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话表范、骆两位小姐遵相爷之命,只得落座。范相向自己女儿说道:“我儿,为父的今已代你择定快婿,不日就要行聘了。”下言尚未说,只见范小姐脸上一红,就要站起退出。范相曰:“吾儿且坐定,不必学那世俗闺娃,含羞畏耻。须知此乃人之大伦,有天地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母,这又何必害羞?儿可记得当年有一福禄到此叩阍,为他那少主人徐文炳申雪冤枉。彼时为父恐触天颜之怒,致干未便,我意不准。还是我儿在为父面前再三代他解说,劝为父准他状词,代他剖断冤枉。哪知这徐文炳即是儿之快婿,今科高中状元。可见姻缘本是前生注定,人心天意毫不自由。为父的那时依了我儿之言,不过代他人剖明冤枉。谁知他是今科殿撰,谁料即是我儿之快婿,真是意想不到。况那福禄自从代主人鸣冤之后,徐夫人感他幼年忠义,即认为己子,今科亦中了第三名探花,皆系为父的门生。你道奇怪不奇怪?这文炳身入词林,名闻天下,将来定为梁栋,这也是我儿终身的造化。”范小姐只是两颊飞红,低头不语,手弄鸾绡。范相又向秋霞口呼:“侄女,老夫也代你择定快婿,可是你母亲看中之人。我烦李广贤契言明,请他到桑府通知,择日行聘。我看桑黛功高麟阁,后来必然封侯。此乃侄女的造化,真是可喜。”骆秋霞闻言,羞愧难胜,面红不语。却好骆夫人进来,范相即刻退出去。骆夫人闻骆照所言,范小姐许与徐文炳,便来给范夫人道喜。转身欲向范小姐说话,二位小姐早已走了。骆夫人问曰:“怎么小姐俩通走了?”范夫人笑曰:“姐姐未来之时,相公向他小姐俩说一大套话,将两个女孩说得坐立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如坐针毡,那种情形,煞是好笑。相公又不许他俩走,多亏姐姐走来,相公退出,他小姊妹必趁此时躲了。”骆夫人笑曰:“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他二人听说有了女婿,害羞起来。”范夫人曰:“内中有奇事告诉姐姐,这徐文炳就是当初那书童福禄叩阍代他申冤的那人。相爷不准他状词,还是你侄女向相爷竭力解说,相爷才准,奉旨到杭州将徐文炳冤枉判明。孰料文炳中了状元,那福禄也中了探花。你侄女今许字文炳,是一件奇事否?古语云‘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可不信。”骆夫人曰:“也是五百年前结下的姻缘。愚妹有件不明白的事,如何书童中了探花?难道青衣也准其考么?”范夫人曰:“姐姐有所不知,那徐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儿重生,感他年幼忠义,认为己子,因此一同考中。”骆夫人曰:“原来如此,这位徐夫人也是知恩报德之人。”范夫人曰:“姐姐的令爱,我们相爷烦李广向桑府通知,大约月内择吉行聘。适才小妹同相爷言及妆奁一事,俟他两家行聘之后,给他小姐姐一齐预备,以免临时急促。”相爷言道:“他姐妹之吉期,大约年前必要迎娶。”骆夫人闻言,道谢一番,按下不表。
且言李广回家便与徐老夫人商议,择定四月十二日行聘。次日将桑黛请来,催他择吉行聘。桑黛遂择于四月十五日,往殷、骆两家行盘。李广写信通知范、殷、骆三家,李广并嘱桑黛具帖请武忠为媒。霎然届期,桑黛备下盛筵,恭请武忠、李广二位大宾。是日,众兄弟除骆照未到,其余皆在座。欢呼畅饮一日。范相也是武忠为女媒,李广为男媒,排筵不必细述。
次日骆照补请武、李二冰人,殷霞仙随着相请,随后徐夫人备盛筵,请武、李二位冰人,所有同盟弟兄皆在座。酒过三巡,张珏向徐文炳笑说:“徐大哥,自今为始须刻刻思挂在心。后来娶了我那嫂嫂过门,定然比旁人家加一倍看待。不但言听计从,必须屈膝请安。”桑黛问曰:“这是何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跪起老婆来了。”张珏说:“天下人不可拜,惟独徐大哥是断不可缺的。若不是范氏嫂嫂在他泰山面前解说,则徐大哥当初覆盆之冤又何能明?所以这恩爱定要存一番敬重感激之意。徒事敬重,尚不能以报大德,势必每日早晚屈膝一番,方可兼报今昔两番大德呢!”桑黛问:“怎么又添一件大德呢?”张珏说:“昔日之德,乃是雪冤之德;今日之德,沾润雨露之德。这不是两件大德么?”大家向文炳调笑一回,文炳无言可答,只是低头听其嘲笑而已。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光阴迅速,日期将近,男女各家皆预备行盘回礼,无非金银珠宝、首饰彩缎、花红果盒等类。到了四月十一日,范、徐两家忙乱不已,徐夫人就请李夫人、钱夫人帮同照料,将行盘之物全行备齐,摆列在一旁。次早将洪锦云接过来,同白艳红二位双全少夫人,将所有行聘之物,一件件摆在礼盘。外面是徐文亮、徐文俊,分派执事家丁俱已齐备。午初时,两位大宾乘坐大轿往范府,徐府家丁一对对捧着礼盘送至范府。范相一一收毕,命人送至后堂,范夫人协同骆夫人将回盘各物令人送至前厅,摆列几案之上。范相款待二位冰人,筵毕,二位冰人仍乘大轿到徐府。随后范府家人一对对将回盘礼物送至徐府,徐夫人将回礼点收已毕,发了赏号,赏了范府家丁酒馔。众家人用毕,谢了赏而回。于是两位冰人并众亲友,是晚在大厅上筵宴厅之内外,张灯结彩,挂紫悬红,并有一班清声音乐,大家直饮至三更将尽,方才散席。
到了十五日,便是桑黛行聘日期。李广一早穿了吉服先到桑府,却好武提督已到,二人与桑黛道了喜,众兄弟均已来齐。不多时,李夫人、李少夫人、徐夫人、徐三少夫人皆来,桑黛早已将胞妹桑秀英接来料理一切。桑秀英迎接进去用了早点,即料理下盘。桑黛喜事却比文炳喜事多忙两层,预备三份:一份送往范府,与骆家两份,送至殷府。晋惊鸿也在殷府,所以送去两份。午刻,由两位大宾领着众家丁先到范府,次到殷府行聘。并领了三家回盘之礼回桑府。桑黛将三家回盘礼物收下,发了赏号,款待两府家丁酒肴。当晚大开筵宴,请两位冰人并亲友,内堂酬劳徐、李老少四位夫人,直至三更方散。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钱夫人错爱东床婿楚颦玉偏求内助人
雨余芳草静沙尘,水绿滩平一代春。
惟有啼鹃似留客,桃花溪处更无人。
话表钱老夫人见徐、桑、范、殷、骆五家皆行过聘礼,人家女儿皆有了女婿,回忆自己女儿尚待字闺中,暗想心中赏识一位英雄,未曾启齿。这日却忍不住,便与李夫人闲谈中口呼:“姐姐,可晓忠勇侯楚云定下姻事否?”李夫人闻言,便知其意,口呼:“妹妹若不提起这话,愚姐倒忘却一件事,那广儿未言及楚贤侄定下亲否。若未定,我意想将姨侄女匹配楚贤侄,倒是天生一对,玉琢金雕,郎才女貌的夫妇。未知贤妹可肯允许否?”钱夫人含笑口呼:“姐姐说那里话来?愚妹若得楚侯为女婿,梦寐间也是喜欢的,有何不肯?曾奈愚妹一贫如洗,虽承贤姐另眼看待,我母女终久不是长事。惟恐楚侯嫌我母女贫穷,他必不愿与我家结亲。他本是赫赫威然的侯爷,即便未定亲,那怕没有高门大族的小姐与他匹配么?所以愚妹虽有此意,曾奈自顾愧惭,不敢启齿。”李夫人曰:“贤妹不可多虑,楚侯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如果贤妹真有此心,我便令你侄儿去问。如果已经定下则已,若未聘下,这件事包在愚姐身上,成全侄女这件美事。楚侯已经聘下,我必代侄女择一美貌的郎君,为贤妹的快婿。”钱夫人谢曰:“能得姐姐如此关心,是琼珠儿的造化了。”李夫人曰:“贤妹只管放心,包在愚姐身上。”钱夫人又谢了一回。
次日李夫人问李广:“楚云曾否聘亲?”李广曰:“楚贤弟言过,非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不聘。”李夫人曰:“为娘意中有一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我儿你想想这个人可配得楚云否?”李广笑曰:“母亲之言差矣,你老人家也不说出名姓,孩儿焉能知道?”李夫人笑曰:“你这话却有理,这个人你是见过多次。”李广闻言,便细细想了一回,煞费苦心,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来。洪锦云在一旁见李广凝神思想,不觉嗤的笑了一声。李广见其妻一旁拾笑,暗想:“莫非他知晓这人,我且问他一问。”遂问道:“你既笑,莫非你知晓此人?”锦云掩口笑曰:“我不晓的这人,母亲令你想,你且想罢。”李夫人也是眯眯的笑,李广看看妻子,又看看母亲,见他姑媳好似一样的心思,捉弄与我。心说:“我妻定然知晓,我再问问他。遂又问曰:“你同母亲一样笑,你定知晓,你可告诉我罢,免得我在此搜索枯肠。”李夫人向锦云曰:“我儿告诉他罢。”锦云答应,向李广曰:“亏你还作官呢,连常见面的人都想不起来。若隔十年八年之事,更想不起来呢!我实告诉你,母亲所言的人,就是姨妈家的妹妹。你想可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吗?”李夫人接言曰:“这琼珠侄女可配的上楚云否?”李广闻言,恍然大悟,含笑曰:“孩儿真是糊涂到底了。常见面,我怎么再也想不起来?若说琼珠妹妹的德容才貌,配楚云真是毫无差谬。母亲若不提起,孩儿竟想不起这件事。孩儿就去向楚云说知,但不知姨母愿意否?”李夫人曰:“这事是你钱家姨母谈及,他说惟恐楚侯嫌穷不肯结亲。我言楚侯不是那等人,只要楚侯未曾聘定,总可成功。我儿去一趟,楚侯若允则可,他若不允,你便向他母亲说知,那怕他不允!”李广曰:“孩儿既去,大约楚贤弟不能不允。”
李广遂独步赴侯府,一直来到书房,见楚云斜倚金交,若有所思之状。那一种半颦半笑妩媚之态,真令人缱绻难忘。便笑问:“贤弟独自闷坐,颦蹙蛾眉,难道有何心事?必是想定一位弟夫人么?”一面说,一面走进书房。楚云并未留意,忽闻此言,遂急站起身来曰:“原来大哥到此,有失迎接,歉甚歉甚!”李广曰:“迎接不迎接,不必拘此仪节。为何贤弟一人闷坐纱窗,学那女子之态?何妨将贤弟之心事诉与我知。”楚云曰:“这可不是笑话?弟在此小坐,有何心事告诉你?”李广落座曰:“贤弟没有心事,愚兄却有件喜事告知贤弟,要讨贤弟喜酒吃。”楚云问:“有何喜事告诉我,又要讨弟之喜酒吃?你这一个月中,也不知吃了若干喜酒,还想什么喜酒吃?”李广故意说:“恭喜你有了婆家了,就是这件喜事,你可请我吃喜酒否?”楚云闻言,心中惊异,暗想:“难道他真是识破我的行藏?不然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因即按定心神,便口呼:“大哥,难道你连日被喜酒吃醉了么?小弟与大哥自从结盟,以迄今日,没有一件事不尊重你,但是大哥屡次以谑言相戏,令人殊难为情。实不知大哥果存何心,屡将小弟作耍?”不觉柳眉带怒,杏眼生嗔。李广见他如此,自知失言,遂口呼:“贤弟,你未免太认真了,愚兄是戏言。难道贤弟真是易钗而弁,怕人相戏吗?实告诉你,所以要吃你喜酒者,是代你作伐。现在有一位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特奉家母之命,前来执柯。不知贤弟尚可允否?”楚云闻言,暗想:“此人近来用言试探我,若不允,必然格外疑心,莫若且允下,以杜他隐念,以全我声名。”遂问曰:“大哥所言者何家?论理小弟也当受室之年,所以未及谈者,恐无才貌兼全、德容俱备之人耳。大哥既如此夸赞,大约并无差谬,敢即请教,以便小弟斟酌。如果可行,将来喜酒自然请大哥痛饮一醉的。”李广曰:“若论才貌,愚兄敢承担。若论门第,乃是宦家书香世裔,与家母义妹之女,与愚兄姨表相称,贤弟也知道此中一段原委。”楚云闻言,心中暗想:“他的姨表妹,怎么我知道此中一段原委呢?”沉吟了半晌,蓦然问道:“大哥所言,此女莫非是钱家小姐吗?”李广大笑曰:“谁说不是!正是钱琼珠。只因钱家姨母久慕贤弟武艺超群,才貌双全,思欲作为坦腹王郎。又因自己孤穷,惟恐高攀不上,以致迟延至今。昨日偶与家母谈及。家母之意,以琼珠之才貌,虽远逊贤弟,而德容兼备,亦堪为贤弟内助,故此令愚兄代为执柯。但不知贤弟以为然否?”毕竟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