解,腑气不舒,举体为之不适。因服药攻之,夜半遂得畅行。同人感咎余过于卤莽,维余亦自知其霸道,不可为训也。若治身去恶,其克己亦如是之猛决,何患德之不进耶?十八日阴,微雪,寒甚。同人有御狐裘者。余携衣稍薄,竟至寒不可胜。黎明起登程。
四十五里伏城驿尖(属正定县)。又过沙高河,四十五里宿正定府恒山驿(中历藁城县地)。
府为唐宋以前雄镇,城周围四十里,相距六七里即遥见之。设公馆于城内大佛寺。知府江槐序(字兰庭。浙江人)、同知桐寿(字豫生。满州人。乙卯世兄弟)、正定县张祖咏(字朗轩。
浙江人)同来见。余午后坐轿中不觉酣眠,为风寒所侵,抵寓人甚不适,有寒热之势,因多服姜汤,拥被眠一时许,稍觉清减。寺以大佛得名。佛为隋时所铸铜像,植立高七丈,以三层楼覆之,即一脚有十八尺长,其大可知。僧名意定。
定州杂咏绝句雄城南峙障京师,百战山河几盛衰。古国空留三尺碣(州城外道左立石碣曰“古中山国”),行人竞拜大苏祠(苏文忠曾为定州刺史,城内有祠)。(此即《论语》“齐景公有马千驷”章,《国策》“生王之头不如死士之垄”意脱胎。)
春阴黯黯殢难消,明月清风驿路遥(明月店、清风店皆定州巨镇)。听说升平旧时事,笙歌灯火暖深宵。

发第一号家书,交邮局保险寄。今日有人自京乘火车来,言昨日京师得大雪,深三四寸,闻之颇慰。
十九日晴。酣眠竟夜,人渐平复。八下钟启程。出南门约五里许过滹沱河,二十里冶城铺茶尖,四十里(里甚长,有五十馀里,中历获鹿县地)宿栾城县关城驿。设公馆于龙冈书院。辛丑冬两宫回銮,驻跸于此,行宫规模尚存。知县张源增(云南人)。今日轿夫不佳,行甚迟,而体为之乏。
宿正定府大佛寺平沙百里少人耕,舆马匆匆犯冷行。晓雪兼程肥子国(藁城即古肥国),春风卧病赵王城。地经戎马民犹健,佛阅沧桑顶亦平(佛像头已破损)。酒薄梦疏人易醒,静闻前殿教吹笙。
二十日阴。黎明启程。四十里抵赵州丛台驿。换夫马绕城十里,尖于大石桥。知州吴国楝(字云墀)。四十里过鄗县故城,汉光武即位处。又二十里,宿柏乡县槐水驿,穿城过,设公馆于南关外,分三处。知县周占文(字锦堂。奉天人)。舆中阅《明通鉴?世宗纪》议大礼疏,唯席书一篇最好,原情察理,心平气和,无急功近名之心,发千古不刊之论。若张璁桂,其初持论虽正,其后纯乎迎合世主,掊击廷臣,竟是小人行径矣。夜微雨。
二十一日阴。黎明启程。过沙河,舆夫厉揭而渡。六十里尖内邱县驿。知县朱锦绂。
风雨交作。饭后冒雨而行。行三十馀里,始放晴。六十里宿顺德府邢台县龙冈驿。设公馆于南关外。舆马穿城而过。北门外有豫让桥,又有响水河,水自河心涌出,汩汩有声。途中凉润无尘,垂柳初青,大有春意矣。馆屋乃分三处,卑劣已甚。知县戚朝卿(字耀山。贵州人。
己卯举人。癸未进士)。
二十二日晴。八下钟始启程。三十五里沙河县尖。县无驿。地方官不办差。二十里过褡裢店。居民专以织布为业,所织布毯,五采毕具,尺寸大小不等。沿街设肆,如吾苏浒墅关之席焉。在旅店茶憩,见壁有皖江琴舟女史寻夫诗十绝句,情文相生,字字血泪,取笔墨就壁录之。又十五里宿永年县归洺关,时甫申初,解装剃头。知县刘传祁(字永诗。吴县人。
丙子举人。雅宾年丈之胞兄也)、同知车毓恩(字诚一)。丁卯年伯持手本来候,谢不敢当,具帖答之。沙河二十里铺,有唐丞相宋文贞公(璟)神道碑,在道西,询之土人,其墓去村不远。自过瘿陶铺,平畴一望,新绿葱茏,远山绵延,清润如画,垂杨夹道,掩映二十馀里,居然江南风景矣。舆中静坐,百虑俱清。途中时见土阜孤耸,雉堞犹存,盖皆前朝故城也。
附录琴舟女史题壁诗:侬是寻夫赵五娘,野花偏亦傲秋霜。诸君各自存忠厚,莫当邯郸大道娼(玩诗意疑是流落于此,借唱歌以沿途过活者)。
忆从两地折鸳鸯,一度相思一炷香。十万金钱空间卜、,烧檀典尽嫁衣裳。
恨天不暝恨更长,暮去朝来改旧妆。人也不归时又易,转思金线绾斜阳。
恐将怨望动高堂,敧枕依声骂玉郎。早识此中离别苦,一生不嫁亦寻常。
二月初春荳蔻芳,狂蜂娜娜过东墙。花心自有凌霜节,蜜口偏能沁骨香。
年年都是为人忙,桃李才红菊又黄。底事留连归不得,长安不是久居乡。
说甚封候说甚王,郎君真个太郎当。归来好叙天伦乐,老去同逃大劫场。
血肉人儿铁石肠,平安两字也荒唐。夜阑灯灺狸奴睡,梦落湖天月色凉。
寸心无可作商量,打点精神走一场。千里孤鸿啼血泪,拼将柴骨葬他乡。
邯郸昨夜熟黃梁,梦里仙人话短长。道我前缘犹未了,与君携手赋还乡。(结尾托神语以
自慰,其心其语益悲矣。)
二十三日晴。黎明启程。二十五里过吕祖词,即昔日卢生入梦黄粱初熟地也。与同人降舆入祠瞻仰,前层供钟离仙像,中层供吕祖像,末层供卢生像,作倚枕睡熟状。匾对甚多,皆陈陈相因之句。惟蒙谷联(捷)钟离仙对云:“豁炯炯双眸,自是早醒尘世梦;坦便便大腹,料应还记汉时书。”颇有意味。祠侧有行宫,六飞前年临幸处,未及往游。又二十里邯郸县丛台驿尖。千总任风慕跪迎于郊。知县吴鸿祺(字绍轩。安徽人)迎于北门外吊桥。因下舆为礼。旋至馆来见。临行文武官又恭送如前。五十里过杜城铺,汉杜公乔故里。又二十里宿磁州滏阳驿。城外即滏水也。设公馆行宫旁。知州季兆珍(字星野。福建人。癸酉举人)
迎于北门外,旋亦来见。季大令曾任宣化县。前年冬惠儿到宣府入赘,承其馈仪招饮。余因谢其照拂之谊。大令慈惠廉明,为今之循吏。曹根荪亲家守宣时,与之甚相得,倚如左右手。
根荪在京为余极道其贤,今相见不虚也。晚服药。自邯郸到此,多种稻田。农民引滏河为沟洫溉田,水清而驶,殊有江乡风景。夏令渠中遍植荷花。昔人咏磁州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
之句,吟之令人神往。
题卢生庙卢生梦觉时,黄粱炊未既。四顾一欠伸,翩然谢尘世。我来邯郸道,卧像乃庙祀。
相传为梦神,肸蚃特灵异。我知此庙决非先生意,尸而祝之实多事。生前钟鼎未足论,身后牲牢那更计。长代人间营利名,扰扰棼棼毋乃昧。何如宇宙两茫茫,千秋无复留名氏。
二十四日阴。春分节。九点钟启程。三十里过漳河(水浅有桥可过)。尖丰乐镇(属安阳)。始入河南境。一点钟行。中途遇雨,路滑难行。四十里宿彰德府安阳县邺城驿,已六点钟矣。设公馆于考棚。知县姚礼坤来(字锡朋。广东人),谈甚久。刘恺臣眷属僦居府署侧,遣李升持片讯之。夜雨达旦。经历送来知贡举封条,例应入境即加于轿前。今则将抵省城始用十字式封轿帘上下云。
邯郸道中遇雨京华北望路漫漫,已近春分尚峭寒。夹道垂杨三十里,斜风细雨过邯郸。
临铭关二月临潞路,无风气渐和。兵稀屯戍冷,地古旧城多。夷险关时势,兴亡发啸歌。
垂杨排辇道,曾见翠华过。
二十五日雨暂止。八点钟启程。四十五里尖汤阴县。知县陆尔塽(字和卿。奉天人)
迎于郊外。旋来见。谈及有郑克昌者,直隶人,天主教民也。捐知县,去秋摄汲县篆。有凶手杀人,既就获,郑匿不报,为事主所控。省委员来查,郑故纵凶手使逸去,而以教士索去为词。臬司函询教士,并无其事,凶手亦非教民。郑大窘,后假教士名,函致大吏为保全计。
大吏即以其函送教士,问虚实,教士怒削其籍。大吏复欲劾之,郑忧惧死,官民快之。陆大令又言,近来主教西人渐悟入教者之皆非良民,不尽包庇其犯法不肖者,或反送地方官请按律惩办。遇诃讼,亦不得以教民二字砌入词中,故州县稍得行其志焉。午饭毕,两点钟启程。
县以一红伞两练勇护行。过岳王庙(即在城内),入瞻仰。前殿奉忠武王冕旒像(敕封靖魔大帝),侧厢东奉岳制使(云)像,西奉王四子(雷、震、霖、霆)像,后殿奉王便服像与夫人像并坐,西别院奉王女银瓶小姐像,称妙应仙姑,东别院奉王孙岳珂像。殿前古柏一株,系千馀年物,有亭覆。纯庙御碑左右,碑极多,略观一过。又有石刻王书《出师表》,捶拓者不绝。庙对门铁铸男女五奸像,向门跪。又泥塑施全像,以一丐者像侍焉。相传纯皇帝幸汤阴时,先一夕丐者卧于庙外,闻足声彳亍,似有数人投眢井中,次晨失铁像。上适至,欲观铁像,不可得。大索未获。丐者述所闻,索诸眢井中,则五像在焉。上大悦,授丐者官。
是夜无疾卒。乃塑其像而加封。文王羡里城在县北门外五里,有碣志之。二十五里宿宜沟驿,属汤阴。陆大令复迎于此,延入,便衣久谈乃去。
二十六日阴。七点钟启程。二十里过大赉店(属濬县),古鹿台也。先贤子贡故里亦在濬县,有碑在宜沟驿南关外。又十五里高村桥,入卫辉界,憩旅店自尖。自大赉店至此,一路沿淇水行。水清而流甚急,沙石相激,澎湃奔腾,耳目为之清彻。又二十五里宿淇县,没公馆于行宫旁。时甫未初,知县史悠履(字坦衢。广东人)迎于郊,旋来见。史系戊子本省举人,次远家伯典试所得士。交去瑞臣信一封。每日轿中半日静坐,半日看书,心中空洞无一事。看山水林野,皆有旷然神怡,悠然自得之趣。夜风雨。
二十七日阴。八下钟启程。途中北风怒号,雪花飞舞,寒威凛冽不减隆冬。枯坐舆中,殆无生气。五十里宿卫辉府汲县卫源驿。知府国荫(字馨斋。满洲人)、知县邓本仁(字受之)、参将田镇,并守备、千总均冒雨迎于郊外。设公馆于贡院,索烧酒温之。发第二号家信,附致周容皆年丈一信,张润泽一信。
寄史坦衢大令淇县令史君,广东人,家伯侍郎戊子典试所得士。曾摄内乡篆二年,兴利除弊,以廉惠称。其受代也,士民攀辕恋之不忍去。今之循吏也。
轺车乍许接清光,喜听循声满内乡。雅咏古留淇水竹,去思今见召公棠。时艰逾觉民为重,诚服能令世不忘。我更通家论孔李,盛名尤幸挹群芳。
过临洺关(补录)
古戍角声阑,晨光送马鞍。河山三晋壮,风雪一天寒。春色香何许,客程殊自宽。
从容问前驿,行路未为难。
二十八日七点钟冒雨启程。邓大令送于南门外。四十五里尖塔儿铺(属延津)。二十五里宿延津廪延驿。雪雹交作,北风尤甚,泥滑不能行,抵晚始到。知县周常炳来见(字贡珊。天津人。癸巳同年)。以李珩甫托带信件,请其专差送省。因考官抵省,关防綦严,例不准送信也。
延津遇雪北风卷雪扑羊裘,侵晚冲寒过卫州。却忆江南红杏雨,山平水远橹声柔。
又一首雨雪连三日,萧萧正载途。不忧行李困,颇喜旱苗苏。(老杜“不忧巴道路,恐湿汉
旌旗”。梅圣俞“不愁荒楚菊,只恐败吴粳”。用意并同。)旅梦睡难定,暝山寒欲无。褰帷频问路,还惜仆夫痛。
二十九日阴。七点钟启程。舆夫本劣,加之泥滑,殆不能行。一点半钟始行四十五里,抵封邱。封邱本非驿站,前岁六龙过此,遂成孔道。奉使北来者,皆取径于此。昨夜周大令复函托之,公馆饮食皆供给焉。知县黄庭芝(字瀛桥。广东人。癸酉拔贡)来见,谢其厚意。三点钟复行。至县界,祥符县遣轿夫来接。十八里宿新店(属祥符)。白延津几十里至祥符大梁驿为一驿,奉使者咸宿于此,以便次日从容渡河,而尖封邱、宿新店,遂若成例矣。夜雨复不息。后两班同事诸君日迫路难,其苦殆难名状。祥符县知县岳廷楷(字揆章。
山东人)。
望湘人(寄内)
余素不工倚声,遂亦不多作。连日风雪,兀坐舆中,回首长安,艳情难禁。率填此调奇釆涧,正梁园路倦,暮宿晨兴,算经多少总堠。嫩碧如烟,暝阴如梦,已近清明时候。
冻雪侵肌,峭风砭骨,苦欺人瘦。更客愁挑逗,桃花十里,春光湿透(路旁见桃杏盛开,约长数里。一番风雪恐不禁矣)。遥想云鬟靓掸,悄灯前花下,抛书罢绣。怅锦被春寒,数遍五更莲漏。添衣冷暖,客边加饭,刻刻劳卿细究。托东风寄与平安,聊当几枝红豆。
碧栏杆影外,倦倚东风,空增无限离绪。目揣南云,云飞在处,下有天涯夫婿(此余己亥南旋时,采涧忆余语也。深情刻骨,令人魂消)。我忆卿心,卿心忆我,两心来去。
任青山碧树,重重叠叠,料难隔住。何况春情似雾,正绣阁香温,银屏梦曙。看燕子双飞,已入谢家帘幕。腰肢漫减,黛峰休蹙,好自宽怀珍护。(原词缺句,空一行。——整理者注)
三十日阴。八点钟启程。三里到河边,具行装,在河干恭祭河神,行二跪六叩礼。余默祷,乞风平浪静。既登舟,果北风微起,波涛不兴,扬帆稳渡,十二点钟到岸。十八里抵开封府北门,知府石庚(字立斋)、知县岳廷楷迎于郊外。巡抚司道皆差帖来接。河弁率河兵升炮跪接。轿夫高声代传起去,轰应如雷。入城有全副执事导行,约二里馀至贡院,升九炮鼓乐呵殿而入,在至公堂前降舆。知贡举松侍郎(寿)、张中丞(人骏)及延藩台(祉)、钟臬台(培)、胡道台(翔林)皆迎于堂上,首府以下排班相迓。在堂具宾主礼,略坐进茶点,即起,仍坐舆入内帘,余居东独院。约同事五人往拜内监试熙小肪前辈(麟)、联晴舫(豫)二侍御。两君旋来答拜。松、张二公送翅席二桌,赏来使扇对各一。午后复雨达夜,行李车不得至,未知何故。
三月初一日晨雨,旋止,犹未放晴。九点钟始起。竟体疲倦,如被重伤。刘奎、孙厨押行李来。车陷于沙二尺许,费尽人力乃得渡河。夜宿北门外官店。午后与诸君至内帘各处流览,其规模胜京闱多矣。遣听差人持帖至两知贡举、两司首府、县处答拜。晚复雨,滴沥之声达旦。头痛如劈,眼倦不能抬,呕水数斗。晚饭后又倾肠倒胃而出之。推原其故,恐系误饮恶水所致。今早供给所所进之水,味咸而微有恶气,仆人用以熬粥,余勉进半瓯。乃向供给委员力言之,洗缸换水。汴省之水以黄河水为上,而铁塔次之。今早之水直是水夫惮劳,取雨馀潢污充数耳。殊为可恶!好作诗词,最耗心血。余知之而不能戒,以至心空而悸,形于梦寐之间。前晚梦中作赠采涧诗词,意甚工,初觉时犹有影响,迨翻身后启目,则全忘之矣。
初二日阴。午后居然薄见日光。无事写应酬斗方十馀。第二班诸君已到。王聘三、闰
枝同居东院。令庖人制四簋及点心为两君充饥。诸君彼此衣冠相拜。晚与聘、闰剧谈。闰枝出示新得东坡书齐州真相院舍利塔记铭四百馀字,虚和澹茂,纯乎太傅笔意。向论苏书高处,直是魏晋嫡乳。近来习苏字,颇于气韵萧散处着意,往往别有会心,不复求工于于俗眼,今观此帖益信。把玩不忍释手,因借归临之。《东坡全书》以晚香堂原本为最佳。瑛兰坡蜀刻《西楼帖》,合处颇多,犹可见真面目。若杨氏景苏园、吴氏观海堂,摹勒恶劣,锋颖转折皆成方板肥滞,世人目眯,于此乃谓苏字偏锋有习气而风神超妙之长,公遂堕尘劫矣。此外套帖中摹刻三四种,却尽有胜处。
初三日居然见日,爽朗异常。一日写应酬字。与聘、闰登聚奎楼眺远。傍晚总裁入闱。
遣李升持柬恭候寿师相起居。
初四日晴。十一点钟四总裁来拜。聚院中立谈数语。旋约同事诸君答谒副考三公,皆在燮师处相与一揖,遂未分诣。屋中坐次不敷,亦立谈数语而归。内收掌袁宝臣太守(镇南。
奉天人。丙子庶常前辈)、启仲履太守(绥)来拜,即往答之。总裁分赠烧烤席二桌,因同至监试处会食。第三班同事入闱,彼此互拜。一日衣冠趋跄,又写字十馀件。临睡濯足。
附记同事诸君名号籍贯:胡仲原(逢恩。山东胶州人。甲午进士)、杨少泉(捷三。河南祥符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吉樟。河南安阳人。庚辰贡士。癸未补殿试)、华瑞庵(学澜。直隶天津人。丙戌进士)、吴莲溪(怀清。陕西山阳人。庚寅进士)、张文舟(鸿翊。湖北人。己丑进士)、夏闰枝(孙辋。江苏江阴人。壬辰进士)、谢镜虚(远涵。江西兴国人。乙未进士)、王少农(振声。顺天通州人。甲戌进士)、王聘三(乃征。四川中江人。庚寅进士)、王铸言(金镕。直隶乐亭人。口口进士)、刘惺庵(彭年。直隶天津人。己丑进士)、景俊卿(游。满洲人。乙未进士)、杨若米(芾。江苏高邮人。己丑进士)、饶芝山(昌麟。江西临川人。癸末进士)、陈采卿(咸庆。江苏仪征人。癸未进士)、张仲弼(丕基。广东香山人。甲午进士)、监试联晴舫(豫。满州。监生)、熙小舫(麟。汉军。癸未进士)。
初五日晴。偕闰、聘、少泉便衣至四总裁处略谈。惠甫年伯复来答。午后写考差折卷半开试笔。连日除写斗方、谈闲天外,一无事事。遇精神倦时,则随意卧读中晚唐诗以畅之,颇得乐趣。
初六日晴。写折卷一开。偕聘、闰至收掌及西经房答访张振卿年伯。荣华卿前辈便衣过谈。知贡举张中丞入闱,差帖来候,亦具柬答之。
初七日晴。写折卷一开。十点钟,同考官公服齐诣至公堂等候掣房。四总裁中坐,同考分两排坐,临试、收掌各就座,正主考掣某房,副主考掣某人,余得第十三房。乙未分校余即充第十三房,乃次第依然不易,亦巧矣。陈采卿刑部掣得第一房,年六十九矣,房官中齿最长,宜其领袖各房也。分毕各散。河南布政使忽有咨文两套,不由监试于开门时递进,径送东西经房。本届借闱会试,一切自有礼部提调,御史监试司之,与汴藩无与也,安得干预内帘之事!且不经监试手,无端直达房官,尤干禁令。外省公事一凭书吏作主,不通道理,不知利害如此!因送交监试熙小肪前辈,请其俟开门时交还知贡举,嘱其以后勿再妄为。供给进黄河鲤,肉嫩而肥,佳品也。内帘差遣委员赵子祥(伯寿)来见。献廷妹婿、聘三同年之西也。
初八日晴。向来写题监刊印,俱系请同考六人,扃于总裁处。本届总裁自办,免此一重公案。写折卷一开。闻文舟同年病,往视之。复偕聘三答访赵子贤,见其同事邸介臣(桂。
宛平人)。二鼓后题纸送到各房。
初九日晴。晓起查问节气,知今日已清明矣。棘闱扃密,孤负春光,不免触动旅思。
与诸君检书,查题出处。管子内政寄军令论。汉文帝赐南粤王书论。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论(诸葛武侯治蜀语)。刘光祖言定国是论(南宋光宗绍熙元年上疏,为禁道学朋党而发)。陈思谦言铨衡之弊论(元文宗至顺二年上疏)。皆载《御批通鉴辑览》
中(别见《通鉴纲目》、《续资治通鉴》、《续通考》、《宋名臣言行录》)。午后剃头。阅王船山《宋论》卷七、卷八中两篇:一论元祐诸公,一论蔡京绍述新法。精识深论,皆从无字句处看出,绝非寻常死煞纸上之谈。数百年无此议论也。吾尝谓读书须具特识,心思眼光皆当超出事表,穿透事背,勿为古人笔下所瞒,尤勿为学究肤论所障(如胡致堂、尹起莘直无一毫性灵)。此非好为立异。读书求于自己有益,不如此,灵光不出,终其身如桔槔随人俯仰而已。
初十日晴。终日写应酬字。目昏腕脱,犹不能尽餍所求。午后诣寿州师久谈。傍晚,催卷吹喇叭之声不绝于耳,至三鼓方静。阉外人声鼎沸,相距咫尺,而喧寂迥乎不同。与振卿年丈、华卿前辈投赠唱和诗各四首。
十一日晴。一日略静养,以便阅卷。晚八下钟,二场题纸即下。首问游学损益,次问学制短长,三问商会银行预算决算推行之策,四问警察法,五问富强之本。
十二日晴。内热甚不适,倦卧半日。午后分卷三次,共六十本。在本房阅奉天、山西、贵州卷廿二本,荐四本。五点钟公服上堂,将卷荐讫,顷刻即退。明日即不上堂,松动已极。
灯下阅七卷(即在廿二卷之内)。早寝。落卷已入箱中,而矮屋对策者,犹惨淡经营,以冀衡文者之一顾,岂不悲哉!故房官必当略参后场,断不可仅阅头场遂定去取,摈其馀而不寓目也。
十三日晴。大风,黄沙积寸许。阅广西、贵州驻防卷二十五本,荐四本。诸卷惬意者甚鲜,且有极可笑者。灯下有数卷复阅再四,遂至夜深。临寝呕水数口。
十四日晴。胃口大劣。阅湖北、山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头场卷分齐,每房得二百九十三卷。
十五日阴。午后雨,通夕未止。阅湖北、山东、广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于粤卷得一本,中国史学、泰西政学,皆卓然有见,似是通才。因与聘三商酌,撰拟长批,以冀入彀。
房官权限止于是矣。两日少腹胀满异常,疑系水恶之故。(按:此卷为谭镳,与梁任公为中表亲,新旧学皆极通博,并有著作,竟未取中。先君甚为惋惜。盖总裁疑粤多富人,每存疑隘之见。明珠致沉,殊欠公道。谭君试后恐未必候领落卷,存知己之感耳。)
十六日晴。阅湖南、安徽卷四十本,荐八本。傍晚阅卷既多,心迷神散,目眵腕脱,乃掩卷向廊下微步。取《伊洛渊源录?横渠行状》细读一过,觉精神为之稍敛,然后燃烛复阅试卷,眼光顿定,所见与前微有不侔矣。乃知古人息游之功如此,吾心一时之敛散,而他人功名之得失系之,可不畏哉!吕兴叔此文,可谓善言德行矣。宋儒不甚求工于文,而其文之有序有物乃如此,信乎有德者必有言也。录中所辑诸志传行状之文,皆质实有味,耐人寻思。若寻常流连风景之作,始读若可爱,再读之后索然无馀蕴矣。
十七日晴。阅浙江、福建卷三十本,荐八本。颖异之卷,荐拔殆尽,自问当可无负矣。
闽省一卷,于《史》、《汉》、《三国志》煞有工夫,处处读书得问,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想见三涤烛尽,沉思独往。因与聘三商酌,逐细批出(此卷中第),又反复欣赏久之。
十八日晴。阅河南、四川卷四十二本,荐八本。临睡细读《伊洛渊源录》数篇。向日亦尝阅此书两过,未若今日之深潜有味也。以此知读书穷理必须心定气平。令刘奎画一荐卷表,以省分为经,以正大光明四堂为纬,而以荐卷之字号分列各格,又以各省分卷所得之数附焉,庶几一展了然。乃知古人创为表学,其法至精,其用至便也。(京闱因主试向系四人,遂以正大光明分属之,由来久矣。此届则正堂为孙相国,大为徐尚书,光为荣尚书,明为张侍郎也。凡荐卷,必每堂一本,不得僭越,周而复始,既为得配卷数,亦防弊耳)。阅电传,谕旨停止各省印花税及各项捐派。以意度之,为闽省仙游激变而发也。深仁厚泽,可感可钦。
然赔款数百兆,将于何取偿?不知司计者又将何以处之?仙游一案,余虽未得其详,然地方文武各官既以科派激成民变,又率行请兵开炮,毙无辜之民,千百生灵供其一击,即立予正法,亦不为过。乃仅以革职军台,蔽其残民之罪,何以下慰冤魂乎?惜余不在京,无由入一
文字争之也。又知大学士荣禄薨逝,谥文忠,赠男爵,饰终之典可谓逾格矣。遥想平日之倚右相者,冰山一倾,不知作何情态。余又知依附之不足恃,而人贵自立也。
十九日晴。阅四川、江西、陕西卷四十本,荐八本。江右卷二十五本,勉荐二卷,尚非惬意之作。其馀则腐恶陋劣,几致不堪寓目。不解大邦文风,何以至此!陕卷佳甚,皆有书卷气,屠梅君前辈掌教之功也。午饭时与聘三谈及各省山长最有关系。导士以实学,则读书者多;导士以词章,则能文者众。吾常之南菁,湖北之两湖,广东之广雅,四川之尊经,山长得人则文风大振,朴学继兴,皆其明效大验也。若大吏以讲席为位置归田巨绅之地,拥皋比者亦以美馆视之,而文运不足问矣。
二十日晴。剃头。阅陕西、甘肃十四本,荐九本(共荐六十一本)。头场一律阅毕。
此八日中,日上而起,更深而寝,目不停览,手不停挥,无一刻可以暇逸,心力真交瘁矣。
人才之枉丕未可知,惟心力既尽,稍可告无罪耳。命运之说为举子言,衡文者不可存此心。
而士子平日用功,亦不可存此心。傍晚偕闰、聘至正、光两处稍谈。夜不寐,四鼓后始睡去。
二十一日晴。晨起写进呈头场题目纸,阅已荐之二场卷。尽有极通达者,吾辈断不如也。傍晚仍偕闰、聘至大、明两处稍谈。光堂交下拟刻湖北卷第三篇,灯下细为删润,大约文字泛话少则厚,闲字少则遒。
二十二日晴。天始向暖,可换夹衣。午前写进呈二场题纸。午后阅卷。华卿前辈来语,因往久谈,斟酌文字。灯下为别房改削文一篇,华老所托者,此吃力不讨好之事也。二场广东一卷(此卷中第),通澈政理,于科学、经济学、法学、哲学皆有所窥,扼要而谈,一无枝蔓,自是经世之才。可爱也。
二十三日晴。评点二场卷。每堂各先荐六本。傍晚取浙闽两湖二场落卷,大概翻阅,恐有遗珠在内也。皆不甚惬意,半系陈陈相因,剿袭夹带之作,乃置之。(大约头场空陋之卷,次场亦必不能奇。若精于西学之士作论,杂乱则有之,决无空陋病。)灯下又为别房改文一篇,亦华老托也。
二十四日晴。谷雨节。评点二场荐卷毕,分四包交监试送总裁。饭后将头场备荐之卷十馀叠合校。二三场五十分出色者,无可补荐,只得置之,死灰遂无复燃之望矣。义将落卷大概翻阅一过,与前几日眼光不甚悬殊。批条亦无纰缪处,乃与刘奎点数捆置箱中。大约二场五策不难于征引繁富,横使议论,而难于谨守问义,扼要而谈。如前之说,看似渊博可喜,其实皆由钞袭而来,一为所动,便受其欺。如后之说,则非确有见解者不能,间发名论,莫非心得。即使语有所本,亦必剪裁铬铸,使宛转合题。行家之与门外汉,观其运用,即可知之。以此法暗中摸索,十不失八九。灯下检阅《论语精义》、《论语正义》、《五经汇解》,以广三场之义。汉宋两家之说,备于是矣。钦命题: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义。故为政在人,教人以身义。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诸天下之民谓之事业义。各房二场卷,往往颂扬东西国为尧舜汤武,鄙夷中国则无一而可,至有称中朝为支那者。西学发策之弊,一至于此!以此知二场西策之法断乎其不可行也。枕上思之,不胜愤懑。
二十五日阴。评阅三场已荐各卷。午刻正在写批,勿觉神魂飘荡,有不守舍之象。此用思太过,心气不固之病也。急闭目静卧以收摄之。咀嚼洋参、桂圆,稍使心气清宁。午后微雨。奉电旨:会试中额共三百零六名。较上届不甚增加,恐因人数不多之故。按此分算,每房得士十六七人,即如额矣。灯下静看《延平答问》数条,《论语》子游问孝章“至于犬马皆能有养”,延平及朱子皆云,人若不敬,即以犬马视其亲。检《精义》只载范、尹二条,解亦如此。盖解犬马有养为人养之也。愚意圣人立言虽极警切,亦断无以犬马比人亲之理。
此句本谓至于犬马,尚皆能自养其亲,人子若不敬,何以自别于犬马乎?犬马比人子,意极明白直截。不知诸儒何以俱未见及,有此害理之说。
二十六日阴。午后雨,终夜滴沥有声。阅三场卷,每堂先荐七本。
二十七日晴。阅三场卷,荐毕。荐卷已事竣矣。饭后点阅落卷,每省先二场,次三场,
一省毕,则检其数,合缚而置诸箱。随手清讫,较有头绪。遇认真写作之卷,则为之加一小批,聊以解嘲而已。傍晚诣华老久谈。知贡举升任热河都统松(寿)于今日入都。闻揭晓定于十三日,本房尽可从容不迫矣。
二十八日晴。时寒时热,体颇不适。点阅落卷,有浙江一卷二三场极佳,因加批补荐。
傍晚诣东甫年伯久谈。晚饭后内委员赵子祥来谈。临睡濯足。
二十九日早晴午后雨。点阅落卷,不通可笑者极多,不知当时举人如何中来。诸君四书义首篇,多有驳斥注中伊川、龟山之说者,甚至诋及朱子。余皆与抹出。作者即使意见不同,各抒其理,自做文字可耳。节外生枝,指而斥之,何为乎?余非恶其立异,恶其心术之不正也。(诸卷盖本毛西河四书改错之说。)卧思伊川方严耿介,固是泰山岩岩之气象。然亦似有过当处,如为讲官不请俸,不为妻求封。俸与封,自是朝廷加恩群臣之典,请之不为失体,何必矫之立异乎?又如亲老求禄,亦人子之常,乃谓为不安义命,似亦予人难堪。当时洛蜀之争,当亦由此等而起。若明道先生、朱子则气象不同。诸贤中康节近于狂,伊川近于狷,明道、晦翁庶几中和矣。
四月初一日阴。在闱中一月矣。连日点阅落卷,遇稍见出色之卷,则取其首二三场合校之,至无可挽回而止。饭后得一满洲卷,其五策均明白晓畅,不作外行语,心异之,核对前后场亦切当无疵(首场因四艺不惬,摈之),在满洲卷中,殊不易得,乃补荐正堂。傍晚各卷一律阅毕。大约二三场落卷卷卷过目,自问不甚疏略。其见遗者,亦兄弟之文居多,在可荐可不荐之间,无甚湮没矣。北四省(山东较好)及云贵等二场最劣,往往强作解事,尤可喷饭。必须每府设学堂,延中西兼通之教习,勤为督课,又多置书籍,纵其浏览,或可稍收开通之益。晚饭后访监试久谈。剃头。静思乡会试宜改为两场:头场试史论三篇,在正续《资治通鉴》内出题,时务策两道,不拘中西;二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二篇。阅卷者两场合校,精力既觉宽馀,次场便可着重救不读经书之失。近来新学盛行,四书五经几至束之高阁。此次各卷往往前二场精力弥满,至末场则草草了事,多不过三百馀字,且多为随手掇拾,绝无紧靠义理发挥者,大有如不欲战,不屑用心之势。阅卷者以头二场既荐,于末场亦不能不稍予宽容。久而久之,圣贤义理不难弃若弁髦矣。学术人心,可忧方大。张袁二制军立意欲废科举,其弊害至于是,更有不可胜言者,袁世凯(慰庭)不足道,张香老举动乃亦如此,岂不可痛哉!书至此愤懑万分。闲暇特甚,随意至西经房访友。午后光堂交来中卷六本,明堂交来中卷五本,余所欣赏之卷,居其大半。因仔细磨勘,加墨圈。晚饭后马老前辈有已中云南一卷,首论因孔子讥管仲为器小,遂驳斥《论语》,诋为伪书。积翁商之于余,余拍案大怒,力主撤去。积翁浼余至光堂商换,乃访华卿前辈,决意撤去。而第八房所荐滇卷另一本亦不甚佳,无可抵换。华老出各房所荐滇卷,属余抉择。余择得第十七房王聘三同年处一卷,本华老所拟中者,请抵此卷,而由第十七房拨入第八房,以足其数。华老深以为然。华老于余可为知之深而信之笃矣。而此卷业已被摈,乃无端宛转获隽,谁谓此中无命数哉。又久坐遍阅拟刻之文而归。
初三日晴。圈卷三套。正堂发中卷四本,大堂三本,共中十八本,逾额一本(满洲一,山东三,安徽一,浙江一,福建四,湖北二,广东一,广西二,四川一,甘肃一,云南一)。
灯下改文两篇(二三场)以便付刻。
初四日晴。圈卷三套。饭后在寿州师处略谈。师以满洲一卷为余房首,因择其次题一篇稍加润色付刻。计刻满卷一篇(头场次题),湖北卷三篇(头场第三题,二场次题,三场首题),山东卷二篇(头场前二题),安徽卷一篇(首题),不为少矣。阅电传上谕,改于五月十五日考试,试差以有闰四月故也。而分房十八人乃沾其益矣。余之补荐满洲一卷也,已在月朔,其时各房收拾落卷大半竣事。少农、闰枝、静虚,群聚聘三房剧谈。余各省落卷亦已收齐,所存者惟满、蒙、汉、奉天十馀卷耳。诸君至窗外招余往谈,余手此卷,合二三场反复比校,终不释然,未忍舍之而去。计算前后所荐已六十三卷,若再补足一卷,便合八卦
六十四爻之数。因改批即刻补荐,中心始安。于是案头所存之卷,如扫落叶,顷刻而毕。而此卷遂列高魁矣。此中真有莫之然而然者。呜呼!命所应得,虽欲摈斥而不能,然则命所不应得者,虽欲费尽经营,亦必有阻之者矣。余于此益坚知命乐天之志。
初五日晴。圈卷四套。晚饭后华卿前辈过我,作半夕谈。以拟中会元之四书义首篇,请余润色(第十房所荐卷)。
初六日阴。圈卷四套。改元墨首义一篇,又改旗卷第二道策一篇,增刻闱墨。闻振卿丈刻余房福建卷文二篇(头场一、四),前后共刻文十篇。为数之多,冠于各房。晚,疲困特甚。盖心力交瘁矣。早寝。
初七日晴。连日天气颇凉,余尚着重棉。圈卷四套毕。傍晚诣振卿丈久谈,留饮酒晚饭而归。
初八日晴。午后各堂中卷再交本房,卷头加写批语。写十五分。灯下用红格本另誊荐卷清簿,以便检查。若米、仲弼两同年来剧谈。将所有落卷移交收掌官。
初九日晴。天气渐暖。加批毕交还各堂。正、光两堂发下落卷。燮师处挑誊录二名。
午刻在文明堂写榜头榜尾。向来房官有鼎甲者书之,本届无鼎甲,燮老请余承其乏。榜纸高八尺馀,不能平书,置脚杌于案旁,立而横书之。榜尾一大榜字约三尺见方,余解衣槃礴,纵笔而成。观者如堵墙,咸眉飞色舞。饭后暇甚,随意坐卧。晚华卿前辈来谈,余纵论时事,颇快胸臆,更深始去。满洲一卷,本定第六名。燮老印官衔戳时,失于提开,误加戳焉,不能进呈(凡正堂所中之卷,概误用戳。于是前十名中无燮老一本),乃抑置第十一名。以此知不特中否有命,并名次亦若前定矣。谢敬虚房有福建一卷,首场五篇纯中古文义法,余剧赏再三,尤喜其第二艺胎息醇雅。余所中福建四卷,皆好学深思,真能读书人文字。何闽士之多才也!敬虚此卷,荐正堂,乃未入彀,惜哉!惜哉!又聘三房安徽一卷四书义首篇,古质疏秀,亦不易得,亦为华老所摈。此中信有命焉。
初十日晴。大、明两堂发下落卷,东丈挑取誊录二名,振丈挑取誊录二名。一日补写应酬未完之件。监试、房官闲谈者,纷至沓来。傍晚华卿前辈送来草榜,与瑞莽前辈各录底本一分。晚饭后访华老久谈,携所刻闱墨归,校对脱误。微雨。
十一日晴。立夏节。写应酬字。午后四总裁衣冠来拜房,各房亦衣冠群聚于近门处,以次恭揖。旋即具柬往答,四公亦聚于正堂以待,各一揖而退。振卿丈索观近作,灯下录途中纪行诗十馀首应之。复令刘奎照缮一分,送华卿前辈。华老今日为余书扇,即录其磁州近作也。
十二日晴。清晨即起。七点钟公服集文明堂。正副考官、同考官、知贡举(兼钤榜大臣)、内帘监试、御史、内收掌、内场监试、会试提调相见一揖,各就位次(四主考居中南向,知贡举并列在左亦南向,同考官单房数一排北上西向,双数一排北上东向,监试提调夹门东西分两案,各北向,收掌在知贡举之后,亦南向,弥封所在西北隅,南向)。设写榜两案于东南西南隅,榜分两纸(取其便捷),一自第六名填起,一自第一百五十四名填起。
未刻小息。各散,归房午饭(北闱则封锁聚奎堂后门。房官在堂小餐,不能归屋)。约三刻复升堂,至二更填毕。满堂燃烛,拆写五魁,由第五名逆上。事竣各员均散,惟考官、知贡举候送榜。十一点钟,升炮开门,鼓乐送榜出,悬于贡院大门之外。填榜之法,墨卷既拆,呈正主考写名次,副主考写姓名,连榜条送本房注写姓名、籍贯,榜吏呈知贡举标朱,举向四周高唱,然后交榜录吏照缮榜上焉。余本房十八名,颇多知名之士。会元周蕴良,浙江会稽人。振卿丈示诗二首。
试事既毕,率赋一律,次振卿年丈磁州诗元韵,兼呈华卿前辈云烟万纸都经眼,花月三春久闭关。未许刘幾欺永叔(宋刘幾文体奇诡,后进多效之,
浸成风尚。欧公主试,欲挽其弊。得一卷,起三句云: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出。曰:此必刘幾也。
黜之,果幾也。近来新学盛行,少年轻俊之士,皆掇拾日本新名词,以自表异文体,既戾士习,尤嚣其弊,有甚于刘幾者),恐多李荐恨眉山(东坡恨失李方叔,恐诸卷之为方叔者多矣)。寸心得失论千古,异日襟期见一斑。国步艰难需杰士,日华遥望五云间(云字重用,然无以易之。若日字虽两见,义迥不同,古人不忌)。
十三日晴。七点钟为秦福唤醒,王棣珊已衣冠在屋中矣。徐步青、姜伯亮、徐艺甫、刘恺臣相继而来。伯亮交到大兄信一封,阿成禀二封,阅悉合家平安,心中大慰。延锡之方伯、王仲培观察、山长王季憔前辈均来拜。仲培丈谈及与先君京邸旧交,投契极密,回溯往事,情意拳拳。戚友来拜者趾错于门,无非求向中左二峰交名条,谋差使而已。饭后偕邵农、铸言、瑞莽、惺庵、聘三出门拜客。以一红伞前导,两马前后,从一号房随轿投帖,晤张安帅、延方伯,馀俱未见。申刻至外收掌,赴姚子登(瀛。乙亥举人)、爱泽民(仁。己丑同年)之约,客惟同年数人。散归,恺臣又便衣而来,谈至夜深乃去。
十四日晴。安帅来答拜。午初琼林宴。同考官各蟒袍补褂集至公堂(本应朝服,因各人有带,有未带,遂一律穿花衣)。内外帘各员咸集。设黄幄于堂东,南向设拜垫三层,总裁、知贡举、同考官、监试、提调、收掌行三跪九叩礼谢恩。拜毕入宴。设总裁、知贡举筵于堂中南向,斜设监试、同考官(仍单东双西)筵于左右(均南向,第稍偏耳),再下则提调等筵。知贡举安总裁坐,司道安同考坐,各一揖。总裁复向同考一揖。筵系四水果,四干果,四冷荤,四莱。各官既入坐,乐作,先跳加官,次跳魁星(魁星凡五,以应五魁之数),次演天官赐福。各官皆起,再诣黄幄谢宴,行一跪三叩礼。礼成各散。未刻至江苏馆,赴巡抚司道首府县公局。戏系两班合演。二鼓归寓。
十五日晴。在寓无非会客见客,无非托交名条,谋差缺。午刻逃出拜客。谒盛氏表姑母于打线胡同。表姑母为先祖妣胞侄女,适顾氏。在京时随舅祖住余家,余才数龄耳,不见已三十一年。姑丈已前殁,有表弟一人(名盛传,字渔渭)。家况清苦,几致无以为生。谈三十年中旧事甚琐。至二曾祠,赴鲁青、伯亮、艺甫之约。亭台傍水,一望清旷,大有西湖三潭印月风景。归寓小憩,复至裴厂公胡同,赴棣珊、恺臣之约,三鼓归。接新乡令鲁泽生(恒祥)信件。
十六日晴。闰枝因接家信断弦,附提调伴先行,托带家信一封。午后拜客。大雷雨。
至八旗会馆,赴八旗奉直同乡公局,戏甚佳。有小桂枝、小蛮尤为翘楚。春怀不动已二十年,不觉情苗复发矣。与锡之方伯连引十五巨觥,陶然微醉。戏散始归,将近四鼓。接睢州牧王咏霓(提裳)信件。
十七日晴。倦甚,晏起。国忌不拜客,而客来仍不少。新门生萨起岩(字肖说。福建人。流寓河南。充大学堂教习,名手也)、张铣(字泽堂。甘肃人)均来见。供给所送来节省银一百二十两,又三场酒席折价二十四两,中席折价六两。藩台送来补领路费银五十两(五品以下各员在京先领一半。四品以上到本省补给全分,在京不领。四总裁同)。傍晚诣表姑母处久谈。谈及当同治丁卯科,先君久试不第,时赘外家,为境遇所迫,盼中甚切。先妣于中秋日自缮疏文,避人至城隍庙叩焚,祈减十年寿,以博一第。先君遂于是科捷贤书,而先妣甲戌年见背矣,年才三十七耳(先君既捷,先妣始为表姑母言之)。余闻之不觉泪下如线。
今不孝兄弟皆以科甲起家,莫非先人馀荫。惜先妣之不及见也。又言余生时,两目正赤如鲜血,回顾不啼。至两月后始红退如常人。
十八日晴,甚热。马积生前辈先行回安阳家中小住。半日会客。午刻至侯家胡同赴己丑同年费竹心观察之约,座皆同年。余夜不得眠,晨须早起,应酬来客,气促唇干,竞有不能支持之势。幸竹心乃同年熟人,在旁榻闭目矇陇片刻,精神稍复。至江苏馆赴同乡公局,戏不甚佳,然偌大戏局专为余及华、陈、杨四人而设,主人情亦重矣(主其事者胡丽伯〔全
淦〕、郭文轩〔其章〕、李蘅宜〔景晟〕三大令)。半席先行,至信陵书院赴张星侔年丈(守炎。甲子举人。其胞叔又系乙卯年伯)、王季樵前辈(锡蕃)、于伯英世兄(开基)之约,三鼓始归,疲极就枕。延藩台送程仪五十两,又额外加送五十两。王粮道送三十两。
余前诗既步振丈元韵,首韵未押颁字,又改班为斑,以就诗意。振丈病其假借,又谓次联命意似有所指,几无以自明。适从公宴归,舆中再叠前韵敬呈一律搜索枯肠答宠颁,偶然托兴讵相关。蚍蜉岂敢摇高树,部塿安能拟泰山。茶鼎松风存故事,銮坡莲炬愧清班。才华渐见江郎尽,难斗尖叉险韵间。
十九日阴,大风。总裁本定今日起身,因不能渡河而止。余等亦须迟下一日矣。早起,正剃头,忽胃气上冲,呕水无算。午后才进饭,又呕。一日几呕三次,眩晕不支。聘兄为定药方。扬州四同乡邀饮二曾祠,辞。
二十日阴。总裁动身。病体稍痊,眩晕未甚平。一日客来仍络绎不绝。极熟之人卧榻前见之。潘洁泉同年(守廉)宝兴隆邀饮,均辞。
二十一日阴,寒甚。着三棉犹不暖。差人至各署辞行。张安丈、延锡之均至卧室问疾。鲁青、伯亮、恺臣、冰如、棣珊、渔渭、桂征丈、耔云丈集室中盘桓竟日。灯下了笔墨债十馀件,作诗二首。又作寄次寅信并闱墨托安帅代发。致盛杏丈电,乞派火车至顺德相迓。
由宝兴隆汇京平银六百两,差囊也。留别顾表姑母,颐敬银二十两。又存宝兴隆银三十两,立折交表姑母,每月支取三金(付至本年十二月)。临睡时西经房同人均来话别。
癸卯春闱,忝充分校,试事既毕,得见河间纪文达公闱诗卷子,乃前后典礼部试时所作也。展诵再三,敬题二律门墙三度种桃阴,遗翰传家直到今(此卷现系文达裔孙收藏)。朱墨千行寒士泪,青灯五夜相臣心。名花未放先含思(公有定草榜诗前后二首),落叶将凋尚恋林(公有题落卷诗一首)。想见爱才珍重意,拈髭下笔几沉吟。
次首即用“云烟万纸”诗前六句,末韵改为“读罢公诗信惆怅,当年科第重人间”。
二十二日晴。九点钟启程。抚藩各官送于北门外。在馆驿茶坐,濒行,抚臣寄请圣安。
设黄幄香案,抚臣、藩司向北跪,称河南巡抚张人骏等恭请圣安。毓鼎、捷三在左,面向北立,转身答云:回京代奏。礼毕,与各官一揖登舆。至河干祭河神。顺水尤风,不及三刻即达北岸。一点钟宿新店。同伴共七人。原伴五人,新增刘惺庵、王聘三两侍御也。自三月初一以来,无日不心劳神瘁,至今日始坦然无事,如释重负。解装即酣眠一时许。余与聘兄同屋。
别大梁试院依然鼓角报天明,桑下浮屠自有情。春色无端文字老,人间几许乐哀生。隋珠照乘光全减,洛纸添装价早轻。手植桃花刚十八,它年或可拟登瀛。
二十三日阴,大风,甚寒。八点钟启程,七十里宿延津。一路荒村,无尖顿处。余枵腹受风,连呕三次,肠胃几翻。到县惫不能兴。知县周贡三来见,未会。夜,早寝。途中见麦苗青葱茂密可喜,田畔遍栽罂粟花,五色相间,鲜艳异常。寓中常种虞美人,始知即此花
也。
二十四日晴。酣眠竟夜,体气稍复。二十五里尖塔儿铺,四十五里宿汲县。府县参将均郊迎,又来谒,余一到即先往拜。新乡令鲁泽生来见。夜为蜰虫所苦,半夕不成眠。
途中寓目晓渡黄河走传车,离家较近转思家。南风十里鸳鸯锦,开遍连畦罂粟花。
十六日一旗会馆即席(补录)
颦眉笑口小蛮腰,一曲当筵意自消。飞絮沾泥将十载,春风重与茁长条。
枯树(三月十五日作此诗意有所指)
舒惨常承雨露私,十年虚负栋梁姿。纵饶蔽日拿云势,可怕霜凋雹碎时。托体几人伤远荫,馀青空自衍旁枝。天心摇落原如此,争奈湘潭悟已迟。
二十五日晴。午前风甚大。五十里淇县尖。史大令迎送谒见如前。临行诣县答拜。午后晴暖异常。沿途风景秀蓓,玩赏忘疲。六十里宿宜沟驿。
二十六日晴。十点钟启程。二十五里汤阴尖。陆大令迎送来诣如前。午后风复大起。
四十五里宿安阳。姚令不出。电局送来盛杏丈复电,允派专车到顺德相接,并询抵顺日期。
因发一电复之。又电致正定江太守,请其于三十日备夫马在车栈等候。
彰德府归客贪双驿,行行日渐昏。麦多时碍路,树聚便成村。地古饶名胜,民安长子孙,霸争久寂寞(三国后石赵、慕容燕、高齐建都于此),遭际幸乾坤。
二十七日晴。二十五里尖丰乐镇。渡漳河,来时土桥已为水冲坏,乘舟而渡。四十五里宿磁州,风景较二月尤胜。季刺史迎谒如前。余等即往答拜。天时甚早,剃头濯足,看书写字,卧榻剧谈,殊饶乐趣。买磁烧小人物三十馀枚,分给小儿女。
二十八日晴。黎明起登程。七十里尖邯郸(距磁四十里,有小镇立一牌坊,曰崔府君庙)。知县相验公出,学师典史迎于南关外。尖毕四十五里宿临洺关。遣人问车诚一年伯,则已于月朔归道山矣。身后萧条,赖同官助举其丧,一孙随侍,几难存活。余致奠,分四金。
店贾携褡裢店织毛毯求售,余择购数件:大幅每件一千二百文,中幅每件八百五十文。一路豆苗初绿,麦苗渐黄,时有罂粟花掩映田间,朝旭映射,如美人靓淡妆,光艳焕发,花中媚品也。居民皆言今年麦收丰稔,为二十年来所未有。
重过磁州野桥经水坏,更上渡头船。山色遥连晋,乡音渐入燕。客程春历夏,晨气雨和烟。
仆仆知何事,韦编愧昔贤(磁州市书院东偏为二程子读书处)。
滏水环城碧,江乡景宛然。耕农语烟外,候吏立花前。风物随分野(磁州旧隶河南,乾隆时来属,风景犹近河南),天心见稔年。颇存思颍念,招隐就林泉。
附聘三同年和诗(题为自汴闱还京,邯郸道中步某某元韵)
驱马邯郸道,山川思渺然。来先杨树发,归及枣花前。此境知非梦,荒祠不记年。
停舆聊小憩,敧枕煮清泉。
二十九日晴。八点钟启程。舆夫皆乌合之众,又不及两班,喘汗停数,午正始抵沙河县。略进饮食,与仲原同年改坐敞车,令舆夫舁空舆而行。四点钟宿邢台。
三十日晴。火车须明日方到。一日在驿馆以看书剧谈消遣。二班、三班同事接踵而来。
谢敬虚谈福建萨铁民,名镇冰,系当代奇才,现为记名总兵。
五月初一日晴,午后雨。二班驰驿起身。三班杨若米诸君亦越次争先而行,三鼓即去。
饶稚珊因胃逆独留。一日候车不来,惟以批唐诗遣日。
初二日晴。一日候车仍不来,闷极。发电询杏丈,上灯时得回电,知明日准派花车一辆,篷车四辆来顺。写折卷二开。张文昌乐府寄托深远,韵味深长,与少陵诸作格致不同而同成绝唱,唐人无与抗手者。余逐篇细寻其用意所在,十可得八九。往复吟讽,几忘此身濡滞驿馆矣。
初三日晴。候至晚,车仍不宋。司其事者之轻忽侮弄,情殊可恶!写折卷一开牛。
初四日阴,时有风雨。再发电致杏丈促之,并附致家中一电,告途中濡滞之故,以免采涧悬念。写折卷两开半。五点钟车始到。据云今日由正定来,尤为延缓。可恨!傍晚得杏丈回电。夜半运载行李。雨达旦始止。
初五日阴。端阳佳节,犹在客中,不免深触旅思。晨五点三刻开车。花车华丽安逸,殊便坐卧。铁轨筑基不坚,沙被雨冲,时见蛰陷。车行甚缓,一点半钟始抵正定。二趟车已开,雨又至,只得落客栈暂住。地方宫知余等至,派人来照料。江太守来见。傍晚往答拜,延入久谈。自车栈至府署,相距十馀里。
初六日晴。议定以一百三十元包花车,可容上下三十馀人。九点半钟登车。江太守、桐司马均来送。知县高维敬(江阴人)正考县试不获来。一点半钟抵保定。许锡真来谈,知阿成初三日来接,初四日回京。停车二刻,即开。车行如飞,五点半钟到京。张先生、孟常、诲卿、善卿、翊虞、宽仲、惠儿均迎于车栈。敬询悉车驾驻颐和园,不及置备安折、膳牌。
自开封至顺德,麦穗丰足,遍地黄云,蔬豆怒生,殆无隙地。过真定以北,则旱燥异常。麦苗数寸,皆已枯死,百草不生,几于赤地千里,不忍寓目。闻自去冬至今未沾透雨矣。翊虞等行至果子巷,骡惊车覆,诲卿、翊虞及车夫皆受重伤,幸尚未损筋骨,血肉则俱狼藉矣。
初七日阴。恭备安折膳牌,交杨苏拉代递。午后赴海淀,狂风大作,尘高二丈,对面不见人。与少泉同住裕顺轩。
初八日晴。六点钟至宫门外,八点半钟事下,未召见,仍回海淀,进饮食而归。料理送人礼物。至董处,竭见景苏表舅及五叔、岳母。在大兄嫂处晚饭,畅谈别后事。大嫂之弟持叔下榻兄处,前夜为煤油灯火所伤,两手溃烂,几致延烧屋宇,险哉!因往视之。
初九日晴。一日见门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年甲辰
甲辰年正月初一日晴。子刻焚天香,接灶。和衣少寝。辰初入内,在景运门外兵部茶房略憩。辰正入锡广门,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锡子常、李嗣香两侍讲)。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臣毓鼎等在宁寿门阶下侍班,东面,北上,皆朝服。皇上朝服,:立阶上,一跪即起,捧贺表升殿恭进,复退出,率百官行三跪九叩礼(王公拜于门内,三品以上拜于门外,四品以下在午门外行礼)。上还宫,起居注官退。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顺诣史馆拈香。返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宗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复至放生园与大兄嫂拜年。午刻祀先。饭后至中街董宅。
初二日晴。城南拜年。接七弟信(此后唯记家信)。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年。午后赴翁弢夫前辈手谈局。晚,落神影。复至翁处晚饭。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毓鼎以怔忡失眠,未能往。排城内拜客单。李木斋同年来,久谈。谈及此次日俄开战,中国守局外中立之例固善,唯中立公法,如有交战国兵马阑入境内,本国须严军抵拒,倘听其入境,便是不守局外。此次日俄在我东三省交战,我若认三省为局外,则是自弃主权,将来两国得以借口而不还;若任其来往,又破局外之例,甚属为难。按公法条款,有全国之中立,有一部之中立,应付本自不同,今当与各使商酌,以东三省为一部,另定办法,则两无妨碍矣。木斋于除夕入疏进言,枢臣至今尚无举动,若因循置之,恐将来吃亏甚大也。遣惠儿代拜城外中路客。去年底,买旧板《木钟集》(宋陈埴,号潜室。为朱子之学),曩读《理学宗传》,夏峰盛称其学,颇以未见全书为憾,得此本甚乐。其书《说经》十卷,《说史》一卷,自为答问,名为集,实非文集也。
灯下看《说史》数十条,议论、考证均精审平实,无讲学家迂阔之见。拟定今年看书功课,以精治《宋元学案》为主(考其宗派,绎其议论,师其嘉言懿行),以浏览各家文集为辅(取其于学问、经济、掌故有益者,不尚空言),而馀力则读诗古文以自娱(仍钞选《瀛奎律髓》,以成一家之学),习字以定心气。
初五日晴。黎明起,祭神毕,入城。外国使臣觐见,毓鼎侍班。辰正至景运门内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奎元卿侍讲、吴颖芝编修)。巳初二刻,皇上升乾清宫,大西洋国使臣(即葡萄牙国,入中国最早,明人只知其在大西洋,而不详其国名,故以大西洋国呼之,相沿至今未改)呈递国书。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凡内廷花衣俱应著补褂,不穿貂褂。若朝服之貂褂,名端罩,而非貂褂。其制,对襟处用带结,而不用钮扣;两腋下,有两孔,以出忠孝带。乃礼服也),立于殿内,近西墙,南距槛约两步,东面北上。使臣致辞讫,升宝座递书,上微欠身受之(由中阶上,再由东阶退行而下)。礼毕而退。起居注官亦退。
在乾清门廊上略坐,与伦贝子闲谈。巳正二刻,十一国使臣贺年,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坐。
起居注官复入侍班。各使臣率随员皆进,约六七十人,推资深使臣一员(但论在中国年份,不论国之大小)致颂辞,庆亲王亦答以颂辞,各使臣序升宝座,太后逐一慰劳,皆由侍郎联芳操英语传之。礼毕均退,起居注官亦退。顺拜东安门内各客。至木斋同年处午饭,久谈。
北风大起,尘飞障天,不能复向北行,乃出城后至后孙公园祝黄慎之丈寿,少坐而归。荣心庄太守自长辛店来,畅谈。接次寅致惠儿信。初六日总税务司赫德、总教樊国梁、副总教林茂德觐见,系私觌礼,起居注官不侍班。初七日俄使、美使觐见,有班。是日系国忌,又系孟春时享太庙斋戒日,凡斋戒各员入内当差,仍著补褂,馀则常服,不着元青褂,而侍觐见班者则仍补褂,以壮观瞻焉。
初六日晴。午后至公善堂吊司事盛静轩之丧。所遗司事以刘孟禄代之。在账房少坐,调查账目,训谕夫役。晚饭后访弢夫前辈,谈至更深而返。
初七日晴。正无聊赖,耿伯齐来招手谈,以诗代简,即步行而往。王耜云丈、弢夫前辈、兰楣同年、家大兄咸在。入座午餐,即席次伯齐韵成诗一首。至三鼓始散局。
伯齐同年招为着竹之游,以诗代简,即席次韵奉酬速客飞来一纸诗,东风人日酒盈卮。虽惭量浅无蕉叶,剧喜歌新有竹枝。坚壁谁能容汉帜,长城径欲度秦师(刘宾客诗为五言长城,秦系欲以偏师攻之。世俗盛行麻雀牌之戏,牌以竹为之,文人因美其名曰看竹。此二语正形容博场局势也)。盘龙一掷空馀子,名士豪情正可思。
补录除夕五言一首:岁月倏云暮,空庭风雷寒。边城方震荡,吾道且盘桓。双烛摇春影,残钟恋夜阑。
长安三十载,人事日艰难。
初八日晴。甚暖。写屏对数件。未刻为儿女开学,赞儿仍从程先生,丙女、柔儿、酉儿改请袁锡三先生(承恩。大兴廪生)。率儿辈在至圣先师前行礼,又拜先生,送入塾。酉刻设席请师,苏济帆、贡燮熙、聂献廷、胡鼎臣、董吉甫、张润泽作陪。席散,献廷又久谈而去。润泽亦于是日来开学。
初九日晴。马俊卿来谈。饭后偕大兄游厂,流连至暮。以洋二元买初印精本不全《历代诗话》(六一、紫薇、竹坡、中山、温公续诗话),朱墨套本何义门、朱竹垞批点《昌黎诗笺注》(仿秀野堂本)。灯下钮伯雅来。
初十日晴。浙江京饷委员茹震模来见(广西人。字雪桥。甲午进士),门人陈子绳为介绍。年六十矣,纯乎书生本色,以一即用班十一年尚未补署。仕途壅挤如此,渎书人不得志,良可慨叹!午后偕大兄游厂,妇女联车,途为之塞,诡装袨服,为从前所未有。真风俗之忧。路遇熟人极多,揖不胜揖。以钱九千买《茶山诗集》一本(共八卷),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乃平定张石州先生所藏(有启斋藏书小印)。面签“曾文清公诗集”六字尚系先生手署也(又有靖阳亭长小印)。余数年来作诗,专宗江西派各家为格律之标准,先后买得《陈简斋集》(胡长孺笺注),韩驹父《陵阳集》,洪玉父《西渡集》,皆钞本。又从法梧门所钞《宋人诗集》中钞出《吕紫薇集》。今又得《茶山集》。物各聚于所好,信然。惟后山单行诗集尚未得,当细觅之。又在唐姓肆中买旧磁器数种。归后访弢老,晚饭,畅谈。
十一日晴。一日未出门。王孝玉、何润夫、孟容生均来久谈。申刻在大兄处合请客(左子异京卿,沈霭苍京兆,沈丹箴观察,严于载太守,袁季九、李毓如两驾部,何润夫副宪,翁弢夫侍读)。
十二日晴。公善堂春酒,例请巡北城察院及查堂各绅。晚,赴吉甫豫升堂之约。
新岁宴饮,次润夫表兄前辈原韵沉醉灯前月到门,年年春梦小留痕。照人颜色梅千点,如此乾坤酒一樽。文字未能忘积习,经纶谁与济艰屯。从君剩欲论诗法,旧学商量好更敦。
十三日晴。午后至北城拜年。灯下写长卷一幅(录近作六首,寄甘藩何受轩表伯)。
十四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门人马俊卿之招。归途游厂。
十五日晴。本年慈禧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升太和殿颁恩诏,臣毓鼎侍班。丑正二刻起,翁弢夫、于安甫两前辈过我偕行。寅正至殿上与同事齐班(伊、惠二学士,于侍讲)。
卯初,上升座,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殿西,北齐楹,南齐黄案。鸣赞行礼讫,大学士王文韶入捧诏出,至丹墀下授礼部堂官捧出天安门。礼部奏礼成,上退,起居注官亦退。大风骤起,咫尺不相顾。归寓天始明。毓鼎蒙恩加一级,封赠二代,荫一子人监读书。易公服祭神。采涧夫人三十一岁,全家拜寿。王孝玉、聂献廷、袁理生、张楚生、黄敏仲、董吉甫、松泉、程孟常、张润泽、苏诲卿均来祝,留其午面。门人舒宾如、陈子绳来祝。夜祀先。
上元新岁开佳节,清游愧未能。春圆初次月,风飐万家灯。弱妇祈觥酒,娇儿狎火绳。
况逢纶诏下,朝野正欢腾。
十六日晴。大学士、六部九卿联衔公折谢恩。在西苑门外行礼。未刻至宗显堂,赴魏子题消寒局。半席先行,赴王孝玉之约,与贾子泳畅谈。夜深始散。
题钱南园画马苍烟漠漠开平沙,枫叶倒垂生菊花。古坡无人草清短,一马独立津之涯。风鬃雾鬣筋骨露,垂首龀足身微斜。天空地阔意安服,人世羁串畴能加。南园书法重瘦劲,用以作马尤专家。纵笔曲折可屈铁,仿佛古篆盘虬蛇。先生昔居谏垣日,豸冠峨峨能触邪。抗章殿廷击狐兔,一鸣遂足惊南衙。圣王明哲照日月,纡辔犹阻羲和车。松篁挫抑茂秾李,读名臣传空嗟呀。今观此马峻风节,想见立品用无瑕。棱棱天骨敛真气,如立山岳凌朝霞。倘遭伯乐效腾苯,西极万里穷渥洼。持此一心报知己,生死可托诚非夸。胡为皮相徒尔尔,坐令局促无光华。葭豆不充苦饥困,举世谁解怜骢脶。仗前凡马沐异宠,金鞯玉勒何其奢。顾影伶俜自贵重,不屑同枥争喧哗。翛然独立万物表,貌虽憔悴心则遐。先生画马不徒马,自写身世怀深嗟。斯人斯马久不作,碌碌宁复烦齿牙。空庭岁寒足霜雪,愿以此画箴回邪。(挥霍顿挫,劲气直达,自昌黎来。)
十七日阴。巳刻为方啸霞题主。午刻至醉琼林,赴方兰生之约。申刻至宗显堂,赴朱伯勋之约。夜不能寐,至晨鸦啼始入梦。余于昌黎诗自选本所录七古数篇外,概未寓目。新得秀野堂评注本,始竭四五日之力,快读一过。韩公最善运典、押韵。其运典,或摘用,或反用,或借用,无不炉揹在手,虚空粉碎,无一生吞活剥者。其押韵,则因难见巧,得险愈工。新颖如发硎,坚牢如铸铁。鸟道羊肠,纵横决荡,匪夷所思。世共赏其硬语盘空,扎硬寨,打死仗,而不知其姿态横生,风韵特胜,奄有骚选之长,一种学小谢处,尤苍秀入骨,真李杜外一大家也。世又谓昌黎不善律诗,亦非也。集中古体特多,其高处诚胜律诗。然就律论律,亦自气体高妙,风采不凡,在中唐自成一家,未可轻议耳。夜,雨。
十八日阴。有风。起甚晏。涂晴初(熙雯)、张云翘两孝廉来谈,恳留史馆誊录二额。
午刻访润田,为山西河津令黄子鹤(廷光)事。至湖广馆赴内阁(因与国史馆有交涉公事,特请两提调)及辛卯科之请,戏无外串,殊不佳。与润雅含(昌)、恩佐卿(佑。史馆满提调)议馆中公事。归途至便宜坊,赴橘农消寒局。见秦柚衡和聘三侍御诗之独造,殊有深意。
近来悟出作诗固忌浅直,尤忌明媚甜熟。必使千辟万灌,真气郁盘,言中含可味之思,文外
有无穷之致,乃为高作。少陵而后,山谷、后山其庶几乎?十九日晴。巳刻入署开印。午刻访弢老,适罗景湘在坐,相与畅谈。申刻在便宜坊,议收公和粮局,改股本千金为浮存,月付子金八厘。
二十日晴。弢老来谈。未刻赴龚怀希之约,手谈至夜。接叔坤信。
廿一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开馆。吊何仲秩同年夫人之丧。申刻至便宜坊,赴丁筱村之约。半席先行,赴冯润田安华之约。首座朱小南观察(荣璪),自广西来,岑云帅所派坐探也(小南新署桂藩)。
廿二日晴。弢老、子厚均来谈。未刻至间壁李处作媒。女家为永清朱氏,友三同年之侄女(友三名槐之。己卯举人。己丑会试,王老师荐卷)。借嵩云草堂成礼。两处均备盛席,均半席即起。酉刻在广和居请客(朱友三、王孝玉、贾子咏、黄敏仲、董吉甫)。
廿三日晴。朱小南来拜,畅论粤西军事。子厚复来,议史馆各节。午后风颇寒,步访吉甫送行。弢老复至。
澄斋独坐,东翁侍读今年节气早,东风已氤氳。一闲抵百忙,杜门聊避纷。观空觌新悟,守迂甘旧闻。
危言日竞出,泛扫同埃氛。耽寂趣方愜,怀人情转殷。赏奇析疑义,同心良所欣。嘲谑发名理,阳秋寓高文。一日不相见,邈若三秋云。斜景返虚照,古梅漾幽芬。问讯笏居士,有怀当亦云。
廿四日阴。黎明天气黯赤,日白无光。巳刻子厚来,偕诣王相处,请点派办理史馆四传及奏议各员。中途狂风扬尘,咫尺莫辨。所派二十员,均照余及子厚所拟,一无增减。出城至观音院,效曾丈灵柩明日动身,唪经祖奠也。傍晚弢老以车迓余过寓便饭,座唯严子载丈(名隽熙。贵州首府。官黔三十馀年)。畅论而归。以银圆二元四角买《左文襄书牍节要》。
曩见文襄年谱,屡引书牍,深服其论理之卓,料事之精,军谋之审,实从学识中来,足以增益智虑。又惜其一鳞片甲,不得窥全豹也。今得此编,足与胡文忠、曾文正书牍鼎足而三。
车中看卷一、卷二。
廿五日晴。马少蘅来,述及满御史阿查本,素以讹诈人为事。近令其子串同地棍张姓、杨姓,向少蘅索四百金,以礼拜寺粥厂有弊为辞,当面诈赃,肆无忌惮。去岁阿查本疏劾天津海会寺僧人,得贿数百两。真乌合败类也。满御史向不考试,又无出路,各衙门司员之阘冗者乃送御史,宜其不自爱乃尔。两下半钟至火车栈,送敏仲、吉甫,一揖而别。入城至昆师处,说明团拜清局(师以足疾不能出)。车中看《文襄书牍》卷三、卷四。文襄识见与曾文正不同,书中多有微辞。文正不甚喜王壮武(鑫),文襄则推为一时名将,誉之不容口。
其用人亦迥别。文襄参湘抚戎幕,几及十年。以湖南一省任调兵筹饷,救江鄂、两广、贵州之急。文正凭江右为基础,收肃清皖宁之功,实唯文襄是赖,要当推为中兴第一功也。傍晚访子厚。又至福州馆,赴刘式夫同年之约。式夫乙未会试卷落余房,如东坡之失李方叔,而式夫处之夷然。十馀年来无几微见于词色,其度量真不可及。
廿六日阴。哈退轩、廖子方均来。午刻至史馆,清理四传稿本,酌派中书校对(两案共派十六人)。堂餐而出,答拜朱钧和(作梅),山东知县,次寅同谱也。车中看《书牍》卷五、卷六。申刻至广和居,赴章幼叔同年之约。橘农盛称余书,谓习苏已到七八分,若再能到萧洒境界,则卓然有成矣。此语甚得我心。坡公书本自晋人来,故圆融疏宕,别饶风韵。
世人乃以敧侧肥重摹之,致包安吴有学苏须汰其烂漫之论,其实苏书何曾烂漫,效颦者自成病耳。且坡公亦特有烂漫处,乃纯任天真之谓,此自关于胸襟品格,流露笔墨间。书虽小道,亦有本原,又不第求之临池顷矣。潘振声丈来,久谈。此老天性诚笃,朴实耐劳,为牧令中
第一好官。丈于同治末年,曾向先君子举债二百金,当时未立券。先君既殁,余兄弟辈不知也。迨己亥年,丈解官归里,忽以二百金归余兄弟,且举廿馀年之息而尽偿之。其古道如此,求之昔人亦不多觏也。
廿七日晴。写应酬各件。吴质钦(桐林)来谈,见示所著《南洋游记》,请余作序。
质钦四游南洋群岛,熟悉商情,人极有作为,可当重寄。商部现以商报馆提调处之,未尽所长也。申刻赴朱晓南安华之约,夜深始归。段少沧、华璧臣约松筠庵,辞之。看《文襄书牍》卷七。
仲春感怀寄诸弟东风吹春着红尘,桃花柳条相间新。忽忆江南春十里,波柔橹软青鳞鳞。廿年薄宦住京国,万事消磨车两轮。史馆鱼贯署纸尾,丹墀雁行称从臣。乾屯坤蒙一何补,梦中孤负江山春。仲弟渴饮明湖水,叔弟佐郡蛮山里。荆花一枝分四歧,独留予季守乡里。青灯髫龀共家塾,有时争执还不喜。悠悠岁华倏变迁,求如曩景何能已。一官力足割亲爱,五更梦仍迷尺咫。悬空指拟云所行,下有思兄三公子。吁嗟乎,鹡鸰分飞难共守,买田归计吾何有。长安索米臣朔饥,还借冷官蝴八口。及时贵养千金躯,焉能沉忧成白首。春阴漠漠酿微和,酌汝东风一杯酒。(构意造句力求新辟,其实只是一个真。)
廿八日晴。王棣珊(谦观)自汴来。未刻诣史馆,为编篡四传诸君酌分功课。出城至三圣庵吊胡慈溥祖太夫人之丧。归寓遣妻女儿妇诣汇原堂看德国影戏,余独守家。连日奔走征逐甚矣,惫不能夜游矣。招弢老小酌破闷,以病不能来。近来读杜诗,喜诵五七古,是诗诣长一格处。诗律之严,必推少陵为第一。“老去渐于诗律细”,公固自言之。撰句下宇皆有法,无一轻漫者。所以为千古诗圣也。后人从词调赞叹,固是皮相,即誉其至性至情,每饭不忘君,亦是空统说话。语语谈忠说孝,遂足为诗家乎!善学杜者,在唐为退之、义山,在宋为山谷、后山,此四家者各不相似,于杜亦不相似,然同为杜之入室高弟,此其故可思矣。
余于杜诗颇有见地,世所谓拙句败句,皆若别有会心,得其深味,盖未可以寻常工拙论也。
廿九日微雪,到地旋消,入夜更甚,大有春意矣。午前客来不绝。申刻与大兄合请客,饭后先往手谈(陈少石前辈,朱晓南观察,顾泮香、杨若朱、刘式夫三同年,杨荫北,冯润田)。
润夫表兄三叠前韵见示复次韵奉呈日日驱车傍九门,行尘踏遍软红痕。病躯久点承明籍,春色聊倾潋滟樽。汉代均输笼货殖,辽阳耕战误边屯(近数十年,廷臣建议,屡请东三省改立行省,移民屯垦,以实边防事,迄不行)。书生窃有南荣献,珍重唐虞旧俗敦。
三十日晴。一日客来,不备载。陆午庄谈大学士名次先后,以殿阁为序:首保和殿,次文华殿,次武英殿,次文渊阁,次东阁,次体仁阁。保和不常设。文华自李、荣二文忠逝后,亦不设。现以仁和居武英为首辅,内阁公事皆秉承焉。不分满汉,东阁即内阁也。以其在太和门之东,故名。未刻至同丰堂,赴杨寿臣之约。
二月初一日朔,日有食之。素服至礼部救护,分班轮跪,翰林院列第一班。未初三刻初亏,申初食甚,申正刻复圆。行三跪九叩礼。云阴不见,且飘微雪,起跪于庭庑间,寒甚。
归寓以烧酒温之。申刻同人集安华,祝晓南五十生日。酒酣,燃放花炮,殊解纡郁。采芝弹
琵琶,专以幽咽取胜,仿佛浔阳江上声也。
三叠前韵呈润老还从京邑望千门,胸次全消磊块痕。二月春寒兼雨雪,半生心事托琴樽。漓江瘴重孤军老,元菟云深万马屯。此日政须拼一醉,唾壶休更碎王敦。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起稍迟,窗纸白矣。日出登车,疾驱至东华门,在景运门内九卿朝房候事。辰正事下,复待侍觐见班。与同事锡子常、贵寿鋆两编修,赵云卿侍读闲谈。
恩露芝同年述今日坤宁宫吃肉仪制甚详,并言上每日两餐必祭,祭毕皆吃肉,有女巫致词,国语呼为萨满太太,取民妇承充,每晨乘小鞍车直至苍震门。巳正,韩国新使臣闵泳喆在乾清官觐见,呈递国书。上升座,起居注官序立于门内,负西壁。西暖阁门外张黄绫幄,皇太后坐观焉。诸臣立处只一绫之隔,故立须稍下,防以身触幄。凡耳语咳唾。毕宜慎之。使臣用日本服色,甚矜持,读颂词几不成声,其进退颇濡滞。庆邸及那尚书屡以手左右之。礼毕各退。风甚寒,饥肠辘辘,急归。刘恺臣之子与橘农第三女缔姻,凯臣托余代男府,并作男媒。未初,女媒杨仁山同年到此,待以酒肴茶点,押合同行,宴于橘处。酉初归。
初三日晴。巳刻到武阳馆,公祭文昌帝君,并请同乡外官潘振声观察(民表)、何炳生司马(炜),潘辞何到,主人唯余叔侄及绶金而已。吾邑京官之少,为从来所无。弢老来,夜谈。自正月至今,无日不有应酬,五日不有吃局,疲困浮动,颓然病矣。接七弟信。
初四日晴。春分节。江苏馆春祭先贤,毓鼎主先儒位前分献(中祀先贤,陆风石都宪主祭;左祀名臣,顾康民侍郎主祭)。礼成而归。王棣珊、李珩甫来作半日谈。傍晚大兄来,约观德国影戏,惫不能往。棣珊曾任河南陈留县,言县境所辖,最隔越无理。有市门村者,方广仅十五里,距县治二百五十里。自县至村须越兰仪、考城二县及山东之曹县,而村之四周则又山东单县地也。又祥符县署二堂,归陈留管。其最奇者,省城中有一地名五龙宫,亦属陈留。宫畔一井,井中属陈留,井侧则属祥符。如井有溺人,须由陈留夫役缒出,置诸井旁,则由祥符相验矣。又有一地(忘其名),命案归陈留,钱粮归杞县。各省县境犬牙相错者极多,未有若陈留之甚者。数百年大吏竟未一为厘定,殊不可解。
寄吴佩伯吾门吴子最超群,独抱遗经证旧闻。传鼓放衙原不改,焚香扫地自能勤。幽兰避俗唯含馥,新竹经春渐入云。惆怅潘街七年事(丁酉、戊戌间,余居潘家河沿,与生同巷,无日不相从论学),灯前听雨细论文。
诗格在后山、茶山间。第二联言虽居州县署中,原不改寒素本色,而焚香扫地,自能勤修学业也。三联兰竹以喻吴生,上句言性情之孤介,下句言学业之长进。大约作诗切在用意深曲,使意馀于辞,含蓄而有情味。宁生涩,毋甜熟;宁迂晦,毋浮华。少陵而后,唯黄、陈、曾、吕最为得之。后人多病杜诗有粗硬句,有拙句,自余观之,此特不入俗人眼耳。其所谓粗硬拙语者,细味之转饶其致。彼以后世句法律之,宜乎不谐也。学诗者打进此关,方与斗方名士动辄联篇次韵作七律者有雅郑之辨。此不独论诗也,作字亦然。以大卷白折结构用笔之法求古人,亦多见其古拙耳。澄斋自记。
初五日晴。己丑科团拜,在江苏馆雅集。昆师、大世兄柱臣(占鳌)、栋臣(占凤)
均到。同年至者三十馀人。散颇早。陈梦陶丈、张仲弼同年招饮,均辞之。
初六日晴。分房揭晓。一日闷闷不出门。弢老来谈。门人范俊臣自山东回京来见。壬
辰科江苏馆团拜,辞。晚与弢老、大兄挈惠儿饮于便宜坊。接七弟书。予为家事所累,不能无望于试学差,乃并会房而亦失之,郁郁殊甚。内子劝我云:年甫四十,官至九卿,不为贱;家计虽不丰,然日用幸可支柱,不为贫;儿孙绕膝,大小安适,不为无聊。春秋佳日,饮酒看花,一门雍容,尽可寻乐,何怏怏于一差得失为!此后要当随缘自适,养生无忧。好作诗文,足害心血,亦当禁之。余愧其意,念其诚,为之一笑。
初七日晴。看庭前花木皆已萌芽,欣欣有春意。去岁汴闱于役,辜负韶光。今年锦样年华,真为我有矣。客来数人,皆新分会房,问途已经者,为详析言之。午刻至畿辅小学堂,陪中西五教习开学酒席(西教习严冰亭,福建人。中教习侯蓬山,永年人;刘宗尧,肃宁人;王佩如,任邱人;李伯亮,口口人)。灯下为孟常、绍田侄、惠儿讲《新唐书》诸志总序。
拟将诸史天文、地理、五行、礼乐、食货、职官、兵刑各志篇首总序逐篇讲解,托始于《新唐》以及宋辽金元明,以收虚实兼明之益。书贾李紫东以龚季适《沤舸丛录》钞本求售,凡日记十一本,诗词七本,尚友编六本。龚名鉽,南昌人,先子居先生之弟子。所记多论事、论学、说理,语颇可观。娴女生日。接五弟书。
初八日晴。燥热特甚。午刻罗镜湘广和招饮,至则尚有二主人赵尧生(熙),蔡东侯(镇藩。皆壬辰同年,蜀人),公请洪毅夫同年,四川保送知府也。即席赋诗一首。席散,至中街见景苏丈。所寄赴桂日记,两广赌风甚炽,无论何地何人何事皆可设赌。游手不务正业,专以博进为生涯。穷则流为盗贼,粤西之乱实根于此。景丈谓赌局者造就盗贼之学堂也。
是言近谑而甚痛。今日欲治两粤,正本清源,当自禁赌始,而大吏方资以筹饷,哀哉!
即席送洪毅夫同年出守四川暂辍蝉貂别玉堂,却添驺马去华阳。柳条犹冻不堪折,花蕊得春初欲香。西蜀江山名士画(毅夫善画山水),南城风雨部民觞。送人作郡年年惯,如此光阴更断肠。(或作“成都试觅当垆醉,记取离筵旧雁行”。)
初九日晴。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入东长安门,至壝外与同事齐班(崇敬亭、贵寿鋆、支苏卿丈)。坛中祀太社太稷,左以勾龙后土配,右以后稷配,地洒五色土,中为方坎。寅刻驾临,设拜位于壝门外。起居注宫朝服序立于位西微北,距上仅三四步,最近天颜。卯初刻礼毕,天微明。到家酣睡,风热交攻,喉痛音哑,不克至史馆。函致子厚,酌派内阁校对二十员。昨在广和居见尧生所携《楼山诗集》,乃其乡先辈王安居先生(恕)
所著,在乾隆朝诗格遒迈,在蜀中诗家出张船山上。船山虽主性灵,然沉着新警,较袁子才有鲁邾之别。晚年多游戏颓唐之作,遂为诗格之累。尧生不喜苏文苏诗,与余持论多合。
初十日阴。音略响。巳刻至江苏馆,赴李毓如之约,陪徐东甫、张振青两年丈。傍晚微雨。又至醉琼林赴癸巳同年公局。
十一日晴。校阅史馆地理志。申刻有两局,均辞。
十二日晴。己丑同门在松筠庵公请房师王保之先生,余先至师处催请,申刻散。安徽学政寿子年前辈丁忧,补放毓少岑学士,连三任皆宗室(先系绵达斋侍郎〔文〕,寿继之,今毓又继之)。忆东坡诗有句云:“独把东风私一物,此心未敢信天工。”若为今日言之。
十三日晴。门人徐季龙、范俊臣、许仲衡先后来谈。午刻至东城,赴张振青丈之召。
润夫表兄在座,盛誉余诗,谓用工甚深,用心甚苦,律严而字响。诵余佳句四五联,津津不去口。既感且愧。然所评三言,实能知我也。
奉酬何二表兄,即次其韵
城南垂柳隔莺声,不管官桥有送迎。陋巷何人招近局(所居麻刀胡同,四邻皆回教人,饮食不与华同),微风着意暖春晴。子真谷口新耽隐,水部扬州旧得名。欲识此心萧洒处,鬓间黑发未曾更。
日日乌鸦唤晓声,京华冠盖厌逢迎。乡心逼近清明节,花气蒸成二月晴。豪兴未堪随酒客,共吟犹觉爱诗名。年来心血销磨甚,枕上闻鸡数断更。
十四日晴。门人廖子方来谈。署掌院荣尚书(庆)午刻到任,余往接见。荣公系癸未翰林,不二十年,遽正斯席,在今日宦途可谓极速矣。在署午饭。诣陆凤石师答谒道喜。晚饭后王棣珊来谈,余呕吐大作,客逡巡而去。
十五日晴。午饭后至史馆,携吴莲溪、何仲秩所辑儒林、循吏传稿归。余任四传总校,皆当详为审定,以归划一也。门人马俊卿会试来辞行,畅谈而去。答送何炳生(炜),略谈。
张寅生(栋)自里来,携三兄书,内有承嗣议约,以功服汉臣先兄庶公之子嗣二世父士峨府君为众孙,三兄命名宝礽,年六岁矣。汉兄逝世,儿母他适,儿无所依,以嗣三兄,情至而义亦尽。
十六日晴,大风。皇上祭关帝庙。臣毓鼎侍班(检香案集无此班。盖从前遣员致祭,不知何年改为亲行。俟考)。丑正,翁弢夫前辈有陪祀差,过我偕行。风狂如虎,车帘皆飞。
寅初至庙前(庙在地安门外,面皇城,其西接宛平县署),在起居注帐房茶憩,与同事齐班(恩露芝、崇敬亭、周容阶丈)。寅正驾到,更衣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殿门外阶上,齐槛东向北上,去上拜位仅三尺许。中庭甚狭,殿亦浅,庙制殊不闳,仅能周旋行礼。上三跪九叩。后殿祀圣帝三代,遣王行礼。礼成,候上更衣。舆出庙门,起居注官始退出。归寓日甫出,解衣酣寝。孟庸生、陶希泉来久谈。未刻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见其所藏南田公石谷山水巨帧,真希有之物。坐立其下,不忍去。又见雍正官窑胭脂水色瓷杯一双,小盘一只,西湖水色小盘一双,颜色娇艳,反映瓷里,红者如朝霞,绿者如春柳,皆鲜润欲滴,瓷细而薄,极可爱。荫北得此五件,盖二百金矣(洋人最喜中国官窑旧瓷,故其价奇昂)。
前日在张丈席间,座客多举游戏对偶,有极工巧足捧腹者,录一二于此。张之洞对陶然亭。
朱逌然(肯夫先生,官正詹。先君丁卯房师)对赤奋若。桑春荣(柏侪先生,官刑部尚书,谥文恪)对麦秋至。乌拉布(绍云先生,官阁学)对蚕吐丝,又对红绣鞋。黄体芳(漱兰先生,官侍郎)对乌须药。徐桐(荫轩相国)对速藻。李象寅(河南人,小军机)对杨猴子(十年前名优)。芙蓉鸭腰(菜肴名)对杨梅鱼口。额勒和布(小山相国)对腰围战裙,又对身穿道袍。
十七日晴。校阅《浙江志》。午后答拜各客。
与润夫追话西爽阁有感(阁在云山别墅山西公寓处)
西爽阁西山翠凉,西爽阁下菜畦黄。三年戎马秋风急,百尺危栏暮雨荒(乱后阁已毁)。坡老凌虚悲野草(本东坡《凌虚台记》),杜陵天宝话沧桑。感怀岂独闲池馆,凤瓦龙楼已夕阳(正阳门内旧时堂子、銮驾库、翰詹衙门俱划入夷场,无迹可寻矣)。
十八日阴。烟雨冥濛,春景可爱。折柬招笏老、梅叟、家孟氏饮于广和,始知梅叟今日六十生日。散后偕至麻刀胡同手谈夜宴。余去岁轻于作合,以妻妹董氏误适匪人,薄命红颜,几堕罗刹鬼国,余罪深矣!自十二月至今,五日不疚心自恨,欲赎无从。每一念之,如受刑西市。特志于此,吾子孙当深鉴此失,其慎其难,勿效阿翁作孽也。
十九日阴。观音菩萨诞日,以花果献佛,膜拜作礼。张寅生来,余出会客,行至侧门,
足误踏空,玉山颓矣。勉强送客,解中衣视之,则破损渍血,膝旁皆肿,不良于行。以七厘散调酒敷之,痛稍止。盖亦心绪不佳,神思惝恍使然。午后弢老来,同至大兄处手谈。傍晚寒热大作,急归。又大呕吐。一跌之后,营卫不和,乃致斯疾。遂就寝。弢老以旧藏坡书喜雨亭、凌虚台二记见赠。明拓极精,甚可宝贵。在余得之,尤如饥食渴饮矣。坡书诗文翰札类皆萧疏圆畅,以韵致胜。至若间架宏阔,笔力雄劲,则首推表忠观、罗池庙二碑,而醉翁亭、丰乐亭二记次之。然篇幅过大,施诸几案,殊不便临摹。此则缩两碑笔意于半寸字中,实为可喜。余将奉此为规矩准绳,而旁及诗文翰札各帖以博其趣,于坡公书法或可窥见一斑。
余近致吴生慈培书谓,十年以来学业一无足言,唯诗学、字学殊有长进,均由宋人以溯魏晋三唐,颇能见其深处。似是称心之言,非夸谩也。
二十日晴。清明节。采涧为其亡姊适方氏者作佛事于龙泉寺。车行郊原,垂柳初青,麦畦荫绿,风日晴美,心神稍怡。又偕大兄、诲卿及诸子侄在公善堂散步,流连良久而返。
晚,访弢老夜谈,纵观其所藏刘文清墨迹。
二十一日晴。一日不出门。写寄次伯、八叔二信,又复余绶屏书。午后作字甚多。
二十二日一日雨声未息。闻大嫂卧病,冒雨往问,适润夫在彼,久谈乃归。润老携示近作八首,格律不苟,佳句叠出,且多新颖之思,亦今日能手也。章甓盦吏部以远祖文毅公诗集一册见贻。公名旷,华亭人,永历初辅臣,从何公腾蛟督师湖南,崎岖衡岳,尽瘁而殁。
其诗词意鑱刻,奇气盘郁,可想其为人。
二十三日雨仍廉纤未止。自余居京师,每年二三月无不旱风如虎,枯燥嚣尘。索然无春意,今年始有江南天气矣。一日校阅《地理志》,兼校进呈各传。晚,访弢老,见桃花盛开,为风雨摧残,落花满地,惆怅者久之。
廿四日晴。成儿为许仲衡约往怀柔(距京一百三十里)。校阅地志毕。午后弢老来谈,偕至陶然亭寻春。雨后山色特佳,两人静倚亭栏,领略清趣。归途至太清观小憩,海棠放矣。
归后始知润夫追踪至江亭不遇而去。申刻至便宜坊赴柚衡之约。姜颖生孝廉(筠)论画,盛称石谷子,推为国朝第一手,甚至不满于麓台。
积雨新晴,偕弢老登陶然亭寻春(弢老赏此诗,以一静字许之。知言哉!)
欲访春深浅,江亭试午晴。雨馀山影活,风软水纹轻。占胜僧空住(住持僧昌荣盲于目),寻幽客独清(是日竟无同游者)。明昌幢石古(石幢一座。弃置蔬圃中。余及搜老剔藓审时代,乃金明昌四年经幢也),拂拭始知名。
廿五日阴而有风。徐花农、何润夫两公均有次韵投赠之作,连篇累牍,叠叠不已。余诗苦思力索,出之甚难,心血日亏,不能过于消耗,旗鼓相当,退避三舍,偶作一二首和去,稿不复存。
廿六日仲春吉亥,皇上祭先农坛。礼毕行耕耤礼。臣毓鼎侍班。黎明登车至坛。上先诣太岁殿行礼。臣在台下恭候,与同事齐班(恩露芝、贵寿鋆、周容阶丈)。上在更衣殿小坐,易蟒袍,去外褂,亲耕,行四推礼。王公二人牵牛(被以锦龙鞯,插金花四支),户部侍郎景沣、顺天府尹沈瑜庆进耒耜,户部尚书鹿传霖播籽种,顺天府丞李盛铎捧耔种合以从(用黄带以肩承之)。彩旗四贴,吹笛击鼓,唱田歌。是日天气晴和,土膏滋润,天颜甚喜。
推毕,加外褂,升观耕台。起居注官亦登台侍班,蟒袍补褂序立于台东北隅,微向黄幄。王公九卿以次推毕。上下台。起居注官亦退,在帐棚少憩,候驾旋乃行。本日讲官分两班,侍农坛者须穿朝服,不便更换也。归寓暂眠。济帆来,为全、辛两女诊疾,因起陪之。午后写应酬各件。
廿七日晴。王姬于辰刻生一女,共有九女矣,何弄瓦之频也!弢老来久谈,各摅衷曲,甚洽。午后诣寿州师处,请壬午团拜日期。又答拜各客。余子厚来,商史馆事。
廿八日阴,又有雨意。宽仲侄自南来,携到家书。弢老复来谈。得宝惠怀柔书。发七弟信,交邮局。午后至寿州师处下请柬。访张劭予丈久话。申刻至便宜坊,赴华壁臣之约。
廿九日晴。小孩洗三,命名阿九,聊以记数而已。润泽,善卿,翊、宽、绍三侄均来贺,留其午酌。复吕业卿舅信。又谕宝惠,仍交来差带回。门人姚景侪(崇寿)偕其叔厚庵(百龄)来谒(南河同知)。访弢老,见其所藏前后赤壁三图(文衡山、文文水所绘),各极清超之致。又见其传笏图,翁文勤公于道光年间,得唐魏郑公旧笏,其文曰:大唐贞观七年臣徵执。公题七古一首以贻弢老,叔平师相复次韵绘为图,袁爽秋太常、樊云门廉访皆有诗。
真世家嘉话也。弢老嘱余题诗。闻长婿之铨入泮,年甫十六耳。又访子厚略谈。申刻与大兄在广和居合请客。连日看《砚云甲编》,尽七种。作小说观,可;作裨史观,可;作诗文杂记观,亦可。颇觉书味深长。窃意人生学问真无尽头。正经正史为用固宏,若作序跋翰札,一副小笔墨,隽情别趣流溢楮墨间,则非多看此种书不能工也。诸史中唯《晋书》、《宋书》、南北史最有益于杂作。从前母舅蒋迪甫先生最擅场,近朋辈中唯翁弢夫前辈笔下特有雅人深致,余则深愧未脱伧父面目。
三十日晴。
三月初一日晴。午后至史馆办公。归途在文友堂书肆小坐,见有明南监本不全正史,行宽字大,甚便观览。择其齐、梁、陈、魏、北齐、周、隋数史而归。南北朝诸史文笔雅赡,极于辞章有益,治之亦不甚费力。少年时有此精力暇日而苦无书,今则书易得而日力皆不给矣。儿辈真当自勉焉。
初二日晴。写应酬各件。发三兄、七弟信。
初三日晴。上巳良辰,风日晴美。壬午科在全福馆团拜,公请寿州师相,共设四席。
户部筹款于崇文门及各关口历任监督名下,自同治七年为始,追赔赢馀缺额银两,可得二百六十馀万两。身故者,坐其子孙。志雨民(贤)壬午监临嵩犊山先生哲嗣也,现任盛京工部郎中。犊师曾任崇文门,应追银二万七千馀两。雨民求同人画策。杨味莼同年建议集自壬午丙戌(犊师丙戌会总)门生之官于外省者,然亦未易急切筹也。计部心计可为工矣。
初四日晴。湿势薰蒸,困倦特甚,加以心绪不佳,颓然欲病。弢老来约游春散闷。偕至公善堂消遣。杏花盛开,紫丁香亦累累吐艳,玩赏良久。又至万顺花厂买海棠两株。
初五日晴。中庭海棠含苞将放,娇艳可人。徘徊一时许,体中觉寒热交作,本欲入城酬应,遂不果行。苏济帆适来,请其开方服药。易丞午同年约聚宝,辞之。
初六日阴。先祖中丞公忌日,至大兄处合祭。弢老柬约看花,因往玩赏。夜雨甚大,窗前兰芝一株正盛开,红艳照人,恐不胜憔悴矣。灯下惆怅久之。作吴质钦南洋札记序,未脱稿。
初七日晴。花经雨后乃更鲜润。写信数封。未刻赴张劭予丈之招。归途拜客。连日读《陈书》一过。陈氏一朝竟无甚事实,各传除历官资序、品题词藻外,几无可著录,其政事足纪者数篇而已。又陈臣大半历仕梁朝,今断代为书,在梁既少许多人物,入陈后又苦寂寥,此李延寿南北史所由作也。序文脱稿,命意、措词均不落近时文体恶习,在此题为尤难。
初八日晴。发河南信九封,均托姚厚庵带。午后偕润、弢二公、大兄作江亭之游。
润老携有酒肴,流连至暮。又至公善堂看花,紫丁香盛开,馀花尚迟数月也。余近日宗旨,专以读书、写字、看山、赏花为寻乐之方,借以消释烦忧,怡养神态,颇觉有味。归途又诣中街董处少坐。惠儿自怀柔归,述县城外二十里红螺山风景之美,为之神移。灯下读《梁书》五卷。事实详赡,文笔清劲,殊胜《陈书》。二书同出姚氏父子之手,何以高下若此?岂《梁书》别有所据,不比陈朝疏略无征耶?南北朝诸史最可观,处处引人入胜。人当弱冠时苟能专力治此九史(晋、宋、齐、梁、陈、魏、齐、周、隋),品格自能高雅,笔墨自能清隽,
真可扑去俗尘三斗。吾衰矣,日力无几,不能无望于儿辈也。
补录:清明日踏青郊原怆怀先垄岁岁清明隔故园,年年风雨黯春魂。竟无麦饭浇邱垄,翻悔簪缨有子孙。柳外青帘停□骑,原头红粉哭新墦。眼前犹有潘桥路(潘家桥在南乡,去府城七十里。先祖中丞公以下俱葬于此),遥想松楸比旧繁。
次韵徐花农前辈谪仙远下白云坛,入世无如勇退难。尘海身闲方是福,鄉嬛春静不知寒(君娱情诗酒,襟抱冲融,不复知谪居之苦)。催花风雨关心惜,煨芋光阴叠指弹。出处等闲何足计,西山晴翠上楼看。
初九日晴。斋前西府海棠已开,精神甚足。润、弢均来赏花,二君谓余有花癖。余言此中自有至情。凡种一花,历过多少冰霜雨雪,幸而不损,到交春之后,始而抽条,继而结蕊,又继而含苞,始得渐次开放。若今年花之遭际好,则此数日中,风日晴和,人又加意护惜,然后尽态极妍,供人吟赏。倘所遭不顺,则正当开放,无端疾风暴雨,肆其摧残,凡一年所酝酿栽培者,未及稍舒,即归零落。而芳菲重现,便须远待明年。至明年之有否天缘,又在不可知之列。是此花之能畅所生,正未易得。艳阳佳日,实为花最得意之时,若再以征逐愁病,悠悠度过,岂不负此一番芳意乎?又若俗夫攀折,童稚蹂躏,将养甚难,狼藉甚易,花之不幸,更不必言。吾辈多情,安得不珍惜之,玩味之,使无片刻抛荒而后快也。两君深以为然。午后至史馆,陈子励同年来谈,其修补儒林、文苑各传甚有功,于各家宗派亦言之娓娓,自是今日好史官也。
初十日晴。午后至伏魔寺访赵尧生,即赴朱小南、孙孟延之约。孙处花木极多(济宁尚书旧宅),春色殊胜。手谈至夜深始归。明月皎然,照白海棠、白丁香如一团浓雪,徘徊花下,不忍就寝。沈子丰丈、蔼苍京兆以余工愁,力劝宜将心境放开,使如行云流水,不着迹相。其意良挚。然多愁善感根于性情,正未易摆脱耳。
十一日晴。访弢老。其厅事前贴梗海棠一株,高过屋脊,花开繁密,如万点胭脂,旁衬白桃花一株,素艳交映,尤增颜色。坐阶砌吟赏良久。前闻赵尧生云,蜀中海棠正红,如丹砂,其种特异。少陵诗中独未咏及,前人多穿凿为说,殊未必然(至谓少陵之母,乳名海棠,故下笔有所避忌。尤杜撰可笑)。天地间名花异卉极多,虽大诗家岂能一一入咏,当是偶未拈出,世人过尊少陵,遂觉为缺典耳。二人同步行至广和小饮,又折柬招大兄清谈半日。
归写致端午桥同年信,以志雨民及故员戴主谦事托之。灯下读《南史》甚久。郝栖霞极重沈约《宋书》,谓能于马、班外独开蹊径,余亦笃嗜之。南朝诸史以及唐修晋、齐、周三史,文法皆祖休文,专以纡徐朗畅胜。而叙次浓郁工妙,词藻隽雅,皆不及《宋书》。唯蔚宗《后汉》与相颉颃,足称二妙。自唐以来,此法遂绝。本朝骈体各家,追踪齐梁,尽有胜处,而史才终不能到。宋、明人尊奉史汉,一笔抹杀六朝,岂知史汉容有师承,沈法竟成绝响。魏崔鸿《十六国春秋》,一鳞半甲,颇有足观,知之者尤罕矣。惜其书久佚’今所传一百卷者乃明人缀辑而成,无从见其全本。近人又有就崔书删订另刻一本,更不及明刻之翔实。
十二日晴。半日吊丧、拜客。谒管士一年丈,详探济宁乱事:乡民因卫所屯田缴价,州牧姚姓持之过急,遂聚众抗官,激成巨变,倘不设法解散,曹州群盗、江北棚民、江南盐枭、会匪或勾结蔓延,则流贼之势不堪收拾矣。与士丈痛恨大吏诛求无艺,为国家失民心,
恐有土崩瓦解之祸。各省大吏筹款皆以办新政为名,取之于民,毫无限制。谈西学者误人国如此!张、袁两总督真罪魁也。灯下写札记序送交质钦。孙燮师生日。
余自辛丑年卜居此宅,于斋前植白海棠、白丁香各二株,今春风雨应时,花开特盛,诗以赏之一到阶前眼即开,欲拚晨夕与徘徊。枝明喜借春阴衬,月映惊看冻雪堆。十日尽供心独赏,三年不负手亲栽。惜花莫笑钟情甚,为问花时几辈来。
十三日昨夜雨声达旦,晨竟放晴。起视庭花,鲜妍无恙。午后自制酒肴,邀味莼、橘农、幼叔、奂如、聘三、孟学、柚衡诸同年赏花。弢老适来,留其入座。大兄同作主人。席散,又谈至夜深乃去。
十四日晴。门人刘毅臣(希曾)来见。访弢老略谈。见米襄阳墨迹卷子,细看乃双钩廓填者,抽颖勒锋,犹有虎贲中郎遗意。未刻在武阳馆己丑同年月团。刘振卿自南来,招之入席。去冬所种海棠、丁香、杏花俱盛开。晚饭后,子厚来谈,子初始去。日来睡至五更必醒,千头万绪都上心来,略一筹思,觉无一事妥贴干净,辗转不能自安,强为抑制,始再睡去。心血亏耗,怔仲实由于此。欲救此病,唯有打扫心地,使方寸一片空明,振刷精神,使诸事随手了结,无粘滞,无牵累,然后念头可净,收天君泰然之功。接常州电。
十五日晴。门人冯秉枢(学钧)自涿州来见。午后至史馆。归途过放生园,问大兄病。
至广和居,赴张寅生及其同伴王忻之约。山阳潘彦辅评陈后山诗,谓学杜而得其沉郁。又谓其用力于杜者久,故下笔深重,为一代作家而有馀(见《养一斋诗话》)。沉郁深重四字评后山诗极允极确。余作诗虽无足道,然于此四字亦似得之,则五年来读杜读陈之效也。作诗最忌甜俗滑率,若从后山入手,则都无此病。
十六日阴。张寅生来见。午后弢老、罗景湘、赵尧生及大兄同来约至南下洼踏青,雨忽至,西风颇凉,偕诣广和小酌,尧生作主人。孙孟延来谈,余详询济宁州民变事。盖因丈量湖田而起。州有西湖久淤,民垦其中,不纳赋,大吏欲升科,遂与官抗,聚众拆衙署以胁官。地方官办理不善,固难辞操切之咎,然顽民动辄聚众挟官,下陵其上,刁风亦何可长也。
余意当以王法严办首事之人而解散其馀党,官宜撤任,湖田仍委贤员清丈升科,庶几两得之。
十七日晴。至郭干卿、吴絅斋、庆小山三处吊丧。至廖子方处贺喜。黄霾蔽天,风沙眯目。归寓换便衣,复赴润夫之约。大嫂处女仆患热病,十二日不得大解,余为诊治,以大承气汤下之,服两剂而畅下。结开气散,复发壮热。今日往诊,以竹叶石膏汤法清荡胃邪。
遇此等实症,唯有放手攻下,不嫌峻也。
十八日晴而有风。王棣珊来,作半日谈,午后始去。弢老复来,傍晚偕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院小花木甚多,白丁香两大株,香气扑人。两日看潘四农先生《养一斋诗话》,门庭甚严,论唐宋人诗与时论迥然不同,煞有诗法。看此作诗,便长一格。余令善卿在悦生堂开浚旧井,以其地近西偏,为玉泉水脉所经,必有甘泉可饮可灌溉。乃开至二丈五尺,犹不见泉,恐其塌陷,或致伤人,废然将止矣。今日管丹云丈来,说日本开井法甚妙:用铁管凿土,以机器吸泥,可凿至四五丈之深,遇石亦用铁錾凿之,用力甚轻,见功甚易,见泉后用竹管接续吸水至上,不必泐井底,不必筑井盘,不烦深汲,取水极便。拟用此法试浚,当可成功。
十九日晴。一日未出门。看史馆进呈列传。弢老来夜谈。小南约便宜坊,辞之。
二十日晴。门人吴荩臣自闽来见。复李子书、张啸圃丈及适庞氏三妹各信。午后至弢处看竹。以二十元买三希堂内拓苏帖两本,钩勒捶拓,均系无上上品。弢老品余所藏苏帖,以《和陶诗帖》为最上,《春雨》、《凌虚》二记、郁冈本《九辨》次之,皆非世俗所传坡书
面目。今又得此二本,晨夕临摹,当可窥眉山笔妙也。
廿一日辰刻立夏。笔采斋以罗两峰采莲图求售,超逸神秀,独辟蹊径。世间伪本以两峰善画鬼,一例作怪恶面目,真不值一笑。唯索价六十金,殊不易得耳。弢老来作半日谈。
午后出行,吊又盦,拜数客。访小南畅论银行赋税利弊;此种非亲历其事不能洞达曲折,徒看纸上文章,所见究系隔膜也。予于各省官吏来见,必与之反复深论,详究事情,一则可以增长自己识见,将来临事,所见较真;一则可以留意人才,凡论一事,如能本未了然,有条有理,其人必能用心。如能平心静气,思虑周全,其人必能任事。将来用人时,即可因材器使,相与有成。若口给浮伪之徒,纵使说得十分好听,十分激昂,其中必有脱枝失节处,一经平心考察,无难立辨也。申刻至宗显堂,赴乔亦香之约。偶看《宋书?武帝本纪》,其中记兵事数处,叙次点缀之妙,直到史公,至如孟坚,且当让其出一头地,何论馀子。世徒以文士称休文,不知其实有史才也。
花农前辈招饮接叶亭看花不负芳辰酒一觞,为君珍重惜流光。东风未老留春久,细雨初晴向晚凉。亭外三弓花占地,江南一曲客思乡(花老于是日填《望江南》调七首)。重来更约看婪尾,待醉雕栏画烛旁。
廿二日午前吊惠厚圃前辈,又拜数客。午后至畿辅小学堂,与诸君商订课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橘农同年之约。夜间内热大作,昏沉达旦。
廿三日炎风卷沙,天甚燥热,若有意于牡丹、芍药作对也。内热未清,一日不出门。
李肖峰约广和,辞之。接七弟信并银六百两。以银二两买旧本唐子西《眉山集》,其诗虽不入江西派,亦黄、陈之亚,语工而力劲,名家也。
三月二十三日病后作年逾四十难称老,春到重三渐向阑。赖有诗书能遣病,不缘门户肯为官。鬓颜飒飒愁看镜,樱笋匆匆又上盘。(尾联原缺。——整理者注)
(全用后山家法。起联及第三联皆以景对情,方虚谷谓之变体。其法创自少陵,而后山、简斋屡用之。)
廿四日养病不出门。张寅生、孝禹、弢老相次来谈。复寅臣夫妇信,带去永年人寿公司保险单全份,托寅臣将本利收还。又以衣料、笔墨书研贺长甥入泮之喜。又复七弟信,均交寅生带。
廿五日至小学堂甄别诸生。未刻至广和,赴赵尧生、景湘之约,皆与弢老同载。赴其寓闲谈,觉体次不适而归。晚,未愈。
廿六日晴。八点钟至小学堂甄别高等学生,出题“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论(胡文定公语)”。午饭后归,为九女作弥月。
廿七日晴。辰刻至畿辅先哲祠演礼,余司读祝。午刻至大兄处拜供。二世母忌日。约王耜云、翁弢夫手谈,二鼓散。夜,微雨。
翁弢夫前辈宅看黄刺梅花美人晚背斜阳立,缀向金钗颤无力。三月东君尔许忙,花花相续争颜色。长卿善
病春愁多,怀抱与时殊臼科。倘无良友共晨夕,奈此春风春雨何。(弢评:艳绝,愁绝。)
廿八日晴。先哲祠祭乡贤,鹿芝轩尚书主祭。先是,乱后祠宇落成,同人议增祀先贤,佥推高阳李文正公,南皮张文达公。香涛制府欲列文正于名臣,而列文达于循吏,众议不谓然。返鄂后书来,忽径黜文达。祀有日矣,王卓声选郎(闻长)首发难端,谓当升文达而黜文正,而托辞于不合三十年后之功令(〔眉〕子孙身列九卿,祖父不得入祀乡贤)。鹿尚书、刘侍郎置不答。演礼之日,王卓声遽升寝堂,以指抹去文正名。众人尤之者半,主之者亦半,乃商之展、刘二公调停其间,并祀文达。余谓文正、文达皆奉诏崇祀贤良,可不拘三十年之限,唯是宛平相国沈文定公清操相业,过于二公,而祀典阙如,未惬公论,宜增祀。同人无异词。刘侍郎更推及宛平桑文恪公为司寇十馀年,用法平允,卓然为名卿,亦在当祀之列。
议遂定。祭毕午饭。至崇效寺,赴陈孟孚之约,寺中牡丹最盛,共六十馀本。寺僧云,花盛时可七八百朵,各色俱备,有绿色两本尤为异种。大者如盆,小者如盂,艳彩夺目,香风满庭,推为花王,不虚也。寺中有楸树两大株,作紫白花,繁密如剪碎锦。黄刺梅四株,花开正盛。芍药尚含苞未放。都中兰若花事之胜,以此寺为第一(亦名枣花寺。渔洋、竹垞、初白,覃溪集中均有题咏)。寺僧颇俗。房屋毁坏略尽,仅有西屋三间可供觞咏,然亦门窗不整矣。余独坐庭中玩赏至暮。又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倦甚,略周旋即归。
廿九日晴。皇上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同事恩露芝、锡子常、支芰卿丈同班),辰刻归寓。弢老来作半日谈,偕访嗣香前辈。又至大兄处为颐官乳妈诊病。灯下看小学堂甄别卷。
四月初一日雨。吴生佩伯自冀州来。午后入署。归路至聂处诊寿女病,发热久不退,咳嗽口渴。医生误以瘵疾视之,余为诊脉,乃瘟热未清也。为开清热养肺方而去。
翁弢夫侍读于光绪初年得文休承为王百谷画半偈庵图,许隺巢舍人辨为先世故物,松禅相国夫子举以赠之,舍人奉汪巢林墨梅为报,侍读倩张雨生重摹一图以志鸿雪。相国旋归老虞山,舍人不久下世,文氏原本仍归虞山。甲辰三月侍读出张图索题,爰赋一律世外安禅境,灯前古佛身。一图关聚散,百虑孰冤亲。璧假何妨易,珠还更可珍。
钟山投老地,雪竹想重新。
初二日晴。聂婿来云,寿女服药已退烧,咳嗽略减。午后至小学堂查课。访弢老。酉刻至全福馆,赴林梅桢、曾奂如之约。日人冲桢介在京立文明学社,余去岁曾访之,与谈法律,以其为法学专家也。近因俄日开战,改易中国衣装至哈尔滨,谋招集胡匪断俄人归路,为敌所觉,以枪毙之。冲君此行并未奉其国家之命,乃蹈险出奇,思立功以报国,甚可敬也。
初三日晴,大风。德国阿刺贝尔亲王觐见,毓鼎侍班。巳刻皇太后升乾清官宝座,德使穆然及阿王水师提督以下文武官三十二员入见。阿举一黑漆匣呈御(远望不知何物),致词毕,群入西暖阁觐见皇上,佩刀铿然,杂沓而入。御前侍卫及起居注官均退出至檐外恭候约七分钟,德人退出至上书房赐宴,上亲往酬酢,毓鼎乃归。王重光自河南来谈良久。傍晚,复诣聂处诊脉改方。
初四日晴。弢老、正卿来久谈。接叔坤信并官照。
补录三月廿七日立夏后作:南风吹雨压纤尘,犹是韶华第九旬。景物自随人意改,满庭芳草不关春。(此意似未经人道及。弢评极似宋人。)
初五日晴。出门拜客。门人陈子绳自汴会试归,以闱作呈阅。近年于灯下读医书,略有所得。此道精深活泼,非沉笃而又聪颖者不能工也。而世俗识字未全之人乃亦悬牌市诊为煳口计,杀人如草,王法不能使之抵偿,岂不可哀可恨。吾意国家宜立医科,试入格者,方给文凭,许行道。否则以假冒法论。每季令其将所诊医案并病家甘结呈验,注明得失。得多失少者奖之,半者罚,失多者黜,以药杀人者论抵。或亦保全民命之一道乎?初六日晴。午后至弢处看竹。晚饭后归。寄叔弟书。
寿何润夫副宪暨尊阃乔夫人六十生日(补作)
东阁添春暖,南星应寿昌。不因辞宦日,那得养生方。斗韵晨催钵,看花夜举觞。
息心缘事省,耐老赖情长。世道怀何限,吾生乐未央。鹿车还共挽,同志在闺房。
(弢评:古淡得之寿诗为难。)
初七日晴。黄慎之丈以工艺局成效开复原官原衔,衣冠来谈,景旭林及弢老皆久坐。
寄次弟书。午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广西右江道张翼臣前辈(星吉),奉天知府孙幼谷同年(葆瑨)、赵芝珊学使(唯熙)。幼谷谈东事甚悉。日本连战皆捷,俄兵望风而溃,所占我奉天城隘,以次退出,日本即交还华官,而袒俄者犹谓日意叵测,俄之退让,自有军谋,真可谓别具肺肠矣。
初八日晴。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廿三日吏部具奏: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之子宝惠,请给予荫生。奉旨:知道了。
钦此。廿六日专折谢恩,在仁寿殿碰头。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廿三日晴。至西苑门外朝房员递封奏正折一件。因广西抚匪复叛,陷据柳郡,军资帑饷劫掠一空,复窜陷柳城,有大股北扑桂林省城之信。桂事大坏,敬举知兵大员云南布政使刘春霖,请调抚广西,任以兵事,并劾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请加严谴。附片二件:一劾护理湖南巡抚张绍华贪庸衰迈,将偾湘事,请催抚臣陆元鼎速赴新任,别简藩司;一为抚宁县举人王维勤杀死李氏一家十二命,请饬刑部秉公定谳。九点半钟事下,乃行。旋知奉旨:刘春霖调补广西布政使。电催陆元鼎迅速赴湘。片交刑部严讯。边疆重寄,因微臣一言,乃蒙圣主采纳,即赐施行,同人咸谓见信之深云。出城至聂处看寿女病,病势已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疗矣。弢老得常熟电,知松禅师相于廿一日薨逝。两朝师傅,十载枢臣,未脱编管之条,遽应骑箕之兆,为之感伤不能已。访弢唁之。
廿四日晴。殿试传宣前十本。状元刘春霖,直隶肃宁人,本系第二人,拆封时,上特拔置第一。刘姓名与桂藩同。两日之间连见简拔,亦奇事也。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皆广东人。发叔坤信。王叔掖来作半夕谈。
廿五日晴。状元归第,在畿辅先哲祠演戏,余往同作主人。因寿女病笃,心绪不佳,少坐即至聂处。盖旦暮事矣。
廿六日晴。晨至小学堂甄别学生,出题后即行。全家俱至聂处。寿女竟于申刻逝世。
此女幼失父母,依我时甫十龄,孤苦已极,余夫妇抚育较生女有加,唯恐稍有不至,伤孤女心。去秋适聂氏,得重闱欢心,伉俪亦笃,喜其得所,方慰予怀,不意未及一年,乃以瘵死,年甫十七耳。深可痛也!与献廷酌办各事,抵夜始归。弢来夜谈。
廿七日晴。公局请陆申甫观察、王聘三太守,在全福馆,主人二十人。余承办,午刻即往。三席并列,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夜,访弢。微雨。
廿八日晴。寿女接三,余摘冠缨,素服,以其生时曾有为余夫妇服衰报恩之戏言,而余又不便行服,故以此待之。抚棺大恸,不能止,左胁牵掣作痛,勉抑哀而出。在彼午饭。
至南河泡赴乙酉同年公局。山清野旷,荷花盛开,独立田问,稍解悲郁。傍晚归。
廿九日晴。午刻往聂,为寿女成主。久坐乃行。答拜各客。在吴蔚若丈处久淡。夜雨。
六月初一日晴。寿女发引,殡于三圣庵。其婿命三,连日皆不出,亦未持一日服,唯远出以避之。其父母无如之何。余苦口劝导,亦不余应也。溺爱任性,蔑弃情义,一至于此!
晨,未起,大兄偕罗景湘来,栉沐而出。弢奇、蔼苍、振卿接踵至,遂作竟日酬对。薄暮客去,疲惫不支。昔卫叔宝以谈死羸弱之人,真有如此者。接皖省四兄信并百金。
初四日晴。复接四兄信,有学堂两学生来京肄业,持信求见,人皆恂恂。随作函复四兄。
初五日晴。新进士第一日引见,余帮同带领。向来新进士归翰林院带领。请大学士帮忙。此次王、孙二相奉旨免带,崇、徐二相感冒,敬相病假,唯裕相一人,本掌院也,乃奏请添派内阁学士二员并新章读讲学士二员合带(翰林院带引见,本系正少詹帮带。自裁缺后,于去年七月奏明由学士帮带)。四点半钟登车,七点钟到园,九点钟在仁寿殿恭带,裕相当头,希少甫、杨筱村二阁学次之,余及景佩珂学士又次之,从容毕事而出。在步年统领公所下榻,热甚,不能出外游玩,直待晚凉始至近处荷花塘侧小立,略领清趣。夜,早寝。饮食供给皆出于供事,以其办朝考颇有沾润也。
初六日晴。七点钟始起。衣冠至宫门外,率领新进士而入,仍系九点钟引见。退后易便衣入城。蘋侄女感暑患头晕发烧,神昏体倦,余为诊治处方,以清心利湿,一药而健。
初九日晴。晚至大兄处暖寿。
初十日晴。为大兄拜寿,吃面归。访弢略谈。晚,备肴移樽在弢处祝大兄,弢增肴酒,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向李紫东买钞本《桐江集》凡八册,不甚分卷数,大约以一册为一卷。《虚谷集》无刻本,此本系从振绮堂汪氏传钞,卢抱经、鲍以文皆尝手校,其原本藏常熟瞿氏(见铁琴铜剑楼书目)。此又过录之本也。虚谷为人无足取,然论学论诗皆有宗旨,其集自不能废,况又传录无多,殊足贵耳。又向翰文斋买旧钞《宋遗民录》二本,纸墨的系明钞,录凡十一人(王鼎翁、谢皋羽、唐玉潜、张毅父、方韶卿、吴子善、龚圣子、汪水云、梁隆吉、郑新南、林景曦),感慨淋漓,读之增君国之重。梁、林二君诗尤格律沉雄,音节悲壮。
十二日阴。弢哥延为其乳妪看病。其病间曰寒战,不热无汗,脉沉弦,舌苔厚。此邪入阴分,不治将成间日疟。余仿仲景治少阴,用四逆散法,以柴胡、葛根提邪,使从三阳解。
一剂而战止热作,且见微汗。再诊脉转浮数,此欲解矣。乃加羌活,以发太阳之表(不敢用麻桂,以羌活代之);加石膏,以守阳明中路。夜间遂得蒸热大汗而解,舌苔退而胃口大开。
余于此症,颇喜能用古人法外之意,弥觉习医者之不可不读书也。晚至广和赴献廷之约。
十三、十四、十五日晴。连日病暑,服药不出门。江苏巡抚恩寿奏报,已革大学士翁同龢病故,奉旨:知道了。尊师重道,祖宗家法,虞山虽得罪,然两朝授读之劳不可没也。
枢辅诸公不能匡正阙遗,与有责焉。弢老郁郁不快,偕大兄往访之。
十六日晴。先世父生忌,至放生园拜供。连日读《宋遗民录》一过。诸君子当国亡之后,往来言动,踪迹甚露,而当道之罗网,逻卒之诇察,曾未之及,足见元祖待胜国之宽厚也。此事若出于明初,则数君子穷捕株连之祸,岂可言哉!
十七日晴。黎明赴园。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三缺于仁寿殿。毓鼎偕恩露芝学士帮同裕相带领。出至宫门外,遇张劭予副宪,邀至兵部公所午餐,偕弢老同往(兵部公所在挂甲屯扇子河畔),相与剧谈。刘供事来送信,满缺圈出侍讲学士达寿、侍读延清,汉缺圈出侍读翁斌孙。未刻归寓。夜雨达旦。
十八、十九、二十日连日大雨倾盆,时作时止,檐溜之声日夜不息,天甚凉爽。跬步
不能行,唯看书写字消遣,颇得清闲之乐。买《衎石纪事稿》(嘉兴钱仪吉著),中多掌故有用之文。又买黄梨洲先生《南雷文定》六本,余求之十馀年而始得者。
廿一日天竟放晴。午后出门,略拜数客。屠雨航(庆溥)自东省来见,余详问奉天情形,谈日俄战争甚悉,且及善后事宜,颇有条理。傍晚步行访弢,相对小饮。
廿二日晴。湿热不可耐,余以水湿之躯尤不相宜。罗镜湘来剧谈。此君权变有才气,论事多不凡。同人为方勉甫世丈祝寿,余亦与焉。其少君啸霞既殁,今昔之间不堪回首,所以慰老人者不可无此举也。花围翠绕,颇有可观者。
廿三日阴。午后赴园,借住扇子河侧兵部公所,劭予副宪相约也。下榻矗云楼,山色波光远映几榻,仿佛江乡情景。与劭丈夜谈,竟夜大雨。季端同年来访,论广西乱事及所以弭乱之方,确有把握,其言须从团练保甲着手,与鄙意甚合。
廿四日翰林院值日。六下钟起,命人至宫门外听起,着衣冠,驾车以待。八钟二刻来报,无事。雨忽大忽小,一日未息。烟雨迷濛,真一幅米家山也。看书睡觉,极为清闲。与长少白尚书(庚)纵谈。长公江宁驻防,由伊犁将军内召,生长西陲,在关外几五十年,熟悉边情,言之娓娓。余问,以陇外一隅,十六国时并建数国,日从事于干戈,安得如许兵卒,如许粮饷?长公谓,此事古今无人道及。其所用皆蒙古及回兵也。以时征调,故不养兵;其人逐水草而无城郭,故不须筹饷。吕光自西域入凉州,直兼有今之新疆,特当时不以蒙、回名之耳。余因悟赫连勃勃以灵夏之地雄视北方,盖亦兼有河套以外蒙部矣。
廿五日晨雨犹滴,午后始有晴色。弢老自城中来同宿。余为湿气所苦,头眩呕吐,卧不能兴,以茯苓、半夏、白术药之。
廿六日皇上万寿圣节,天竟畅晴,晨曦初出,光采照人。五下钟起,推窗望远山,朗润欲活。六钟二刻,敬诣宫门外与同事齐班(恩、达二学士,翁侍读)。七钟二刻,上升仁寿殿受贺。起居注官蟒袍补褂侍班于殿中(须换戴白罗胎冠。龙袍万丝冠,盖御服也),西上北向,末一人立齐槛。王公百官行礼讫,上下宝座退入后殿。御前大臣二人(国语名戈什诸班)、起居注官四人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回公所。饱餐即入城,泥泞难行,一下钟到家。傍晚,写应酬字四件。因看《宋遗民录》,检吴氏《宋诗钞》谢、林、梁、汪诸家诗读之,诗格悲壮卓健,迥非晚宋江湖诸人所可望。
廿七日晴。立秋节。先府君忌日拜供,不出门。方勉丈招南河泡,辞之。季超、亚蘧、大兄久谈。岳平叔(道坦)自里中来。晚,阴而雷,竟不作雨。买李氏新刻《古文辞类纂》,其板口与黎氏《续编》同,行宽字大,校对精审,胜于康刻。李氏自序谓康刻乃惜抱先生中年未定之本,此则据其晚年定本也。子夜,风雨雷电交作,高树怒号,门窗皆震,余起挑灯危坐半时,始再就枕。
廿八日晴。先大父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寓后看书写字。湖北饷员周寿昌来见(号安生。以董氏世母论之,与余为中表行)。
廿九日晴。未刻与大兄在万福居请同乡诸君,主客十一人。闻董景苏丈殁于广西崇善任所。丈以翰林改官,远投瘴地,尽出家资以行之。官未匝月,遽归道山,遗妾一人,儿女六人,稚者甫五龄耳。遗骨难归,诸孤流落,寒士苦官,为之酸鼻。吉甫子夜来访,为发太平思顺道余绶屏、浔州府张丹铭两同年各一电,托其料理。两公皆热肠重义,必能有以处之。
吉甫既去,悲怆浮世,百感丛生,遂通夜不成寐。人生百年,若无功业可建,亦唯修德乐道,委心顺时,以自怡悦耳。纷纷奔竞,戚戚忧惊,何为也哉!
柳州降贼复叛,陷郡城三日,焚掠而去忽变泾原卒,街衢作战场。未闻柙虎兕,只是豢豺狼。弃甲争狂走,空城听饱飏。
可怜繁庶地,回首尽斜阳。
粮积空赍贼,官还报复城。王恢犹逭法,赵括枉谈兵。荒峒沉云暗,炎江照火明。
连营称十万,谁使一军惊。
七月初一日晴。午刻,胡锐生、杨朗轩邀饮龙源庄。座中张朴园同年(维彬)精于星相,所以谀我者甚至。散后至中街一行。夜间仍不能寐。
初二日晴。寿女五七,俗归母家祭奠。在三圣庵为作佛事一天。翰林院新庶常上任,余往宣旨。出城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系阴虚发热,以青蒿、鳖甲煎治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杨子嘉同年之约。散后又至广和居为大兄陪客。夜睡仍不酣,大为跳蚤所苦。夜,大雨。
题朱野云听松观瀑图卷子(余三月间以十三金得之。精致苍秀,兼之甚难。)
何处征途逢此境,平生使我一开颜。正当日烈尘嚣地,恍在涛声雪浪间。双白倒飞冲绝涧,万青横出断遥山。兹图便作归田券,只恐悠悠两鬓斑。
初三日晴。吉甫在观音院为景丈成服,往行礼。赵次山年丈过谈。晚,在寓为弢老设饯。子封丈、大兄同作主人。张劭丈,李益元、沈爱苍两同年作陪。
岑楼岑楼百尺接云高,顾盼居然一世豪。风雨漂摇仍不动,全因平地着根牢。
书怀风雨初陵惨暮寒,更闻柳水激惊湍。越秦肥瘠舟中济(桂事以督抚不和而坏),楚赵雌雄壁上观(日俄战奉天,中国守中立,不敢过问)。属国长缨尽贾谊,中朝盐铁愧桓宽。
貂蝉当自兜鍪出,不作人间有福官。
初四日晴,酷热。余子厚来谈,以审定《儒林全传》见托。夏午槐来见。门人萨起岩分校秋闱所得士,以惠州同知发广东,年四十八矣。午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病。胡锐生、杨朗轩过访,三鼓乃去。
初五日尤热。午后雷雨交作,顿有凉意。写致翁寅臣夫妇信,寄去娴女衣裳尺寸单,托弢老带。晚,访弢送行。夜饭后归。买《陈后山诗文集》。后山文谨严深健,义法不苟,以配南丰,正无愧色,自是北宋古文家,世人但知其诗耳。率玉兴木厂至武阳馆勘估工程(商人沈姓),将拆修文武二圣阁及后廗住房也。
初六日晴。写寄杨濂甫前辈、王孝玉、贾子咏信。请赵季备为采涧诊病,又偕至放生园诊二侄女病。王卓声约南河泡,以候医不得往。灯下作字,颇顺手,润泽适在此,以一纸贻之。
苦雨(补上月作)
积暝云难拨,无风雨易为。篆阶苔宛宛,垂户竹离离。壁润衣多卸,瓜凉价不奇(五字未经人道)。九衢泥苦滑,剥啄少亲知。

立秋后九日作万树催凉早,空斋又晓秋。西风非有意,人事自生愁。避热稀青眼,投闲误黑头。
云开雕路阔,一举豁双眸。
初七日晴。缪恒庵来谈,留其便饭。午后出门,答拜各客,凡二十馀家,无一值者。
泥泞纵横,车辙深几尺许,刻刻有颠覆之虑。街道厅自王聘三外放,继之者为王铸言(金镕),木讷寡交游,不接世事,世事亦复不解,劣胥播弄于上,顽民侮玩于下,遂举前任苦心所经营者瓦解而绳弛。循例用人,其弊如此!傍晚,东皋尚会臣同年(其亨)来拜,畅谈良久,知次弟已委赴河工,为之心慰。与罗景湘夜饮于广和。景湘读书,眼光如炬,特有会心,其才虽近纵横,实今日有心人也。
初八日晴。晨起入城,法华寺拜长少白尚书,未值。贤良寺答拜赵次山尚书,略谈。
次丈盛称史润之中丞(念祖)战功治绩,为今日罕得之人才。外间毁之者极多,皆无实迹,唯寻声附和而已。史公此次召自废籍,次老举之也。张朴园则谓,史任滇藩时百事废弛,实无足取。朴园滇人,所论当非无因。又至碾儿胡同,送周安生兼晤兰泉。归寓,门人三六桥来辞行。傍晚,访旭林。晚饭后访叔掖夜谈,为诊病开方。
初九日晴。至小学堂考新到学生。近来中外学堂皆注重日本之学,弃四书五经若弁髦,即有编入课程者亦不过小作周旋,特不便昌言废之而已。不及十年,周孔道绝,犯上作乱,必致无所不为。其害终中于国家,其流毒且甚于祖龙焚坑之祸。南皮总督真吾道罪人也。余与袁寄云熟商改订学规,专以四书五经为主,冀有一线之延。寄云与余同志,深以为然。未刻风雨交作,雹大如弹丸,击窗铮铮有声。雨止,胡锐生招饮龙源庄。席散,亚蘧又招饮广和居。接五、六两弟信。官定学堂课程,有所谓修身学、伦理学。夫四书五经,何者非修身,何者非伦理?吾不知此外更以何者为修身、伦理也。其背戾不通,一至于此!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午后步行访孙孟延,遍观其收藏字画。刘石庵题布袋佛、睡仙、烧香僧三图长卷,录自作诗及摘录内典语,凡三十馀则,茂密洞达兼而有之,真无上品。又董思翁《琵琶行}墨迹,即刻入玉烟堂者。又王觉斯诗草稿本。又梁山舟细书《画筌》两巨册(画筌系江上笪侍郎著)。皆精美。又王石谷临安山色长卷,为觉罗廷雍所藏,丰泰主人任景峰以摄影法照之,与墨迹不隔一尘,分为十九幅,合之可成一长幅,洵画苑巨观。
此卷真迹不易得,得此亦足饱眼福、快临摹矣。又戴醇士山水三幅,皆真本。流连至晚,饭后始归。元遗山《中州集》搜取金源一代人物,略备小传,亦详明有法,可作金臣言行录观。
所选诗大致在苏、黄之间,格律尤多近江西派。金诗无他选本,是集极有法度门径可求,出自名人之手,固当持择不苟如此。渔洋不甚许可,盖诗派不同,乃文简境诣,所短门户私见,未可凭也。余两年来剧嗜是编,愈读愈有味,不忍释手。汲古阁初印本字仿欧体,挺健而有流逸之致,刻印甚精。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摊茄饼祀先,兼赠亲友。午刻两宅拜供。写上张晓帆中丞书。
又复连兰亭观察,刘晓沧、覃述访两大令信,均托朱仲修世丈带(朱系文定公孙。先大父戊戌会试出文定门下)。朴园、锐生来访,偕步至大兄处便酌。
悲柳州分明偶语漏铃辕,坐使狂童启四门。(柳州统领祖绳武,岑督私人也。招降叛匪三营,即以贼帅统之。二营驻城外,一营驻城中。或言于岑督,恐其为变,檄调移屯广东。降贼反侧不安,谋为乱,事颇泄。绅民密禀道府,乞调官军为防。祖不为意,叱其诬。六月初十夜,贼遂作乱。)
瘴雨难浇三日火(贼纵烧官廨民居,火三日不灭),凄风谁唤万家魂(贼不据城,掳居民数干
户而去)。脐然都市天方快(城官尽逃。祖绳武为贼拥去,或传其已死,或云降贼。居民恨之,思食其肉。祸实始于岑督),血洒重泉鬼亦冤(柳为完富之郡,境内乱贼已清,若非安置降贼,断无惨祸。绅民尤痛心焉)。愧杀本州夸昼锦(岑督桂之西林人。朝廷授以当州,实望其公私交尽耳),江东父老岂无言。
十二日晴,颇热。安徽学堂高等学生朱崇理(字子厚)、焦发第(字镜芙)来见,询其学业,颇有所得。午刻至工艺局,赴屠雨航之约。散后至粤东馆,乙酉消夏第七局,与大兄同作主人,兼请尚会臣同年。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电奏互讦。朝旨两责之,调和其间,斗益甚。疆吏如此,乱安得平。晚唐姑息藩镇,作和事老人,何以异?吴佩伯有信来,别纸问经史四条,犹有古师生问学馀意。
十三日晴。厂肆文琳堂新得浙江沈氏郑斋藏书二百馀种。沈子封丈约往检阅,与陈松山前辈、李益元同年偕行。书凡两皮箱,其中多精钞及国初名人手批手校之本。每部皆有藏书名家收藏图章。书之多不及广东方、孔二家,而精粹则大过之。余择钱牧斋手批《玉台新咏》,毛斧季(扆)手校《松陵集》,何义门手批《唐诗八种》,王惕夫手批《金石三例》,及精钞孤本数种如《姜白石诗集》、《王炎午集》、《西塘集》、《耆旧续闻》(知不足斋校本)之类,拟得之,尚未议价。有北宋本《周礼》,乃黄荛圃《百宋一廛藏书》,影刻入《士礼居丛书》者也,惜只四本。阅后同至万福居午饭,与沈丈俯仰承平旧事,黯然神伤。归寓,橘农来谈。申刻,再至万福居,赴申仲符之约。
赠孙孟延大弟洒落孙公子,深交我恨迟。同庚惭齿长(余与孟延同癸亥生,而长六月),一话托心知。
乔木延恩第,秋风感遇诗(孟延落拓郎官不得志)。唐书世系表,掩卷有馀思。
余因作此诗有感于前朝重用世家,与政治上实有关系,盖世家累代贵仕,与国家情谊联属,休戚相关,君臣之际有一段亲切诚挚之意,而世家子弟每顾家声重自爱,其于朝章国故,多所谙悉,无鄙陋之愆。较之寒门新进,自是不同。若市侩杂流,风斯下矣,更不足论。东晋以下专用门望为清要官,且倚以立国,实造贵族政治之极致。此风至南宋而少衰。本朝祖宗时,尚有此意,同治而后,无人议及矣。从前大员子孙遇引见时,应碰头陈明某某之子,某某之孙。上往往加恩。毓鼎己丑朝考后引见,先世父资政公特自常州发电问应否碰头,余询诸当道,云久无此事。盖世父犹忆咸丰朝故事也。济宁孙芥航前辈散馆赋误用大雩(本朝只有常雩,而无大雩),文宗批云:孙楫乃世家子弟,不应不谙本朝掌故如此。特抑置二等末,改中书。然屡掌文衡,犹念其先世也。
十四日晴。看《南雷文定》卷一、卷二。午后至龙源庄,赴朴园之约,流连至晚。灯下作复佩伯书并答其经史各问。
十五日晴。中元节。午刻至李珩甫处,为其亡媳题主。未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沈爱苍京兆之约。申刻至醉琼林,赴刘味霖侄婿之约。屋小人多,不能一刻居。一日燥热特甚,夜中遂得大雨,俄顷即晴。
秋感秋声飒飒满园林,浊酒无情偶一斟。明月照残思弟泪,西风吹老感时心。孤花色冷闲芳蝶,古树枝空泣暮禽。(第三联上句感遇,下句忧时。)(尾联原缺。一一整理者注)
十六日晨雨,迨午始晴。访锐生,候御史消息,竟杳然。适朴园、朗轩均在,又招云依及大兄同饮于龙源,云作主人。申刻又赴张季端同年约。其戚秦仲勤习训(恩述。乙酉拔贡。广西人),久在广西,谈酿乱本末,治匪方略,甚详悉。欲平桂匪,非从保甲、团练下手,不能收肃清之功。匪无坚巢,无大股,聚散无定,民匪不分,大刀阔斧,断无用处,徒殃及平民而已。余连日饮,病大作。晨起吐水,倦不能支。仲勤取上等玉桂锉末,以开水冲服,顿觉胸次温通,所苦渐释。余藏佳桂颇多,当合药服之。
即景恶湿疏倾酿,贪凉懒坠帘。繁花连夏艳,骤雨隔秋炎。(郁热得雨略解,雨后旋复蒸热。此隔字颇有意。)菱熟方登市,莼香好下盐。思量归自胜,宦味本难兼。(贪对恶,懒对疏,连对隔,皆一定之法。)
十七日晴。午后至西城拜客。无事依枕读《瀛奎律髓》,颇窥见贾姚四灵妙处,其命意、遣词、烹炼,皆有律法,向来不甚见及。昔人所谓一番举起一番新,未可随人议论高下也。河间甚恶武功、四灵,意见太深,所评全不足看。接思缄广州电。
十八日晴。午刻与子封丈,松山前辈,益元、绶金同年饮于广和。未刻至全福新馆,赴张珍午、杨味莼两侍御之约,宾主二十二人,合拍一照。元侄媳于九点钟三刻生一女。
十九日阴,半日雨。得烟客山水横幅,乃吾邑庄裴斋先生(缙度)所藏。苍秀浑融,邱壑深远,真大家也(款署癸酉。在崇祯朝,烟客四十二岁,正中年笔也)。价甚廉,求售者不知其何许人,但称为旧画而已,故余得而收之。又钱舜举《黠鼠图》,精工绝伦,衣折尤入妙。图章用水印,与后来印刷油迥别,确系元时物,自明以后失传。有项子京诸印(天籁阁。墨林秘玩。神品。珍藏。子京父印),国朝信郡王二印,辅国公一印。元胡若思(俨)
一跋。馀跋尚多,劣甚。装裱亦极草率。又广陵禹慎斋(之鼎)山水横幅,超秀可爱。写致王爵生学使信,为朴园作。午后步诣大兄,为翊侄、二侄女诊病开方。申刻在家备酒肴与大兄合请朴园、朗轩、锐生、云依。席散,久谈乃去。诸君遍观余所藏苏帖多种,咸啧啧叹赏。
朴园明日出京,为余诊脉,开一常服丸方,治吐水痼疾。其法开肺气,升胃阳,温水脏,燥脾湿,甚得要领。客去已三鼓,余又挑灯细读少陵、宛陵、后山、简斋诸诗,颇窥深际,觉近人好作诗,直是乱道。不但作者难,即解人亦正难索也。连得弢老烟台、上海二书,殊动怀人之感。
二十日晴。大兄处小孩洗三,名曰聚宝。余往贺。饭毕,诊二侄女病。杀虫已有明效,恐其中气不支,以建中汤辅之。偕云依、大兄步访吴经才、方燮尹。
廿一日晴。仍至大兄处诊脉。未刻至杨荫北处陪媒。孟延来夜谈。请其审定书画,极赏烟客小卷,兼大痴、思翁笔法,若悬之厂肆,价可二百金。押角静逸庵收藏印,乃毕涧飞(泷。秋帆制府之弟)物也。涧飞鉴赏极精,决无赝品。禹画亦真。上款为安麓村作,有安氏大小四印。《黠鼠图》则旧画而加钱款者。余昨观诸跋,类一手所为,固已疑之。夜深始去。孟延谈其外大父汪文端公之俭德:生平非公服不衣帛,食无兼味,虽蔬腐肴蛆亦必尽物而止,不忍抛弃也。女适孙氏时,文恪公已官学士,文端遣嫁之资不及百金,笥中仅布衣数袭,命仆人于夜中肩运之。尝拜客,腹饥,以钱二文市山芋二枚,其一自啖,其一以贻从者。
居政府时,寓米市胡同(其屋今为陈松山前辈居之。规模殊隘,屋亦敝陋),当休沐日清晨,衣弊衣步至菜市买菜,适遇九门提督某公舆过,识之,大惊,下舆揖与语,力劝其返,市人始知为汪尚书也。公讳元方,号啸盦,杭人。先君丁卯座师。前为顺天学政,先君入学亦出公门下。公殁后,宦橐积有五万金,为两少君随手挥霍,不三年而罄。连日湿饮弥漫,头昏
神倦,临卧以玉桂治之。叔坤劝捐保案奏奖补缺后以知府用,部议已核准。
廿二日晴。甚疲,各处应酬皆不赴。傍晚云依来,强邀至便宜坊。质钦、燮尹议设调查新书公所,酌定版权。近来人夸译著,邪说横行,大为学术人心之害。此举不可缓也。
廿三日晴。寄佩伯书。至放生园诊脉,又为大兄开一方。答访廉惠卿,出示锡金两县焚毁学堂公私各信,电叙滋乱始末甚悉。米棍把持,外匪乘衅,其祸实两邑令酿成之。申刻赴赵芝珊之约。又寄端午桥中丞书。
廿四日晴。水饮大困,各事俱废。午后至恒裕,与润田闲话。庄秉文、张馥荪均自里中来。接余绶屏南宁书,随作答函,托南宁府丰仲额带,谢其照拂景苏丈身后事也。
秋夜多难宦情浅,当秋乡思深。鼠行惊倦梦,蛩语引愁心。
廿五日阴,颇凉。出平则门至圆广寺行吊。归饮于广和,亦元作主人。到家写复刘静之师、伟臣丈二信,交念谋。
吾郡苦旱已久,今闻乡人来者言,六月下旬已得足雨,喜赋一诗久嗟故里缺甘霖,乍喜初秋报好音。千顷新秧应秀色,五更归梦亦宽心。萑蒲满泽忧方切,天地多情岁不祲。负郭无田犹起舞,况兼家计系怀深。
余学诗二十年,古体极爱之而不能作,七古尤甚,病在边幅太狭,气魄太小,遂避所短,不敢强为。律诗自知五言胜于七言,则以少陵、后山、简斋三家五律几四百首,首首成诵,笔下颇有把握。可见学贵专精。此二十年中,倘能于各种实学及古文用一番专精工夫,何至老大一无所成如是。
廿六日晴。通体无一适处,大有病势。虽不出门而客来络绎,仍不得养。连日读《桐江集》八卷毕。方虚谷之为人,说者几为齿冷。然其论学,专宗朱子,道理纯正;论诗专宗江西,确有心得。所选《瀛奎律髓》,虽稍芜,门径则精深不可易,断非公安、竟陵所能窥其尺咫也。纪文达工于试帖诗,而诗学则所得甚浅,其评《律髓》,一以作试帖之法绳之,故往往乖刺;又其生平见解极不满于宋诗,正与此编宗旨相背。适燕而南其辙,岂有不颠倒自乱者哉!
廿七日晴。先世母吕夫人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至长发栈答访馥荪。又诣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未刻赴曹梅访同年约。酉刻至龙树院(今归顺天府,为公家别业矣),赴尚会臣同年约,喧哗特甚。
廿八日晴。馥荪交来京足银贰百五十五两,托办誊录。午后至西城答拜各客。酉刻赴全福新馆乙酉同人约,主人十二人。
廿九日晴。朱祐三孝廉自永清来,订九月赴县点主之期。客去,到小学堂月课出题两分。饭后约云依携罗盘至武阳馆看宅,以便动工。据云,魁星阁在正南方,且迫近正厅,压势过重,于科名殊不相宜,须拆去别建。其言颇信而有征。酉刻至湖南馆,赴左子异世丈、彭向青前辈约。五日不征逐酒食,神志均疲。癸巳同人豫升堂公局,辞之。接瑾叔弟信。近年余于古文极喜吕东莱《宋文鉴》,顾修远(其名同先中丞下一字)《辟疆园宋文选》二种。
盖自唐宋八大家既定之后,五百年中选古文者不下百馀部,翻来覆去,无非此数篇文字,久已印定学者心目。包安吴遂有凡三百年来选家所遗之文,皆是作者真精神、真命脉之说,亦有激而云然。虽文章光景千古常新,究是一重窠臼矣。故学文根本不能离八大家,若欲极体格之变化,博意趣之清新,备笔墨之奇正,必求诸两宋各家,乃能尽文章能事也。读唐、北
宋、南宋、元历朝文,各有一副笔墨,各具一种气象,实是文家一大乐事。金文不能自立,明文则上逊两宋,下逊国朝。
三十日晴。遍身酸痛,如受刑伤,真劳伤病也。一日静卧不出门。冒鹤年招广和,辞之。看《涧泉日记》三卷毕(武英殿初印本)。上卷记朝事,中卷评人物,下卷考证经史,皆有实际可观。上谕江南狼山镇总兵著候选道黄忠浩补授。忠浩字泽生,湖南人,率乡兵赴粤西讨贼,故破格用之。罗景湘盛称其有经世之才。兵部裁书吏共一千馀人。尽逐之。悉令司员亲其事,而用笔帖式代书吏之劳。此举出自铁宝臣、徐鞠人二侍郎,而袁季九郎中佐成之。闻吏部亦有意踵行,而司员首鼠其间,未能如是之手辣也。若论蠹胥窟穴,则吏更甚于兵。接瑾叔弟信。
八月初一日阴,微雨。先祖妣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路至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
血虚头晕,以益母胜金丹法治之。禹九六弟自南来,略谈里中事。酉刻赴孟延之约,因候尚会臣,九点半钟始入座。半席先归。与杨荫北鉴赏孟延收藏。其最精者云林着色山水(内府物,流传有绪,见于各家著录),松雪书汲黯全传(中缺一开,文衡山补书),文待诏真赏斋图并小楷书记一篇(时年八十八矣),香光山水十页,南田公山水十页,石谷山水模古十二页(皆模宋元),墨井山水大幅(亦见于诸家著录),可谓人间鸿宝矣。我辈区区掇拾,安敢复言收藏!买《水心别集》两巨册,价二金,皆经济议论之文,爽健畅达,雪亮风生,可以开拓心胸,增长笔力。授宝惠日渎一篇,获效必捷。
初二日晴。禹九来,因偕至大兄处,同至琉璃厂买物。归在便宜坊食蟹,甚肥。以银乙两五钱买活字初印《金文雅》两函诗文共十六卷,乡先辈庄芝阶(仲方)所辑。金人著作以元遗山《中州集》为最精博。遗山在元初,各家诗集具在,又益以投赠传录之作,故所选特详。今则诸集亡佚,其存者只滏水、滹南、庄靖、拙轩、遗山五家而已(《拙轩集》幸在《永乐大典》中得以搜辑成书)。即庄先生广搜博采,所据书目亦仅二十馀种,其不能详备固也。金文上不如北宋,下不如元,然其间自有卓然可存之作。遗山诗文为北宋以后大家,不止称雄一代也。遗山自是金源遗老,操选者皆引入元文以增重,其实当属金,不当属元。
初三日晴。禹九在大兄处相招,因往午饭,同至丰泰拍照。归与妇稚同食蟹。发叔坤信,又致王梦龄信,索债。
初四日晴。连日吃蟹,寒气内痼,腹痛大作,胀满不得大解,气逆未平,因以肉桂末冲之。夜眠颇稳。
初五日晴。病十愈七八,静坐不见客,以校书消遣。
初六日晴。批改小学堂月课卷。买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书数种,铜模久毁(殿藏铜字至道光时盗毁将罄,会京师制钱缺,司其事乃请以铜字铸钱,借灭其迹。奉旨允行,得钱无几,而举先朝珍品一旦空焉。上旋悔之,已无及矣)。初印之本流传人间者绝少,余欲零碎购全而无其力,初意欲购备宋、元人各集,力亦不能举,乃搜集其中宋人记载十五种,装为四函,名曰《殿本聚珍宋人笔记》,亦可为书林珍玩。今已得十一种,馀徐求之。
初七日晴,甚热,有雨意。致季申四兄信,托禹九带。赴汪穰卿豫升堂之约。刘殿撰(春霖)在福隆堂请同乡,辞之。勘阅史馆《儒林传》。此举创自阮文达。当时汉学盛行,文达又右汉而左宋,于国朝理学诸儒,限制甚严,纂辑各传颇苟简。而训诂家但注一经,即为立佳传。门户之见特甚。迨光绪初,缪筱珊前辈(荃孙)为史馆提调,主其事,尤恶宋学,语及程、朱,则詈之。骤增汉学数十传,百年经生,搜采略遍。于宋学则不一留意,且从而删除焉。其不平如是。国史为千秋公论,划分汉、宋已非,况又从而上下其手耶》余遍观《耆献类征》、《国朝学案小识》、《先正事略》、彭尺木《二林居儒行述》及金射山、钱衎石、警石诸文集,拾遗补阙,冀持两家之平。秋日凉爽,当杜门谢绝应酬,专理此业。英人陷西藏,与达赖喇嘛立约,归其管领。两藏屏蔽西川,乃祖宗时百战而得之,隶我版图,设驻藏大臣领其地,与安南、朝鲜之属藩封者,事体不同,各国皆以中国辖地视之。即英人所绘地图,
亦以西藏画入中国界线之内。此次乘俄国与日构兵,遣兵入藏,既抵拉萨(西藏都城),应与中国会商,而归其主权于我。乃径与喇嘛立约,商务路矿,一切归其管辖,置中国于不问。
而我政府亦熟视无睹,以局外自处,听其所为,并中英合治之权而失之。驻藏大臣有泰,方且坐喇嘛以开衅之罪,奏请革职。嘻!英之欺我藐我至矣,我乃坐受其欺藐,自撤藩篱,曾不敢以一言相诘。大臣谋国如此,夫复何言!书至此,泪涔涔下矣。
初八日夜雨达旦,一日未止,天骤凉。在寓设酒肴为禹九饯行,云依、兰泉作陪。得弢老信。
怀笏斋一日违颜色,沉沉若有志。况为三月远,宁免寸心长。县僻朝稀报(笏斋来书谓,僻处穷乡,朝事一无所闻),湖秋气早凉。想君当寂寞,怀我定旁皇。冷暖嗟人事,栖迟恋帝乡。北归期预告,待举菊花觞。
又得诗二句:“嗜古每妨家计绌,伤今不愿客谈多。”
初九日晴。西北风大作,凛然有秋意,御棉衣犹不甚热。入城答拜冯季桐表弟,率宝惠同往,幼年业师也。未晤。至江苏馆赴延子澄(清)之约。屠雨航来话别。晚,妻妾子女设酒肴为余暖寿。赵叔沄自房山来祝寿。
怀笏斋(改削前稿。删前存此。)
小作三旬别,相思梦不离。若为终岁隔,口口鬓应丝。湖月秋生早,霜鸿信到迟。
想君当寂寞,怀我定口口。(前四句是隔句对法,收笔是双收遥字法。)
初十日天色晴朗。余四十二岁生日也。方兰生、史季超、聂献廷、刘正卿、袁锡三、黄秀伯、丁筱村、丁蒲臣、董吉甫、翁泽之、解仁甫,门人舒宾如、徐季龙、吴荩臣、范俊臣、绍复初、廖子方、陈子绳、张吟樵、张润泽、苏诲卿、程孟常、赵叔沄、刘屺怀、溎玉洲,及濮卿和、聂命三、翊虞、宽仲、绍田俱来祝,共三十人。酬酢至夜方散。又静听鼓词数曲,乃就枕。
十一日晴。复瑾叔信,又寄家信。欧阳煦庵同年来,久谈,请为其从堂叔润生观察作寿言,述其治谱甚详。傍晚步访吴蔚若前辈。灯下临帖一纸。安徽学生朱崇理来见。
十二日晴。午前至公善堂监焚字纸。估修暖厂各号工程,号室破败已甚,补苴罅漏,岁糜白金数十,余拟一律拆修,为一劳永逸计。万兴木厂估价四百两,包十年内赔修。初似稍费,然以岁修核计,则所得多矣。又,去岁穷民病死六十馀口,恻然伤之。每逢堂中来报,则食不下咽。兹将病号三间,揭顶重造,使日光下照,冀以祓除不祥。午后至中街及大兄处叩谢。又投刺谢他家各处。灯下校《元名臣事略》两传。余所得钞本系照元刻本写出,故于元朝帝后皆出格抬写,唯其中颇有缺字,想系原本断烂耳。今取武英殿聚珍初印本校补,校出异同处甚多,且有缺脱至五六百字者。殿本系从《永乐大典》中汇辑而成,有誊录之误,有臆改之误(明人所修书往往如此。遇文义不解处,眼光误看处,则以意改之)。兹皆一一勘出,为之击案称快。特详注于钞本上眉,弥觉旧钞之可珍也。
十三日晴。至汪家胡同昆师处拜节。未刻在家请客(冯季桐先生、庄秉文、许锡真、冯润田、杨荫北、史季超、陈庚年),大兄同作主人。客散后,家人呈进店账,烦忧特甚。
因取宣城梅氏(鼎祚)《宛雅》所选梅圣俞五言律静读数十首,以畅怀抱。都官诗于古淡中
出新意,警炼中含远神。方虚谷称其学王右丞为北宋第一手,可谓卓识。初看似无奇,细读极有味。自江西派行,专师少陵,梅诗几无传者。后入学宋诗,又祧江西而宗东坡、放翁。
究之苏诗不易学,陆诗则舍其沉雄而趋圆熟。无识者遂曰宋无诗。冯氏、纪氏出,门户尤甚。
余则由江西以学杜,由宛陵以学王,近两年来玩诵殆忘寝食,深感虚谷有以启我也。
十四日晴。皇上秋分夕月,臣毓鼎侍班。故事,夕月以酉刻,昨见邸抄,乃传申初。
一下钟登车,出西便门,顺石路至平则门坛外起居注帐棚少坐,与同事齐班(恩露芝、景佩珂学士、吴颖芝撰文)。先诣坛上瞻仰,中设夜明之位,左以北斗七星、金木水火土五星、二十八宿、周天恒星配。三下钟驾到。上御玉色朝裙,玉色朝靴,悬珠数珠,升坛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坛陛下西北上向。四下钟礼成而退。李亦元招饮,辞。
十五日晴。晨起祀神。门人戴邃庵、张吟樵来见。午前至大兄处拜节。又诣孙寿州师、王保之师拜节。又至董处。傍晚,两宅祀先,合家饮团圆酒。夜月甚佳,徙倚中庭,不忍就寝。偶忆辽事,因取《宋史新编?辽载记》二卷,阅之终卷。《辽史》无甚可观,人亦罕能读之。柯编剪裁颇有法度,读之甚易,可略见一代人物。
十六日晴。午前修史,特于绿静书屋列两长案,罗列公私各著述有关于儒林者,以便修辑。每日早点后即坐书屋办功课,午后乃了他事。习以为常,不琐记。饭后偕景湘、云依至武阳会馆相宅,择日兴工。晚饭后访锐生,久谈,步月而返。
十七日晴。午前沈京尹在豫升堂折柬相邀。傍晚,杨朗轩、程咏卿、胡锐生同来谈。
晚饭后始去。
十八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登车,自西长安门至西苑门,在朝房茶憩。八点二刻事下,即行。至粤东馆,祝张仲弼同年太夫人寿。大兄孙女弥月,往贺,午面后归。釆涧在大嫂处。儿妇辈齐往粤馆观剧,余一人看家不出门。赵瓯北先生《廿一史札记》,论《宋史》繁芜,盛称明柯维骐《宋史新编》,褒贬叙次有法度,而惜其未及梓行,恐是瓯北先生未见此书,仅据所见书目中评论也。余久慕之而苦其难得。前年冬乃自巴陵方氏购得之,共六十巨册,值廿四金。明人原刻大字本,柯氏竭二十年心力以成此编,体大思精,议论平实,叙事之中往往独出心裁,不止剪削芜冗已也。余谓《宋史》虽繁,然史学期于有用,不厌详明。
如奏议、政治、言行,愈详明,愈有益于经济学问。至若体例之乖违,事迹之舛误,地名人名之歧互,自是史学中一种考据工夫,不足为全史之累,更不足为治宋史者轻重也。《旧唐》、《旧五代》毕竟胜新史,涑水《通鉴》,毕竟胜紫阳,萧氏、郝氏、谢氏所修续汉、季汉各书,毕竟不如《三国志》。后人学力不能望欧阳、朱子万一,慎勿轻言笔削哉!
以下数日,因以此记付小史缮录近作各诗,遂阙记载。
廿九日阴。英国使臣萨道义带领水师提督觐见于乾清宫,臣毓鼎侍班(同事景、杨二学士,锡侍讲。景误班)。巳刻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座。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座西。
英员致颂辞,又至座前问答数十语而退。午后至江苏馆,赴刘正卿之约。在座诸同年议修己丑会榜齿录,推余主其事。科名一途,在今日渐有无足轻重之势。敦谱谊以存雅故,留示后人,亦吾辈所当维系也。傍晚为大兄诊病改方。
奉酬沈爱苍京兆尚会臣廉访自山左述职入都,武德清同年适奉出守济南之命,乙酉同年二十人,设饯于福建新馆,摄影为图,爱苍题诗记事。余既有诗赠尚、武二公,复赋一诗,题于图右。
清秋小队出南坊,别馆同开饯客觞。云树相望接齐鲁,竹林虽贵数山王。斜阳屋角传杯久,细草庭心拂座凉(拍照时皆席地而坐)。坛坫风流今阒寂,赖君高咏发辉光。
九月初一日阴,微雨。起居注主事育凯来见。润泽大祥释服,率惠儿往祭。史季超丈
之侄女许字陆午庄同年之子,余及夏闰枝作媒,两处周旋,至晚乃归。检龚定庵诗题旧本制艺三绝,读之八九遍,凄感不胜,特录于此。
红日柴门一丈开,不须逾济与逾淮。家家饭熟书还熟,羡杀承乎好秀才。
耆旧辛勤伏案成,当年江左重科名。郎君座上谈何易,此事人间有正声。
刻画精工直万钱,青灯几辈细丹铅。南山竹美兰膏贱,累我神游百廿年。
初二日阴,微雨,颇暖。因同乡左芷铭事访潘经士(芷铭解荆州钞关工部饭银七百九十馀两,书吏索费一千六百金)。诣大兄改方。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乱后重建,颇有亭台之胜。散后至橘农处,为其弟妇诊病。书贾以《三家文钞》求售。三家者侯朝宗、汪钝庵、魏叔子也,宋牧仲先生选钞,板刻精工之至。余初学为文,即得侯氏《壮悔堂集》读之。汪、魏二家文仅于选本中见三四篇,今日乃获畅读。先君子藏书无几。先世父所积稍多,然无甚精异之本。余自乡举捷后,始得暂宽举业,肆力读书。癸未至戊子六年之中,粗看《廿四史》、《资治通鉴》一过,及《诗经》、《公羊》、《穀梁》、《尔雅注疏》、《段注说文解字》。伏案之暇,欲随意浏览,则苦于无可得书。迨通籍后,庚寅至甲午,词曹无公事,宾客酬应极简,颇能读书,而家计过窘,无力购备,插架才数十部,不足供涉猎。自庚子之乱,书价大减,持三四百金便可获千金之品,于是骤增十馀笥。三四年来,陆续收藏,几逾三万卷。辟绿静书屋三楹,倚墙为架,环绕四周,缥帙锦签,与窗外槐影相掩映。四部之书,储庋略备。而官事间之,宾客酬酢扰之,欲求半日静坐斋中而不可得,竟无暇读书矣。乃知古人有福方读书,良非虚语。书此自恨,兼勖儿辈。夜雨。
初三日阴。吴少序(焕声)自苏来。刘正卿来,久谈。上灯后,步访镜湘,论文甚乐。
夜半复雨。
初四日阴。竟日修史未出门。补撰彭南畇三世及易堂诸子传。明代讲学之风,国初犹有馀韵。近则风流阒寂,学术漓而世变亟矣。罗镜湘同年来夜谈,二鼓后乃去。镜湘早年治经,守西汉家法,论近日人师,极推王壬秋(闿运。湘潭人)、王俊卿(树枬。新城人)。壬老尝主讲尊经书院,蜀中高材皆出其门下。所撰《湘军志》,直摩龙门、兰台之垒,为千古不磨之作。俊老则镜湘乡举房师,文学桐城、诗学江西传人也。
初五日晴。陆季良来谈。午前至北城,祝袁珏生太翁寿,吃面而行。至会馆奉安神位。
归寓得常电,惊悉七弟于昨日病殁。心摧肝折,哀恸万分。痛自两亲早背,吾兄弟四人相依为命。弟齿最幼,乃早夭,甫三十三岁耳。平生文词极工,仅登一第。性情真率,无城府。
体最壮健,无疾病。不意遽至于此!前月书来,纸尾两行尚有谐谑语,思之如在耳目前,乃成永诀,痛哉痛哉!吾上月梦坠上下齿各一。向来如此,至亲必有损伤,心甚恶之。半月来神魂颠倒不宁,若有所失,固疑其不祥也。七弟治经专习《春秋左氏传》。所著《春秋地理详考》,氏族、百官、谥法诸考,裒然成帙。《地理考积》廿馀卷,尤详尽精确。当索稿积俸刊之,慰亡弟于地下也。
初六日晴。二世父生辰,至放生园助祭。写五弟信,笔墨皆泪痕矣。接苏州信,蒋少甫表兄七月中作古。余少育于外家,与表兄共笔研,中间或分或合,至十七岁而始离。接几联床,无殊昆季。长余一岁,以诸生老,伤已。
初七日晴。在观音院成服,触绪皆成深痛。弟性嗜饮,特祀以大杯,余为满酌,泪落酒中,几成血点。亲友来吊者十馀人。薄暮归寓。得叔坤信,知其二十龄爱女阿传殇于汀州,何伤心之事相继而来耶?下齿之梦复应矣(〔眉〕乃殊知其不然。侄女固不足应梦也)。叔弟工愁善病,痛失掌珠,已憔悴不能支。若闻季弟之讣,不知更如何摧折。思之焦急,殆废眠食。
初八日晴。去年春闱门人设席相招,余因事屡改其期,今日久有成约,不便再作纷
更,乃易便服以赴之。主人六人(绍先、徐谦、范之杰、曲卓新、吴鼎金、廖振榘)。散后至龙树院凭眺。散步郊原,黄昏始还。
挽七弟历历生前事,今朝都土心来。万不料兄弟六人,稚齿离群,先弱一个;悠悠身后名,于汝原成梦幻。待收拾春秋数种,礼堂写定,聊慰重泉。
初九日明。吴少序来谈。午刻,大兄在广和相招。朗轩、锐生、镜湘、云依均在座。
饭后同至公善堂登高。正在郊原散步,风雨忽至,疾驰而归。诣云依处,候吴质钦共商川边土司屯垦事宜,因雨爽约。晚饭后归。
次韵濮青士年丈中秋对月是谁揩出镜光莹,云让寒芒星避明。倒摄山河三界影,平分儿女万家情。心飞碧落秋同阔,梦入今宵境始清。我与吴刚俱不寐,海天倚桂话长生。
初十日晴。午前访少序、寿臣、祉铭,均有经手事件。刘子嘉前辈枉唁。申刻赴献廷便宜之约。期服廿一日不赴宴会。余近日颓沮过甚,精神恍惚,魂梦不安。每枯坐室中,即觉此身不知何在。友好咸劝余随意散荡,以澹愁怀。余自觉忧将伤人,亦思有以自遣也。接瑾叔弟本月初二日所发信,一字未及七弟之病,然则真以暴疾殒矣,又岂前电之传讹耶?大凡天下当列国割据时,人才愈多,计谋愈精。第一须数春秋,强者思逞,弱者图存,是何等手段!此下便数三国,魏才最多,吴次之,蜀只一忠武侯,便抵两国无数谋士。侯殁,蜀遂不支。再下东晋十六国,人才事业虽不及三国,然江表半壁,力能榰柱群雄,其中煞有精神本领,未可以清谈二字抹煞。若在太平无事时,士多以文章进身,资格得官,埋没英豪多矣。
十一日晴。贾子咏两次见访,不值。折柬招饮于便宜,在座唯王孝玉。宾主三人畅谈而散。又至云山别墅,赴内阁校对诸君之请。从罗镜湘处借《张江陵全集》,灯下先检《行实》一卷读之,激顽起懦,奋然兴效法之思,虽至灯昏目眵,犹抚卷不忍释手。其《书牍》十六卷,最见担当一世驾驭群才手段,即寥寥数语,亦洞中机宜,杀活在手。嗟乎!纪纲日坠,名实乖舛,安得如江陵者一救时艰哉!
十二日晴。一日客来不断。钱绍云自保定来。傍晚,诣放生园,为大嫂暖寿。中夜,西风大起,落叶有声,一灯相对,百感交集。复季文曾叔祖信,并更名咨稿。
十三日晴。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至放生园祝大嫂寿。甫下车,得常电,余心跳手颤,急命宝惠翻出,乃叔坤弟初四日病殁凶耗也。余昏迷不知所措,良久乃痛哭。梦耶,真耶?天耶,人耶?悲惨至此,夫复何言!家人咸疑上次来电乃以六讹七,不应日期如此之同。亟发电询里寓,究竟是一是二?夜半即得回电云:德、巽同日殁。不能同日生,竟以同日死。
天下乃有此怪异惨酷之事!一日之中丧我同胞二人,虽以铁铸肠亦应寸断矣。夜间,肝疾大作,抽掣寒颤,半时乃平。
十四日晴。悲郁不胜,病卧竟日。朗日和风,皆成恶境。亲友有知而来探者,命惠儿见之。电中云,六弟妇亦病危,倘再有不测,稚儿女三人作何依傍?焦急竟不能设想。余孱躯不克远行,拟命惠儿赴汀州料理扶柩接眷各事。润泽愿伴惠行,义侠可感,余以一拜谢之。
十五日晴。借南邻关帝庙设六弟位哭奠。一旬之中再为此举,伤哉!痛哉!电致漳州李仲平观察,托其专差赴汀料理后事,安慰家人。又请云依占六壬课,据云汀寓皆平安无恙。
许篆卿丈、陶兰泉来,久谈。
二十日晴。至永清县为朱氏成主。长君祐三(槐之。己卯孝廉)、次君九丹(楹之。
乙酉辛卯副榜,甲子孝廉)遣丁来迓。与钱干臣侍御偕行,侍御往祀土神者也。黎明附火车至郎坊,九点钟易肩舆而行,三十里过韩村午尖,又三十里抵县,时正申初。以其南宅为公馆,仪从之盛,供张之富,虽皇华出使,无以过之。知客为赐履臣吏部(恩。壬年同年)、鲍幼卿大令(霸州知州)、王小云孝廉(武清人。其尊人庚戌会榜,与伯方族伯同年)。少憩,易素服至朱宅行吊。
因事至武清腰折髀消半日程,肩舆起侧不成行。拦头峭岸风尤厉,没踝干沙草不生。邑小独存民气朴,官贫难免吏才轻。度居设县非无意,正取离明向帝京(纬度直京师正南)。
二十一日晴。午后仪从导出南门至茔前点主,观者如堵墙。成礼而归。晚,与祐三畅谈。朱氏丧礼穷极铺张,白布费至千匹,客席开至一千七百桌,他物称是,所费不下万金云。
二十二日晴。三点半钟即起,因肩舆过于劳顿,改用双套车。月色皎然,郊行殊适。
天明仍尖韩村,十点钟至郎坊附早车而归。
廿三日晴。向恒裕举债三百元,遣宝惠赴汀州。买《金元明八大家文》(遗山、牧庵、草庵、道园、景濂、阳明、荆川、震川)。上高李迈堂(祖陶)所编。观震川文,去取不甚惬余意。然唐宋八家以外,此实文章渊海也。又,《国朝文正续录》,亦李氏所编。正编四十八家,有批点;续录无之。所选惜抱文,亦遗佳篇甚夥。人之所见不同盖如此!
廿四日晴。得长汀县左德斋大令电,六弟妇许恭人以十五日戌刻身殉,可悲可敬!然遗孤三人,长者十四龄,稚者犹在襁褓,内外无主,茕茕者将何所依!思之心胆俱碎。旬日之间连值三丧,门祚之衰,一至于此!汀局急待人往,而张寿不回,宝惠不能成行,焦急万状。连日忧伤煎迫,所处殆非人境。友好见余者皆骇其瘦损,群相切譬宽慰。唯余将何以自宽乎?又接常州信,知七弟实患发疹,为庸医陆稼轩所误,邪热内陷而殁。吾恨不手刃之!
廿五日晴。得三兄上海电,询赴闽行否。即复一电。张寿自景州疾驰而归,遂定明日动身。至放生园诊大兄病。合写汀漳龙道、汀州府(张叙墀前辈。星炳)、长汀县三信,托其照料一切。
廿六日晴。黎明宝惠偕润泽起身,由津航海至沪,由沪航海至汕头,易民船历广东、潮州至石下坝,再易肩舆过岭至峰市,有汀州分局,水路逆行,滩石纵横,行程过于迂滞,仍须遵陆而行,历上杭以达汀郡。道路之难如此!午刻至广和赴顾亚蘧之约。坐有姚石荃观察锡光,镇江人,通达才也。聆其言论,颇明正。接缪筱珊丈信,并所著《艺风文集》,略翻一过,多考订实事之文。考得元顺帝子昭宗年号宣光,甚为创获。
廿七日晴,天气颇暖。张劭予丈来,久谈。至小学堂出季课题目。祝董五太太寿,午面后诣大兄。在云依处见玻璃印黄山谷墨迹手札一通,二百三十馀字,乃青士先生所藏,抽锋运颖之法,一一显露纸上,真奇宝也。假归临之。连日看《张江陵书牍》十六卷毕,作书后一篇。一日接次寅三信。
廿八日晴。答拜数客。访许篆丈。申刻赴花农前辈之约。作马石蘅翁家传赞一首,曲折以取远神,略近归太仆,连日玩诵归文之效也。
廿九日晴。翰林院值日。七点半钟登车,至景运门内朝房犹坐候一时许,事始下。至顺天府署,践爱苍京兆之约。与子封、仲弢、亦元三君作竟日谈。上灯后驰出宣武门。连接次寅三书、叔伦三兄一书、宝惠一禀。
十月初一日晴。自晨至夜客来不绝,舌敝神疲,公私各事俱废。先贤谓,见客说话亦是学问。然对无谓人说无谓话,废时失业则有之,未见其有益也。门人廖子方问看《宋元学
案》,余告以看此书有数益:两朝五百年学派了如指掌,一也;作宋元两史名臣名儒列传读,可以推究一代治乱得失之迹,二也;练达才识,可以经世,三也;嘉言懿行,可师可法,四也。至于倾群经之沥液,穷义理之旨归,则又《学案》专门之益,不待言者。余于本朝诸儒最服膺顾亭林、黄梨洲、全谢山三先生,将终身奉为绳尺。而《学案》一书,梨洲创之于前,谢山修之于后,三四年来虽未能伏案专治,实时时反复用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一年乙巳
乙巳年正月初一日晴。澄斋主人年四十三岁,采涧夫人三十二岁,侍妾王氏二十八岁;长儿宝惠二十一岁,儿妇曹氏二十一岁,次儿宝襄十一岁,三儿宝纶、四儿宝仪同九岁,五儿宝振二岁;长女阿娴十七岁,二女阿丙十岁,三女恩八岁,四女南七岁,五女全六岁,六女美六岁,七女辛五岁,八女林四岁,九女小九二岁。合家和气致祥,乎安欢乐。佘因感冒初愈,尚觉畏寒,未能入贺正旦,请翁弢夫前辈代侍太和殿班。戌刻岁朝立春,以春卷荐先人。傍晚,放生园来追,为蘋侄女诊病,肝气胀痛,以小柴胡汤加味治之,应手而安。余自入秋以来,为亲友看病三十馀,往往有棘手证,揣理审情,精心师古,无不应手立愈,甚至不烦再诊,益信古法之精,特未可粗心浮气耳。因于每日灯下专意研究古医书,以期实有所得。夜,风狂如虎。宝惠往汀州移叔坤亡弟夫妇灵柩,由瑞金循赣江取道九江、镇江,于去腊廿三日安抵里门度岁。其幼儿幼女则由门人张润泽分道由汕头遵海而行,于去腊朔日抵里。
润泽先归,留两孩待宝惠。此事办理甚妥。惠儿初次远出,肩此重任,幸无陨越,余心颇慰。
而润泽师门谊切,独任其劳,犯险茹艰,安全报命,义侠尤可感可敬也。
初二日晴,风。大兄出拜年。笏兄、篆丈俱来久谈。饭后诣笏贺年。入内见嫂。又至放生园改方,其病已若失矣。灯下排城外拜年单毕。
初三日晴,大风。遣宽侄拜城外年。午刻诣弢手谈。其二令嫒猝患血闭,甚危险。余入诊,以药力不能速达,先用针砭法开之,然后开一调和气血方。傍晚,归寓,落神影,再往晚酌。
初四日晴,五日不风,在家闷坐而已。
初五日晴。得宝惠九江、南昌所发两信。饭后入西城拜年,祝黄慎丈生日。晚,赴沈爱苍京兆之约。壬辰消寒局,辞之。
初六日晴,无风。午后游厂,买戴文节画扇,超秀绝尘,自是能品。又买瓷器数种。
饥甚,在信远斋便餐。访杨菊村夜谈,以酒肴相款。菊村推余甚至,以节钺见许。余深愧其言。
初七日晴。访笏斋,午饭,同游厂。买医书数种,颇为世间罕遘之本。此事千变万化,非可执一而沦,直当广参博证,务极精详,庶几临证略有把握耳。又买零种书数本。凡丛书之不全者,其中得一二种作单本收藏,最可爱,往往有至精者。吾辈流连厂中,最宜于此着眼。破摊中能获奇珍,有时惊喜忘寝食。此新年乐趣也。若大部通行之书,平日自可购渚肆中耳。夜,早眠。
初八日子正起,丑正至坛外帐棚,与同事齐班(达茀一学士、贵寿鋆撰文、翁弢夫侍读),先诣坛下恭候。寅正上祈谷于天坛,臣等在自下数上第二层侍班(上拜位在第三层)。
中祀昊天上帝,奉三祖五宗配,礼行三献,乐奏九章。礼成,东方微明(侍班凡七刻,为时最久),退至帐棚,俟车驾启行,乃登车。连日大风甚寒,独今夜风平气暖,碧宇清澈,知昊苍之佑我皇者至矣。归寓解衣酣寝,至午乃起。未刻赴赵芝珊同年寓中之约。半席先行,至湖广馆,赴周少朴、袁季九消寒局。
初九日晴。与菊村通谱。菊长于予一岁,其人伉爽有奇气,可交也。予性坦率,择友亦取质直一路,虽气质略粗,无害也,异曰可与共事。深畏深文厚貌及圆滑人,此种人最不足恃,急则相弃,甚且卖我矣。午后入西城拜年,祝同乡史康侯比部太夫人寿。出城赴苏济帆寓中之约。
初十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赴花农前辈之约。散后又赴孙孟延手谈局。在德古斋买旧
拓鄂辉堂苏帖四册,乃康熙时吴冢宰一蜚镌本,纸墨古雅,模勒精良,韵味盎然涌现纸上,真坡书上品也。较明拓晚香堂有过之无不及,得之狂喜,把玩几忘寝食。予尝论人之嗜好固不可太过,然亦不宜全无嗜好。嗜好过,则足以累心,因牵缠而生魔障,其甚者,小则倾家荡产,大则坠节败名;若全无嗜好,则无情,万事落莫,生意索然,小而为鄙人,大且为忍人矣。然以嗜好论,却又有别。贪财好色嗜赌,则万不可有。
(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乙巳年三月初一日晴。清明节。晨起至放生园看病。上月廿九日二侄女肾经沉寒,挟气海之气上奔,号痛欲死,冷汗痰涌,昏不知人。余诊其两尺,沉细摇曳,有似鱼游。此阳绝之征,危笃已极。乃用川附片一两,茯苓一两,干姜、蜀椒各三钱以救之。服药后居然大定。次日再诊,尺脉已静,但微细耳。肾气仍有时而上,因本真武汤加味镇之。今日再诊,竟转危为安,不致再生他变矣。亲友闻此重剂,无不骇然。因思上月初叔坤弟幼子汀官患疹出不透,气促神昏,面现青白,泄泻青水,颇有疑为寒疹者。余力断为热极,用羚羊角钱半,清热达表,居然头面遍身透发,神识顿清,不三日而全愈。亡弟妇只此遗孤,当其病剧,余忧烦焦急,五内如焚。儿女十五人,屡患剧症,余皆能自持,从未如此次之动心者。幸赖天地、祖宗及亡弟默佑,得以安全。至今思之犹悸。一月之中,一热一寒,皆以重剂挽救,学医数年,不为无益也。午刻至广和,赴陶兰泉之约。酉刻采涧率成儿自天津归。
初二日晴,大风。午刻至放生园看病。未刻至汪笙叔年丈处,为其孙男女开学取吉兆也。至张季端同年处为其夫人看病。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冯润田两局,傍晚归。乙酉同年湖广馆月团,润雅舍中翰约同兴堂,均辞之。别墅杏花、梨花十馀株皆盛开,惜风狂如虎,蒙气弥天,名花不免减色耳。诸君拇战甚豪,余独对花惆怅,若不胜情。
初三日晴。上巳。刘子嘉前辈、蓝子方(名光第。蜀之重庆人。其胞兄子彦,名光策,去冬曾以所著《春秋公法发明》求序于余)、萧承酂(湘)相继来谈。午刻赴朱少伯之约。
朱穗庄吹笛,陆叔久调胡琴,余歌以应之,颇解烦郁。申刻在江苏馆,与笏斋同作主人,覆壬辰诸君之局。散后为孙孟延牵率而去作手谈,夜深始归。彻夜不能寐。胡筠楣丈召饮,辞。
初四日晴。辰刻入景运门,皇太后升乾清宫。德国使臣穆默偕亲王福留礼伯觐见。该国文武各员及医邮差各小宫咸随见,共三十六人。福登宝座致词,进呈国主御容。起居注官补褂序立于宫内北上东面(恩露芝、周容阶二学士,文焕章撰文)。使臣等复至西暖阁觐见皇帝陛下,起居注官即退。臣敬惟讲官不应侍太后班,此举非礼也。出城答拜王叔康(晋观),未值(浙江运粮知府)。至放生园诊脉。陈子碾昨诊二侄女,断为虫患,殊有见地。以《金匮》附方九痛丸治之。归寓倦甚,目不能抬,就枕略眠。适于氏何表妹来就诊。八年痼疾,经余一药而起,医治两月,将复元矣。晚间,大兄设小酒肴,为胡锐生太守饯行,余往陪,倦极早归。
初五日晴。半日会客、写字。午后至韩樾堂署正处看病,沈丈子封为介绍其中表兄也。又为季端夫人诊脉改方。至嵩云草堂赴李木斋、欧阳煦庵同年月团局。酉刻赴笏斋局,自制肴馔极精。
大风在云山别墅看桃花漠漠云容重,迟迟酒盏寒。不知何事感,只觉遣愁难。病眼慵开镜(余患目疾近半月),怜花静倚栏。枝头春尚浅,幸可耐摧残。
初六日晴,大风。祖考中丞公忌日,在放生园拜供。刘益斋前辈江苏馆招饮乙酉同人,龙树寺公请沈爱苍廉访、袁季九太守,均不往。写应酬字数件。
初七日晴。一日在家整齐书室为静坐计。自去冬至今,会无谓之客,赴无谓之局,终日征逐,身心俱疲,求六时静坐看书而不可得,以致胸怀扰攘,往往夜不能寐。十馀年所用心性工夫几全数放倒,若不亟自收拾,将为小人之归矣。自二月以来,蓝侄女首患痧疹,汀侄继之,辛女、全女、林女、美女、九女、爱宝,以次递及,一孩甫愈,一孩复病,心绪无一日宁。幸余认定全是肺胃风热,以银花、连翘、桑叶、菊花、黄芩、黄连、栀子、大黄、知母、麦冬、石膏、蝉退、僵蚕、浮萍、竹叶、滑石、车前等药,颠倒而进退之。以次热退身安,不数日而复元。吾乡医家创为疹不可遏之说,禁用凉药,唯以升发卒散为治,患此者十损七八,于是病家咸目为险症。若用余治法,何至濒于危殆耶?拟以此意函致南中,或可保全性命不少。申刻至宗显堂,赴杨子嘉之约。以《史记菁华录》授铭侄,每晚讲解,令其熟读,将此四十馀篇牢着心中,作为根柢,异日作文,当有大得力处。
送胡锐生同年出守河南不踏东华路,挥鞭指汴城。山形随地转,风势挟沙行。竭泽鱼游窄,驱丛雀去轻(近年地方官浮捐苛细,谳狱失平,民皆入天主教以自卫)。时危需吏治,报最属儒生。
初八日晴。张景韩来谈。午刻至便宜坊,赴锐生之约,杯酒话别。未刻赴孙孟延局。
申刻至广和居,赴云依、亚蘧约,为锐生设饯。归至间壁为张荫之夫人诊病。看新出《轰天雷》小说十二回毕。专记常熟编修沈鹏就婚费氏上疏下狱事。书中所载之人虽皆支离其姓名,然指斥无含蓄,全非寓言文体,与古人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旨,去之何啻万里!著书本难,即小说亦岂易言哉!近人所出小说,无一足观者。
初九日晴。半日检点亲友书札,一年所得不下四五百函,朋友之相爱至矣。余则懒于作答,不过十酬三四而已。未刻至万福居,赴一市侩之约,略坐即行。至季端处为其夫人复诊,复至福州馆赴张珍午前辈之约。
感事青灯风雨黯春宵,碧血孤魂不可招。高寝劫灰霾王气(圣祖景陵隆恩门隆恩殿二月二十日被焚,配殿、松树均尽),平城丰草牧天骄(日本占我奉天)。局翻黑白迷陈迹(戊戌、庚子以后,两番变政,渐废祖制),梦入东南起暮潮(东南新学盛行,创为邪说,无复忌惮,学界之忧。实国脉之忧也)。晚望太平元祐日(坡诗:“晚为元祐太平人。”),一编谁与续尊尧。
初十日晴。午刻为韩樾堂看病。在广和居便饭,子封丈代作主人。樾堂寓屋,丁丑、戊寅年先君子曾卜居焉,阅三十年琴砚灶臼之地历历在目。余时年十六,补博士弟子员于此。
周览廊室,悲怆不自禁。饭后至冯润田处为其儿妇复诊。申刻至同丰堂,赴刘鸣复、杨寿臣两局。归寓作家书,就枕已鸡鸣矣。苏诲卿有志学医,求余指示门径,因出书数种示之。此道不易言,看书临证,相辅而行,要以灵机活泼为第一著。墨守古书,死煞句下,其杀人与胸无点墨之市医等。
十一日晴。佘东生来久谈。吉甫为景苏丈设吊,余往陪吊,傍晚始归。同乡朱子文观察(宝奎)来拜,吾县横林乡人也。
梅叟见示生日述怀诗走笔奉酬藤榻筠廊眼倦开,忽闻门外送诗来。君如灵运能成佛,我愧文通欲尽才。合座词
人归品藻(座客多名流,诗中咸加月旦),二分春色费栽培(梅叟善养花,得其性情宜忌,虽唐花亦能使历久不谢)。清尊未得陪东阁,犹使袁宏辱见推(是日余因病未赴夜宴,诗语犹深致意焉)。(此诗甚雅切,无一浮响。)
十二日阴,南风,甚凉。至江苏馆祝于海帆前辈封翁寿。入西城贺熙菊彭同年嫁女喜。
申刻在放生园与大兄合请客。为燮尹致杨杏城同年信。
十三日阴,北风更寒,须著皮衣。致钱绍云同年信,交吕藕之带并助藉之旅费洋五元,资送其游奉天。午后,润夫、季端来久谈。申刻赴朱澄侯之约。二侄女猝患腹痛,飞骑来追,因往诊脉,审系寒结经闭,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汤治之。复厚存兄信。
十四日阴。不见日光已四日矣。午刻赴梅叟之招,为其令妹诊脉。酒数行,菜数簋,皆自制,甚精洁。同座周君桐豫,字绍庭,久宦汴省,为余道辉县山水风土之美,服食日用之省,为之神往,动卜居之思。且言其令亲有屋求售。屋六十间,花园十亩,菜圃六亩,竹园二十亩,稻田十亩,各种花三百馀盆,索价只五千金。在县西门外,门对苏门山,绕舍清泉,即百源分流也。处此时局,官无可贪,直须买此宅为归老计耳(其地米薪鱼虾无一不廉,以中人之家计,每岁不过费三百金)。归为大兄述之,亦欣然动偕隐之志。又为二侄女复诊,病已十愈七八。归寓,许锡真、李珩甫来久谈。灯下颇暇,看《邵氏闻见录》二卷,写字三百馀,殊得闲趣。
访梅叟再叠前韵欲酿花消息,春天不肯晴。云容如我懒,柳色向人轻。寺近羌村(工部有羌村诗三首)僻(梅叟居马道胡同,近礼拜寺,左右皆回民也),车稀马迹清(此联确切。羌本从羊,对马字尤工)。频来童仆惯,不用更通名。(前半写春阴景,后半做访字。)
十五日阴。甚寒,换戴凉帽,犹著皮衣。时令不正如此!时事殊可忧也。接次寅信,知署理济南通判驻济阴县缺,虽瘠苦,初次履任,亦可喜。因复一信,交邮寄。午后至季端处看病,答拜各客。补祝寿州师十二日生日。
在梅叟席间闻人述辉县之胜闻说苏门胜,停杯意渺然。山光团舍竹,稻陇带畦泉。常日饶鱼米,高风挹诵弦(邵康节、孙夏峰皆隐居苏门百源间)。何须阳羡住,二顷欲求田。(此诗似圣俞。)
十六日晴,有风。午前至季端处复诊,因留午饭。又至保之师处,为如夫人看病。又至润田处,为其儿妇看病。终日因此奔波,殊可笑也。申刻赴刘式夫同年之约。
十七日晴。吉甫生女洗三,往贺。未备吃局,因至笏处谋食。又在季端处复诊,作半日谈。本日奉上谕,政务处奏复会议苏淮分立行省一折。苏淮分省于治理既多不便,著即毋庸分设。江淮巡抚即行裁撤,所有淮扬镇总兵著改为江北提督,以资镇慑,馀依议。钦此。
先是,去年十一月,两江总督端方据修撰张謇条陈奏请添设江北巡抚,治徐州而割安徽之颖亳,山东之曹沂,河南之归德,徐州府之丰沛、萧砀诸县,合为一省,以靖中原盗贼。下政务处议。政地诸公惮于更张,又不欲重违端张之意,乃建画江之策:以苏、松、常、镇、太为江苏省;江、扬、淮、徐、通、海为江淮省;裁漕督,设巡抚,仍治清江浦,以恩寿为之。
恩寿者,首辅庆亲王之儿女亲家,历任封疆,无治行,由苏抚移漕督,锐志欲复巡抚任,以窥两江一席。政府此举,实为恩地也。诏既下,中外亦不安。江南北之民受害甚深,尤震动。
于是陆尚书(润庠),侍郎陆(宝忠)、顾(肇新),阁学吴(郁生),左丞陈(名侃)联名具疏争之,不报。毓鼎乃复纠合吾苏言官讲垣延清、翁斌孙、于齐庆、吴荫培,召谏徐士佳、汪风池合疏再争之,指陈弊端尤切。政府揣上意仍置之。圣上见疏,深以为然,遂并陆折俱下廷议。八部九卿具说帖者百馀人,俱请收回成命,无一主分者。今日议上遂有毋庸分设之诏。朝廷从谏如流,不惮屈己以徇舆论,岂惟吾苏士民之福,天下实系赖焉。谨记事之始末以志感幸。
十八日晴。至王保师处看病。午后眉卿兄弟来谈。未刻至嵩云草堂,赴张景韩之约,食河豚白,甚佳。然贾厨不甚谙烹调之法,尚未能尽其美耳。席散,复赴子封丈之约,见蔼苍题常熟相国所画翠玲珑馆纳凉图(奚铁生有此图,相国临之)七绝四首,自是诗家当行之笔。因对灯谈诗,所见殊深。此道作者固难,求解人亦复难索耳。
题徐花农前辈自书宋司马温公传论长卷中国相司马,边廷毋用兵。由来大臣重,能使敌人惊。怀古触深慨,借书摅远情。
应贤褚中令,只解写西京(褚登善书《汉书?兒宽传赞》)。(次联有弦外音。结笔用典颇切。)
十九日晴。二侄女忽患霍乱,速余往治。午刻在广和居请同乡朱子文、赵叔泽、佘东生及朱澄侯、黄敏仲、三六桥。散后访张珍午前辈,未值。傍晚,步行访孟延,作半夕谈兼为其如夫人看病。
沈爱苍同年由京尹陈臬山西未行复移广东赋诗赠别棟花风里送鸣驺,绣服新巡十五州。南海鱼龙避旌节,北军荼火散兜鍪。当春再奉金门诏,乘兴真为玉局游。过岭莫嫌无鹰到,勤修书札付江邮。
百年屈指尹京畿,为政风流我见稀。犹有雅音追正始,果然家法出乌衣。身离阙下心应恋,痕扫巢边梦渐非(辛丑年裁詹事府,近又有设文部之议)。惜别而今情更恶,杏花如雨乱红飞。
廿一日。廿二日壬午同年在江苏馆公请陕甘总督并吉甫同年,宾主十五人尽欢而散。
廿三日微雨初晴,花大皆含润意。笏老枉过。率宝惠出门访春。先至嵩云草堂,海棠两大株尚未全开,根本蟠郁,实为巨观。又至云山别墅,鸾枝花正盛,远望但见红光一片,炫耀双睛。古无此花,始见于南宋笔记,龚定庵集中有诗,唯北方有之,然亦不能尽人知其名。花光红艳,他花皆不及也。梨花之白,绶带之黄,掩映其间,尤为出色。在棠梨馆小坐,西爽阁延眺,流连良久始去。又至畿辅先哲祠,无花可赏。满院松柏,如行墟墓中。与宝惠登三层楼极顶,帝京景物一览无馀。梯用螺旋而上,殊省足力。又至官工艺局流览品物。即赴花农前辈之约,花事亦佳,海棠尤妙。二鼓归寓。
廿四日晴。正拟进城,放生园来追,为二侄女看病。先服日本人川田药水,胃气大伤,心荡欲死。予酌定一方救之。未刻赴寿州师之召,正客升制军,陪客皆同榜同年也。散后至张茞南、毕颐臣两处道喜。晚,家庖为幼芙、眉卿饯行。杨子嘉、云依、笏老、大兄、九弟作陪。
廿五日因彻夜不眠,形神俱困。史竹孙同年来淡(新自湖南来)。饭后与幼芙、眉卿送行。孟延处看病,其窗外海棠盛开,艳绝人寰。归寓早寝。闻李亦元暴殁于大学堂。才人短命,殊堪痛惜。亦元诗笔清奇,足以自成一家。其子年甚幼,不知能宝之否。
廿六日巳刻至观音院,为朱古微同年之弟妇成主。午刻在江苏馆请乙未、癸卯两科门生,共九人。申刻哭亦元于龙泉寺。酉刻为二侄女看病。胃脉殊恶,心甚忧之。洋医之误人如是。以余所闻,西医治外症,间有奇效;若内症,于阴阳虚实、经络脉理,全然不解,为所医者,十死八九人。以其洋也而神之,以性命殉新法,可叹,可叹!
廿七日风狂如虎,黄霾蔽天。距立夏四五日,寒气逼人,竟可著皮衣。时令不iE如此,大非好气象也。二伯母忌日,至放生园助祭。为二侄女看病,心脉、胃脉俱可虑,兼请朱晓南参酌,内风已动,亦无把握也。又至冯润田处看病。
海棠正当盛开,连日大风扬沙,摧抑殆尽。一年花事,又匆匆虚度矣。感吟二十字,呈笏斋、梅叟一度看花约,悠悠动隔年。封姨偏有势,青帝太无权。酝酿原非易,飘零正可怜。
深情君共抱,灯下定凄然。
挽李亦元同年把酒论诗地,孤灯尚黯然。连宵共风雨,一昔判人天。并世犹相厄,遗名果孰传。
生前文字习,到此定齐蠲;长抱无涯恨,谁怜有数才。楹书愁漫付,诗卷忍重开。淡月沉孤馆,残花黯暮苔。
门前遂无迹,何限子期哀。
四月初一日晴。孟夏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丑正登车,寅初至殿阶上,与同事齐班(延子、澄文、翁弢夫)。寅正二刻,皇上行礼,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槛外北上东向。卯初二刻礼毕。归寓酣寝。午后为二侄女看病,已有转机。以次儿宝襄嗣从堂弟毓珂。
初二日晴。壬午南榜在湖广馆团拜,请北榜之江苏、安徽人,午刻前往。未刻至福隆堂赴保之师之召,散后仍往观剧。永清朱佑三孝廉(槐之),予旧交也。县革吏潘姓与有怨,勾结佑三旧仆,以五十金贿御史荣寿上疏诬佑三为会匪。廷寄交府尹查办。李大京兆竟派委员将佑三拿解过京。同乡官大哗,欲递公呈。钱侍御(能训)力言于兼尹徐公,事乃解。胥吏之奸恶,满御史之昏贪,府尹之迷谬,佑三遂几受其害焉。
初三日阴。立夏节。天颇寒,竟著棉衣。阴气过甚,大臣专权、夷狄内侵之应也。翰林院值日,八点钟至西苑门朝房,少坐即散。午后答拜各客兼访小南。
初四日阴。子嘉前辈来就诊。屠敬山、胡慈浦来谈。午后至龙泉寺吊亦元。挽联有五六十付之多,佳者颇夥,盖亦元之学问人品有可传,其际遇尤足怨也。至放生园看病。与同人手谈。
再送爱苍官远人将去,春寒燕未来。不辞欢笑异,正惜别离催。岭表方多难,朝端特重才。
白鸥波浩荡,黄卷记频开。(后山、简斋之间。)
初五日晴。访笏斋,见董蔗林相国进呈山水册,八开,画少陵诗意,精深苍秀,为生平最得意之作。索价百元,缺一不可,力不能得,怅恨久之。笏斋因出示家藏蒋南沙所画少陵诗意册,二十开,与董册大致相同,而笔墨深远,又出董上,赏玩不忍释手。饭后至放生园,与小南合诊。未刻至松筠庵赴癸巳公局。归,又至便宜坊,赴润田之约。
初六日晴,天顿热。访季端谈。午后出平则门至圆广寺吊尚会臣同年太夫人之丧。归,至润夫处,为其令妹诊脉。润夫新刻诗集两卷,读其《鸡林集》中秋兴杂感十八首,格律雄健,杰作也。宽仲自南归。以四金买《古缘萃录》,常熟邵氏写印本。伯英前辈受其太翁汴生中丞收藏名迹,又益以妻父杨振甫先生所藏,积储既富,赏鉴亦精。上自唐宋,下至乾嘉,名人手迹不下六七百件,真奇缘奇福也。录中评论考订,亦足继孙、高二家。
初七日晴。午刻与笏哥同至昆师处送同年公祝礼。答拜朱子文,送别沈爱苍,均不遇。
出崇文门至润田处看病。归寓少息复至孟延处,赴朱小南之约。
初八日晴。壬午同年八人,在福建新馆公请升吉甫制军、余尧衢廉访。散后至季端处看病。加军令司正使刘永庆兵部侍郎衔为江北提督,镇道以下均归节制。北洋兵权并及南洋矣。祖宗时汉人不掌兵权,粤匪之乱始变通此制,然曾文正于节制四省保举疆臣之命俱控疏力辞,以外权不宜太重为言。今直隶督臣骎骎都督中外军事矣。大臣权重者国危,深可寒心。
初九日阴。燥热特甚。至汪家胡同祝昆师七十寿。天使赍寿物传旨赐寿。毓鼎赞襄盛典。礼毕风雨大至,急驰而归。
听雨(前四句字字是夜中听雨)
枕畔微凉进,阶前万点空。屐归邻巷客,灯摆破窗风(圣俞诗:“窗缺摆春灯。”)。海警传番舶(俄波罗的海战舰从事东方,已驶人中国境),军书梗僰僮(定兴建议收回四川瞻对土司改土归流,土番遂叛杀帮办大臣凤全)。孤怀与百感,俱在雨声中。(孤怀结次联,百感结三联,雨声二字微起二句。)
十一日雨,竟日未住。午刻至门楼胡同,为贾筱云丈看病。申刻至福建馆赴宝鼎臣、王卓声之约。王荩宣同年(良弼)以所著《义烈阐微》来质正。看前二卷,其书起三代迄明,凡义烈之士,坚苦卓绝,古今不甚知其用心,或反被疑谤者,一一皆与阐发。其思深,其旨远,其目光甚精微,真苦心读书人也。中有与敝见不甚洽者,为下数签。
十二日阴。济帆来,交还五十金。保之师枉过,谈医。午后访弢哥,同车至崇效寺看牡丹,国色天香,群花无可俪者,尊为花王不虚也(详载诗题,不复赘)。展视训鸡图,题诗一绝。归,至广和赴罗景湘之约。
城南枣花寺藏红杏青松、训鸡二图,传自国初,名人题跋甚富。渔洋、竹垞、覃溪诸先生皆有诗。庚子之乱,红杏青松图失去,归于杨荫北京卿。仅存训鸡图,声价较亚。寺中牡丹之盛,甲于京师,多二百馀年旧本。四月十二日偕笏斋往游,花光夺目,清芬袭人,群芳无足俪者。适桂月亭、刘伯潜两侍郎,张劭予、何润夫两副宪,刘子嘉阁学,延子澄侍读花下设筵,为张振卿少宰祝寿,把臂相邀,入座畅饮。客既散,至方丈,访僧妙慈,出训鸡图,与笏斋共赏之。
笏题一诗于上,余亦继吟一绝,信笔挥洒,诗不能工,聊以纪游而已艳雨香风欲破禅,春阴不负看花天。醉中更展题诗卷,累我神游二百年。
十三日晴。以次子宝襄承继堂弟瑾叔为子,为伯父尚书公冢孙。午刻祭祖。瑾叔再拜谢余夫妇。大兄草承嗣议约,翊虞侄执笔书之。尚书公于诸侄中待余最厚,期许甚深。庚子七月,洋兵陷京师,余全家十四口坐困危城,金尽粮绝,殆无生机。伯父于中秋前设法由华俄银行汇寄四百金,始能度日。生我之恩,铭诸没齿。此举所以报也。当与瑾弟约定,本生
父母不改称呼。宗子之法既废,不能执古礼以绳今人。且既改名称,则其生母便了无关涉。
天下无无母之子,亦不能因取后而背之也。
十四日晴。己丑公送昆师戏,前为雨阻,于今日补演。两世兄约往知客。午刻先至云山别墅,赴吴颖芝之约,少坐即行,至汪家胡同观剧。九点钟始出城。
十五日阴。午后至贾处看病。顺访梅叟。又至花老处赏牡丹、兰花。登西院土山坐石榻静话。满山种诸葛菜(即芜菁花)及荷包牡丹。群花酝酿,自发天香,不能复辨其为何花香气也。
十六日晴。午后访笏斋,同至崇效寺。花虽向阑,尚饶香艳。在西来阁下徘徊良久。
读壁间翁覃溪先生丁香树记,颇动今昔之感。北壁嵌唐王仲堪墓志。寺即节度使刘济故宅,舍以为寺。仲堪参济幕府,出使河中,卒子道。嘉庆间,吴荷屋得此志石,因置寺中,吴有跋,记之甚详。与笏重展训鸡图手卷,各又题诗一首。衣冠拜张劭予、吴蔚若两世丈,下媒人请帖。
四月十六日偕笏斋重游枣花寺,连朝风雨,花事已阑,在西来阁下流连久之,感赋一律前有朱王后有翁(竹垞、渔洋皆有诗),西来旧阁忽成空。依然文字二三侣,不见乾嘉全盛风。憔悴名花颜半老,蟠拏枯树气犹雄(寺中楸树三株,花开正盛,皆数百年前物)。
闲庭斜日游踪寂,幽鸟时飞绿一丛。(前四句曾见辛丑记中,后四句较胜旧作,应删彼存此。)
廿一日晴。连日料理喜事,间出为人看病,不琐记。午后至会馆,为瑾弟贺喜,在敬山屋少坐。入城拜盛杏荪丈,未晤。与吕幼舲同年谈。出城为二侄女诊脉。刘少田来,为汀侄、振儿、九女种痘。
廿二日阴。男府过日帖,设盛席,宴两媒人。夜雨达旦。
廿三日雨止而风。贺客颇有来者。
廿四日晴,雨止风息,天气转佳。长女宝娴出阁,赘婿于家。清晨即起,酬应贺客。
午刻祭祖,祀南冈公以下。大兄嫂双拜开礼,一点钟发轿,三点钟新婿奠雁拜堂,邹咏春、吴经才两太史傧赞,五点钟见礼,七点钟设席,宴新婿。九点钟送入洞房。贺客来者一百五十馀人。余未出帖,而来客如此之多,亲友相顾之厚可见。疲甚早寝。正当祀先行礼时,忽报二侄女病发,牙关紧,大兄嫂惊骇欲涕。余乃请大兄代应客,自往诊脉,脉乃无恙,开方而归。婿名之铨,字秉衡,又字量能,松禅相国之侄曾孙,寅臣妹婿之长子,余从妹毓榴所出,年十八岁。
廿五日晴。南冈公忌日,不行吉礼,在放生园拜供。夜,笏斋来谈。
廿六日晴。燥热。男府会亲。管丹云太叔岳,麟士叔岳,董吉甫内弟,何润夫表兄,濮云依亲家,大兄,翊虞、宽仲二侄,均来此会齐。余率惠儿同往(女客大嫂,采涧夫人,翊虞侄媳,何表嫂)。外列四席,尽欢而散。乙酉消夏,张珍午前辈、李秀瑜同年作主人,辞之。
廿七日阴雨。一日静养不出门。于氏表妹来就诊。
廿八日阴。请男府新亲弢夫亲家父子,韩麟阁(宝麒。新婿之姨丈)、钱抟夫(鹏年。
新婿之表叔)、潘经士(盛年)偕来,内外四席。散后偕至笏处手谈。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闷坐内室,为采涧写扇一柄。午后腹胀气坠,卧不能兴。气体日衰,稍有劳动,已不克胜,较之王寅正月娶儿妇时迥不同矣。不禁感叹。
补录前作诗:
自月朔以来无日不大风,感赋一律连空日色荒荒白,塞地阴霾滚滚黄。庭树如闻翻海浪,屋茅欲卷过邻墙。(上句从山谷诗“马啮枯萁喧午枕,卧闻风雨浪翻江”意脱胎,下句从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诗脱胎。)
天心正示金滕警,岁首犹占玉烛祥(钦天监例于元旦奏风从艮地起,主人寿年丰)。洪范经师存大义,何人斋祓告明王。
三十日微雨。午后稍息。聂献廷来,请为其姊丈祝颂臣看病,寓崇文门外板井胡同,道路烂泥如粥,因乘马而行。又顺至润田处,为其儿媳看病。在途屡有戒心,归疲极。花农前辈邀酌酒赏花,不能往。
五月初一日晴。答谢大街南各客,以路较干净也。至放生园为大兄及二侄女开方。接三兄信,带来家用银壹百两,又坤弟存项壹百五十两。
初二日晴。午后移住海淀万兴堂,为对房引见之两粤人高谈所扰,夜不成眠。
初三日晴。六点钟起,赴宫门外朝房值日。八点半钟事下即行。午刻抵家,静憩不见客。灯下为铭侄写字数开。托笏哥至昆师处代致节敬。
初四日晴。奉天道员赵子登(毓奎)来见(天津人。乙酉同年)。余详询东省利弊,所对甚详。据云海盐林木为大利所在,若能加意整顿,委付得人,实有裨于财政。午后笏哥来谈,偕入西城,祝陆凤师寿。又偕谒张冶秋尚书,未晤。出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脉,将次复元矣。
初五日阴。午初至放生园祀先。回寓又祀曾祖父母、祖父母、先考妣、管夫人。合家拜节。午后至中街,又至绳匠胡同,赴田桂舫、李符曾之约。风雨交作,天颇凉。散后冒雨至笏处手谈,食鲥鱼甚鲜美。晚,开销节账。
端午日作一年时序又天中,细葛轻衫换午风。日亦寻常偏唤节,人非衰老已成翁。倾杯竹叶浮新碧,傍砌榴花吐小红。蒲剑艾人还应景,只将游戏看儿童。(三句眼前语。却未经入迷。)
初六日晴。
初八日阴。子封丈来谈,闻有设学部之议,以寿州师领之,翰林院真成虚设矣。昔人艳羡玉堂如在天上,今则投闲置散,视同赘疣。官职视时为重轻,特身当其际者不幸耳。亲友有劝余经营以求换授者,笑而不应。午后入城谢客,答访叶至澄(锡麒。己丑同年叶玉书之胞兄),曾襄新疆刘襄勤、闽督魏午帅幕府,学识明练,有经世才,所著《交涉要览》,于各国行商传教约章,所载极为简要,凡外吏皆应案置一编。
十三日晴。午刻至武阳馆祭关帝,兼请盛杏荪宫保、盛习斋观察(传曾)、瞿萼馨太守(倬)。席散啜茗清谈,至日落时始行。傍晚,孟延招手谈。中年心血亏耗,往往彻夜不寐,有卖馎饦者每交子刻必唤于门前,其声哀厉以长,余闻之辄觉凄然,如有所感,己亦不知其所以然也。钱衎石先生文集有《子寿同居记》,即发挥此意,余常反复诵之。
十四日晴。南冈公生辰,至放生园拜供。
十五日晴。辰刻偕笏哥同至景运门侍觐见班。巳初,皇上升乾清宫,日斯巴尼亚使臣贾思理,美国使臣柔克义入见,呈递国书。毓鼎及延子澄学士、翁弢甫侍读侍班。景佩珂学士迟到,未得上。向例起居注官有误班者,须由侍班各员告知御前大臣奏闻议处。若匿而不告,误班之员只罚俸,隐匿者以扶同律论,翻系私罪,应降调。故每遇侍班有不到者,同
事望之殊切,甚悸悸也。今则并御前大臣不知有此法矣。出城至放生园,伯母吕夫人生日拜供。饭后至江苏馆公请会榜外官,唯到曹价人同年(树藩)一人,尽欢而散。余因夜间失眠,倦甚,戌初即就枕。在车中作诗一首,还债之作,不能工也。
寿延于澄学士执戟沉沦三十年(子澄甲戌成进士,后授工部主事,直至去年始例转侍读),蓬山老见纪恩篇(子澄升侍读,有纪恩诗二百韵)。文章旧价尊江左(京口驻防,素工诗),红杏新枝傍日边。听履喜联鹓鹭侣,修书频结蝶仙缘(太常仙蝶屡至于澄寓斋,因撰《蝶仙小史》)。遥知风月东华路,定有文光映寿躔。
十六日晴。酷热不减盛夏。为明侄讲授东坡《范增论》、《韩非论》二篇,以其义法最精也。从前书塾从事八股文,为父师者得以规矩示子弟,而子弟亦易致力。若古文一道,其规矩亦甚严,然少年作策论,但知放手放脚,可以唯我所欲为,东挦西扯,茫无畔岸,父师亦以毫无把握,听其自为之。授钵传灯,几乎废矣。余斤斤以文法授子侄,犹是吾辈旧学也。
午前写应酬字甚多,习为悬腕,往往有入胜处,因知欲解书法,非先透此一关不可,即本朝名人书亦无不悬腕者,刘文清操之尤熟,所以造诣特深。近人字平直浅俗,去古日远,非徒腕不离案,并手掌亦不能虚矣。噫!古法失传,岂独一书法哉!未刻至武阳馆,因江苏管印结。刘佛青(岳云)私弊甚多,侵吞之款累累,同人公议发其覆而逐之。申刻至放生园赴云依之约。彰义门大街报国寺,即昔之慈仁寺也。国初卖书者皆萃于此,凡访王渔洋先生不遇者,至此觅之,无不值。朱竹垞先生终日流连于此。寺中古松二株,屡见名人题咏,今则墙宇颓败,阒然无人。去岁定兴麻尚书拟改为昭忠祠,数百年前胜迹,一朝泯灭,再历数十年,且无人知为慈仁寺矣。灯下闻孙孟延谈及,慨然记之。
十七日晴。二伯父忌日(高祖耕方公亦系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车夫李三之妻病崩漏两月馀,血尽,继之以髓,势已垂危。余前日诊其脉洪数而芤,大非吉兆,姑以固涩填补之法于死中求活,用参芪、熟地、白芍各壹两,佐以钟乳、诃肉等味连服二剂,居然见功,脉象已有胃气,大有生机可望。大兄啧啧叹其神奇。归后因酷热不解,看书写字以消长日。
晚,稍凉,访笏,值季端在座,相与对酒畅谈。两君谈咸同间云南乱事,杜文秀据大理、永昌,僭号;马运新戕总督潘铎,据省城,自署督篆;岑襄勤、杨云阶(玉珂)先后戡乱本末,大端琐事俱极详明,听之忘倦。此等事迹多为官书所不载,古人所以重故老传闻、私家著述也。余思儿妇将生产,心神不定而归,然亦交子初矣。微雨。以戏鸿堂欧书千文授明侄习之。
先讲间架,使黑白停匀,然后纵横变化,渐窥神妙。香光摹此帖极精,有益后学。
十八日晴。丑刻得一孙,是为先中翰府君嫡长曾孙(〔眉〕此所以必为立後也。此子并承祖荫,得正四品荫生。一一惠注),吾一房年来人丁颇盛,最为可喜。未刻至编书局,寿州师甚注意此事,恐将来进书不免歧误,特委余代阅,以总其成。出城问子封丈疾,即为诊脉开方,又至何润老处看病。罗景湘来谈,谓商朝制度尚质,有似乎今之立宪政体。观于伊尹之放太甲、武丁,祖甲之举自田间,盘庚迁都之重违民议,犹可得其梗概。余甚欣赏其言,惜《尚书》中《商书》数篇,多出于伪古文,不过捃摭格言,发为公共泛论,当时密切有关系处不可得见矣。余又忆苏子由《商论》,全是从空处着论,可谓读书得闲。景湘庶几近之。更深始去。
十九日晴。复徐孟翔信,为其二儿妇殉夫请旌事。至刘益斋前辈处,为其夫人看病。
午后写字甚多。命三婿来道喜,因令坐案旁研究笔法。命三以余故,亦习苏字,凡余片纸只字皆装池而藏之。申刻与大兄入城,赴吴子和之约。

奉怀濮青士先生,时就养山东巾履暌违二载馀,游踪闻说历青徐。诗情酒兴归藤杖,山色湖光映板舆。濒老尚垂忧国泪,有怀时寄诫儿书。洛阳年少多豪气,风雨何由话旧庐。
二十日夏至节。小孩洗三,以其五月生,乳名樱官,学名艾年。贺客甚多。
廿一日晴。江苏同乡以刘佛青户部帮管结局账目不清,出入不符,擅加捐款,尽饱私橐,传单集省馆查账,到者四十馀人,皆签名,愿具呈另举。刘始置之不理,为众所迫,乃挺身而来,入门即肆口谩骂,箕踞户限,无复衣冠之体。语侵笏斋,尤无理。众大怒,一哄而散,改集武阳馆。灯下草呈,次晨送礼部。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刘佛青之谓矣。
廿二日阴。笏斋来久谈。王荩宣来,其人笃志力学,好深湛之思,斐然有著作之志,余与论古文甚惬。申刻襥被宿海淀万兴居。夜雨如注,披衣静听,万念俱空,得诗一绝。
夜宿海淀听雨湖气蒸成消暑雨,人声定入向晨风。扫除心事挑灯坐,身在荒江老屋中。
廿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刻诣宫门待起,事下即行。一路秧针荷叶,雨后新青,馀润可悦。久处红尘中,到此领略清气,于养生殊有益。午初到家,钱士青(文选)来谒,安徽秀才,肄业译学馆,通英文,治法律,颇有得。未刻在松筠庵与熙菊朋、刘正卿同作己丑月团主人。
廿四日晴。陆凤师枉过,愿作结局调人。余以众怒正盛,力不能解为辞。得荩宣书,详论古文义法,低首桐城,尤瓣香于曾文正,与余宗旨甚合。今日新说簧鼓,旧学将芜,古文一道,几成绝响,倘得二三同志讨论而发明之,或可任一线之传。
廿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局,与同事商酌条例及追呈事宜。傍晚访笏夜谈,景湘追踪而至。
廿七日晴。梅叟来就诊。笏斋猝患吐泻,飞柬来招,因偕梅往,又为其令嫒开方。午后至润田处,为其儿妇诊病,同至福兴居夜饭。
廿八日阴。御史王诚义奏请六部添设丞参下政务处会议,翰林院一议,寿山师命余撰。
晨起因挥毫起稿,设四说以驳之,寿州颇赏其骏快。未刻入西城,赴张冶秋尚书之招,先与门尉约,下键以待。至席散已戌刻,启关而出。此近来通融办法,一因车驾在淀园,趋朝者不能待天明开城,一因正阳门不能下钥,出入无禁,徒为此掩耳盗钟之计,亦无关紧要也。
若在从前,虽以王公之尊,难越雷池一步。徐鞠人前辈以署兵部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
徐系丙戌翰林,壬寅年由编修第十三人超擢司业。次年设商部,擢左丞,以六品升三品。去年加副都统衔,入练兵处,以阁学候补,寻摄少司马。三年之中,由编修入政府,遭际之隆,升擢之骤,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徐与袁慰廷制府密交,尝参其戎幕,纶扉之拜,袁实援之。
朝权旁落于疆臣,羽翼密根于政地,余于此有深忧焉。
廿九日阴。至编书局。采涧骤病,甚剧。触发肝厥旧恙,良久乃苏。此乃血不养肝,肝阳上冒,以养血和肝治之。夜,雨。
三十日阴。入城拜客。答谒杏丈未遇。至放生园诊病。夜,复雨。孙福自里门归。知赞儿依瑾叔甚得所,为之心慰。
六月初一日晴。竟日避暑,未出门,写字颇多。
初二日阴。采涧复病,呻吟翻复,颇似急症。余方寸已乱,指诊不定。延云依来参酌开方。惠儿发热已十馀日不退,心绪劣甚。刘幼云同年来谈筹处置日俄之策,颇切当。其意
谓,俄于东三省本无所谓占,日于俄不得为夺,则于我亦不得谓还。今日两国议和,唯当就交战国讲战败赔偿之法,不当侵我中立国地步。朝廷应以此旨具国书向日俄两国表明,且宣示各国。
初三日晴。病人稍定,然所苦未平也。余仍息心静气诊脉定方,以小柴胡汤加减治之,甚效。惠儿欲苏济帆诊疾,余不欲拂其意,延之来,指为肝胆热甚,以苦寒之药折之。服药,热乃愈炽,不能进米汤。余知其误,细审病情脉象,确系胃热,且以去冬闽行,在途遇受风寒,郁久而发,近乎温疟,乃本仲师白虎加桂之法,以柴胡易桂枝服之,次日热大减,能进饮食。余因心绪烦劣,一日未出门会客。
初四日晴。至畿辅小学堂考课。堂中课程琐杂殊甚,蔑弃经书,忽略文辞。所延中文教习,皆猥陋无实;西文教习,则重西轻中。余大不以为然,屡向管理诸君言之,皆不见纳。
此次头班学生作论者廿一卷,几无一通顺之作,甚且白字连篇。长此不改,读书种子绝矣。
余既为评定甲乙,因作一束致袁寄云比部,劝其设法维持,倘仍置若罔闻,余则不复与闻堂事矣。午后访笏。
初五日阴。翰林院送南书房四员,大兄与焉,闻为陆凤师所保举,不谋而获,在今日罕见此公道事矣,然亦见安命者究不全为人力所据也。其三人,则广东陈伯陶,广西关冕钧,顺天袁励準。余立朝十馀年,孤立无援,而大考超迁,致身禁近,亦未尝不安坐而得之。究竟禄命所当有者自然而致,彼奔竞亦徒劳耳。
初六日晴。至编书局。出城至悦生堂为善卿诊脉。又至梅叟处为其夫人诊病。
初七日阴。壬午公局。在松筠庵请曹价人同年。南厅幽深,颇凉爽。散后至张景韩处诊病,久谈。孟黼丞、罗景湘均来,作半夜谈。
初八日阴。龙泉寺行吊。至陶然亭赴滇人杨仲卿(嘉修)及袁保三两局。昨夜受凉,人甚不适,勉至何、刘二处诊病,归寓寒热交作,颓然不能兴。无端因行医冒暑奔驰,身心交病。然吾之习医,实见京师庸医如蚁,杀人如麻,深悯痛恨,欲以一身济生命于什一,犹仲景先师之意也。故虽车马疲悴,不敢生退沮心,不敢存轻厌心,下至婢仆辈亦兢兢立方,务求至当,以是为利物义务云尔。门人曲立斋(卓新)自日本驰书达留学诸生之意,乞余上疏争回津镇铁路条约。此事我政府与德人实构成之,将使德国握此路权,横梗于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为腹心大害。来书陈义甚高,期望特重,余不忍负其意,然亦不敢孟浪言之,必详究密审而后发也。
初九日晴。一日在家养疴。于晦若学使、笏哥来夜谈。随意看书消遣。偶检《新旧唐书合钞》,读三卷卢文成(怀慎),世以传中有伴食宰相,遂诋为庸相。以余观之,实贤相也。
与姚祟共事,自以才不及祟,每事推重,能让能也。临殁举宋璟、卢从愿诸公,能荐贤也。
与世之娟嫉壅蔽者正相反,庸庸者能若是乎?至其陈政事疏,洞中古今弊习,深切著明,尤非暗于事者。位之宋、姚之间,允无愧色。余故特表之。
初十日晴。大兄四十九岁生日,适在南斋考试,余力疾往祝,与大嫂磕头,稍坐即归。
傍晚,大兄出城,复往视之。
十一日晴。酷热。至景湘、梅叟处诊疾,与梅作半日谈,以避午炎。归寓,因善卿弟明日嫁女,为指示一切。
(原稿此处空四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在放生园拜供。润夫约云山别墅,辞之。午后润来,同至无量大胡同于氏看病,出城饮于福兴居。冯润田闻声而来。余连日呕吐,痰大作,奔驰殊苦,气痛不能俯仰。
初二日晴。秋热殊甚。亡弟叔坤生日,意惨惨不乐,访弢闲谈遣闷,共翻扬州刘氏托售书画各件。然气痛不减,难以久坐,兴阑而归。
初三日稍凉爽,为命三婿写字三纸。婿于余书有嗜痂之癖,片楮尺纸皆宝之,笔法唯
余是师。自余习坡翁书,友辈咸谬许其能,相继学苏,一时颇以为重,吾党子弟不问而知为恽氏派也。午后至编书处。先是,翰林院编书久不成,慈圣召见掌院裕相国,颇有责问语,裕对因责成不专,故散漫不就,宜有人总其成,任督催之役。慈圣询以何人,裕以毓鼎姓名对。既退,遂与寿州师派余为总办,任编纂校阅一切事宜,而以于侍讲(齐庆)、夏编修(孙桐)副之。月来三、六、九堂期,无期不到,将以本月进呈第一期书。王渔洋《香祖笔记》,谓三十年来,京师士大夫不复用金扇。初则尚金陵仰氏、伊氏素纸扇,继又尚青阳扇、武林各色夹纱扇,未几废而不行,独尚曹氏靴扇、溧阳歌扇。一时风会,虽小物亦然。自余幼时,见士大夫多用雕翎扇及福建槟榔叶、广东蕉叶扇。雕翎之精者,可值数十金。槟榔叶质重柄方,难握而无风,最无足取。间有用高丽油纸扇,价廉难坏。迨余官京朝,诸扇皆不见,而通行潮州纸扇,绘画精美。后又用单纱扇,其首略作弓形,颇轻便,敝亦不足惜。近年则皆用日本扇矣。自庚子以后,朝野崇拜日本,政治学术唯东是师,将举国而从之。世变如此,岂第区区一扇云尔哉。
初四日晴。宝坻李君(熙。由附生纳资盐运使衔)以所著《人伦道德学》六大册、《历代实业史》四册求教,因浏览一过。《人伦道德学》以《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为底本,删繁就简,而自著论以发挥之。其宗旨重实践而轻空谈,凡言性言心言敬及象数之说皆痛诋之,于朱、陆二家皆致不满。虽主黄氏书而学派迥不同,亦一时好学之士。《实业史》分农、工、商三类,而以史志纬之。午后梅叟来,同至惟园复诊,病者已能肃客于门内矣。出城在东升楼晚饭。有诏废科举,专以学堂取士。科举在今日诚可罢,唯各省学堂未能全立,从前奏定章程尤未妥善,必须重加订定,方可培植人才。若即持此课士,恐十年之后圣经贤传束之高阁,中国文教息灭,天下无一通品矣(自唐以科举取士,至宋徽宗时因蔡京奏请罢科举,专以学校取士,南渡复行之。元时屡兴屡废,明初复行至今)。
初五日晴。甚热。停饮,为患眩晕,几不能兴。傍晚,至黄慎之丈处看病。得袁秉道同年(抡)泸州书件,又得郑禾生同年(光熙)云南信。卧读《惜抱轩诗集》。先生诗清深雄健,兼有唐宋之长,与所选唐宋诗格律极相似,可为国朝一大家,特为其古文所掩耳。科举虽罢,子弟不能不读书。命宝惠专一研究政法学,为他日致用之道。去岁曾为买《新旧唐书合钞》,宝惠欲兼治此书,以精通史学。余授以读法,专就经济上着意,如法律、食货之类,皆宜贯串本末,穷究利弊,一切琐琐异同可置之。至如为政大体,应变之策,修己处人之则,尤不可忽。盖既治此史,即终身得此史之用,若一切琐琐异同考据,另是一种学问,今可暂置之。宝铭侄年幼,文理尚浅,拟先令专习《春秋左氏传》,以顾氏《大事表》为法,务为有用之研究。
初六日晴。作余绶屏同年封翁仁宾年伯寿文。午后杜门谢客,傍晚脱稿。病后怔仲,不耐思索,勉强成篇。中岁治古文,颇有名山之志。今渐见衰茶,力不能副,愧何可言。内阁中书夏道炳(字子文,江夏人)来见,门人楚卿大令(良材)哲嗣也。朱少章谓,山谷独用昆体工夫造老杜浑成之城,禅家所谓高一着也。此语殊有味,作文、写字皆然。余生平最嗜《唐文粹》,以其能合秦汉六朝为一手也。尝欲去其排比板重诸作,选抄百馀篇为学文之鹄,亦所谓高一着也。若韩、欧、曾、王之文,已为后人依傍规摹略尽,吾辈不可再寄篱下。
公暇有馀力,此愿终当成之。有旨改各省学政提督学务,考核学堂,会同督抚办理。
初七日晴。于氏表妹迁寓润老处就医,因往诊视。午刻在方壶斋与弢哥、荫北、大兄同请端午桥同年、段少沧同年(将随四大臣出洋),盛杏丈、张劭丈作陪。遍观荫北所藏书画精品,尤以黄鹤山樵丹山瀛海图卷子、石田和亭图卷子、南田翁唐氏一竹斋图卷子、石谷江山卧游图卷子、四王(奉常、廉州、石谷、麓台)山水合装小册二十四开,为无上上品。
他物虽多,叹观止矣。荫北得此数卷,所费约六千金。
初八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安徽馆赴寿州师相之召。午桥同年招丰泰,用摄影法合拍一照。师相居中,门生六人左右侍。壬午距今廿四年矣。一堂师弟,杖履相随,在科举既
罢之后,尤当郑重视之。散后至隔壁为黄慎丈诊病。病似退而脉不减,仍觉可忧。夜,雨。
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朝服入东长安门,至坛下与同事齐班(达延杨一学士)。
寅正,上步行就坛次,起居注官立于拜殿之东偏北。黎明礼毕,归寓复寝。

《澄斋日记》 相关内容:

前一:3
后一:5

查看目录 >> 《澄斋日记》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 说文网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