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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玮日记 近人 徐兆玮

《徐兆玮日记 甲午行记》 光绪二十年(1894)
甲午行记
二月十二日(1894年3月18日)
晚,至常熟。
十三日(3月19日)
夜抵苏州,泊阊门。
十四日(3月20日)
戌刻,附小轮行。
十五日(3月21日)
午刻,至上海,寓后马路永保栈,同行者诵清兄也。
十六日(3月22日) 
晤王新之,知会试公车云集,拥挤异常。新之本封定海定船房,同栈有浙江人定飞鲸船房,较海定早进口一日,因与言定互易。
二十日(3月26日)
飞鲸进口。 
二十一日(3月27日)
亥刻,上飞鲸船,与诵清兄别。
二十二日(3月28日)
晨,出吴淞口,风颇劲,日晚客有呕吐者。
二十三日(3月29日)
过黑水洋,风浪平善,如履实地。同邑薛君敏、杨宝书暨陆绶卿、杜仲如同年均附飞鲸轮北上,又遇娄江姚柳屏,谈艺甚乐,几忘身在瀛海中。
二十四日(3月30日)
晚,抵大沽口。
二十五日(3月31日)
驳运粮米数千石,仍不能入口。
二十六日(4月1日)
晨,始乘潮入大沽口,抵紫竹林已未正矣,寓春元栈。
二十七日(4月2日)
夜十二下钟,装车,一下钟开车。
二十八日(4月3日)
尖杨村,宿河西务。
二十九日(4月4日)
尖张家湾,五下钟至总布胡同寓,黄谦斋已于旧岁腊底搬入,同乡惟叶眉如全家回南。会试常昭两邑约二十人,闻有大考之说。
三月初一日(4月6日)
拜城内同乡。衙门中闻有六人为某侍御弹参,由掌院扣考差,陈鼎、周锡恩暨费屺怀同年均典浙江试招物议,陈御三同年系枪替,未知信否?
初二日(4月7日)
拜城外同乡。孙小川、胡夐修、张映南三人同来寓城内,同乡会试共二十一人,回避者三人,翁寅丞、幼申、曾孟朴也。天气躁热,几不胜衣,十二、三、四日阴雨,始凉快。翁弢甫前辈入闱分校,孙师郑、沈北山亦自翁宅南院携襥被至余寓入场。银价极贱,每纹银一两止换京钱十三千文,洋钱一元换京钱九百文。
十八日(4月23日)
晚,知奉旨大考翰詹,自光绪元年大考后已廿年矣。
廿五日(4月30日)
搬会典馆寓。
廿六日(5月1日)
黎明,点名入保和殿,钦命题《水火金木土谷赋以九功之德皆可歌也为韵,书贞观政要于屏风论》、《赋得杨柳共春旗一色,得“林”字》七言八韵,六下钟交卷,回至总布胡同已天黑矣。
廿七日(5月2日)
派阅卷大臣十人。
廿八日(5月3日)
又派读卷大臣三人复看。

四月初一日(5月5日)
始发下钦定一等六人,二等七十八人,余均三等。兆玮列二等四十名,开坊翰林列二等者止二人,余均三等,恐有降黜之虑。四等二人:雷在夏、王继香。一等本定五人,王莲生师懿荣系三等中拔入,闻翁瓶生师复看所定。大考引见初五起,初八止,下旨升黜始有眉目也。天气甚暖,可穿夹衣,潮湿稍甚,墙上裱糊纸往往脱落,想系地气渐移之故。
初二日(5月6日)
翁佑申回南,余与谦斋往送,车唇数语,匆匆驰去,其情形常留心目也。
初六日(5月8日)
引见。
初八日(5月10日)
旨下,雷在夏改中书,王子献同年亦免降黜,以学行素优故也。
十二日(5月14日)
会试放榜,向例先一日即有红录出售,此次知贡举,关防严密,不许报录人出入,十一日半夜汪兰楣同年分校出闱,余就询,曰:“恭喜,一寓皆售矣。”急询名次,曰:“师郑、北山皆魁选,小川亦前列。”又询映南、夐修如何?兰楣曰:“五人中三人,君尚嫌不足邪?”相与一笑而罢。大考一二等人员,奉上谕。于京察人员召见完后,每日召见二员。
十五日(5月15日)
保和殿考试差,钦命题《论笃是与君子者乎,南山有台,北山有莱》、《槐阴清润麦风凉,得“清”字》。
十六日(5月16日)
新进士复试,钦命题《经界既正三句》、《拂水柳花千万点得“花”字》。同邑三人均列二等,北山第二,筱川第四。
十八日(5月18日)
庶吉士散馆,钦命题《职贡图赋,以写其形貌为之图为韵》、《壁闻丝竹声,得“堂”字》。谦斋一等第二十七名,列江苏第四。
二十一日(5月21日)
新进士殿试,二十四日胪唱,小川、北山二甲,师郑三甲。师郑字未必佳,而才名颇著,人皆以十本期之,乃以策中用并天字,为麟芝庵师签出,卷头有墨污如钱大,师郑云交卷时无之,恐为忌者所中伤,亦未必然也。夐修于二十日出京,映南独留,拟捐内阁中书,行期尚未定也。
二十八日(5月28日)
新贡士朝考,钦命题《荀卿论拟李绛请崇国学疏》、《赋得天禄琳琅得“书”字》。师郑、北山俱列一等,师郑一等第二,筱川三等第一。新贡士引见,五月初七日起,初十日止。京师五月初酷热异常,午日得雨,稍凉爽。朝端颇有整肃气象,沈秉成、鲁伯阳之特召来京,皆出自宸断,翰林衙门屡议疏通,而尚无良法,闻有截取赴直隶州之说。银价大贱,银每两只换京钱十一千有余,洋每元换八千文。谦斋散馆试帖中有一联云:“管弦周法物,第宅鲁灵光。”翁瓶生师述诵于人,以为非时辈所能梦见,大臣爱才若师者,洵朝端之麟凤矣。

【五月】初十日(6月13日)
新进士引见,旨下,师郑、北山得馆选,小川得部属签分户部。自五月下旬,淫雨坏道,又天气炎闷,出门一步即有覆车之虑,无事,惟静坐而已。汪兰楣同年凤梁于十二日简放广西副考官,与曹再翰为侣,同乡交好,对咏皇华,亦乐事也。

六月初二日(7月4日)
华君安由通州入都,应乡试,欲留余寓。时予寓有小川、映南二人,不能下榻,拟送之至会馆,次日大雨竟日,不能行,初四日始搬入常昭会馆,会馆中有叶叔谦比部、张梦龄大使、方补帆茂才,颇不寂寞。
初三日(7月5日)
寅刻,召见。先一日,托陈瑶圃备履历,招呼内监苏拉,瑶圃时为军机章京也。兆玮于第三起叫入,问:“你是那里人?”答:“江苏人。”问:“是那一科进士?”答:“己丑科进士,庚寅殿试,蒙点庶常。”问:“今年几岁?”答:“年二十六岁。”问:“在家读什么书?”答:“读《史记》、《前汉书》,近稍习洋务书。”问:“放过试差没有?”答:“没有放过。”问:“放过学差没有?”答:“没有放过。”问:“考过几回差?”答:“今岁共考过两回差。”问:“江苏今岁年成可好?”答:“菜麦尚好。”问:“今年大考赋题颇不容易做?”答:“是。”问:“王懿荣认识否?”答:“是馆中教习,认识。”问:“王懿荣这本卷子便好,经也有史也有。”答:“是。”问:“衙门里无事,可常常读书,开卷有益。”答:“是。”皇上哈腰,即退出。
十五日(7月17日),夜,大雷雨。
京师五六月必多雨水,不知何故?王莲生师懿荣独蒙圣注,召见后入直南斋,以侍读署祭酒。兆玮召见时,犹垂询及之,莲生师大考因诗中“堠”字误书“侯”字置三等末。翁瓶生师覆阅时将侯字改去,然后请旨,奉旨置一等末,然嫉妒者已不少矣。时与日本争高丽,合肥中堂今岁巡阅海军,俱不足用,有自馁之心,现虽壹意主战,恐亦外强中干耳,当轴者颇慎密,和战尚未有的音。自六月底至七月初,雨多晴少,街衢积水,泥滑难行,即使晴霁,而炎日熏蒸,房中俱作霉气,从前京师气候六月后即凉爽,今年较江南更热,岂地气已转邪?高丽战事已成,海口虽未封禁,而信息稍阻滞矣,京师人情颇麻木不仁,一方之痛不甚觉,终日酒食征逐,不暇遑计其它。
十六日(7月18日)
始有凉意。东事决意主战,闻户部饷已议妥,神机营兵于十八日分队出驻通州,京城内外则安堵如恒。潘毅远来京应乡试,以铅字排印著述遍送诸巨公,可谓好名。京师自七月中仍三日一雨,潮湿如故,泥途之苦无有过于今年者。同乡应顺天试者甚多,始则潘毅远、吴护青,继则章辅臣、章景云,又有归善卿自天津来,济济跄跄,会馆中几无隙地。映南捐中书,廿八日验看,八月即可到衙门,小川入署甚勤,丁霓仙住会馆,闻其眷属拟下半年入都,而海道不靖,恐未必能如愿。卢京伯则挈眷而来,仍与李君绳同住,孙师郑十七日出京后,忽南京来电云,父殁。师郑急于回南,本为张罗起见,遽遭此变,何以为情?

七月下旬,始晴爽,道路亦平坦可安行。
庞絅堂、江建霞均得学差,絅堂大考列三等,颇怏怏,然塞翁失马,未必非福也。唐蔚芝夫人于八月初五日以产难殁京寓,蔚芝寓新开路,与余寓总布胡同止隔一弄耳,文酒宴集,颇极友朋之乐,锦瑟吟愁,琼华陨采,萧瑟情怀,何以堪此?孙小川派外帘差,张映南改名鸿。顺天乡试头场与三场均遇雨,不甚大,惟中秋雷雨,殊乏兴会耳。中秋已后无夕不雷雨,自停办颐和园庆典之旨下,即寂然,亦可异也。得平壤败报,人心颇皇惑,各路征兵皆至京师,桂公赴山海关防堵,捉车运兵,驿骚廛市,大街无卖买车一辆。西城自西安门至西直门,自西直门出城至颐和园、万寿山,五十余里木牌楼经棚戏台一一完工,惟未施画彩耳。闻李芍农师请召恭邸,九月初一日文芸阁同年率编检五十余人亦请召恭邸,闻有旨召见,未知恭邸肯出任枢密否?小川派对读,廿七日始出闱,映南初五日回南。

【九月】十一日(10月9日),雨,稍凉,可穿棉衣。
乡试放榜,吾邑中吴护青一人。余所寓总布胡同与汪药阶、兰楣昆季同住,乃向汪氏转租者,时芝房前辈由出使日本大臣撤回,荃台亦入都,势须迁让,因与谦斋同看定南横街一所,为翁印若、王胜之所居,胜之、印若将从吴清卿出关也,言定房租每月十一金。新章编检食俸六年,历正科三次,准掌院保送知府,分发补用,六月议准,八月改外二人,施纪云、康际清也。东城根时遇高丽难民,彳亍行走,殊可怜悯。华君安二十三日动身,与丁陀仙同行。
廿八日(10月26日)
由总布胡同移住南横街路北,印若、胜之居后进,余与谦斋、小川居前进,廿七日闻高丽警电,宋庆退兵凤皇城,倭人有直逼盛京之势,京官家眷纷纷迁移,人心动摇,可为太息。

十月初六日(11月3日)
派恭王督办军务之旨下。时京官宅眷迁徙一空,初七日令仆人护行李先归,余与小川、谦斋独留。
十四日(11月10日)
与小川、谦斋由旱路赴天津。
十六日(11月12日)
至紫竹林,寓春元栈,津门安堵如故,轮船可傍马头,因乘连升轮于十九日启行,日人攻陷旅顺之时,即余等南归之际也。

《徐兆玮日记 棣秋馆戊戌日记》 光绪二十四年(1898)
棣秋馆戊戌日记
元旦(1898年1月22日),日食。
左氏所谓“正月之朔”,“伐鼓于社”,“用币于朝”是也。是日阴云蔽亏,不见朕兆。时德人据胶州湾,议和未成,父老或以不睹日食为吉,余谓日食系天行之常,不然灵台乌从推测而知之?惟君臣不可不因是而修省。天象变于上,人事应于下,汉人讲五行多附会,班、史何以列之为《志》?学者须识得此理斯可矣。花朝雪霰杂下,天气寒冱似季冬。是日常昭童试正场,终日阴惨,加以凌寒,鸲鹆冻墨,侧理粘毫,人生苦事,无过于斯,况乎携筐若丐,呼名似囚,搜检比贼,幸则为国家多一无益之秀才,不幸则乡党訾謷,妻孥笑骂。明祖以八股、八韵困天下英豪,而其祸更烈于秦政之坑儒。尝谓庖牺氏画八卦,由八起数,文字滋乳,今日之八股、八韵,庖牺氏作之俑也,一盛一衰,相为倚伏,岂非定数使然邪?
(二月)十三日(3月5日)
晨,买棹为麋台之游,午至窑镇,晤胡丽生,时馆刘一清家,太仓黄少彭、崇明沙鸿翔、季新谷、施琴轩、陈兆蓉五君亦至,将踏垦任阳荒地,筑圩播种也。晚,饭周子忠家,田家鸡黍殊有真味。与琴轩、兆蓉两君纵谈农具之异制、圩工之便法、泰西水学之便农,漏二下乃就寝。
十四日(3月6日)
晨,泊任阳,往看南金庄圩地,属东一场四十二都四十五图丘永、郁成二号,经造陈绥之,陈少村之族也,地保钱之奇未见,见其伙盛秉臣,步行地冻而烂,舟行石桥低不能棹,易小舟始至。圩约计近塘垦熟者百亩,荒者五、六百亩,筑圩四尺即可御水矣。三下钟开船,微霰,东北风,张帆行,至石牌镇泊焉。
十五日(3月7日),晴,西北风。
棹由波澄湖、鳗鲤湖,舟中读袁榖廉《邃怀堂诗集》前编第四卷,警句云:“蚁阵团兵俘小豸,蜂衙移蜜饷新王。”其《归自海南》句云“身带鲸鱼背上烟”亦奇丽可诵。作书寄映南,略言捐升改外之难易,并及任阳筑圩,东乡赈荒、种桑诸事。午,泊贞义镇,读武进徐寿基桂瑶《酌雅堂骈体文集》二册,肤词浮响,倦而成寐。其《品芳录》一册述卉木名状、栽种、制用,则颇适于用。以《诗品》句分题诸品,亦见匠心,如牡丹曰“神存富贵”,玉兰曰“体素储洁”,桂花曰“明月前身”,木笔曰“如写阳春”,山茶曰“饮之太和”,木兰曰“乘之愈往”,楝花曰“衔之以终”,冬青曰“犹春于绿”,佛见笑曰“妙契同尘”,指甲花曰“著手成春”,剪萝曰“伊谁与裁”,称意花曰“如是得之”,菜花曰“脱然畦封”,牵牛花曰“大河前横”,鸡冠花曰“是谓存雄”,俱妙造自然。申刻抵苏城,泊胭脂河,翰青、翥青二叔暨丹孙侄已移棹去矣。晚,饭吕寅生寓所。
十六日(3月8日)
晨,向书肆购《啸园丛书》十余种,又于冷摊获圣叹《内外书》二册,乃旧帙。圣叹以狂佚杀身,然舌本澜翻,自是辨才。午,移舟青阳地,与翰青叔遇,盖游留园回,同泊此,可谓不期而遇矣。晤龚子贞,四五年不见,觌面几不相识。子贞李氏婿,表姊已前没,与谈外家零替,不觉怃然。傍晚雨,移泊胥门万年桥。
十七日(3月9日)
晨起推篷望,皓然一白,皑皑者犹未已也。重裘不暖,以樽酒温之。余初拟为元墓之游,风雪阻人,清兴不觉索然气短。过午雪稍止,遂命棹归,晚泊陆墓。李晔《味水轩日记》:常熟人有陈龙川者,昼夜能行七百里,饭必斗米,饮或数瓮,驾空驭气,可越江湖,昔年袁了凡好奇,尝一交之,亦曾见冯具区先生,今二老继殁,栖栖旅食,竟无识者。夫以如此矫健,不置之塞垣绝僥,令有所树,岂禄食在位者尽涂目塞耳耶?以区区粗能显著者是犹无援以老,矧机略蕴寸灵经术在深抱者又何烦叹不遇也?龙川吾邑人,未见他书纪述,录之俟考。读《闲情小录》所辑诗钟,戏仿为之,夜课一题,博弈犹贤乎已。下句孙子潇先生句也。“花国千春谁护卫,选家百辈此权舆”。
十八日(3月10日),晴,风亦细。
家书,《豆腐》:一函报竹情先慰,七步然萁恨已深。渔艇远音摇蟹窟,贫家俊味厌羊膏。此橹声豆腐合锦也,原作云“泽国余音流欸乃,淮乡清味品□来”,其佳句可入锦囊。《清波小志补》引宋耐得翁《古杭梦游录》,宋时酒店除官库子脚店之外,如花园酒店、直卖店、散酒店、庵酒店俱谓之拍户,余读《琴川志》不解拍酒义,读此恍然。《称谓录》一书不可不作也。四下钟抵常熟,晤美叔,读映南家书,略知都中近事。晤师郑,略谈数十语而别。映南一书托毕稚琛由邮政局寄都。晚饭开船。
十九日(3月11日)
晨,抵家。下午天阴,唐吉士偕狄云生来,即去。《并蒂兰、张良》:湘浦两心联作佩,谷城一石幻传薪。
二十日(3月12日),风雪竟日。
《红楼梦、孙武》:金钗十二昙华影,粉黛三千细柳容。
二十一日(3月13日),开霁,寒气尚懔烈也。
闻先生桥有冻饿死者,何市豆腐店贮豆粞一桶,为张市乞人掬食立尽。雪霜严厉,菜麦皆伤,恐吾乡亦有庚癸之呼矣,奈何?
二十二日(3月14日)
晚,入城。
二十三日(3月15日)
在城。
二十四日(3月16日)
下乡。
二十五日(3月17日)
赴张市,借房发粥米,与顾香轮偕棹小舟至横塘市,步行,微雨若尘,沾衣生润。抵张市晤王绶青弟梦梁,绶青时入城,乃言定借义庄为发米处。雪雹交下,乘轿回船,钱云生丈强邀至其家,晚饭冒雪旋里,已二鼓余矣。
二十六日(3月18日),霁。
徐印如来。廿一日补课,《蜡烛、鸡》:深夜替谁垂别泪,小窗与尔共清谈。廿二日补课,《鸡屎、知县》:粪壤一坏天比峻,泥馋三尺地生愁。钱云生言,去岁八图之荒歉亦有由焉。以一图而开茶肆,四所当作工之际优焉游焉,迨阴雨连绵,棉田草长而农事不可为矣。凡事误于因循,误于耽乐,凡农也欤哉?
二十七日(3月19日)
黄似兰来,言其家昨夜被盗劫,余闻郁宪丞将下乡勘北横沥河工,嘱其径往请勘,庶不至讳盗为窃。似兰诺而去。继闻宪丞以急于上省,不及下乡,想似兰必入城报案矣。似兰家去海不一舍,盗从海去,然敢于明火执杖,毁门缚事主,捕务废弛可知。外患迭来,内忧将作,可胜慨哉!廿三补课,《蚕豆、王熙凤》:熟从野柘成阴候,忆到宫花入梦时。廿四补课,《墨狗》:文心三寸磨人老,幻影千声守夜忙。
二十八日(3月20日),晴。 
廿五补课,《鱼网、草鞋》:晒到夕阳红湿处,踏来春野绿香多。廿六补课,《曾参、鱼》:趋庭甘受芸瓜杖,戏水欣赓在藻诗。
二十九日(3月21日),大风。
乘轿至张市,傍晚美叔亦至。是夕宿郑子颖家。

三月初一日(3月22日),阴。
初二日(3月23日),阴。
初三日(3月24日),晴。
初二晚郑月香太姻丈招饮,是晚王云汀丈招饮。三日发米五十余石,到者三千余人。
初四(3月25日)
早,回家。
初五日(3月26日)
买棹入城,晚过何市,龚守之外叔祖招饮,观白石道人画兰二帧,里人陈氏所藏,白石兰以疏劲胜,传流颇少。余于俞敬孟家见一帧,得此成鼎足矣。
初六日(3月27日)
纡道过张市,观散米。比至四街已拥塞不通,闻到者近三万人,比余由人丛挤进,急挥人退后。娘娘庙前,因挤气绝者已十一人,伤心惨目有如是邪?乃将此局收去,谕以按户查放,死者家属每人给米五斗、洋五元,皆垂泪领去。致映南书云:东乡赈事始如筑室道谋,迄如成议,继如巧媳炊米,致慨屡空。凡张、吴、周市之嗷鸿始食麦粞麸皮,继食豆粞及糠,和以杂草,饿毙者日有所闻。前月底由外舅暨蒋石枫定议,先取孝友庄捐款下乡,施放粥米,每人三合,设局张市王义庄,初至不过千人,两日内增至三千人,至弟四期到者乃有三万,垂毙饥黎枕藉道路,因饿而死、因挤而死、因老病而死,一日之内多至十余人,虽竭终日之力,断不能应其所求。且以三合之米拼死以争,其死者皆黧黑无人状,伤心惨目,笔不能述此,皆玮与美叔在乡目击者。如此奇荒,令长不以为可悯而任意催科,绅士不以为可哀而掯发公款。江南劫运始于淮海,而吾邑踵之,亦事之可骇怪者。现在此局只好停止,拟按图查口,但公款不过数千,灾区有廿余里之广,杯水救车薪,终属无补于事,为此奉恳足下与都中诸前辈速为设法,以解倒悬。在乡诸绅士现亦赴省投禀,拨本地之公款济本地之饥黎,且更有可危者,太仓刘家河工去岁十二月举办,张、吴市之精壮共招去八千人,闻在工只可敷衍度日,并无赢余,此月河工告竣,此八千人归来必不安靖,厝火积薪下而寝其上,外患迭乘,内忧麇集,世事如此,可叹可泣,如能早日设法,乞先赐一电,亿万饥黎引领以望。
初七日(3月28日)
入城,晤石枫丈,知张市查赈尚未派人,乃请其即晚派人下乡。
初八日(3月29日),雨竟日。
徐印如招饮程叔英家,入夜雨更甚,中宵作恶,不能成寐。
初九日(3月30日)
晨,开船赴张市,时雨时止。
初十日(3月31日)
晨,上岸与美叔将此局收去,下午冒雨开船。
十一日(4月1日),晴。
抵城,得映南前月廿八日书,知鳗鲤湖一书已收到。
十二日(4月2日)
午,陆桂如嘱至三兴食河豚,至方补帆家晤谈良久。寄映南一书。夜雨。
十三日(4月3日),晴。
开船赴任阳,拟今晚到明晨归。东北风甚大,饭于古里村,晚抵任阳,知南京庄圩积水甚多,佃人另开种萧家圩。
十四日(4月4日)
晚,回家。
十五日(4月5日)
晚,施琴轩偕绍兴人丁少冈来,愿开种南京庄圩,订期廿日。
十六日(4月6日),晴。
拟作诗钟二联。廿七补课,《小犬》:昏黄吠影随声和。《水烟筒》:呼吸通灵得气先。廿八补课,《钓竿》:风雪寒江渔父艇。《乞丐》:英雄末路市门帘。
十七日(4月7日),晴。
廿九补课,《朋友》:谁云白雪无人和,一掬冰心同倡和。《纸鸢》:羡尔青云有路升。无多风骨亦骞腾。初一补课,《线》:十指辛劳慈母呼。《古画》:一峰突兀古人心。
十八日(4月8日),雨。
十九日(4月9日),阴。
二十日(4月10日),晴。
晨开船赴任阳。丁少江愿办粮而不愿承种,因拒绝之。晚,赴城。
二十一日(4月11日)
入城。东乡奇荒,野有饿莩,而城中犹嬉游娱乐,粉饰太平,昨日赛龙舟,今日赛会,裙屐如云,汗雨渍土,呜呼!可谓无人心已。
二十二日(4月12日)
晚,归。致郁宪丞书云:日昨快聆清诲,欣忭无似,承示机器垦荒一节,弟亦久蓄是念,拟即日遣人赴沪,托农学会友购办美犁、风车等器,先于任阳试办一圩,据实禀复。中国本富首在农桑,方伯此举造福吾吴匪浅也。现在拟围各圩图,分另纸录呈,伏冀台从传谕各地保到工,禁约附近无赖滋事,暨圩成后故放牛羊践踏等情,一俟工竣,当择日恭迓大驾下乡,勘丈造册,申详。前请,出示禁约,亦祈早日发出,俾得远迩周知,余俟面陈。计开八图、九图、十图、四十五图。再渎者,任阳四十五图郁献及子郁详酗酒滋事,一方居民咸畏之如虎,现筑南京庄圩向由郁姓父子斫取荒草,并于前年私招吴塔人开垦数十亩,意图霸占,因于未经开筑之先,殴打佃人房东钱姓,本图地保不能禁约,乞略加惩创,以儆效尤。
二十三日(4月13日),晴。
论者每谓中国人民四百兆,仅约略言之耳。李提摩太曾列为图表,始自乾隆六年,计一万四千三百四十万一千五百五十九人。至道光二十二年,增为四万一千四百八十八万六千九百九十四人,一百年中增多三倍。迄今又五十余年,应增一万万余,当不止四百兆矣。不知粤捻、回匪相继扰乱,人民之死于兵者不可胜纪,承平二十余载,休养生息,元气渐复,五十载中人数不增多,职此故也。俄国皇家地理公司在一千八百九十四年年终将中国户口约计,福建二十五兆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八十四人,河南二十一兆零九千九百七十七人,湖南二十二兆十万零六百四十八人,湖北三十四兆三十三万九千五百二十四人,云南六兆二十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人,甘肃九兆七十五万零六百四十五人,江苏二十四兆五十九万八千九百十五人,江西二十一兆九十七万四千零九十八人,广西八兆五十二万七千三百七十八人,广东二十九兆八十五万二千一百十二人,贵州四兆八十四万零九百十二人,安徽三十五兆十一万人,山西十一兆五万零七百六十四人,山东三十七兆四十三万七千六百七十二人,陕西八兆四十七万三千零四十五人,四川七十九兆四十九万三千零五十八人,浙江十一兆八十四万二千五百六十五人,直隶二十九兆四十万人,新疆一兆二十八万六千五百八十四人,总计四百二十三兆十五万七千三百人,与一千八百九十三年已增一兆五十万人,又吉林六十二万六千二百三十二人,盛京四兆七十二万四千五百七十四人,黑龙江四十万人,满洲人数共五兆七十五万零九百零六人,当一千八百九十三年即光绪十九年有七兆五十万人,其减少之故,一则因中日之役多有迁避他疆者,二则因二年中有饥荒饿死者,并有就食他处者。中国本有烟户门牌册,亦未必能逐户细查,不知俄人何以能如此推算详细也?
二十四日(4月14日),晴。
唐尧宾、陆诵芬来,携示米海岳字卷、赵千里《蓬莱宫图》,图尤精致。余购汲古阁初印《汉隶字原》一部、《松陵唱和集》一部、初印王渔洋《香祖笔记》一部,计洋四元。杨子鹤镜中影册,计洋六元,张一斋、于花农山水二幅,洋三元,皆唐氏旧藏物。
二十五日(4月15日),晴。
张穆《昆仑异同考》:冈底斯脉分二支,一支直东趋,为张骞所称南山;一支过和阗,西北趋环二千里,统名葱岭,葱岭又东趋为天山,亘回疆,北至巴里坤而止。魏源《冈底斯山考》:其地势出西南,僥外以渐而高,至此而极,山脉蜿蜒,分干向西北者为僧格喀巴布、冈里木孙诸山,绕阿里而北二千五百余里,入西域之和阗;南山及葱岭诸山向东北者为札布列斜而充、角乌尔充、年【前】唐拉、木萨坦冈、匝诸莫浑乌巴什、巴颜哈喇诸山环卫,地竟青海,连延而下六千余里,至陕西、西宁等处边界;向西南者为闷那克尼儿、萨木泰冈诸山,亘阿里之南二千余里,入尼讷特克国;向东南者为达木楚克喀巴布冈、噶尔沙弥、弩金刚苍诸山,历藏卫达喀木七千余里,至云南、四川之境。
二十六日(4月16日),晴。
二十七日(4月17日),雨。
二十八日(4月18日),阴。
二十九日(4月19日)
偕翰翥二叔赴任阳观赛,大雨,抵家已三鼓矣。
三十日(4月20日)

闰月初一日(4月21日),晴。
作《冈底斯山考》一篇。
初二日(4月22日),晴。
作《曰庖有肥肉二节四书义》一篇。
初三日(4月23日),阴。
唐吉士来,谈良久而别。《山海经》:食人之兽如:青邱之九尾狐、音如婴儿。浮玉之彘或作长彘、虎状牛尾,音如吠犬。鹿吴之蛊雕、状如雕而有角。昆仑之土蝼、状如羊。三危之慠 、状如牛,白身四角,毫如披蓑。邽山之穷奇、猬毛,音如嗥狗。少咸之窫窳、赤身人面马足。比岳之诸怀、牛形四角人目彘耳。钩吾之狍鸮、羊身虎齿人爪。凫丽之蠪侄、九首。北号之猲狙、赤首鼠目。剡山之合窳、人面黄身赤尾。蔓渠之马腹、厘山之犀渠,如牛苍身,音如婴儿。不过十数种耳。初四日(4月24日),阴。
萃华馆印救吞鸦片回生第一方,用柿油。即柿漆又名椑油,伞店都有。半茶碗和冷水半茶碗,调匀灌救,不吐不泻,效验如神。倘若救迟,只须胸口微温,三、五日内可救。指甲青黑,牙关紧闭,将筷子撬开口灌之,再用两人扶走数百步,务须多走,不可歇睡,便得救活。盖柿油能解烟性,试将烟膏与柿油调和,立刻化成白腐,且其味不苦,真第一良方。柿油乡间恐一时难觅,好善者预买数斤,以备不虞,功莫大焉。
初五日(4月25日),微雨,过午止。
刘岘帅檄委钱观察德培查通属荡地:淮南通州分司所辖计共石港、金沙、余西、余东、吕四、栟茶、角斜、掘港、丰利等九场,每场煎盐埼、灶多寡不同,皆居列范公堤外滨临海边,以其便于取卤。近堤荡地咸生红毛草,俗称茳草,即以供煎盐之用。然每埼一付,配以草荡若干,向有定额,不准淆混,每年由场官分上下两忙征收钱粮。近年海势东迁,海滨涨滩一望无垠,类皆丛生茳草,灯丁以旧日埼址卤气淡薄,禀请移埼就卤,即以新涨荡地所生之茳草就近供煎。近堤荡地卤气既薄,遂皆私垦成熟,或自种植,或潜售与民,民欲报官升科,又碍于民不业灶之成例,未便准行。岘帅现拟分别清丈,招买升科,于正月专折入告,已蒙俞允,先委钱观察往查勘。闻泰属亦将一体查勘云。
初六日(4月26日),午,微雨即止。
作《昭信票利害议》一篇。孙少峰住督辕前大行宫三元栈。美叔来函,其友踏得任阳荒田两圩,一在十三图,一在廿二半图,可泄水至横塘及七浦塘,拟亦倩崇、海人包筑,惜为时已晚矣。十三图有纳芜圩约田千亩,唯不通外塘,而且低洼,亦其友所踏得者。
初七日(4月27日),晴。
古人纳妾有作《催妆词》者,有作《香奁词》者,有作《花烛词》者。今人妄传花烛夫妻,遂疑纳妾不宜作《花烛词》,真儿女子话也。徐电发《本事诗》载汪蛟门纳姬,曹颂嘉赋《花烛词》,王渔洋有汪钝翁改官后别纳小姬,戏为《花烛词》三首,皆其证。
初八日(4月28日),晴。
得邹梅卿又三月初五日函,三月二十九日藩宪恽饬赴宁波新任,并云现更号鼎臣。
初九日(4月29日)
赴璜泾,下午大雨,归已定更矣。向唐羲人假得《娄水文征》二十四册,读之采辑极富,兼多吾邑故实。
初十日(4月30日),微雨。
钱辑五书来,拟石印六开《常昭赋役全书》五百部,计洋一百二十元,字以杭州《经世报》大小为率。
十一日(5月1日),微雨。
沙鸿祥、黄惠孚来,晚饭后回任阳,且约明日至任阳赴虞。
十二日(5月2日),阴,午饭后晴。
开船赴任阳。晚饭后偕惠孚入城。
十三日(5月3日)
赴孙小川嗣母之吊。晤谦斋,知将赴沪,晚饭于聚丰园。
十四日(5月4日)
惠孚由航赴苏。
十五日(5月5日)
晚,下乡。
十六日(5月6日)
抵家。
十七日(5月7日)
赴太仓,过沙溪,约翥青叔同往,抵新开河,已黄昏矣。
十八日(5月8日)
访武颂华,清谈竟日。
十九日(5月9日)
谒吴大令镜沆,不直。晤蒋直剌体梅,谈片时而别。提举衔候选盐大使管煌禀为开行收茧呈请严禁奸商白拉事:“切前年由绅士王槱林等在宪治南门外开设通裕太茧行,收买蚕茧,因被本地奸商白拉托名洋行,在乡私设分行,任意收买,避捐漏税,诸多取巧,以致出货减少,亏折甚巨。今岁王槱林等邀职等集商挽回利权,议定由职等另行招集股分,仍在通裕太原行内开秤收茧,纳捐投税,一切均照前章。职等窃思通裕太茧行开设之始,原为振兴蚕桑起见,惟奸商白拉冒名洋行,任意收买,希图渔利,非独显干例禁,抑且妨害蚕桑。为此吁请恩赐出示,严禁本地奸商白拉冒名洋行,私收蚕茧,以及不法棍徒藉端滋扰,如有前项情事,许职等指名禀究,以振起商务,裨益地方,实深感戴。”晚饭仲华家,留一更再转始解维。
二十日(5月10日)
过沙溪,至李也薇家小憩,即回家。是晚入城。
二十一日(5月11日)
晨到家。
二十二日(5月12日)、二十三日(5月13日)
均在城。
二十四日(5月14日)
午赴苏,晚泊吴塔。
二十五日(5月15日)
到苏,泊胥门万年桥,下午大雨。
二十六日(5月16日)
赴青杨地观剧,晤缤兰,谈至日暮而别。
二十七日(5月17日)
午,解维归,晚泊太平桥。
二十八日(5月18日),大雨,抵家已黄昏矣。
归庆麟、陈肇辰、王厚基、曾邦干等禀为饿殍枕籍,赈数不敷,叩请拨款急救事:“职民等住居昭境东乡,地产木棉,专以纺织度日。自去岁收成歉薄,小民生计日艰,加以米麦昂贵,土布独贱,贫民纺织无利,大半流为乞丐,故自腊迄今,携篮乞食者络绎于道,或稍咽糠屑豆粞以延旦夕,绝食饿死者时有所闻,如上月有住居四六图之贫民赵氏兄弟,以三日不得食,啮竹柱数寸而死,尤职等所目击心酸者也。现虽经陆绅等禀请拨款赈济,又设法募捐,第灾区广逾卅里,赈数不过数千,杯水车薪,终恐无补于事。本月初旬,由城绅等在东乡市施放粥米,每口三合,远近闻知,麇来乞米,多至三万余人,沿途因饿倒毙者十余人,皆犁黑无人色,幸得城绅给棺收殓,若非早为拯救,则东乡八十余图大小贫口十余万必致尽填沟壑,且东乡丁壮赴太境刘河开塘者三万余人在工仅足糊口,工竣回来,势不甘于坐饿,恐其滋生事端,情形更不堪设想。伏查常昭救荒公款惟积谷、备荒二项,诚属法良意美,今若此奇荒而不尽拨,名与实乖,甚所不解。为亟联名吁叩电鉴,将积谷十成之四、备荒尽数拨归。陆绅等按期散放,再将借拨库银三千两,恩准稍缓归款,俾城绅得以并力办赈,一面迅赐设法拯济,以救饥黎而召天和。”臬批:“据禀,昭文县东乡因去岁灾歉,兼以近来百物昂贵,贫民生计维艰,竟有乞食不得因而饿死者,如果属实,何以该县等并不查明禀报?仰苏州府速饬常昭两县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动用积谷,酌量抚恤,克日通禀察夺。事关民瘼,万勿稍延。三月十七日。”藩批:“昭邑东乡上年秋收歉薄,际此青黄不接,贫民无所觅食,据绅士陆懋宗等呈请拨款赈抚,并动本邑积谷济用,即经本司借发银三千两,委员前往会商酌办在案,据禀,待抚户口多至十余万,且有因饿倒毙者,核与陆绅等所呈情形轻重不符,恐未免张大其词不实,不尽要之,被歉非灾荒可比,抚恤亦未可滥施,即动用积谷、备荒,原系民间自有之款,地方有司亦何靳而不予?惟在查散得实,无滥无遗耳。仰昭文县即速会同委员宗令暨陆绅等确查实在情形,遵照前饬,妥商办理,并一面驰禀核夺,毋迟。三月十九日。”抚批:“查昭文县辖东乡一带上年收成歉薄,现当青黄不接,米价昂贵,民情因苦堪怜,业经札司借拨公项,派员前往会县妥筹,分设粥厂施济,不敷经费,准于二县备荒公款及赈余本息粜变谷价项下分别酌提拨用。续据县详,浚治北湖漕塘等河,以工代赈,请先拨款,复经批饬,善后局酌量借拨,各在案。据呈前情,仰苏藩司速饬常昭二县会同陆绅等察酌情形,妥筹办理,具报毋延。闰月十九日。”“为札饬事,本年三月十七日奉按察司吴批,常昭二县职员陈肇辰等禀称,昭境东乡饥民众多,由城绅禀请拨款赈济,尚有不敷,求拨积谷及该县备荒公款散放等情,奉批。据禀,昭文县东乡因去年灾歉,兼以近来百物昂贵,贫民生计维艰,竟有乞食不得因而饿死者,如果属实,何以该县等并不查明禀报?仰苏州府速饬常昭二县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动用积谷酌量抚恤,克日通禀察夺,事关民瘼,切勿稍延,等因到府奉此遵查昭邑东乡比因木棉歉收,土布销滞,无利可赚。今春青黄不接,又值柴米腾贵,民情困苦,实有坐以待援之势,曾据绅士陆懋宗等联名禀,由该二县通详请发库款,并就该二县备荒公款及赈余本息粜变谷价各项下酌提动拨,以为荒区设厂施粥之需,业奉宪批示在案,惟查原详禀,木棉瘠区计有五十余图,饥户约共一万三四千口,需米三千余石,核钱一万五六千串。该二县原请提拨各款,究竟能否敷用,现在如何办理,未据续禀。奉批,前因合亟,抄禀转饬札到该二县立即遵照,迅速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再动积谷酌量抚恤,刻日禀报察夺。事关民瘼,切勿稍延干咎,火速。”张、吴市绅士赴苏城请赈,托府房书陈念莪送禀,逮藩臬批皆见,而中丞批独不下,念莪下乡胁以中丞欲传见,面询虚实,否则大票催提,曾静川诸公大骇愕,乃偕之入城,则云批已下,惟需润色费若干,诸公挽余在苏录得,始知前事皆子虚。念莪时患颠病,犹可恕,曾、陈诸公亦太不经事矣。录存之,为东乡灾民一恸。
二十九日(5月19日),雨。

四月初四日(5月23日)
入城。
初五日(5月24日)
夜回家。
初六日(5月25日)
至沙溪。
初七日(5月26日)
至太仓无量殿。
初九日(5月27日)
棹上海。
初十日(5月28日)
抵上海,至五月初二日始由沪抵苏。
(五月)初五日(6月23日)
返棹。
初六日(6月24日)
至常熟。
初七(6月25日)
晨回家,于役之略可得而志焉。钱云孙、龚寅谷初议投禀开北河漕、北横沥,屡驳不准,后请于大府,始饬县议复,乃请展限米捐,而借善后局军需项下款垫开。郁宪丞同年虑公项不敷,未必准拨。大府因东乡歉收,令开塘以工代赈,拨银三千两,到县为闰三月廿九日,木棉已长,堆泥则碍苗,妇孺大哗,余议先开北横沥,堆泥之田酌贴钱文,移书宪丞,属谕地保传各佃。晓以中丞之意,在藉以赈荒,尔等无违上意,宪丞易视之于十二日下乡祭河,为乡民所辱詈,宪丞惧滋事,乃归银于大府,而属绅士具禀,农忙无役夫,缓至九秋云。无量殿去太仓南门六七里,近地蚕事未旺,采茧远至蓬莱镇钱鸣塘一带,开茧厂造烘灶甚不得地势,且去南马头三里,无市集,颇不便。
初十(6月28日)
至沪,翁兰士觞余于大兴里金小宝。
十一日(6月29日)
赴王才子侑觞楼之约,粤人言语不通,且音乐杂奏聒耳厌闻。
十二(6月30日)
香孙偕饮月员花好楼,主人风雅,尘嚣为之一涤。
十三日(7月1日)
杨硕甫邀至西尚仁文寓小饮,即花文兰词史也,将从琼隐入都,为其母所尼不果,而兰亦自此益憔悴矣。琼隐有《来生缘图》,绘兰、笙、橼三物,属沈北山携归赠兰,中途失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其诸珠还合浦之联兆欤?廿五日曾孟朴又邀至文寓,与博戏,余辞不能笺,召林少香词史代焉。
十四日(7月2日)
偕翥叔、稚琛观英人嘉术士演戏法及电光影戏,十光五色,眩人两目,戏法亦奇,西域幻人之常技也。十八日,又偕雪珊观于味莼园安垲地,廿五日,又观于天仙茶园,则数见不鲜矣。沪上诸君之觞余者,则十五日许楚卿于花小宝也,杨顺之于彭翠芬也。十六日,许楚卿于花小宝则王子材代为主人也,钱兆仲于花丽娟则万家春、吴康年招饮后偕往也。十九日,席子佩于花金铃,陆仲午于李秀兰也。廿一日,陈星阶于洪翠林,钱兆仲于花丽娟也。廿三日,张鸿甫于花三宝也。廿四日,仲午之戚李属仲午代招于罗秀卿也。
廿六日(7月14日)
翁兰士于大兴金寓也,景过情迁,犹历历如绘焉。松江顾伯颐十五日觞余于花亿珠,伯颐能度曲。支票纠葛一节,计怀卿嗾陈之泰赴县禀诉,随传厚余及惠隆号质讯,盖将以是诈财地耳。谦斋代余缮禀申理云:“为掯票捏控一再缠索,叩赐提究事,窃职于二十三年五月初旬,付交前署青村场大使罗登云上海惠隆号支厚余庄第四十五号五月二十日期票洋一千元一纸,嗣据罗登云函称,该票被伊幕友计德柔持去,恐其到期向庄冒领,嘱惠隆号注销票根,当将票根注销,随向罗大合索还票面一纸。罗以向计追缴为辞,迁延不果,十月中,由计德柔串出陈之泰捏词,设英界公堂控索,蒙委宪张批斥,陈之泰自行向罗清理。之泰见计不遂,复勾串洋人,到惠隆号肆吵,当由职禀请英法界公堂备案,如再到号吵索,许即扭案禀究,复恐计德柔等藉持废票,捏饰他词,再滋讼累,爰于十一月中据情禀请臬宪将计德柔、陈之泰等提省讯究,吊销票面,蒙臬宪吴批准‘如果再有纠葛,尽可赴县控理’云云。今三月二十三日蓦奉台差会同英廨值差手持钧谕,催令厚余庄主理值,职闻悉之下,不胜骇异,窃思计德柔勾串陈之泰掯票一再诈索不遂,今事隔逾年,复敢饰词朦控,横向厚余庄吵索,不求提控严惩,吊销票面,恐缠索无休为害伊于胡底。为亟据实具禀,抄粘臬宪,委宪批示,遣属一并陈叩,伏乞电鉴恩准,提原控陈之泰等到案讯究,吊销票面,以惩串诈而清纠葛,沾仁上禀,禀既入,搁不批,由是厚余庄以支票与庄无涉为词申诉,乃改提惠隆号主,余恐其迁延时日,终不结案也。四月廿日,令包探扭计怀卿入英廨,询明有案在县署,张赓之直刺取英廨旧卷,一并移送到县,计怀卿发捕厅收管,此事始有就绪。补禀云,为扭获掯票串诈要证,叩赐彻究,以清讼累事:窃职去岁付交罗登云支票一纸,被伊幕友计德柔即怀卿持去,当据罗登云函嘱将票根注销,嗣由计德柔串出陈之泰在英廨捏控,并勾串洋人到票号踞吵,迨职禀请提究,则又避匿不面,现复到宪辕捏控,将前项情事概不提起,意在索诈票号钱物,情尤可恶,已由职具呈申诉在案。窃思此票由职交罗登云,为计怀卿窃去,陈之泰亦由计怀卿串出,非计怀卿到案,终难水落石出。昨始探得计怀卿逗留租界,恐其闻风远避,由职指交探伙扭送英廨,请将人证卷宗一并移送台下,伏乞电鉴恩准,将计德柔收押,讯追票面,一面叩请移提浙江候补盐大使罗登云到案,彻底根究,照串诈律惩处,以清纠葛,而杜讼累。”禀已送矣,复恐黄爱棠大令不明颠末也,爰具清折一扣送署,今录于后。
今将支票纠葛情形节略如左:事缘光绪二十三年五月,有奉贤友人报买滩地,嘱向素识之惠隆号借出友厚余庄五月二十日期票一千元,付交署青村场大使罗登云。嗣据罗登云函称,惠隆支票一纸被伊幕友计德柔即怀卿窃去,恐其到期冒领,嘱向惠隆号注销票根,当时因罗、计均系在官人员,想无意外枝节,故未登报声明。嗣罗登云卸任过沪,面嘱取还票面,罗允向计追索,迟至十月中计德柔忽串出陈之泰,投英廨捏控罗登云欠伊巨款,将此票付下,屡索不交等情,当由张委宪批斥,自行向罗清理。计德柔见计不遂,复串出新发行洋人,到惠隆号肆吵,其时玮适在沪,以此票由玮向惠隆号借出,不可不为清理,乃函催罗登云到沪理直,复函称病卧不能起床,恳玮禀请提究,爰具呈英法公廨备案,如再到号吵索,许即扭案禀究。复恐计德柔等再捏他词,滋生讼累,于十一月中禀请吴廉访将计德柔提省讯究,吊销票面。廉访批准,如果再有纠葛,尽可赴县控理。事阅半载,德柔等辄敢藏匿前情,到宪辕捏诉,似此索诈刁讼,受累伊于何底?查陈之泰与计德柔均系罗登云幕友,因狼狈为奸,为罗登云逐出,挟嫌捏控,缠绕不休,窃思钱业通例,支票认根,无根莫用。此票据陈之泰控,系罗登云付下,何以不向罗追款,至于厚余惠隆号东,与计、陈诸人均不认识,乃计德柔嗾令陈之泰一再牵涉,明欺票号懦弱,可以索诈钱物,且计德柔系窃票之人,匿不出面,情尤可恶,为此将计德柔扭交英廨,移送台下先行讯究,一面吁请备文移提浙江候补盐大使罗登云到案质对,照例惩处,以警串诈而清纠葛,感激无任。兹将略节情形缮呈,伏维钧鉴。
过苏晤朱毅卿及栽之,一饭而别,至青杨地泊舟裁半日,过常熟泊舟亦半日。潘毅远创西学社,余捐入书二十五种:《英国条款税例》、《英国会议条款》、《法国条款税例》、《义国和约税则章程》、《荷兰国和约章程》、《美国税则条款》、《美国续增条约》、《比国条约税则》、《丹国条约税则》、《奥国条约税则》、《日国通商条约》、《日本条规税则》、《俄国条约章程》、《瑞典那威国条约》、《布国条约税则》、《长江通商统共章程》、《古巴华工条款》、《摘录各国条约》、《越南边界通商章程》、《水雷问答》、《哈乞开司枪图说》、《克鹿卜新式驳图说》、《克鹿卜电光瞄准器具图说》、《子药图说》、《鱼雷图说》共二十六册。娄城向有竞渡,始午日,以十日为期。虎丘灯舫、阊浜校书,皆翩然命驾,称繁盛焉。五月十二日,与翥叔联棹入娄城往观,以米价昂贵,籴户与米行闹,蒋直剌体梅出示禁止,乃与武颂华剧谈半日而别,可谓败兴矣。十七日入城,六月初二日归。天奇燠,无日不坐蒸笼中。乞米老稚络绎于道,兼闻法人因四明公所肇事,忧心如焚,不知汗之雨下也。
(六月)望日(8月2日)
复入城,始定为杭、沪之游。
十九日(8月6日)
至苏,泊盘门。
二十日(8月7日)
移棹胥,晤刘生竹。
二十一日8月8日)
生竹归,托带交美叔一书。连日雨,颇有新秋景象。
二十三日(8月10日)
移泊盘门,遇缤兰,往观剧焉。
二十四日(8月11日)
五下钟附源余汇源小轮行,舟中无事,读钱衎石《碑传集》十余卷。
二十五日(8月12日)
至杭,泊松毛场。
二十六日(8月13日)
渡西子湖,入城,至华光巷访印士,遂下榻焉。
二十七日(8月14日)
出城,仍附小轮行,印士偕焉。
二十八日(8月15日)
至嘉善,印士因有催南米差,入城晤江大令峰青,午后开船。
二十九日(8月16日)
抵沪,已午后矣。卸装鼎升栈,亟至考椿记访惊百,同饮于万家春。

七月初一日(8月17日)
觞惊百、印士诸君于普庆里林少香家。陈之泰禀请销案,略前事不提,略之为:“票根被止,债项无著,自向欠主理讨,愿将票面呈缴,叩乞销案事:窃因罗登云欠职洋一千元,将申庄惠隆支厚余期票一纸付职抵销欠款,期前票无误,到期支取,竟敢推诿票根不到,曾经禀奉恩赐差提该庄主讯追在案。职本在申静候讯追,讵料陡患重症,又加资斧不继,只得回杭医治。到杭后托人寻觅罗登云,以期斧凿相寻追款归偿,乃罗姓丁忧回籍,一时断难来浙。本拟再诣崇辕,叩求讯追,因思庄上期票向凭票根解到付款,今罗姓既向惠隆将根揿捺,则厚余未必肯照票付洋,是则徒烦恩宪差提,故恐难以追取,况职现在病未全愈,川资匮乏,一时亦难到案候讯,转辜江宪慈施。思维至再,惟有俟取病痊,自向罗姓理讨,所执惠隆支厚余期票一纸,款既不付,收执无益,爰特备禀呈缴,仰祈仁宪大人电核存案,仍俟职向罗姓取到欠洋,再行禀请涂销,至此项票面现既不请向庄追取所有,前蒙饬提之案应请暂行缓催,合并陈明上禀。”黄大令批:“该职既将原票呈缴,此项欠款自向罗姓理还,准如禀暂行销案,惠隆支厚余庄期票一纸附具禀。惠隆号住法租界新永安街同安里。为粘批投案叩求涂票发还以清纠葛事:窃小号支厚余庄期票一纸由常熟徐绅借出,付与青村罗宦,旋因罗宦嘱徐绅向号止付,据称票已遗失,亦并无陈之泰期前照票情事,本年三月间,蓦奉钧票提讯,知有陈之泰控追票面,号因票已止付,应向原根理直,函催徐绅到沪清厘票面,兹据陈之泰禀称,所该欠款自向罗姓理讨,则是此后索款还款与小号毫无干涉,为此粘呈钧批,叩求公祖大人恩准将陈之泰所缴票面涂销发还小号,以清纠葛而免株累。戴德上呈。”计粘钧批一纸,即陈之泰禀批。此禀投入,黄爱棠将票面缴还,此案由是了结。
初二日(8月18日)
钱肇仲招饮花丽娟家,毕稚琛招饮梁红芝家。天热不可耐,适大雨倾盆,始有凉意。
初三日(8月19日)
印士招饮沈云珊家。
初四日(8月20日)
陆仲午招饮金月舫家。
初五日(8月21日)
翁寅丞招饮王莲卿家,既罢,余邀印士、惊百至周丽娟家小酌。
初六日(8月22日)
张子瀛招饮李三宝家,毕稚琛醉,又泥饮沈丽卿家,是晚惊百乘新裕行。
初七日(8月23日)
印士赴浙。
初八日(8月24日)
娄江姚柳屏、陆桐士诸君邀饮一品香,桐士告假回籍,柳屏由籍来。
初九日(8月25日)
邀柳屏诸君饮周丽娟家,金剑花又邀饮王丽娟家,回寓已二下钟矣。
初十日(8月26日)
柳屏赴杨州,饯之于四海春,时桐士亦回娄江。萍叶乍集,为斜风吹散,天下事皆可作如是观。
十一日(8月27日)
与稚琛偕赴小久安程寓,粤人徐少芝招饮也。少芝,雨芝观察之子也,时从永平金矿局次回沪。
十二日(8月28日)
黄电侯招饮于一品香。
十三日(8月29日)
徐少芝招饮于王秀林家。
十四日(8月30日)
张炳华招饮于洪寓。
十六日(9月1日)
于小仙招饮于王慧娥家。小仙善刻牙,细入毫发,见者诧为神工,与益斋兄弟行,曾寓常熟,余未相识也,比来沪上始识之。
十七日(9月2日)
孙石愚招饮于花小宝家,徐少芝又招饮于林黛玉,此后友朋招饮者颇多,不悉记。
二十二日(9月7日)
自沪回。
二十三日(9月8日)
晨抵苏,傍晚抵虞,屈指自沪抵虞不过一昼夜耳,可谓快已。与金剑花书,略云:敝乡为文学旧里,兵燹后科第颇盛,然老成多迂谨,新进多浮嚣,即如学堂一事宜先倡办,为旁邑风导,乃筑室道谋,迄无成议。去岁有潘君毅远等立中西学社,乡先进丛指摘焉,潘君谋舍而赴鄂,举某自代,某自沪回虞,始悉情事,窃以此事为当务之急,而吾邑有万难兴办者,归并城中两书院则山长不能无去馆之虑也,经董不能无交卸之虑也,生童不能无涸辙之虑也,拨及别项公款则水利局不能无全局分裂之虑也,庙堂等捐不能无历年亏蚀之虑也,各有主者,各出其力,以相枝柱,其主者皆巨绅也,则官不敢顾问矣。诏旨屡降,熟视若无睹,医家所谓麻木不仁之病,一隅然,天下何独不然?某居家日少,且无才力承乏其间,然未尝不冀幸学堂之速成,有造于邑子弟也。兹将与郁宪丞同年书,节录一通,邮呈左右,吾邑近事梗概略具矣,或者采择迩言,节登日报,使二三当事见而愧奋,则幸甚矣。控蔡霁峰禀云:为举人纠众抢稻事,实骇异,叩求迅赐檄县派差押收,以弭巨衅,事切。台治宝山县境内鸭窝沙、腾沙,即长兴沙续涨草滩,由举人蔡日暄、文生、邵孝淦等具禀缴价报买,已由藩宪批准在案,其中职亦有一股在老股邵孝淦、戴诒谷名下,立有合同议据。该派缴价围工早经如数付讫,今岁新圩分稻,派令司帐徐朗轩随同戴、邵等到沙收租,骇闻举人蔡霁峰即日暄在吴淞纠合无赖四十余人到沙,各执枪械,声言“无论何人,圩内之稻一概刈割变卖,彼若成讼,吾已有资本”云云,以致戴、邵暨徐朗轩等闻信,均各退回吴淞。伏查新圩成围之后,各业户已划界认开,蔡霁峰身列贤书,何以忽效沙棍所为,无理取闹?实所不解,为此遣属就近吁叩公祖大人,恩赐迅檄宝山县派差到沙,押收租籽,倘有不法棍徒藉端滋事,立即捆送究办,庶沙民不至争闹,巨衅得以消弭。沾仁上禀。属徐升年四十岁,住昭文县东乡。抄粘合同一纸:
浦款 
光绪念贰年
九月廿七付廿九期洋七百五十元。
十月初二付初四期洋二百八十八元。
二十三年十二月收洋轧车十六部,又坏车一部,作洋六元,除收该等卅八元。
【以下未署日期】
《长生殿酒令》:名花便从苑外移。飞花。全凭内阁调元手。拇战。两人合一付肠和胃。射覆。猜诗谜杜家何处。猜谜。呀原来是刻香檀做成的神像。泥塑。开著店儿重卖酒。卖拳。且吃三杯前去。抢三。不如把这匹瘦马同骑一路走。走马。待我飞将过去。任意送一杯。待觅个同心伴侣。随意猜拳。没有一个不到俺楼上吃三杯。通关。枳棘中拂毛羽。有须者饮。奴身止鬑二发数根。无须者饮。庭花不及娇模样。面麻者饮。爱他红玉一团。面赤者饮。标致无人能及。貌寝者饮。不由我对你爱你扶你戏你怜你。貌美者饮。俺仔细盾他模样。近视者饮。影蒙蒙空花乱。双眼近视者饮。纤云点缀双星。带眼镜者饮。风尘颜面黑。面黑者饮。留得白头遗老在。白发者饮。年纪无多刚刚八十过。年尊者饮。小小身材短短衣。身矮者饮。料也为咱消瘦。身瘦者饮。请娘娘到桂宫花下销炎。挥扇者饮。单只待望著梅来把渴消。索茶者饮。笑吟吟传杯送盏。执杯者饮。我只得脱下衣裳与你权当酒。脱衣者饮。满身新带五云香。衣香者饮。镇日里高擎在掌。执杯者饮。便千金何处买有。笑声者饮。嘴边起个霹雳。咳嗽者饮。拼把百般亲媚酬他半日分离。耳语者饮。似海棠睡足增娇艳。呵欠者饮。唬得人胆战心摇。喷嚏者饮。好扶残醉入兰房有。酒容者饮。才起梳头又欲眠有。倦容者饮。未免云娇雨怯。新婚者饮。并没有花开并头。未婚者饮。百纵千随真是少。惧内者饮。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姬妾。别馆者饮。若问傍人那得知。贤内助者饮。一派仙音微飐善。度曲者饮。活时难救死时怎求。善岐黄者饮。总有好丹青那百样娉婷难画描。善绘事者饮。身留一剑答君恩。佩刀者饮。癞虾蟆妄想天鹅啖。吃菜者饮。压著鸳衾侧卧。食鸦片者饮。也不过杯酒相陪奉。主宾各尽一杯。你攀蟾有路应相念。登科者饮。还将明月送君回。言归者饮大杯。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未婚者饮。听喜俺生的一个大肚皮。大腹者饮。军令分明。挠令者饮。
歌衫舞袖易成尘,十月桃花不是春。沙董朱颜尽黄土,梅村句。眼前谁是葬侬人。  春蚕僵死未成眠,怨土埋香更可怜。我愿千金留骏骨,梦中同唱玉环缘。  百八钟声牖汝灵,鸳鸯比翼旧曾经。春风吹出离离草,宣是红心不肯青。  一诗换得一婵娟,瑶海明星颗颗员。有投赠林黛玉诗词者,游戏主人酬以小影。争似心头留小影,此身常住有情天。读《玉钩集》得四绝句。林黛玉校书议捐建花冢于静安寺左侧,游戏主人辑其投赠诗文曰《玉钩集》,因赋四绝句赠之。剑心簃主人记,时十月廿二日也。日昨造谒,未及畅谈,为憾。渎者南邑荡事前已粗陈大略,兹悉董佃顾斯盛等聚众滋事,愿不洽舆评,且私收顶租有万余千之多,现又向老荡户敛钱数千串,而老荡户均不愿意。顷南邑友人来言,云五团如仍归顾、董等经办,必难妥洽,如划开五董,由从者另筹善法,上可以平王、韩之气,下可以安老业之心,一举而众善备,沙民感德匪浅也。老业已为友人招呼,拟即日买棹来苏,面罄一切,先此道意。十月初十日致西蠡同年。
《香偏满》:情天未老,缫出春丝付柳梢。盼隔断秋风离别少,奈今朝,鹃声荡画桡,鸳心逐去潮,斗筑就相思堡。《懒画眉》:一钩娟魄可怜宵,谱出吴歌慰寂寥。梦中犹自泥人娇,他生来小字花同好,恨不把银管乌丝著意描。《二犯梧桐树》:珠喉入破高,素面当筵少。淡扫蛾眉,天赋与梨花貌,越似你玉容消瘦春魂,悄惹得我翠墨,低徊绮思娆,为甚么风前团扇悲秋早,怕逝水年华,把红颜催老。《浣溪纱》:芙蓉沼,杨柳桥,蜡花残红心未焦,已誓填苦海,栽甘蓼,乃更辟欢场。莳爱苗,闲怀抱,但愿与卿相对读离骚,占头衔风流人豪。《刘泼帽》:最无聊是杜宇催归棹,况又舻声中。水远山遥,回想骋香车顾盼紫骝骄,便为你破工夫重赋个同心调。《秋夜月》:对卿曹一事事添烦恼,恨杨枝无力,征尘搅矧,桃花依旧仙源杳,便清尊强酹,总愁宿屙难疗。《东瓯令》:莺婉娩,燕翔翱,一寸灵心运转劳,背人含涕迎人笑。问何时可超越烟花窑,珠帘窣地障尘嚣,谁配做凤鸾交。《金莲子》:黯魂销绕,银塘唤起鸳鸯觉,只无奈莲根系著牢,堪惜他苑中花,尚坠混飘茵没下梢。《尾声》:证前身可是迦陵鸟,笑我没来由,鹦林愿寄巢,且休把这一霎绿春孤负了。
《记花文兰校书事》:文兰,琴川里人,姓门氏,母曰敦,隶乐籍,色衰为鸨。文兰其所出,爱若掌上珠,年十三四即以色艺驰誉北里中,性孤傲,喜昵文士,衫屐名流,吟花品酒无虚夕,赀郎驵侩相戒退避,声价日益高,亦以是丛谣诼焉。岁乙未,其母挟之游沪上,始僦居公阳里,再迁中尚仁里,香巢甫辟,车马坌集,然以峻洁之性,下混尘鞅,孤标自诩,瓠落难容,债台摩云,拾级而上,始稍稍贬损。琼蕤词客与善,谋以千金贮金屋,敦期望奢,事垂成矣而竟中止。文兰幽郁成病,谢客旬余,或问词客踪迹,犹鸣咽不已。沪上群花囿薮也,著名籍几二千人,琴川产者,花丽娟冠首。丽娟,邑人称王莲宝,居家时香望迥出校书下,且以隐事与校书相龃龉,校书嫉之甚,每同席不交一言,座客两和解之,终不能释芥蒂。今丽娟已离苦海,而校书犹困风尘,遇不遇果有天幸欤?其谋归琼蕤也,祷于龙华,得琴遇知音之签,琼蕤赠诗“琴弹绿绮猜神签,袖满红冰责报书”,即指此。既决裂,词客为绘图,兰一,橼一,笙一,遍题咏,殆取来生缘之意。余为赋绝句云:“何不空空忏夙缘,尚留文字费雕镌。情场艳福难兼享,修到来生愿十全。”又为赋《惆怅词》云:“千古词人多薄幸,中年身事太辛酸。娑罗树古雕枯易,昙誓天高缺陷多。”盖始恋之而终弃之,虽母也不谅,琼蕤亦乌能无憾于心?琼蕤尝示余《春莫忆人诗》八首,其五云:“小别常如天外远,相逢转是梦中长。”读者皆怆然动魄,嗟乎白日迅逝,红颜易雕,孔翠在鞲,文负淖苍苍者其有知邪?抑无知邪?安得起灵均于汨罗而问之?
巴海鳌订旧书,十一月廿七航寄二十本,《存明斋小识》四本、《盐铁论》二本、《伽蓝记》一本、《拾遗记》一本、《辞品》一本、《司马书仪》一本、《相中草》一本,共十一本。《七品郎集》一本、《西泠怀古集》四本、《尚志堂诗》一本、《虞氏略例》一本、《虞氏义》四本、《延月舫丙集》一本、《默镜居文集》二本、《绍德堂诗》四本、《法书要录》六本、《苍默小房诗》一本、《列子》一本、《胡传》八本、《香祖笔记》四本、《百川集》二本,共四十本。
《麋楼主人传》:麋楼主人姓金名瑜,姑苏人。年十九岁,本良家子,遇人不淑,坠落风尘,非所愿也,故眉黛间常有怨色。树帜西荟芳里,艳名四爆枇杷,门巷车马阗溢。沪上为南北冲衢,达官巨贾手散千金,以意气自豪,其人大率自顶至踵,无一雅骨,然辄喜毛举细故,衒威平康中,非屈节趋承,樽酒娱乐,呵斥立至,主人独落落遇之,不少贬损。其素未谋面者招侑酒,谢绝不往,或造门请谒,寒暄三四语即退,以是得傲客声,且媒孽其短,登之日报,主人亦不介意也。与玉虹词客善,酒阑灯灺,清谈喁于,庄谐间作,或达晓乃已,性不喜乘车,不喜观剧,不喜局博,曰青楼习气不可渐也。喜饮而善醉,常留词客夜酌,强酹三爵,玉山颓矣,忽呜咽流涕,闻者皆怆然动魄。喜睡,睡辄梦魇,剌剌语心事,不可辨,或失声痛哭,醒问之则饰以他语,意其怀抱郁拂,有不可告人之隐,降志辱身,强自敛抑,茫茫尘海谁与晤语?而主人之心伤矣。词客尝为撰楹帖云:“含桃颜色天然艳,香草风怀酒后多。”又榜妆阁曰“麋楼”,盖以主人从麋台来,且祝其如横波夫人之飞腾旧院也。有妹曰宝,貌与校书神似,性情尤孤介,主人抚而长之,不使隶乐籍,宝亦高自位置,羞与哙等伍,惟于词客若素相识,殆即释家所谓因缘云。论曰:柔媚者入世之媒,主人独行以高傲,动辄获咎宜也。顾毁誉参半,何哉?人必有以自立而后可峻拔其崖岸,以虚憍当之则立败矣。然如主人者,犹仅足自亮,玉刚易折,水柔以全,岂不信哉?
此丁酉旧稿也,今岁九秋重游沪渎,则已桃花有主。柳絮为萍,寻春恨晚,倚绿荫而徘徊,问津迷途,忆仙源之仿佛,而宝亦红兰委露,紫玉成烟,盖以瘵疾死矣。嗟乎!华发易雕,盛筵难再,今生已矣,逝者如斯,能无生白驹过隙之感,作长绳系日之思哉?
寒灯欲灺,枯毫不妍,追忆昔游,如温宵梦,用独木桥体成《醉太平》十阕,聊博莞尔,兼乞继声:(九)巡街捕声,拆梢党声,钟楼告警声声,辨雨三四声;(一)蓝舆挤声,香车轧声,痴男游女喧声,赛池蛙沸声;(二)蝇营聚声,雉鸣荡声,茶寮万口欢声,只桑间秽声;(三)铜琶细声,铜钲巨声,书场一片人声,唤先生到声;(四)呼糕饼声,收刀匙声,屏风不隔娇声,听当筵笑声;(五)高歌净声,低吟旦声,黎园翻出新声,有湘军驳声;(七)翻台酒声,后添局声,何来恶客高声,作申申詈声;(八)烛花烬声,帘钩嘎声,灯前软语柔声,乃中含醋声;(十一)轮舟气声,划船水声,奔腾歇浦潮声,涤诗肠俗声;(十二)大声小声,长声短声,征尘搅出千声,佐银釭倚声;(六)说因果声,叉麻雀声,龟奴叫局连声,累雏环应声;(十)人行走声,马驰逐声,街衢无处无声,欠晨钟一声。
《题天香阁写兰图》,用梅村祭酒《画兰曲》韵:娟魄盈盈十四五,照澈澄江媚珠雨。朅来散作满天花,风枝露叶犹怜汝。省识前身九畹兰,春情郁拂生毫端。落花飘泊招魂易,香草牢愁运腕难。沉沉墨冢瘗骚意,百幅齐纨著花未。取格宁输卞赛娇,飞毫不让湘兰媚。翠楼高遏晓云重,一桁湘帘笑语同。自整新妆桐露下,强扶残醉柳烟中。吴娘水调声萧索,生长花丛怨花弱。几人坠絮滞春魂,风风雨雨悲零落。弃骨荒郊白露溥,霾香孤冢紫烟寒。脂痕遍染红心草,磷屑犹依亚字栏。沉吟不语屏弦索,红妆季布我能作。挶土深埋短命花,忍看香桃自摇落。高义千春媲麦舟,愿将游侠传青楼。衣冠优孟翻琼谱,裙屐才人赋玉钩。一花一叶伤心色,剩粉零脂供点笔。倚市羞人造孽钱,搴云助我通灵墨。伊州一曲理秦筝,寒食何人奠麦羹。可怜白夾游春侣,谁作绨袍恋旧情。卖花葬花人意瘦,花事更新人犹旧。坠混飘茵不自知,酬花双泪盈衫袖。从此螺烟染泪痕,生绡梦影唤真真。春来绿上群芳冢,应忆天香画箑人。
《为翁景芝题天香阁主人画箑》:湘水骚心斗夕妍,绿春如梦惜流年。墨花纫作同心佩,谁续琴河感旧篇。钱辑五属为其祖母常太宜人作九十寿言,并调《长寿乐》祝之云:春回翠柳,画堂前、跪进琼觞椒酒。梓树腾辉,孙枝竞爽,齐祝南山福寿。况管彤振美,闾史特书贤母,算百龄、屈指再增两蔀。诫习勤、犹执少时箕帚。仰阃仪,真不愧吴越世家冠首,从兹功德水长,菩提木固,天锡畴陈九。此柳屯田调也,平仄无从订正,词律所载,亦无他词可考。挽秦士颖诗云:樽酒论文共少年,离思辄寄雁书传。每怀白社联吟侣,忍赋共炉感旧篇。鏖战名场身是胆,躬耕故里砚为田。可怜一霎昙华梦,应抱春心泣杜鹃。虞山精篆刻者有林鹤田,周象明作序送之,见《娄水文征》卷六十一。太仓钱系出何市,何始?闻何氏子孙言,读唐东江青柯《钱先生行状》已著之矣,东江文见《娄水文征》卷六十三。读《联明斋小识》称,张复初青浦人,生而孤露,兄薄恩义,好生分,乃流庸旁郡,迨长求亲骸,不得,号泣去,刻木为像,事如生时。侨居常熟,为参议道牙前傔役身,人见朴谨况,厚之,家渐饶裕,爰买地虞山,奉像以葬。吾邑寓公之有孝行者,而邑志不载,当补入。
“夫子矢之”,《四书》人名:“仲弓”;“机匠一门多跨灶”,《四书》一句:“公输子之巧”;“坐花筵”,《诗经》一句:“宴尔新昏”;“兴亚会”,《诗经》篇目一:“《维清》”。

《徐兆玮日记 己亥日记》 上 光绪二十五年(1899)

己亥日记
予自甲午始为日记,不过读书有得,随笔札记一二,每岁取盈一册而止。或丛杂繁琐,贻羞大匹。今行年三十有三矣,术业不进,神明多疚,不从此猛省,痛下针砭,则悠悠忽忽,何日得与闻圣道邪?爰立此日记簿,自定课程,虽严寒盛暑,俗冗猬集,必登载一日所行之事,所读之书。前此五年日记录出有资考证者数十条,其余则拉杂摧烧之,盖非阅历所得,或裨益身心之言不足为省览警觉之一助也。江河倒流,日月迅逝,独行无侣,独倡无和,我其奉古人为师友,而忍与靡靡者终古乎?戊戌除夕漏下二鼓,棣秋记。
光绪二十五年岁次己亥正月朔日己酉(1899年2月10日),阴,微雨,午后止雨,时露日光。
读《曾文正公家书》二卷卷一、二。文正自立课程:曰主敬,曰静坐,曰早起,曰读书不二,曰读史,曰写日记,曰养气,曰谨言,曰保身,曰作字,此十事最是切实工夫下手处。自念生平接人对友,狎玩时多,整肃时少,则于主敬一事无得也;妄念迭起,神明易昏,则于静坐一事无得也;东翻西阅,有初鲜终,则于读书一事无得也;好尽言以招人过,而恶人讥评,则于养气谨言之道无得也;不能节饮食,慎嗜欲,则于保身之道无得也;能早起而不能用心,能读史而不能贯串,能写日记而不能端楷,能作字而不能临摹古人。此后当逐事留心,但能学得一二端,其余可逐渐扩充也。居家以静坐为要,涉世以谨言为要,主敬养气之功渐积致然,非可一蹴几也。姚补篱《琐学录》十六卷分《乾象》、《坤舆》、《古人杂事》、《职官》、《形体》、《称谓》、《书籍》、《字画》、《珍宝》、《宫室》、《古董》、《释道》、《巫术》、《动物》、《植物》十五门类,聚说部书如曲园先生《茶香室丛钞》例,惜是未成之著述,遗漏颇多,予倩里中诸子录副。雨窗无宾至,校《形体》、《称谓》、《书籍》、《字画》、《珍宝》五卷。称谓门“男人女名”一条重出,“命名不雅”一条本梁章钜《浪迹丛谈》,“历代君之别称”、“父母别称”诸条本陆以湉《冷庐杂识》,俱不著所出,盖随笔札录而未及覆检者。
初二日庚戌(2月11日),阴,天气较寒。
读《曾文正公家书》一卷卷三。《家书》多粹语,“论读书贵有恒”尤足药学子之失,摘录数则以为座右铭,胜读《近思录》、《呻吟语》也。“温经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约言之曰专,曰耐,耐即有恒之勉强工夫也。”
初三日辛亥(2月12日),晴。
璜泾门人狄云士来贺岁,留午饭而去。读《曾文正公家书》二卷卷四、五。文正治军后,每以“敬”、“勤”二字勖家人,盖一家之中,敬则兴,傲则败;勤则兴,懒则败,虽浅言,实至理也。敬须辅之以和,勤须佐之以俭,守此四字箴,而家道不光昌者未之有也。文正云:“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亦云:“和者生动之气,敬者收敛之气,一张一弛,人道尽矣。”校《琐学录 古人杂事》一卷。
初四日壬子(2月13日),晴,下午微阴。
沙溪门人胡选英来贺岁,是夕雨雪。《冷庐杂识》引张文端公《聪训斋语》云:“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谓四语可括诸家训。辞千万言,然此特言其日后之效也。倘读书而不能恒,守田而不能勤,积德而不能久,择交而不能敬,仍与不读书、守田、积德、择交者等也。”读《曾文正公家书》一卷卷六。文正自云:“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又云:“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此虽为出身莅民者言,实则推之家国天下而无不通也。”又云:“子侄辈须以敬、恕二字常常教之,敬则无骄气,无怠惰之气,恕则不肯损人利己,存心渐趋于厚。予谓恕字圣人所称,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世家大族易招人忌,尤当于此字加意讲求,以之择交亦宜,其人能行恕道,必无凶终隙末之嫌矣。”
初五日癸丑(2月14日),阴晦。晨起视墙阴,犹有积雪,惟亢旱久,尚不能滋长菜麦耳。夕雨。
五日祀五路神,明姚宗仪《常熟私志》已记之,盖此风由来久矣,俗相传谓即[接]财神。姚补篱《铸鼎余闻》谓“即五祀门行中溜之行神”,然月令冬祀行淮南时则训作冬祀井,高诱注《吕览》云:“行一作井,古字井、行形相似,或传写致误,行神必祭于有事将行时,不若井为冬时常祀也。”姚以行神释五路,殊近附会。岁杪为庶事归宿之候,虽无俗尘粘著胸次,终难打扫干净,新正稍暇,宜可收束此心矣,而梦寐若有不安贴者,何也?早饭后取旧岁所投弃字纸,拉杂摧烧之,顿觉耳目一爽。读《曾文正公家书》四卷卷七、八、九、十。文正教子侄“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佚’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又云:“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又云:“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复,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又云:“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此皆阅历有得、约旨卑思之言,勤与谦是第一层工夫,敬与恕是第二层工夫。”文正一生得力在不自满,假故名所居曰“求缺斋”,所谓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者。又以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员”七字诫忠襄,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即此意也。予读文正书,最爱“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六语,必有知人之明,审敌之智,而后可以削平巨寇,奠定吴楚,然如忠襄之规取金陵,文正犹虑其进兵太骤,乃始则困以疫疠,环以悍寇,而坚守不摇,继则顿兵城下,劳力费财,经营二年,仅而能克,此岂事前所能逆料哉?故曰天意也。昨得龚寅谷表叔书,约于五日到城议开北横沥、北河漕两塘事,塘工由郁宪丞同年详定,借拨善后局军需项下银三千两,俟收得米捐归还。盖北横沥为何市通白茆塘要道,北河漕达横塘市,淤塞已久,亟待浚治。予拟于是晚泛棹入城,雨阻不果行。
初六日甲寅(2月15日),微雨竟日。
周少梅表弟来,欲附予舟入城,予以天晴解维答之。傍晚,雨止。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此文正《圣哲画像赞》也。“书、蔬、鱼、猪、考、早、扫、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此文正家规口诀也。与弟书言,本朝大儒学问宗顾亭林、王怀祖两先生,经济则宗陈文恭公,盖《五种遗规》尤文正所终身服膺者耳。文正晚岁讲求养生之法,约以六事:“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五者皆可强为,必以戒恼怒为养生第一义。”“惩忿窒欲”四字为中岁养生无上妙谛,予约为四言歌诀云:“早起梳髪,临睡濯足,眠食有恒,惩忿节欲。”虽浅近平实,尚病其不能践言也。“八本、三致祥”,文正所著为家训者“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此三致祥之说也。“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之说也。文正毕生学问经济,大段具此数语中。读王定安《曾文正公大事记》四卷。咸丰二年,文正奉诏团练,是为湘军创立之始。三年四月,檄江忠淑、朱孙诒、罗泽南等援江西,是为湘军出境剿贼之始。七月,郭嵩焘献议造战舰,是为设立长江水师之始。八月,檄衡阳禀生彭玉麟、湘阴外委杨载福各募水勇领一营,是为彭、杨受命治水师之始。四年二月调贵州候补道胡林翼练勇回湘,是为文忠以一军从公剿贼之始。六年八月,公弟国荃募勇于长沙,规复吉安,是为忠襄以一军立功天下之始。十年闰三月,忠襄率师攻安庆,驻集贤关,是为规复安庆之始。同治元年正月,疏荐福建延邵建道李鸿章援剿江苏,于是以围攻金陵属忠襄,而以浙事属左文襄,苏事属李傅相,是为肃清东南之始。五月,忠襄驻军雨花台,是为规取金陵之始。安庆复于咸丰十一年八月,金陵复于同治三年六月,苏州复于二年十月,杭州复于三年二月。读《曾文正公家训》二卷。《家训》诠解“敬恕”二字云:“《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俨然人望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家有不肖子侄,须以善言劝导,使之弃邪归正,若辞色过厉,恐如长堤一决,益败坏不可收拾。”文正论袁婿云:“人所以稍顾体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则索性荡然无耻,拼弃不顾,甘与正人为仇,而以后不可救药矣。”真是治家名言。“勤字工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俭字工夫第一莫著华丽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敬字工夫第一贵无戏言戏动,第二贵作事认真。恕字工夫第一贵待人厚道,第二贵时时省察己或有不是处。“凡世家之不勤不俭者,验之于内眷而毕露。”凡世家子弟之不勤不俭者,验之于家常衣服而毕露。“古人以惩忿窒欲为养生要诀,因好名好胜而用心太过,亦欲之类也。”凡事皆守“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二语,即养生之道亦然。体强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体弱者如贫人,因节啬而自全。节啬非独食色之性也,即读书用心亦宜检约,不使太过,此亦文正家训释窒欲二字更明晰。“勤俭刚明,忠恕谦浑八德,就中能体会一二字,便有日进之象。圣贤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要以不忮不求为重,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先去忮心,将欲立品,先去求心。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嫉贤害能,妒功争宠为忮,贪利贪名,怀土怀惠为求。忠恕谦浑是不忮根本,勤俭刚明,是不求根本,然欲于此二端扫除净尽,非旦夕所希冀也。“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孝友是吾身分内事,要贵将之以诚,诚可格天,参以伪心,虽幸获虚誉,而清夜皇恐,终难逃鬼神之伺察也。“日课四条,一曰慎独则心安,二曰主敬则身强,三曰求仁则人悦,四曰习劳则神钦。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象,必使人悦神钦,而后有骈集之祥。”首三事讲学者能言之,末一事由兵闲阅历而得。谚所谓本事换饭吃,今人一技未成,辄营营求衣食,不免为人所唾弃,即锦衣玉食而酣豢高眠,天下亦无此便宜之事,必不能久长也。《文正家训》皆可补入《五种遗规》,摘录数条附注鄙见,以为日省之一助。
初七日乙卯(2月16日),上午天气乍阴乍晴,下午阴。
寄毕稚琛一函,由沙溪信局发。读陈文恭公《养正遗规》二卷。《治家格言》,昆山朱先生用纯所作。先生字致一,号柏庐,覃精理学,著有《愧讷集》、《因衡录》、《毋欺录》诸书。《毋欺录》有嘉兴金吴澜编年纂刻本,亦未见;《格言》即光绪《昆新合志》著述目所载之《家训》一篇也,后人讹为紫阳所作,文恭亦疑朱子文集所不载,当亟为订正,勿令读者意其伪托也。《训俗遗规》录柏庐先生《劝言》一篇。宋周必大《平园续稿》有《曾氏农器谱题辞》云:“绍圣初,苏文忠公轼南迁,过泰和,邑人宣德郎致仕曾公安止献所著《禾谱》,文忠谓温雅详实,为作《秧马歌》,又惜不谱农器,时曾公已丧明,不暇为也。后百余年,其侄孙耒阳令之谨始续成之,凡耜耒、耨镈、车戽、蓑笠、铚刈、莜蒉、杵臼、斗斛、釜甑、仓庾、厥类,惟十附以杂记,勒成三卷,皆考之经传,参合今制,无不备者。”按,宋人农书,《四库》著录陈旉一家,曾氏书录入《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不知何时亡佚,《海山仙馆丛书》刻《遂初堂书目》作曾安上《禾谱》,盖误止为上也。《直斋书录解题》:《禾谱》五卷,宣德郎温陵曾安止移忠撰。安止,熙宁进士,尝为彭泽令,右丞黄履安中志其墓。《农器谱》三卷、《续》二卷,耒阳令曾之谨撰,安止之侄孙也,周益公为之序,陆务观亦作诗题其后。周益公《题辞 论牛犁》云:“《山海经》:后稷之孙叔均始作牛耕,世以为起于三代,予谓不然。牛若常在畎亩,武王平定天下,胡不归之[于]三农,而放之桃林之野乎?故《周礼》祭牛之外,以享宾、驾车、犒师而已,未及耕也。不然牵以蹊田,正使藉稻,何足为异,乃设夺而罪之之喻邪?在《诗》有云:‘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又曰:‘有略其耜,俶载南亩。’以明竭作于春,皆人力也。至于‘获之’,‘积之’,‘如墉’,‘如栉’,然后‘杀时犉牡,有救其角’,以为社稷之报。 若果使之耕,曾不如迎猫、迎虎,列于蜡祭乎?厥后王弼《传易》以为稼穑之资,宋景文公祁辟之曰‘古者牛惟服车’。《书》:肇牵牛车,《易》:服牛乘马,汉赵过始教牛耕,盖本贾思勰《齐民要术》。予谓辅嗣固失矣,贾氏及景文亦未为得也。按:《论语》,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盖犁田之牛,纯杂牝牡皆可,祭牛则非纯非牡不可,故曰‘骍且角’也。窃疑耕犁起于春秋之间,故孔子有犁牛之言,而弟子冉耕亦字伯牛,彼《礼记》、《吕氏》:月令季冬‘出土牛’,示农耕早晚。贾谊《新书》、刘向《新序》俱载:邹穆公曰:‘百姓饱牛而耕,暴背而耘。’大率在秦汉之际,何待赵过?过特教人耦犁共一牛,费省而功倍尔。《易传》出于魏晋,第见牛耕,不复考其初,而贾公彦《考工正义》遂谓起于后汉,其失尤甚。”按:周氏说甚辨犁为杂文,刘氏《论语骈枝》已驳之,《皇疏》、《释文》皆有耕犁一训,惠氏《礼说》亦引《说文》:“犁,耕也。”司马犁字子牛为证。王氏《经义述闻》力主杂文之说,谓犁牛即魏策之骊牛,《春秋名字解诂》释“司马耕字子牛,冉耕字伯牛”云:“耕当读为牼。”《说文》:“牼,牛膝下骨也。”《春秋传》曰:“宋司马牼字牛,即司马耕也。”颇近穿凿,且安知古人非借牼为耕?不足为春秋时无牛犁之确证也。《困学纪闻》释《周礼》人耦、牛耦,亦引周说为证,此事殆为定论。近人讲求农事,矜言西法,而古制转晦,因读益公集而纵言及之,暇当为《牛犁图考》一篇,以赓续曾氏《农器谱》之盛业,俾言农学者有所遵依焉。《文选》李善注《藉田赋》云:“古耕以耒,而今以牛者。”盖晋时创制,不沿于古也。孙志祖《李注补正》亦引《困学纪闻》为证。(程大中《四书逸笺》,耦耕乃两人并耜而耕,非牛耕也。世传牛耕始于赵过,新定顾氏曰:“古未有牛耕,《易》只言‘服牛乘马,引重致远’,最可考者于蜡祭迎猫、迎虎,凡有功于田者,无不报祭,独不及牛,可见古未知牛耕,至汉以来始有卖刀、买犊之说。”)
初八日丙辰(2月17日),阴,午微雨。
泛棹入城,横沥浅阻,改由花桥、项桥达支塘,盖溯陈泾入盐铁塘也。少梅不来,乃嘱周礼才持易知单二束、墨西哥银廿枚,托为代送总房,权词谢却之。过支塘张帆行,黄昏抵白茆新市,风静,雨亦止,抵大东门已三鼓矣。与张映南内兄书云:承示近作,温丽缜密,深入西昆之室。从者每喜作忧郁语,尝以为规。近年风格一变,颇有华贵气象,吟咏根心而出,以是知问学之大有进益也。弟近况如恒,且懒于酬应,惟能克治冀幸心、好胜心,似稍有把握,日来怦怦作北上想,非敢希乌台豸斧之荣,盼与从者剪烛深谈,倾吐肺腑耳。第一出未便遽归,何忍令七十老亲倚闾怅望?所以迟徊而不能决也。三冬亢旱,近始得雨,菜麦尚不至大害。大著已刻,能邮寄一册否?柳屏听鼓山东,君直回南,亦未一见,故乡诸子耽于饮博,江湖日下,可为浩叹。寓斋多暇,伏希时惠好音,以慰岑寂,幸甚。近来于时事不复厝意,思阅理学书,以收束身心,磨练智识。现读陈文恭《五种遗规》、《曾文正家书》,取其浅近可遵守,继拟读黄黎洲、顾亭林、李榕村、陆桴亭、陈确庵、张杨园诸集,取其切实有用,不蹈空言心性之弊。足下见理明晰,闻道亦早,尚望随时匡我不逮,远隔三千里犹一室也。知交中惟唐蔚芝喜谈理学,比闻译署公事旁午,又为家累所牵掣,恐不能专精术业,自幸堂上康健,且村居多余晷,不于此时稍稍立定脚跟,万一出为世用,左右支绌,始悔从前之因循坐误也晚矣,此弟所以甘受怀安之诮,而不肯侥幸以图进取者职是故也。此信初九日寄。舟中读陈文恭公《养正遗规补编》一卷。
初九日丁巳(2月18日),晴。
晨起,乘舆往岳家贺岁,随至塔前谒翁叔平师,未见。午饭后,步至石梅,游女袨装,荡子丽饰,人多于鲫,马骏如龙,茗肆喧阗,声逾蛙噪。石梅东道署废基也鱼龙百戏,杂陈其间,有张布幄三重观三足人者,偕胡夐修入观,乃江湖流丐伪饰一童女以震眩耳目耳,天下之无实而盗名者类如此矣。闻城隍庙张灯,随众瞻仰,粉黛所萃,蝇集蚁慕,古人所以戒冶游也。晚,至枕石轩啜茗,夕阳在山,游人各鸟兽散,余亦兴尽而返。托程叔英寄卢京伯一函,京伯为其亡姊索欠款百番于太仓王怡昌烟店,怡昌已交还中人王云山,云山乃京伯姊之夫叔也,去岁十一月病殁,而息折尚存京伯处,则怡昌此款犹逋欠也。京伯临行时,以折交余,嘱为料理,唐吉士表兄为怡昌说项,请以二十番取回此折,余因函告京伯,劝令将就了结,且因顾香轮嘱代吴市曾家报节及孝三人,去岁函托京伯,而无复音,故以一缄促之。钱吉庵为其祖母祝九十生辰,岁杪为作寿言及诗,兹属庞继之代邮寄烛、酒票二事。晚饭后,周少梅来,泥代送徐积庆、王济易知单,二户米十余石,完纳七成,余固辞不获,始诺之。与世周旋,不能不涉世故,此类是也。
初十日戊午(2月19日),晴。
偕周少梅访吕寅生,剧谭数刻,同至石梅枕石轩,小憩而归。晚饭后下船,乘月泛棹还乡。风俗之坏,坏于烟馆者半,坏于赌场者半,缙绅而群聚食鸦片,与开烟馆何异?缙绅而群聚摇宝推牌九,与开赌场者何异?缙绅者,一邑之表率也,既躬自蹈之矣,而犹欲禁人以不为,谚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者非邪?得黄惠孚十二月廿五日书。
十一日己未(2月20日),晨抵家,阴雨竟日。
龚寅谷表叔招饮,未能赴也。北湖漕横沥已于昨日祭坝,而天尚未有晴意,恐春水盛涨,则水工加钜,拨款或不敷应用也。读陈文恭公《教女遗规》三卷。
十二日庚申(2月21日),雨未止,过午始歇,郊原亦沾足矣。
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一。
十三日辛酉(2月22日),阴。
得陆志英初九日书。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二。
十四日壬戌(2月23日),晴。
张美叔内弟来贺岁,留午饭。知县试定于二十日,已悬牌矣,时徐州水灾,学使者择三月按临苏郡,故赶办县府试云。得毕稚琛初十日书。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三。卷中载《魏叔子日录》云:“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日间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日间每事好便宜的便是。”直捷痛快,发人深省。自念生平虽无好便宜之心,而横逆忽来,尚不肯吃亏,便非君子之道,以后当痛改前非也。程汉舒《笔记》云:“人坏念将起时,只觉得可耻,便有转机。”又云:“人看得自己贵重,方能有耻。”又云:“人平日讲得义理明白,觉得有耻。”又云:“人世得意事,我觉得可耻,亦非易事。”说耻字最有理会,此一关乃人禽之界,在人自轻自贱,亦不是甘于无耻,只是不自觉其可耻耳,所以要讲求义理也。余喜阅本朝说部书,取其有资掌故也。四日内阅梁章钜《归田琐记》八卷,时将为《称谓录》、《四书文杂事诗》、《黄车掌录》三书,未成,虽琐屑不足为大雅道,亦藉以养性适情耳。
十五日癸亥(2月24日),晨起大雾四塞,日渐高始渐散,日将没,大风,天复阴晦。
寄邵甘甫一函。元宵取苇束烧以照田,谓之照田蚕;悬灯树杪,谓之扯花灯;取粉作花铃包茧式各种,室置一盏以祭鼠,谓之斋老虫[注]。此县志风俗所未载者。花爆诸物最易引火,如流星双蝴蝶、九龙白蛋、转转高升等,风中皆不宜放,恐或坠邻家茆屋上,以致失慎。元旦何市北倪姓以放爆竹而延烧草房数间,可以为鉴。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四。卷中熊勉庵不费钱功德例,最浅近,最切,能遵此而行,则人人学好,有益于风俗者匪浅也。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三卷卷一、二、三。《冷庐杂谈[识]》引桐乡陈其德《惜阴说》云:“凡人纵以百年为期,十岁以前尚属童蒙,五十以后又属衰耗,止有四十年可用精力,而夜复当其半,岁时伏腊、冠婚丧祭诸务大略又费十年,以此思之,真所谓一刻千金。”语意警迫,学子当书之座隅。
[注]:老虫,常熟方言,即老鼠。
十六日甲子(2月25日),阴。
寄徐印如一函,由常熟信局发。印如去腊来书云,已移住杭城百岁坊巷迁善局,时委摄局事也。早饭后,棹小舟至何市,晤寅谷表叔,议开横沥分段派人经理事也。黄信之表弟邀至其宅少座,复偕江受之往熙春堂药室,与费珊峰谭良久而别,归家已将上灯时矣。夜,微雨。谚云:“春甲子,雨主阴。”又云:“上元竹枝响,菜油瓮里长。”言上元大风,则菜油翔贵也,未知验否?项桥左近有曹家桥者,潘介甫、龚一峰所建也,去腊为木棉船所撞坏,邻人阻止其行,木棉船介甫戚家所遣,运至上海者也,乃令人晓譬桥邻,择日重修,而桥邻以介甫之沮止其讹诈也,心不喜,反以修不如式,勒其余木及船。岁杪,介甫令司帐徐子江偕龚桐卿母舅来赴诉。余以其阻挠善举,不稍加惩创,则为善者滋惧,乃属介甫具禀于粮厅,提为首苏三,杖责数百,枷示一月,以儆众。苏三声言自刎,其妻声言自缢,实并无是事也。今岁至城,始知城中谣传余家为替人开追,逼死一人。此事因公起见,故为代递一禀,如苏三与妻果有一人死,其能免于伯仁之谤邪?市虎传讹,晨钟警梦,剪灯记此,以志吾过。读华希闳《训俗遗规补编》一卷。《补编》辑张文端公《聪训斋语》十九条,真恳笃实,语语可师。予前记《冷庐杂识》,所读书者不贱四语,反复申明,真足发人深省。读至“予行年六十有一,生平未尝送一人于捕厅,令其呵谴之,更勿言笞责,愿子孙终守此戒勿犯也”数语,乃觉予去岁所为,真汗颜无地矣。今人每视《五种遗规》诸书,为老生常谈,不知其腹中果有肺肝否邪?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二卷卷四、五。
十七日乙丑(2月26日),阴。
龚桐卿母舅来。寄章虞臣一函,借排厍二百块,为开塘用也。邵甘甫昨遣人招于十九日便酌,作札谢之。前岁,开李墓塘时,塘东有奚玉亭者造房占岸,因代为买塘西地数分开去而留其屋,且令捐洋三百五十元入桂村书院,以为侵占官塘者儆。玉亭欲将所买田八分五厘张关四分、凌永祺四分五厘。捐入书院,余意不谓然,由已开去数分而粮仍在塘东西,隔图不能飞洒也,既为公产,而奚氏子孙岁输租,后人不知诘以粮多田少,不又负隐慝之名乎?因招玉亭来,以契四纸推收,四纸归之,令其自行过粮,庶后此得免争端焉?田坐落东三场二十八都十八图心字号,张关即在南渡桥开茶馆者。夜微雨。读陈文恭公《从政遗规》一卷卷上。读《吕新吾〈明识〉》,知官无论尊卑,各有当尽之分;读《李九我〈宋贤事彙〉》,知讲学实有裨于治道。予尝欲辑国朝诸循吏言行,以讽有位者因循不果,终当拨冗为之。“范忠宣公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粗矿[砺]的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为小人侵凌,动心忍性,修省防避,便得道理出来。’”予更以此解,譬之交游,有旧友而悖理害道,自轻自贱,却一时不能拒绝不与往来,只好把他作他山之石看,不去效他行事,已是受他之益。族中有不肖子弟亦然。此意当晓谕侄辈,能终身诵此二言,自家受用不少也
十八日丙寅(2月27日),雨,午后止。积日阴晦,墙壁皆溽润,农家可以喜雨名亭,而河工则妨碍矣,于此见天公之难做也。
翥青叔、丹孙侄入城县试,附何市航船行。予托其寄毕稚琛一函,中附寄卢京伯一缄。稚琛欲觅枝栖,京伯许为设法,故以书促之。读陈文恭公《从政遗规》一卷卷下。《熊勉庵〈宝善堂居官格言〉》云:“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刚愎暴恣而贻人怨。”予谓乡绅居家,当以倡率化导为事,绝不以一私事干谒地方官,庶地方官亦敬而重之,而不至有遇事生风之诮矣。
十九日丁卯(2月28日),阴,下午雨。
河漕已于昨日作坝,而天意尚未肯放晴也。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一卷卷一。“西汉重吏治,名臣多以椽曹显,流风沾被,下逮魏晋。今世吏辄世子孙,诈伪日出,人亦以是贱之,甚有訾为吏例利之天下者,岂人材不古若哉?时势悬绝也。”文恭竞竞于此,可谓扼政治之要矣。
二十日戊辰(3月1日),阴。
雇刘晋福船入城,道由何市,至熙春堂小憩,午饭毕解维行,岳阳桥已作坝,自新河出莲泾,新河桥低碍船篷,呼罱泥人助举桥,始克畅行,风大且逆,抵白茆新市已更余,泊焉。寄陆诵芬一书,托唐清来内弟转送。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三卷卷二、三、四。《法录》引《配命录》:“徐一元,昆山人,曾在严文靖公幕,因三吴大水,为草《蠲粮疏》上之,得请,全活数百万人,后子孙皆贵。至五世孙乾学、秉义、元文,同胞三及第,人以为世德之报云。”按:严文靖之父亦为吏,以谋浚白茆塘得请,造福梓里,文靖盖食其报,而徐氏又因之起家,亦一奇也。吾宗系出玉峰,而谱牒遗失,迁虞山在顺康间,正健庵昆季骎骎贵显之时,不知玉峰族谱有此一支否?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一、二。此书为王研云、周亦泉所编辑,搜采颇该备,娄江东鄙为常熟旧壤,亦足资征献之一助。卷二载胡百能跋邵德升《分定录》云:“先君尝言,人生所享厚薄各有定分,世有以智力取者,自谓己能,往往不顾名义,殊不知皆其分所固有,初不可毫末加也,所可加者徒得小人之名而不悟。”百能父峄,字仲连,南宋初隐居涂菘里,征辟不起,是真能守定分者。
二十一日己巳(3月2日),晴。
晨起抵城,即至文昌衖施宅晤翥叔、丹侄,知二人出场止更余。昭文首题《故汤之于伊尹学焉》,次题《七十而从心所欲》,诗题《据鞍顾盼得“鞍”字》,预试者二百七十人。
二十二日庚午(3月3日),晴。
晚,偕陆圭如、方补帆饮聚丰园,至灵公殿观灯,归,知案已发,张美叔十三,丹侄二十七,翥叔百余,复二百五十人,第一方以桢,补帆堂弟也。
二十三日辛未(3月4日),晴。
上午至积谷仓,上漕米一百五十石,复偕翥叔、丹侄饮杨太和,不觉沉醉。县试于二十四日初复,四下钟复起送美叔等入场,微雨,点名毕已天明矣。天气骤和,梅花盛开,昨至虚廓村居探梅,园主人在胥台园中,群英争妍,凭栏展眺,恍置身香雪海中,令人作出尘想,以视仆仆名场利薮,真有仙凡之别。
二十四日壬申(3月5日),阴。
往石梅试茗,遇雨。薛吉人丈招饮钱馆,座有常熟县丞海公,满洲人也。客散,至补帆家谈天说鬼,晚饭后觉有倦意,笼灯归。钱吉庵过访,谈移晷而去。阍人言,有江阴陈汝玮过访,不值,留一刺而去,未知即陈星阶否?星阶,聘臣前辈之侄,浙江知县,与沪上相识,当一询之。苏三事已请粮厅开释,修桥余木及船均交还潘介甫,而潘姓犹以为未足惩儆也。人心如壑,难冀满盈,吁可畏哉!经济必由阅历而得。空言,近考据家学不足尚也,立身行己,万万不可草率。我朝名臣大都讲求理学,此明证矣。本朝掌故如《会典》、《东华录》、《历朝圣训》、《皇朝三通》却不可不读。虞为巨邑,然藏此者鲜矣,于此见穷士博通雅故之难。翥叔等出场已三鼓,四书文题《恶名下流而讪上者》二句,经题《为此春酒》,诗题《深巷明朝卖杏花得“花”字》。
二十五日癸酉(3月6日),阴雨竟日。
吴护青设赌肆于浜巷顾家,黄谦斋、孙师郑咸在,闻门庭若市,每夕蜡烛费至四元,其余可知矣。薛吉人昨言,孙秋潭大令赴苏贺岁禧,彦咏之太守谆嘱,以常昭赌风日炽,且有绅士为之护符,必须尽法惩办,其意盖指谦斋等,而二人皆愍不知畏。予又以去岁项桥赌事,誓不与谦斋再谈俗事,圣人所谓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亦善交之一术也,然终不能不为二人虑已。钱吉庵招饮于陶家巷周宅,以雨辞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三、四。卷四录王履华《山图记》数首,予曾于娄水武氏见王弇州重摹本二巨册,忘其为何人手笔,册中题识甚伙,暇当访静如丈借读一过,以扩眼界、结墨缘也。
二十六日甲戌(3月7日),晴。
晤璜泾冯仲帆、沙溪孙仲衡,仲帆往苏州,仲衡设烟肆于慧日寺前,已数阅月,予却未知也。翥叔欲趁予舟归,傍晚初覆案发,丹侄十八,翥叔五十余,美弟二十余,共覆一百余人。予力劝翥叔入场,而自乘刘晋福舟归,下午往抱芳阁购《国朝学案小识》、陆清献公《三鱼堂集》,归舟翻阅,聊解岑寂。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五、六。
二十七日乙亥(3月8日),晴。
晨起抵家,知父亲湿气渐愈,且闻丹侄等小试前列,老人为之喜,午督家人晒米袋,且大半假诸翰青叔者分别归还之。夜,微雨,且大风。得陆志英十七日书,言沪上可设盐公堂于租界,只须与工部局商量。得毕稚琛廿三日书,言印如曾至上海,赴翁氏之丧,一宿即回浙云。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八。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一卷,卷六。卷中载“《张太岳集》【中】甚有见道语,如云:凡物颜色鲜好、滋味浓厚者,其本质皆平谈。丹砂之根色如水晶,谓之砂床,炼之则极鲜红。花卉含苞率皆青白色,至盛开乃有彩艳红,花色亦正白,洗之乃红解。盐初出池,其色红白而味淡,虽少食之不咸。茗之初采,其芽皆白,此皆物器之最佳者,故凡人之才性以平谈为上。刘孔才《人物志》云:先求其平谈,而后求其聪明,至于才智勇敢出群绝伦,皆后来之彩色华艳、滋味浓厚者也。”
二十八日丙子(3月9日),天未明时闻风雨声,蛰雷殷殷,是为惊蛰节后第三日,午后雨始止。
县试二覆,每场必遇雨,亦相值之至巧者。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九、十。张洪、龚诩有儒者气象,其明初之顾亭林、陆桴亭一流人物乎?余家有诩《野古集》,惜缺小半,未知粤匪乱后板尚存否?洪撰述极多,均未见。读湘阴郭氏岵瞻堂摹刻《名贤手札》二卷。读诸公札及筠仙先生一跋,可考见当时兵事之曲折,荩臣之擘画,虽军书旁午而镇定如恒,诙谐闲作,读者犹如闻谈笑也。《道光无锡金匮续志》盖续秦小岘《嘉庆志》而作,见前志者不载,其例有补遗,有新修,有参辑,篇约而事备,亦邑志之善者。吾邑修志之议创始于十年以前,而迄今尚无成说,不如仿此书体例,为言氏《合志》赓续一编,门目仍旧,贯则有所遵循,卷帙可省约,则刊行亦易也。《风俗门》载秦明经玉海劝捐钱一千缗为除夕会,每岁于除夕前一日,以其息散给寒畯,此即吾乡给年米之法,而众擎易举,且可持久,宜仿行之。
二十九日丁丑(3月10日),阴。
晨起,作与毕稚琛、徐印如两书,交沙溪信局邮寄。午,唐吉士表兄馈刀鱼,亦作一书与之,言虞城试事。下午,微雨。吾乡惜字会始创于归庄竹荫庵,归子潜主之,继起于花桥祖师殿,潘介甫主之。今归庄之会已散,而花桥之会仅于二月三日一集,祭文昌帝君,饮福而散,而收纸一事反置缓图,饩羊虽存,浸失旧意,不为之收拾焚化,暴殄遗弃,上干天和。予议于桂村书院中建一纸炉,而令何市诸君分季司存,致书江受之促成其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一、十二。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三卷卷七、八、九。读唐镜海先生《国朝学案小识》一卷卷一,始用朱笔点勘此书,虽偏畸之见未除,然学派纯正,故自无弊。此卷录清献、杨园二人,清献治行优长,立朝大节不苟,案中概予芟除,殊非体用兼备之旨,因翻阅《碑传集》所录《柯崇朴行状》、《汪师韩行状书后》、《陈廷敬墓志铭》及《李元度事略》,始得梗概。《三鱼堂集》,门人常熟席永恂、席前席校,即《外集》侄礼征跋所称之琴川及门席氏汉翼、汉廷伯仲是也,不知何时误为王前席,李氏事略因之,唐氏学案亦因之,当考正其误。镜海先生记曾予谥,不知是“恪慎”二字否?夜,雨如织,炳烛记此。(镜海谥确慎,曾文正有墓志铭。)
三十日戊寅(3月11日),阴。
龚寅谷表叔来书,云河工已于廿四日工头开挑拾余 ,廿六日起通工开挑,昨日覆量塘面,不过三四成耳。天雨连绵,致多浮费,廿七日曾到北河漕局内,见工次及堆泥均不如式,沿塘无人照料,恳致札嘱其切勿含糊,将来验工庶无贻误也。上午,偕翰青叔棹小舟至何市晤寅谷叔,是日入城,定于初十日请孙大令下乡验收,复步至工次,由河漕口至白茆口周历一过,登南渡桥望白茆,一衣带水,褰裳可涉,当事者尚不知开浚,宜禀请详宪浚治,以兴水利,而苏民困。比回何市已日旿,倪孙田因其弟造屋,与族人争执,邀往相度,地名倪家巷,去市一里而近,至则黄童白叟喧阗,户外几满,所争者不过一公共出入之庭心,何用龈龈齿牙哉?孙田欲留饭,予与翰叔婉辞之,比回家已晚饭时矣。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三、十四。二卷皆桑民怿文,民怿以才子自命,而文殊不称,《二都赋》是其杰作,亦敷陈浩瀚而乏精警之色。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二卷卷十、十一。统计是月读《曾文正公家书》十卷、《家训》二卷、《大事记》四卷,陈文恭公《五种遗规》十七卷,梁章钜《归田琐记》八卷、《浪迹丛谈》十一卷,《娄水文征》十四卷,《名贤手札》二卷,朱笔点勘《学案小识》一卷。入城十日,玩物丧志,废时辍业,老无大成,徒增颜汗而已。

二月初一日己卯(3月12日),晴。
丹孙侄书云,县试二复,文题《若决江河》,赋题《班超投笔》,赋以班超投笔,志在封侯为韵,诗题《阔步登瀛最少年得“年”字》。黄少彭、沙鸿翔来,谈任阳垦荒暨南汇荡地事,留午饭而去。归生以翁覃溪书、苏斋题画诗册托刘培卿求售,以墨银五员易之。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五、十六、十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一、二。清献力辟阳明,其《学术辨》云:“明之天下不亡于寇盗,不亡于朋党,而亡于学术。”排斥过甚,亦非持平之论,宜乎后人啧有烦言也。《文集》为门人侯铨所编,《四库全书总目》云:清献“一生非徒以讲明心性为一室之坐谈,其两为县尹,一为谏官,政绩亦卓卓可纪,盖体用兼优之学,而铨等乃以奏议、公牍确然见诸行事者,别为《外集》,……徒知以《太极论》冠篇,欲使陇其接迹周子,尊空言而薄实政。”是编次之陋,前人已纠其失矣。
初二日庚辰(3月13日),晴。
翥叔、丹侄自城归,知县试二复名次,丹侄十二,翥叔三十余,美弟十八,昨日终复,题《寇准论今宰予章岁,子产章进公孙丑上伯夷章学则仕章》,复八十人。戴寅生偕兄诒榖自璜泾来,即去。黄少彭以山水条幅嘱题,云是直塘王梅生者,未知何人所作,画既恶,札亦劣不受墨,乃以徐凝恶诗墨之。适有沙溪人来,促持去,胸次犹隐隐欲呕也。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八、十九、二十。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三。唐氏纂《杨园先生学案》颇核,取《碑传集》所录雷鋐《张先生传》及李元度《事略》校勘一过,并考同学及门诸子姓氏。杨园学术纯正,为清献先导,虽穷居终身,不克见诸行事,然亦体用兼备,同时惟陆桴亭、陈安道庶足抗衡,桐乡、娄东并曜千古矣。近江苏书局为刊其遗书,学者所急宜购读者也。俗于二月二日书红纸贴食厨上,文曰:“二月二,蜒蚰、百脚倒入地。”不知何所取义?或云可避虫蚁,倒贴之使之入地也,然亦太近儿戏矣。
初三日辛巳(3月14日),晴。
午饭后,偕翰、翥二叔、丹侄、刘培卿步至何市,祀文昌帝君于书院,饮福而散,到者十余人,归家已更余矣。昨日,白茆司巡检陈君名其瑞,巡视河工,病横塘市河漕河工开浚不如式,杖责夫头三人。昨钱云孙丈有书来,邀予阅视,托故辞之,盖早知其含糊了事,不及横塘任事诸君之认真也。读日报,意人占浙江之三门口,日人占山东之庙岛,闻英人欲索河南全省地。新法之萌芽已绝,瓜分之朕兆已呈,铁路永无告成之日,练军徒为糜饷之源,而中外诸大臣犹酣嬉醉梦,粉饰太平也,噫嘻!读《娄水文征》三卷卷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廿三卷录王弇州文,雄深雅健,令人神志飞越。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四。此卷杂著大半可删剃者。
初四日壬午(3月15日),雨竟日不止,夜大风。
顾景韩书来,属代觅一馆,以遂枝栖。张美叔书来,附县试正案,前列十名,方以桢、周庆麒、诸崇文、陆召棠、屈菼章、沈煦孙、瞿廷荣、严有翼、查国桢、孙兆基,素识者惟诸君范一人,协卿丈之子也。翥叔、丹侄名次如旧,府试于初七日取齐,常昭则十一日正场也。得卢京伯正月十六日函,言报节已递呈,去冬递进,本省行查约在五六月,该费近二十元,洋价每元只六百余文。并言已于正月初八日除服,惟当差按准日期须在二月中旬也。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二十四、二十五。弇州文独盈盈三卷,贺印川《潘公治河功成序》伟然大文,《海州记》别辟一境界,令人有“瑶天笙鹤”之想。《李于麟传》惨淡经营,《卢楠传》亦精思独运,不愧作家。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五。清献《跋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论学者应读各书,言学则有若薛文清《读书录》、胡敬斋《居业录》、罗整庵《困知记》、陈清澜《学蔀通辨》;言政则有若丘琼山《大学衍义补》、《成化续纲目》、薛方山《续通鉴》,皆所以补程氏所未备也。清献力辟阳明宗旨,具见答友诸书,附载汤文正复书已微议其过分,而后人反谓文正深信阳明,非笃论也。清献学术本无可议,而主持门户太严,后学多流弊,宜分别观之。
初五日癸未(3月16日),晴。
奚鹤芝炼师住持北岳庙,而支川之城隍庙,其分管也。日前至庙,为蔡凤祺者所窘,前月晦日至横沥,遇鹤芝,嘱呼凤祺诘之,余因遣仆往嘱蔡姓至庙服礼,而蔡姓亦以酒醉,故深自悔焉。唐尧宾去岁以东坡《春帖子》卷、南宫谢眺《游后园赋》卷、唐以安《东溪书舍图》卷、明人诗椟卷、赵千里《蓬莱宫》轴、江宏谟山水轴介陆诵芬质洋五十元,并委售去,而顾问无人,今午尧宾来,欲持去另售,余以五卷皆留岳家,乃以江宏谟山水轴付之,而约以初八来取焉。王聘三丈函索《李墓塘碑记》,年来欠文债极多,惟此更不容缓,当拨冗为之。为桂村书院选刻四书文廿六篇,意有不惬,手自删削,自入岁来,旋作旋辍,今日始毕事。晚饭时,得美叔弟书,知女曾槿在城病危,并专棹来候,心绪忙乱,即束装行,时因岳阳桥为坝阻,舟泊莲泾口,以小船渡,至已更余矣。舟中闷损,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二十六、七、八、九、三十。予欲为《称谓录》,削稿未成,乃读《文征》卷二十九所载陆之裘伯兄之箕行状,知之箕著有《称谓录》,之箕字肖孙,号复泉子,又号长白山人,官湖广桂阳州学正,其书未知刊行与否?读王文肃建储诸疏及墓铭、碑传,曲折透达,无隐不宣,驾弇州昆季而上之,乃知模仿体格以为高,非文之至者也。
初六日甲申(3月17日),晴。
晨抵城,至岳家视女,不乳二日夜矣,痰声如锯,不能啼,目犹能视,投以保赤散、戈制半夏、菖蒲汁,皆开豁猛药,而迄不效,至未刻而竟死,呜呼!女生于丁酉十二月四日,虽三岁。不过十五月耳。病初起时,额上发际忽坟起,内子以为忧,予固不以为怪也。正月十四随内子入城,予廿一日至城视女,犹无恙,惟内热未清,且多痰,以为是小儿之恒态耳,迨后食乳即呕,呕执复食,予犹疑其中风寒,不久当自愈,孰意其竟至不起邪?予于廿六晚下乡,视女心怦然动,然不欲强留,且亟思回家省父母,决计返棹旋里,得美叔函云呕吐未止,又函云寒热未清,呕吐渐愈,丹侄自城回,亦云面色尚好,初四晚之因大解而痰升,岂意所及料邪?医者或云发痧子,或云白喉风,而所用则系麻黄等发表之药,内子疑,不敢服白喉风,服表药,辄致死,儿死喉间盖微白,然与其服药而死,不更难以为情邪?周项桥有一医善治白喉风,邀之来,儿已死矣,呜呼!死生有命,天地虚空,况梦花泡影何足恋惜?然回思癸巳文绮之死止七年耳,文绮死于外家,今曾槿生于外家,而亦死于外家,人非木石,乌能忘情?况高堂钟爱,一旦闻信,更有难慰老怀者,乃知古人金瓠之痛,杏殇之悲,非过情也,实有所不得已也。岳父言,昨日九十下钟,白虹贯日,石梅茗肆见者极多,丹侄亦言前月廿九日二更余,城内地微震,灾异洊至,不知主何吉凶?
初七日己酉(3月18日),晴。
是日为槿儿棺敛,内子以予心绪作恶,嘱出门避之,惘惘至陶家巷周宅访钱吉庵畅谈,午饭焉,复过虚廓园访曾孟朴,同至石梅,夕阳已在山矣。回张宅,美弟语予入视槿儿,予不忍睹也,内子云槿儿敛时有墨香自口出,且颜色不变,或前生有来历邪?轮回一事予本不信,然既托生予家,何忽又舍之而去?此理茫茫,想彼苍亦难洞悉也。儿殁时其额上坟起者忽陷,殓时又坟起,询之医家,医家不知此又何理也。去岁祀神之鸡忽死于埘,慈亲语予以为不祥,槿于生肖属鸡,岂朕兆果有先见者邪?辄为咏梅村句云“庸知朝露非为福”以塞悲焉。
初八日丙戌(3月19日),晴。
遇陆圭如,同访方补帆,饭于三兴,欲食河豚不果。孙秋潭大令遣人致意欲来访,时横沥河漕定于初十日验收,请大令下乡,予疑为此事,因先往拜,既晤,始知为黄谦斋事,欲予排解。客岁谦斋因项桥捉赌事,拳殴龚又臣于石梅,又臣赴县验伤,继则谦斋控府,而又臣控臬,迨后由予及吕寅生邀黄仲瑜、龚寅谷投词和息,事已了矣,而彦咏之太守以为两造互讦,必有一诬,札县提讯,盖太守嫉赌如仇,欲借此以儆将来,大令嘱予劝谦斋,诺之而出。枯灯闷坐,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一、二、三、四、五。卷三十四录王辰玉衡《乡试策》云:“将求之貌,而彼以山鸡冒凤冠;将求之言,而彼以鸮质为鸾声;将审其所学,而彼以跖口诵尧言;将察其所以,而彼以巫师假禹步。”又云:“高自标许,指据九野,以国事为,尝名为躁进,不名为事功,群植党立,讥时好讦,龙鳞未婴炎山先,托名为奔竞,不名为节义,橐金四驰,请谢宾客,长笺尺蹄,谀词满纸,名为养交,不名为融通。儇诇滑泽,不可方物,言论蜂涌,睫藏于心,名为机巧,不名为敏达。拳曲伛偻,见人倾吐,剌剌软语,与时阴阳,名为媕婀,不名为谦退。鳖行人后,不露头角,忍诟而就其安,名为选愞,不名为老成。贵调和而贱击断,重体面而轻是非,有奸如山勿犯也,名为市恩,不名为忠厚。绣其盘帨,望门献技,游大人以成名,名为借势,不名为求益。悬车入里,把握公府,或时假公义以快私图,名为横飞,不名为意气。举动不典,交与非类,箕倨骂坐而称酒人,名为无赖,不名为豪举。抉摘隐微,如燃牛渚犀,万怪毕现,可谓杰作矣。”辰玉游记、墓志诸作俱骏爽明晰,娄东人文如林,文肃父子可高踞一席矣。
初九日丁亥(3月20日),晴。
钱吉庵来,留午饭,与偕至陶家巷寓,剧谈良久而别。晚,曾孟朴招饮于虚廓园,以西餐款客。天微雨,兼大风,予本拟下乡,以风雨而止。槿儿之殁,家中未知也,予本拟即发信,内子止予曰:初九为母亲诞日,缓而后可。昨晨,翥叔、丹侄至苏府试,过常,予询之,知初七家中尚未知也,后恐两大人悬望,更难为情,乃以信附便舟,嘱其于初九晚送至家,比抵家问之,知此信到已下午矣。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六、七、八、九、四十。娄东之文,明季称二张。受先之《天如行状》尤其刻意为之者,独于复社始末未能尽言其曲折,则意有所隐蔽故耳。
初十日戊子(3月21日),晴。
晨起,解维行,午后至支塘,知北横沥西大坝于昨夜决口,水灌满塘,幸未灌入河漕,晚至家。家严昨午犹未得槿儿耗,令周永入城询状。永从余归,至支塘陆行先抵家,家中犹待予晚饭也。唐氏卷已带归,予以此五卷系唐氏四房公物,不可专付尧宾,拟交陆诵芬代交,与庶妥协耳。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一、二、三、四、五。张天如长于论史,故其文根抵盘深。曩尝于京师见其《七录斋集》,大半皆酬应之文,名不足副其实也。王烟客《折漕公书》云:“娄产惟花,花之畏水百倍于稻,秋来淫潦既甚,又兼河道不通,凡田尽数淹没,其仅仅游青者,花铃皆萎落不开,花行则家家闭户,佃户则人人逃散,奇灾异惨,几类不毛。”今张、吴市皆产花,二十三年之歉象几如烟客所言,而究其实则河道不通致之也。花之畏水百倍于稻,可谓农家至言。烟客以贵公子擅才能一时,想望丰采,乃读其自述,抑何婉而多风也?情至之文,足以感人,洵然。胡周鼒《黄孝子纪程序》至情奇文,可与陆桴亭《赠孝子诗五言一百韵》并传。自初六起五日日记均于十一日灯下补记。
十一日己丑(3月22日),晴。
孙秋潭大令晨抵岳阳桥验收河工,龚寅谷表叔以舆人来迎,比往,大令已至桂村书院矣,乃留午饭,以横塘市路远,嘱巡廉陈君家瑞与钱云生丈同往阅视,而大令径回城。白叟黄童,肩摩毂击。始,巡廉以圯坝事欲责包头韩文彬戽水,文彬充地保,窘极,不知所出,赖大令仁慈,不复问,文彬得不至破家。大令言,昨过白茆新市,镇人跳龙灯,且男扮女装,有伤风化,已饬地保禁止,时老吴市亦跳灯,转嘱巡廉严禁。盖此事为奸盗之媒,劳民费财,甚无谓也。大令又言,昨谦斋来署,已力为劝驾,以避太守之锋,不知谦斋以为何如?自何市镇东北横沥亦有浅阻,议择要挑浚。寅谷表叔留晚饭,到家已更余矣。得冯仲帆初九日书,约同至省城。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六、七、八、九、五十。陈确庵、陆桴亭为娄水明文之后劲,微论其学问纯粹也,即以文言朴实纯古,亦当驾天如、受先而上之。又二先生学派无轩轾,乃桴亭从祀文庙,而确庵独不得列于瞽宗,此则礼官之责也。确庵《开江议》、桴亭《淘河议》皆可坐言起行者,古人以儒术为迂疏,其然岂其然乎?二先生丁时末造,寂处江滨,独抱遗经,讲明正学,而于军国大政一一研求,秀才以天下为己任,此是何等气象?今娄东风俗渐波靡矣,为问穷檐风雪中,尚有读书守道、藏时待用如二先生及江盛诸子者乎?有则予必识之。
十二日庚寅(3月23日),雨,下午晴。
黄少彭书来,言鸿翔返崇明,三、四日即来,约与仲帆同至省城。齿痛竟日。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五十一、二、三、四、五。国朝文以梅村冠首,高者直逼昌黎,其次亦浸淫乎六一矣。
十三日辛卯(3月24日),晴。
与陆诵芬书,付以唐氏字画五卷,使回,言诵芬至娄城送考未归。晚饭后,儿曾植言,鹞灯颇伙,至门外观之,四围共三十余串,杂以爆竹花筒,颇有如登春台气象。丹侄函言,彦太守府试场规极肃,不准先日令人守考棹,点名须鱼贯而入,如学院仪士亦无敢哗者。常昭于十一日正场初复,即须并试,十九日可试毕。三县正场题《如是以大学始教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始言一理》,皆戛戛生新,彼以石印文字为蓝本者到此恐失其故步矣。齿痛仍未止。灯下作与黄少彭书,言约鸿翔、仲帆到省事。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五十六、七、八、九、六十、六十一。梅村后首推黄庭表赞善,故录文亦盈二卷,其说经诸文繁称博辨,尚非极作。其《救荒议》言:“青苗之法不始于宋,而始于唐。今二月开征,至十月麦未熟而征夏税,禾未熟而征秋粮,独非青苗乎?”真能言人所不敢言。其《刘河大闸记》言:“古之治水者,浚河与置闸,常先后行之,然有行之无甚效,因其不效而浸废者,以置之近乎内,不近乎外也。闸之设也,患浊水之至以拒之,若置于内而水道纡且折,其来急,其去缓,一日之间潮将下而汐又至,是清水无出口荡涤之时,而沙土之停留于内者日夕有其再,此致塞之由也。”洞悉利病,可为治河龟鉴。吾邑白茆尝建闸矣,湮塞而移之于内,不十年而又塞矣,然则非闸之无用,置闸不得其地,则闸亦适为无用耳,然已徒靡金钱数万,岂不重可惜哉?《游戏报》言,天下之可嫖者有二,办矿务也,开学堂也。办矿务则师管子之府海官山,女闾三百;开学堂则师马融之前列生徒,后帷女乐。斯虽有为而发,然亦足以告世之少见多怪者,呜呼!世有贾生,不知其为。痛哭乎,流涕乎,长太息乎,抑默尔而已乎?
十四日壬辰(3月25日),晨雨,午后微晴。
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六十二、三、四、五、六。唐东江、沈白溇,后起之劲也,东江以气胜,白溇以理胜。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一。案牍文字往往不达其义,此卷考核綦详,服官者不可不阅也。作《跋〈三鱼堂集〉》一首。
十五日癸巳(3月26日),晨起,几上积沙累分,俗所谓落沙天也。日出后,大风,四围弥望皆白,里人谓之风花。
沙鸿翔自沙溪来,言昨由崇明渡七鸦口,中流暴风起,长年失色,赖同舟有老于波涛者代把柁,得无恙。夫扬子江一衣带水,古人所谓投鞭可断流者,而险犹若此,信乎风波之不可测也。齿痛又作,且伤风,颇委顿。读《娄水文征》六卷卷六十七、八、九、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六十八卷录沈敬亭《光禄文》,朴实说理,可与桴亭、确庵并驾。敬亭亦恪守程、朱为宗旨者也。张宾璜说经铿铿,宗李安溪而稍变其说,《易贯》、《诗贯》、《自述》二首皆有精义。程迓亭骈体雅洁有法度,散体亦孤秀刻露,逼近柳州,可谓乾嘉时娄文之冠。秋帆宫保《与钱辛楣论〈续通鉴〉书》条举义例,足为史学津梁。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二。此卷皆东瓯故实,盖随宦而作。卧不成寐,挑灯复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十三、四。娄东讲理学者,沈敬亭后推冯伟人孝廉,析理纤入毫芒,文亦朴而坚,非时贤所可几及也。《王烈女述》阐幽显微,何减震川。孝廉为常熟寓公,翰青叔藏其全集,然《菁华》、《文征》已尽撷之矣。
十六日甲午(3月27日),晴。
是日祀先,先清明数日,亦循俗也。沙鸿翔偕南汇吴荫帆由沙溪策马来,予邀视诵芬兄墓域,时将葬姚氏嫂,并为卿虹内子择地也。二人皆习堪舆家言。璜泾陆湛卿贾沪上,岁丁酉予在沪时,谦斋为谦记船局,行小轮于杭州,折阅甚,嘱向湛卿借二百金,约一月即归,到期不还,迁延已近二年矣。斋不足责,予何以对湛卿?乃复书言,即日筹措赔偿,终不至有累足下也。翥叔、丹侄自苏城归,知府试题《义外也,次不出三日》,丹侄案出无名,大约因卷被挤坏而致黜,翥叔名稍后,亦不愿试而归。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七十五、六、七、八、九、八十。萧子山、彭甘亭皆娄人之秀出者,彭独登其骈体,岂小谟觞馆著述尽于骈四俪六邪?予尝持骈散分途之说,李申耆《骈体文钞》溯源西京,高自位置,存此探本之论则可,今人文字天壤间断然别为二种,如淄渑之不相混合。《文征》存一邑之文,虽不必龈龈分别,然如迓亭、甘亭皆可自成一家,何必杂揉数篇其中,谓足存姓氏于不朽邪?此体例之不无可议者也。卷七十九王履基《陆子若蕴真居诗集序》、顾昺《诔仲兄辞》,情至之文,令人百读不厌。冯立方为伟人子,文亦足继家学,予尤爱其《朱烈女殉节记》,逋峭入古,又伟人集中所无也。读梁章钜《浪迹续谈》六卷卷三、四、五、六、七、八。三卷为《雁荡游记》,大龙湫之奇特甲天下,阅之令人神往,四卷罗列食品,足使老饕垂涎,卷五则东瓯故实也。
十七日乙未(3月28日),晴。
何子诒来,言横沥市河以东将择浅阻处捞之,明日用船点水再妥议焉。李蕴之丈,宗弼家大人与同入泮,书来云,八图官字号拾贰亩为垦荒者所种,家大人嘱玮答以定章,原主出认,须还垦本焉。陆诵芬遣人送《松陵集》来,汲古阁本,予去岁所购也,并言予所留赵千里《蓬莱宫图》索价百元,《渔家乐》及明人诗椟大约大衍之数,或可稍减。致顾香轮书,托子诒专足送去,因曾氏报节费须找十二元也。沙鸿翔自璜泾来,宿于西宅,次晨即赴沙溪,嘱黄少彭及崇人顾维新至任阳,以虹[注]塔人欲垦荒田,须分画疆界也。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六、卷七。二卷皆尺牍,其中颇多粹语,然不必存者可十分之四,须分别观之。《示【大】儿定征》云:“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又云:“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工夫只在绵密不间断,不在速也。”《与曾叔祖蒿庵【翁】》云:“细思一齐众咻之义,觉得咻字情状万千,愈思愈觉可畏,非必有意引诱,然后为咻,凡亲友来者或语言粗鄙,或举止轻率,一入初学耳目,便是终身毒药,故有心之咻犹有限,无心之咻最无穷。”皆可录入《五种遗规》。读诸联《明斋小识》六卷卷一至卷六。
[注]:虹塔:常熟地名,即吴塔,常熟方言,吴读虹。
十八日丙申(3月29日),阴。
何子诒偕黄聘之棹小舟测横沥水浅深,言当开者约二百丈,浅者二尺,深者四尺余,约估土方工价需洋二百余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八、卷九。二卷皆序文,而寿言附焉,大抵严姚江之辨别,阐程、朱之精微,如《王学质疑》、《王学考》诸序尤刻意为之者。《屠我法诗序》云:“有沮溺之心,然后可以行孔子之道,有考盘、衡门之节,然后可以处羔羊、甘棠之位。”真是名言,今之士大夫惜乎无与闻斯道者。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一、卷二。《南浦举冯道》云:“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又:“已落地花方遣扫,未经霜草莫教锄。”以为寄兴深远,较《击壤集》何异?真可与严铃山媲美矣。
十九日丁酉(3月30日),风雨交作,过午微雪即止。
狄云士书来,其母舅徐心畲花甲双庆,且新屋落成,嘱为撰联云:鸿案齐眉,吴门市隐;鹤簃容膝,陶令诗寮。天寒甚,呵冻书之,且为工房书金幼云作条幅四,仿《经训堂帖》黄山谷书,东涂西抹,适以彰其折腰龋齿之丑耳。何市符姓偕地【保】凌松来,因符姓失窃,搜得于邻妇杨明珠房,明珠认窃矣,而辱詈不止,符姓缚之杨住屋中,杨,荡妇也,且作台基,小家碧玉因此失节,擢发难数其罪,既缚犹不输情,符姓欲放则恐其觅死,欲禀官则苦于无资,偕地来恳为道地,家严以咎由自取斥之去。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十、卷十一。十卷诸记中以《嘉定白鹤寺记》为陈义最高,《困学斋记》论学术云:“能开柱下天竺之云雾,而或不能不徘徊于一官一爵之得失;能破姚江、金溪之藩篱,而或不能不犹豫于一锱一铢之有无;能扫颜、谢、徐、庾之绮丽,而或不能不动色,于闾巷匹夫之喜怒。”推勘入微,令人有愧影愧衾之意。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三、卷四。南浦此书论史居多,兼及诸子,或涉近事,皆有理解,亦有失之浅与刻者,盖《东坡志林》之余波在近人说部中,可谓雅洁矣。
二十日戊戌(3月31日),晴。
房中地板以潮湿而腐,十八日呼木工整理之,未毕,昨为雨阻未止,今日始毕工。龚守之夫人乘车来,谓余仆王升谈其包庇杨明珠,大肆咆哮,王升则言未有此语,细询之则杨自去岁迁往陈姓屋,守之作中人,杨既为牡贼,则陈姓即窝家,庇陈或有之,庇杨则未也。予仆或触犯不可知,予则未敢庇也,婉言谢之去。年来稍知悟道,虽横逆卒来,尚处之泰然,何况鸡虫得失哉?然以不能约束下人,致令得罪长亲,予滋愧矣,记之以志吾过。晚饭时,龚寅谷、何子诒来,谈及横沥河漕工赀,库款三千金已用罄,而东横沥不可不开,拟请拨米捐余款。子诒又约明日至戚家坟祭坝,并言横沥土方共八千三百十九方零,河漕不在内,河漕盖由钱云生经理云。龚守之夫人恐寅谷二人或议论其非也,令侄四保乘车下乡,言王升之语,四保实亲闻之,非传讹也,且藉探寅谷之意见,其实寅谷等并不为此也。妇人之见,可谓愚矣。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十二。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四卷卷五、六、七、八。卷五论《三国志注》,颇足资读史者之一得。又论司马温公读魏武遗令,自谓窥破其意,其实自作终制者,大约言身后衣棺葬埋封树等事,而曹公特更琐细耳。禅代之事,何得及之?温公求之过深,而不知非事实也,亦发人所未发。至论《居易录》,议论多訾毁,朱子以为不知不仁见卷六,此则阮亭所自取,南浦每多诋諆阮亭,此条更明目张胆言之,虽容有过,甚不可谓,非正论也。
二十一日己亥(4月1日),晴。
午后,步至戚家坟祭坝,毕,偕何子诒、翰青叔至赤沙塘观何氏一棵松坟,松已久毁,规模颇宏敞,墓表仆地中。子诒云,其先世还赤公墓也。还赤名允济,明万历时官山东峄县知县。子诒又云,松未毁时,影落崇明人家水缸中,其家日富,此则无稽之谈。松影非通灵之物,何能飞越数百里之遥而自见光?怪乎!儒者所以不语怪也。两日晒晾皮衣,取天燥也。晚饭后偕沙鸿翔同舟赴省。读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定盦治公羊家言,与刘申受、宋于庭同时,廖平演其学,康有为又荡决其藩篱,毅然以素王改制自居,酿成戊戌之狱,经学误人,未有至于此极者也。定盦喜谭掌故,治西北舆地学,行文出入周秦诸子,自是一时雅材,其字句之奇僻,议论之狂悖,不善学之,易滋流弊,而近时人士颇多效尤,学术之变中于人心,成于风俗,有莫知其所以然者,非一二人口舌所能挽回也。编文次第是定盦手定,而《复堂日记》颇病其为曹氏所乱,魏默深《定盦文录序》称十二卷,又外录十二卷,则考证、杂著、诗词入焉,不知与此三卷本同异何如也?集中如《农宗》及《西域置行省议》,皆经世大文,又有《东南罢番舶议》,见《己亥杂诗注》中,为其子孝拱所毁,人世恐无留本矣。定盦实词章之士,故以一铭一赋冠首,《释风》以下,牢愁之言也,知《归子赞》以下逃禅之言也。《五经大义终始论》其文渊雅,胎息西京,其义则吾无取焉。《蒙古图志》有目无书,所存小序有《象教志》、《水地志》、《台卡志》、《字类表》、《声类表》、《氏族表》、《厘降表》补作《册降》、《寄爵表》、《乌梁海表》、《青海志》依补编志疑表误十首,集中录四遗六,当依次重编。《上镇守吐鲁番大臣宝公书》、《上国史馆总裁提调总纂书》、《与人论青海事书》、《北路安插议》二首见补编皆言西北边事,可附录,惜无人重编刊之。
二十二日庚子(4月2日),晨起过唐市,微雨时作时息。
午,至陆巷,过太平桥、沈店桥,泊金阊门外已黄昏矣。鸿翔赴胥门,扁舟独酌,罄一壶,陶然有醉意。雨洒船篷,淅沥如枯蕉败荷,寄身一叶,万缘俱息,古人每于静中悟道,此心此境,仿佛遇之,特不能豁然贯通,则尘网之撄心者久,而天君未能令七情六欲,情欲虽退,听其根未除,终虑其萌芽易长也。此后当遵守孟子一言,曰:“求其放心而已矣。”读《论语》得二言,一曰有恒,一曰有耻,当为说以申之。读龚自珍《定盦续集》四卷。此四卷亦曹竹书所刊,吴序言续得《与江子屏笺》、《书杭大宗逸事》二篇亦未刊,今平湖朱氏续编始刊之。《说京师翠微山》以下五篇似柳州山水小记,《记宗彝》以下五篇逋峭员转,学定盦文者当从此数篇入手。《尊任》、《尊隐》,愤书也,近人衍其波,变本加厉矣。《古史钩沉论》、《五经大义始终答问》乃经生一家言,吾亦无取焉。定盦志蕲罢功令,文逑思古子议,始畅言之,辨左传为刘歆所窜乱,有《左氏决疣》一卷,见《杂诗注》。康有为之斥新学归狱,刘歆请废科举而用策论,非拾定盦之唾余而何?《五经大义》张三世大一统,决去夷夏之防,亦康、梁抗议所从受也。《保甲正名》以下五篇述国朝掌故最谙练,此定公学问胜人处,记序亦温雅中法度升平,分类读史、雅诗、自序,揄扬皇仁,又当高置一席矣。《王仲瞿墓表》、《书金伶》皆刻意为之,若嘲若讽,绝尘而驰。《朱殇女碣》寥寥短章,逼似西汉,更一奇也。最录南唐五百字可附周兴嗣《千字文》以行,予拟为《千字文》集证,惜明人所为《续千字文》、《三续千字文》不可见也。
二十三日辛丑(4月3日),
晨起,待鸿翔不至,挈仆访冯仲帆、吴荫帆船,仲帆于昨日住韩家巷戴浥清处,荫帆在船,谈数语而别,入城寻仲帆,仲帆则出城寻予,两相左也。乃复出城,既晤,饭于金阊门外,荫帆至胥门寻鸿翔,予与仲帆乘舆谒汪鹤龄鼎臣于王洗马巷,晤鹤龄,谒潘济之于百花巷,晤,谒潘漱六于会桃馆,不晤,复至卫前街访陆静涵,至道前街访荫帆,鸿翔别归韩家巷,浥清往璜泾,仲帆留予宿焉。夕雨,兼风甚,卧不成寐。有恒可以持躬,有耻可以涉世,无恒则庸俗之星宿海,无耻则若匪人之赐给昆仑山也。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二卷、《己亥杂诗》一卷。《文集补》共文八首,如《蒙古字类表》、《氏族表》及《册降表》诸序,何以不与文集中《象教志》、《声类表》诸序相次?谭氏《复堂日记》所以有曹老人窜乱定公原次之讥也。定公诗亦如天马行空,不受羁勒,《小游仙诗》为考军机章京不中选而作,《咏史》:“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为伤曾宾谷都转而作,惟上卷《伪鼎行》不知所指。美叔内弟喜读定盦书,当书此询之。《己亥杂诗》牢骚郁勃,楚些遗声,其寄情姚冶,亦荪荃之思耳。近人颇有讥其踪踪诡秘者,乌足[注]以知定盦哉!《杂诗注》称,诗编年始嘉庆丙寅,终道光戊戌,勒成二十七卷,今《破戒草》始辛巳,则丙寅之后十六年,终丁亥,则戊戌之前十一年也。知《破戒草》只编年之一种,不知其余尚在人间否?定盦诗尝以比王仲瞿,不知天涯尚有同嗜好者否?
注:常熟方言,谓虚假之意。
二十四日壬寅(4月4日),雨。
偕仲帆文觞汪鹤龄、鼎臣、潘漱六、祝云溪等于怡园,漱六未来,时碧桃已华,杨柳齐芽,盎然有春意,坐雨谈天,欢宴竟日。晚,偕鸿翔、映帆至韩家巷晚饭,雨亦止,更余二人始别去。今日为寒食,明日乃清明令节也,苏城士女相约为虎丘之游,颇有盼天公之做美者。读龚自珍《别集词选》一卷。定盦词五种:一曰《无著词》,始名《红禅词》,二曰《怀人馆词》,三曰《影事诗》,四曰《小奢摩词》,五曰《庚子雅词》,吴晓帆所刊也。定公杂诗,不能古雅,不出灵气,体难跻作者庭。“悔杀流传遗下女,自障纨扇过旗亭。”自注云:“年十九始倚声填词,壬午岁勒为六卷,今颇悔存之。”知吴氏所得尚非全璧也。《定盦集》刊于同治七年,颇多烂脱字,汪柳门师督学粤东时,幕府诸君如程蒲孙、江建霞等皆主张龚氏学,定公诗文集由此风行矣。予在京邸,曾假蒲孙手校本补烂脱字及文后自记,蒲孙议当并刊者一一录入此本,后为映南携入京。此石印本,尚少讹字,盖取初刻校写者。予悲定盦孤行绝学,一旦以公羊钩党,谤及九原,文士多厄,身死尚不足以塞责也。旅窗灯下记此,柝声已三击矣。
二十五日癸卯(4月5日),晴。
晨起,偕仲帆至卫前街访陆静涵,晤谭良久而别。至长春栈访荫帆、鸿翔,偕至凤池园啜茗,回韩家巷,钟鸣十一下矣。汪鹤龄、潘漱六等觞予于怡园,席散,夕阳已在山矣。鸿翔送予至船,开船,复大风,且昏黑不可行,抵齐门泊焉。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补编》为汤伯逑所得,朱竹石廉访所刊,然其中颇有与曹刻重复者,如卷一《治学》即《乙丙之际著议》弟六,《劝豫》即《著议》第七,《宾宾》即《古史钩沉论》弟四,《觇耻》即《古史钩沉论》弟一,《乙丙之际塾议》一即《乙丙之际著议》弟一。二本有异同者,塾议其初稿耳,《塾议》二即《著议》弟九,《与人论青海事书》亦复见,不知朱氏序中何无一言及之?《上大学士书》在礼曹日,《与堂上官论事书》主客司述略,皆掌故家言也。《六经正名》及《答问》、《最录穆天子传》以下诸文,则考据家言也。《释魂魄》、《阐告子》,则释家言也。《与陈博士笺》,言彗星之出有定数,则与泰西天学家言合。《余集》止文五首,不知从何本录入,自记谓编次《文集》三卷,《余集》三卷,又少作一卷,亦与今本不合,盖龚氏之旧次不可见矣。
二十六日甲辰(4月6日),阴。
晨起,冒风行,过彭堰尾,船为浪震撼,始披衣起,天寒甚,令舟子温酒,罄一壶始有暖意,午,至太平桥,市酒脯诸物,复行至塘市,日已暮,人声四沸,盖镇上有赛龙灯之举。近市者多往观,呼儿挈女,一叶舟可载数十人,因挤覆溺恒由于斯,陋俗相沿,安得良有司出示禁止之?夜半,至何市,余已寝,闻岸上问舟子语起,询之则王锡卿、周阿永咸在,知予家于二十四晚失窃,乃急棹舟归,抵家则内子先于薄暮归,检点失物,共携去绣货一箱、小儿衣一箱、夏衣一箱、皮夹单绵衣八十余件,首饰十余事,英蚨、纹银均倒箧而空之,时已三鼓,不及开单,乃就寝,寝亦不成寐矣。
二十七日乙巳(4月7日),晴。
晨起,检寻失物,约开一单,估价已千余金矣,乃令王升乘航至城,先报县查缉。午后,江受之来,与偕至横沥视塘工而归。失窃之次日,翰叔、翥叔及丹侄分遣人至沙溪、直塘各当知会,又令顾孙桐至支塘讯孟俊臣处报案,至城唤捕快下乡勘明踪迹,孙桐即趁航船至苏城,寻予泛捕于廿五六日来勘,据云必有熟贼自竹园后毁篱而入,东宅久空,贼由此假道而入,开东宅大门而出。予家侧厢之与东宅通也,外人不知,非素识门径者不敢从此出也,且稔知予夫妇之不在家,予住屋左近之无人而来,更为事之可怪者。何市有江达达者,剪绺起家,屡犯案监禁,凡小窃之至何市者,达达无不知,乃嘱刘康侯令达达密查,此窃亦以毒攻毒之意。廿三日傅少榆来视陈泾东诵芬兄墓域及嗣父母新阡,据云嗣父母新阡不甚妥适,有卯水一股,须改向避之。
二十八日丙午(4月8日),晴。
地保徐奎自城归,乃令其持失单送与支塘孟汛,令其查勘。信夫内兄廿六日来函,云鹿阿代步,有人当女羔皮襔、女灰鼠皮襔,均极华丽,而用被单包裹,情节可疑,疑是予家失物,而实非是,总之为贼赃无疑。学房廿三日来函,瞿子玖学使定于三月初二日取齐苏属。吕益三廿一日来函,谦斋望前忽患寒热,至今未愈,欲予邀龚寅谷表叔料理府札一事。钱吉庵廿二日来函,约出月初一二日到城一叙。唐吉士表兄由璜来候,言许大隆日前亦失窃,越数日掷还当票一纸,查知系其旧仆所为。
二十九日丁未(4月9日),晴。
王升自城归,言窃案已于昨日报署云。晨起,于东宅门首拾得破夏布,包绣货十余件,内当票八纸,共一百七十余两,廿五日当沙溪、直塘两处,廿六日当东塘市一处最钜,皆衣服也。既来掷还,其人必不远扬,时诸亲友俱疑金阿伦。阿伦住十五图,父母所不孑,现住三图姚宅,向为西宅仆人,门户素悉。去岁阿伦来,欲买粪,令人引至东宅视之,东宅久空闭,粪从何来,予亦心疑其人,乃令徐奎偕江达达诱至市,以言餂之,冀水落石出焉。顾孙桐自苏城归,乃令其持当票至沙溪、璜泾两处典当中探听当物人面貌年岁。王升携回毕稚琛廿六日函、印如杭局来函。以石印《定盦文集》寄美叔。
统计是月读《娄水文征》六十六卷,梁章钜《浪迹续谈》八卷,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八卷,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续集》四卷、《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一卷、《己亥杂诗》一卷、《别集词选》一卷、《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十二卷。既抱金瓠之痛,又遭胠箧之灾,心神不宁,魂梦俱慑,犹幸能守定此心,不致一去无所适归,虽横逆叠来,不致改其常度,尚是读书积理之功。古人称学道不坚,魔来扰之,岂予今日之谓邪?三月四日雨窗记。

三月朔日戊申(4月10日),晴。
徐奎于昨夜三鼓时赚阿伦与窝顿之姚耕熊到乡,缚东宅空屋中。晨起,予往诘问,始不承,继言去岁西宅窃去黄豆数斗,被数条,古铜香炉一个,系阿伦所为,并于二月初窃归庄朱姓一舟。唤人棹至验之,良是。阿伦又言,西宅窃赃当票尚在姚姓屋中,后唤三图地保韩文彬起出,共有当票四十余纸,惟皆不巨。阿伦又言,小道士者,积窃也,住塘市,恐系其人所为,己愿为眼线往寻觅。乃令仆王升、地保徐奎等押金阿伦二人至塘市缉捕。崇人顾维新来。龚寅谷来,自城归,言谦斋事署中已严催,兼约初七日同至城,劝其远适以避之。
初二日己酉(4月11日),晴。
张美叔家中寄来黑米一包,云西门外蒋氏墓所得。《申报》载此米初见于无锡,继见于苏城瓦砾场中,掘下数尺,遍地皆是。顾孙桐于穿珠巷中亲见之,今虞城亦见,则目睹非耳闻矣。米形与常米无异,用力碾碎,通体皆黑,若云劫米所遗,不应若是之多;若云土中所生,何以前史又未有闻也?闻苏城谣言蜂起,彦咏之太守出示禁止,亦防民口之善策云。顾维新由沙溪回宝山,为戴诒谷、邵甘甫投鸭窝沙禀也。予以书致叶兰生,嘱其照料一切。王升等之往塘市也,四叔偕行,黄昏时四叔先归,言已于塘市获四麻子一名,有丹孙侄用过仆妇姚阿妹引线,地保徐奎偕归,至姚阿妹母家询问,则已于日旰时移家去矣。
初三日庚戌(4月12日),雨。
上午,王升等归,言获四麻子时,在镇上郭阿六家搜得零星赃物,四麻子称同伙三人,一丁耕荣,一小耳朵,与姚阿妹拼识者也。丁耕荣与网船吴阿云之女拼识,拐逃往湖州,约初二夜会于石牌镇。比王升等至石牌镇,正获吴阿云,而丁耕荣逸矣。四麻子又称,丁耕荣有赃存李市张阿世家,乃令王升等押四麻子往搜。
初四日辛亥(4月13日),雨。
黄昏时王升等归,知张阿世家仅搜得空箱一只,夜昏黑,泊三泾,与小耳朵、姚阿妹船同碇始就获,亦天意也。小耳朵言,赃寄李市、塘市等处,后令人往搜,不得,盖妄言也。
初五日壬子(4月14日),晴。
命王升等押四麻子等入城,晚饭毕,予亦解维行。龚寅谷函来,约同入城,为谦斋也。
初六日癸丑(4月15日),晴。
晨,到城。窃犯已由捕押入监所,乃至署晤孙秋潭大令,说明原委,兼呈搜出当票赃物,请其追赃究办。钱吉庵来,约同访谦斋,丁琴孙亦至,留晚饭。谦斋卧病,似发痘疹,几殆,现虽能起坐,而丰姿销铄,壮气尽矣,不日将游西湖,再入都。乃与畅谈华严名理,殊有神解。是日,讯四麻子等,仅将姚阿妹掌颊百下,大令洵仁慈矣哉。
初七日甲寅(4月16日),雨。
钱吉庵来,谈良久而去。持视江苏省例当中,起赃当本向窃贼追给,与失主无预也。美叔晨赴苏应院试,翰青叔等则以初一日行,闻瞿子玖学使初三日始至苏城,初四日始开考云。致毕稚琛一函。映南二月朔日函云:弟侨居长安,势如骑虎,屡书促足下之出山者,实以同志太寡,郁郁谁语?欲以孟德余腥相污耳。不意老谋深算,洞烛诱敌之计,阿瞒至此,亦不能不以诚相告矣。此间米珠薪桂,实无可取,近来时事日非一日,将来之祸不为土崩,必为鱼烂。吾乡之变当在四五年,以地居江海冲衢,彼族兵力可以先及也。鄙人荚之当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嗣后俄、德据北,英、日割南,而天下无宁宇,左衽之变当不远也。然盘根错节,贤豪所喜,足下究心理学,明体达用,其何以待之?吾侪小人,国家之祸且从缓筹,至避祸之方、全身之计,望下次痛切彻底一筹告我,为幸。仆意此后之变,锋镝可免,而政令必苛,彼方以我为野蛮,必将以待印度土人、台湾生番相待,此所当为痛哭预筹者也。弟近写成《怀璚词》一卷,思欲付梓,其余词刻入章曼仙《题襟集》中,然弟决不甚惬,仍欲理去年江右四家之说,足下其有意乎?近日颇能读书,《韩子集解》惜无写官,少缓当可成也。廿六日函云:顷接五弟书,惊悉甥女昙化,闻之怆恻。吾哥闻素钟爱,当此兰摧,定多抑抑,然金鹿泽兰,只须添几篇文字于大集中,决不可因之久郁,致损心神也。近日阅历,以为国家之事,身肩其任者不可畏缩顾虑,存私利之见,未至其位者不可出身犯难,邀侥幸之功名。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朝而道不行,耻也。此二义实为千古名论,新党之犯难躁进,旧党之苟且保全,皆与圣训相反,宜其祸之旋踵起复也。变法谈何容易?而以二三轻薄少年任之,宜其败之速也。至于今因噎废食,永无振兴之望,不可谓非诸人之罪,足下以为何如?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一至卷五。
初八日乙卯(4月17日),阴。
午后,访孟朴于虚廓村居,偕诣谦斋寓,晤谈良久而别。致映南书云:弟今岁颇思振奋,冀稍窥义理之樊,他日或可自立,乃二月中始痛杏殇,再遭胠箧,不如意事纷至叠来,佛家以魔扰败行,大道以多歧亡羊,惟有咬定牙根,不坠素志而已。矧泡影虚空,本无系著,青膻旧物,尚有留遗,循柱吏守雌之言,守孔门毋我之训,留得此身在,其余则有天焉。从者索居寡欢,弟亦独倡无和,吾邑为吴郡才薮,而寥落如此,岂乌目灵气将由此歇绝乎?示及时变一节,鄙人亦筹之熟矣,去岁云翻雨覆,佥谓鳗逃东海,必兴巨波,乃迟之久而卒无验焉。又谓天下从此定矣。愚则谓经此一番挫折,人心实从此死矣。外患日逼,内讧先溃,吾邑岩疆,受祸必早,恐如文恪之镇定,数月待寇至面委之,去者尚不可得;欲为全身之谋,须就事论事,如内讧则可依申沪,外患则可栖腹里,二者交迫则末如之何矣。鄙意水乡如昭文之任阳、昆山之蔚村,国初陈确庵诸先生避兵之所,舟楫四达,居人亦极良善,且有田可耕,不患饥饿,短衣芒履,杂作其间,呼马呼牛,物来顺应,虽有苛政,其奈我何?弟已于任阳小试其技,苟能招致沙民聚成村落,亦足保卫身家也。耦耕之约,期以五年,如不鄙弃,请以此言为息壤。《题襟集》刊成,乞先惠读,大著容少暇奉和,余不一一。前在苏城得句云:“坠花蠹魄心犹活,细雨煎春梦亦温。”颇病其纤靡,久未赓续,从者效西昆,鄙人直似钝吟矣,每下愈况,可为喟息。三门湾事决不就此而止,一发所牵,全身为动,从者洞烛事理,能决支那变动必在西卑利路告成之后否?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六至卷十。
初九日丙辰(4月18日),阴。
李允之丈来,为任阳官字圩荒田事也。钱云生自乡来,与偕至玉壶春晤程少蓉、王聘三。少蓉自浙归,聘三丈馆俞金门家。闻沈诵棠由湖北归,寓永凝巷姚湘渔家,往访之,不值。返,至严家场谒黄鲁村丈,傍晚别归。晚饭后,龚寅谷来。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一至十五。
初十日丁巳(4月19日),阴。
晨,黄子葵表叔、何子诒由乡来,乃邀寅谷丈饭于聚丰园,下午,陆枝珊复邀诸君饭于聚丰园,晤沈诵棠,畅谈良久而别。是晚,岳家为槿儿作佛事,竟夕不能成寐。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六至二十。
十一日戊午(4月20日),雨。
是日挈槿儿柩下乡,黎明即起,下行李毕,鼓棹行,东北风颇大,逆舟作鞺鞳声,既而雨大,风顿缩,抵白茆则易为西南风,雨亦渐止,到家只四下钟耳。槿儿柩置陈泾桥祠中。谦斋刻期入都,府札由差地协复,托寅谷表叔入署为之缓颊。窃事已讯数堂,由署备文至湖州武康县捕丁耕荣,恐捕役之或故纵也,令王升同往以监察之。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三卷卷一、二、三。卷一录奏议条陈,卷二录应试制策,卷三则拟策也,《治法》、《铨政》、《漕运》、《风俗》诸篇,贺氏录入《经世文编》,盖讲求有得之言,非空谈经济者所可摹仿也。
十二日己未(4月21日),晴。
黄少彭初五日来书,言任阳西人已来开种,官字号存四十亩,未能即开,翔字号百廿亩外,有本地人欲开种卅亩,惟闻系城内言氏之地。兹择于初五日开坝,需造小桥二条,两堍需钉木桩,朱厅东壁又坍,拟略为修葺,门窗不易修,姑缓之。附上丈量册二本,陶家角即郭圩,欲提出否?内如大羊庄十二图、念贰半图,纳芜圩未知图分均未报案,未识欲另报否?水墩圩有江北人欲卖地四千步,每千步洋十元,先付一半,未识尊意若何?益少阶欲附股,鸿祥欲其另贴洋一二百元,补去年各股之亏折,尚未有成议也。毕宅顶首除扣三个月房金外,尚余十数元,闻周子中已算讫,又有钱康处洋两元,亦须嘱子中收还。华君安初九日来书言,去春失物亦是寒食之宵,镇上赌博未能绝迹,不免有所勾引云。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二卷卷四、五。四卷拟策,《弭盗》一首最切实有用,五卷录《申请公移》,蔼然仁者之言。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七、八、九。
十三日庚申(4月22日),晴。
周少梅来,知科试惟刘培卿列一等,翥叔、丹侄均未获售。生题《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童题《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常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昭文、《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次题。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一卷卷六。此卷皆应酬之诗,可删。卷末附《崇祀录》,亦不足存。柯崇朴《状》颇翔实,可存。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十、十一、十二。
十四日辛酉(4月23日),晴。
静坐径日,颇觉此心把握得定,然此危机也。一转念则高山峻渊相迫而至矣,乃叹《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八字,真道得出一段捉摸不住境象也。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二卷卷一、二。甲集论书,乙集论事,颇多隽语,时有远致,洵书家之宝筏,画家之南针也。《论画》一集,山水、梅竹,部分类厕,各取其精纯,尤为钜观。
十五日壬戌(4月24日),雨,下午止。
翰叔等昨晚自苏城归,知美叔弟亦未获售隽,此次并不搜检,可为知大体矣。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三卷卷三。书分十集,丙、丁、戊三集则书事丛谈也,凡六门,曰道德,曰事功,曰风节,曰文章,曰逸迈,曰雅韵,配合未为妥协,而采辑之功亦勤矣。道德门列周子、二程子、张子、邵子、司马文正、杨龟山先生、朱子、张南轩先生、陆象山先生、蔡西山先生、陆抚阳先生九龄、真西山先生,而韩昌黎以下则列文章门,可谓知所择矣。卷中附《龟山字说辩》,亦精凿可玩绎。事功、文章门皆谨严,风节、逸迈则稍泛滥矣。《雅韵篇》列韵语、韵事、韵人,而韵语与甲集论书复出,韵事不另列,即取之道德以下五门,韵人曰王右军、米海岳、李龙眠,取此三家,殊不解其命意所在,所谓嗜好与俗殊酸碱者非欤?
十六日癸亥(4月25日),晴。
龚寅谷来,知谦斋事署中批差地复禀,云须令各该家丁切实具陈,然后肯出详也。娄东武静如丈病殁,回忆去岁谒于太华斋中,相去不及一年,而已作古人,娄水老成又弱一个矣。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三卷卷四。己、庚、辛三集则画事丛谈也,亦分六门,曰全艺,曰精敏,曰风教,曰知几,曰灵异,曰荣遇,杂采轶闻,致病琐屑,且以常人罕能学步,而谓之全艺,其实若所举张平子、嵇叔夜、范宣子诸贤,尚未能副斯名,况下此者乎?录谢灵运而论其文人无行,然则何不屏弃之为愈乎?戴嵩之牛,包鼎之虎,日观之蒲萄,擅长一艺,又乌足冒全艺之名?精敏一门稍雅饬,然一人事迹前后错见,亦一病也。风教门颇有意旨,而金铁混淆,知几门亦具神解,而淄渑合揉,篇首列蔡伯喈、张茂先,皆不知几之甚者也,惟灵异、荣遇二门颇足以资多识备雅谈,可谓全书之后劲焉。
十七日甲子(4月26日),晴。
偕翥叔至何市观桂村书院所造惜字炉,饭于何子诒家,黄子葵、龚寅谷来,议开城隍庙前新河事,约十九日祭坝,归家已上灯矣。读嵇承咸《书画续录》一卷,梁溪《书画征》一卷。《传习录》为承咸所刊,此则所续之壬、癸二集也,《续录》皆有明一代书画家,《书画征》则梁溪一邑人文也。读《翼教丛编》六卷,此书为湘人攻康有为、梁启超而作,首卷录朱侍御一新《洪给谏良品》、《与康、梁诸书辨新学伪经考》,归狱《刘歆之谬说》,四卷录叶吏部德辉《輶轩今语》、《评正界篇》、《长兴学记》、《驳义读西学书法书后》、《非幼学通议》、《辨康梁学术之支离》,五、六卷皆湘人学会攻讦之书问,其中颇有名论,如云:汉之公羊尊汉,今之公羊学尊夷。又云:公羊之学以之治经尚多流弊,以之比附时事更启人悖逆之萌,可谓扶其根株,至于民权平等、合种通教,诸说更不足辨矣。
十八日乙丑(4月27日),晴。
得黄少彭十七日函,内附沙鸿翔十三日书。与徐印如函云:得手教,延久未复。以中散之懒,兼有陈思金瓠之伤,意兴落寞,不知人世间更有何等欢娱事。少蓉丈在城晤谒一次,藉知从者近况。补帆、谦斋皆有浙游,而鄙人漠然若无动于心,乃叹情有时而涸,虽山水之温丽不足以针砭沉疴也。梅生同年处有管秀川《文献志》一部,拟向之取回,此书不易购索,倘梅生不在苏,当修函托足下转送也。华厦闻瓶师四月中要迁居,炳华既不来,常空旷易坏屋,前书云于足下有益,即是安宅无旷之意,非有他也。但内姑母意仍不定,周沈巷新居一时亦未有售主。前日在城晤陆枝珊,颇爱尊宅,倘得宽其典限,令彼多出二三年,以为从者上兑之费,如何?祈从速复我为盼。前托购《白田草堂集》,亦祈付便足带归。弟本拟侍家慈瞻礼天竺,后因事阻,致未能来。刘海臣师久未通音问,从者如欲托其扶持,下次信到,即以函渎可也,余不一一。读陆世仪《桴亭先生文钞》二卷卷一、二。桴亭有志经世,所言皆切实可行,讲义亦明白晓畅,无些孑腐气,为国朝诸儒之冠。桴亭之学以居敬穷理为根本,《思辨录》一书条理精密,亦辟良知而无叫嚣气习,学术最为纯正。
十九日丙寅(4月28日),晴。
毕稚琛十二日函,云亦亡一儿,大约皆非吾辈儿女也。是日为新河祭坝之期,午后偕翥青叔、李念萱侄倩步至何市,与诸君晤谈。黄子葵表叔招饮,肴馔丰盛,不觉醉饱,归家已上灯后矣。读陆世仪《桴亭文钞》四卷卷三、四、五、六。读《答吴燕余寄论开刘河书漕兑揭》,指陈利弊,语语中肯,想见蓬庐高隐时讲求有素,亭林意在师古,而先生则务通今,然其《答葑溪钦序三书》云:“《思辨录》皆补偏救弊之言,创制立法则非圣君良相彻首彻尾大大制作一番,未可遽云复古,而制作之法则必以封建、井田、学校为本,有《治通》一书专言此事。”知先生措论时事,特补救偏弊耳。今时安得先生者规画一切,去其稍病民者,行其可利国者?本原之地日强,外侮不攻自溃,而又惜《治通》一书不得见,不知封建、井田何以能行之无弊也?
二十日丁卯(4月29日),晨大雾如雨,日渐高始散。
王升自城回乡,知丁耕荣已于十五日在武康县二都镇缉获解署矣。黄少彭来书云:去岁之帐已将大略结出,增入维新开来之帐,又有台从来任船钱乞代添入,俟维凤等薪水付出后再行照股分派。今岁南京庄及新庙后所有芦草等出息拟包与本地人,其价从廉,可免滋事,而省看守,二处约可得洋百元左右。惟新庙后须略做小岸,约费钱十千左右,坝上要办闸板交圩甲经管,各佃稻种已浸,借去谷不过五担余,尚余谷十担余,拟俟付砻碾好后即送至府中。附上出入总数帐一本、岸总一本。岸工维新云:大小高低段之不同不能结出,是以将岸总呈上。挽武静如丈联云:家近武陵源,忆从白舫清游,一掬仙心凌太华;名登耆旧传,留得沧江余韵,百年诗派振娄东。丈所居室曰“卧游太华之斋”,盖家藏王弇州重摹王安道《华山图》,故以名斋云。冯仲帆自沪上寄一函云,前托询横沥河漕抚藩房费,陆静涵说定秦关之数,前开李墓不在内也。盖工需向善后局暂拨,三处皆需笔墨费。静涵,太仓人,为抚户房书,与仲帆素稔。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钞》四卷卷一、二、三、四。《桴亭诗选》入娄东诗派者予未之见,选入汪端明《三十家诗选》者皆集中上驷也,予最爱其《黄孝子诗》,可与亭林《天寿山》一首抗衡,七律尤沉雄激越,如《答嘉禾屠昭仲》云:“十年闭户双蓬鬓,五月行歌一敝裘。”《送懒云师归云南》云:“老衲生涯灵洞雪,孤臣心事海门潮。”均力追唐音,不知汪氏何以遗之?
二十一日戊辰(4月30日),雨,午后稍止,夜大风。
胡丽生来,言窑镇昨晚有难民百余人过境,衣履整洁,不类逃荒,且买纸钱于古庙焚化,询之,曰有老妪死也。夜则聚赌,银钱充牣,佥谓铁算盘之流亚也。家大人言,粤匪乱前,吾乡亦来一种类此之难民,去时,汉亭曾叔祖箧中墨西哥银百余枚已不翼而飞矣,殆白莲教之遗孽欤?致书毕稚琛,汇银六百两,托宝昌庄转寄。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抄》四卷卷五、六、七、八。《寄李映碧廷尉》云:“吾生自爱陶元亮,此事宁烦华子鱼。”《题静观楼》云:“海气朝升春旭满,星文夜聚故人来。”亦可颉颃卧子,平揖梅村。《汪氏诗选》云:“先生与归元恭屡唱和,独于亭林无只字酬赠,两贤若不相识者,是亦一奇。”按《文钞》中附《元恭来书》云:“向为弟言顾宁人兄,今见宁人,弟亦极口盛德,渠亦深企仰。两贤皆天下之士,近在数十里内,却不相识,亦是异事。然今一见,各吐其胸中之奇,必皆恨相见之晚,相与之谊,相欢之情,当不啻古之侨肸也。”先生《答书》云:“顾宁人仪响往已久,未得把臂,前枉顾时,仪适同葛瑞五在唐市访顾宁人,两不相值,见时幸致声。”知两贤闻声相思,神交已久,不徒在语言文字之末矣。
二十二日己巳(5月1日),时雨时止,天气骤冷,古人所称麦秋也。庭前众绿怒生,牡丹已谢,柳絮不飞,野榆花蔌蔌乱落,小立风前,不觉怅然。
伤风微热,酒不能咽,意兴萧然,如坐穷谷。检读近人所为清议报,知新报指斥朝政,无所忌讳,不禁废书三叹。读陈瑚《确庵文钞》三卷卷一、二、三。确庵之学不亚于桴亭,其文则鲸铿凤绚,一洗讲学家拘墟陋习,讲义尤明白晓畅,其学以迁善改过为日程,归宿在一个敬字,敬只是求放心,其示人下手工夫可谓深切著明矣。其论讲学云:“古人讲学与后人不同,古人讲学不过贤师良友相聚一堂,把天地间义理、古今名物象数讲求讨论,与夫终日,所言之言,所行之事,一动一静,互相劝戒,正其所得,考其所失。”“后人讲学未免蹈袭禅门套【子】,聚集徒众,登座说法,树立门户,党同伐异,大率口耳之学,与身心性命绝不相干,甚至为名而不为实,为利而不为义,较之战国处士横议,晋人清谈,有何分别?所以三王之后,张江陵持政,禁绝道学,原是讲学的不是……。故讲学必要躬行,但讲学而不能躬行,流弊便不可胜言。”可谓切中身心矣。又以宋儒说穷理持敬,人或疑为迂腐,易以读书做人四字,更浅明易晓,达上澈下。桴亭从祀孔庑,而先生尚有待也,此则后学之责也。先生讲习经世之学如治病,说之规画漕弊河工,犁然心目,是体用兼备之纯儒,岂迂疏不达世务者所可比哉?《读藏书日纪序》云:“论者或咎其《水浒》一书为流寇披猖之祖,而不知《藏书》之害为更酷【焉】。”是《水浒》一书出于李卓吾手笔,亦足以广异闻。(李卓吾有《水浒》评本,确庵当指此。)
二十三日庚午(5月2日),晴。
吴市人王姓来,持旧书画求售。予购《砖塔铭》、《黄叶和尚碑》两纸,顾沄山水、何畋隶扇二页,洋壹元二角。沄字若波,近时人;畋字学山,桂村人,何义门笔法由其指授,诗宗钝吟,而无其纤靡之习。予爱其“地是未经游处好,人于初得见时真”一联,谓深入宋人堂奥也。与龚寅谷表叔书云:河工报销须合南横沥在内,从前开挑市河,原禀只有五百余千之总数,申明应造土方收支各册,俟全河开浚,一并报销,则此次不容含糊过去。花布捐本为南横沥而设,今藉以为建造书院之用,去岁六月桂村书院报销册亦只有二百余元之总数,申明细数,俟另册呈核。此次全河报销则花布捐亦应清结造册,一同报销,除将尊处河工垫用之款若干,侄处书院垫用之款若干扣除外,该余若干作何项开支,亦要酌商妥善,庶几头绪逼清。此后捐项或停或展,亦祈酌夺,为盼。时寅谷期予于廿四日必要至城,予以伤风不能出门,故具函言报销大概情形云。读陈瑚《确庵文钞》三卷卷四、五、六。《为毛潜在乞言小传》云:“江南藏书之富,自玉峰菉竹堂、娄东万卷楼后,近屈指海虞。然庚寅十月,绛云不戒于火,而岿然独存者惟毛氏汲古阁……。其制上下三楹,始子讫亥,分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所遗,【纸理缜滑,墨光腾剡。】又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见。”按,万卷楼为吾邑杨梦羽藏书处,不知娄东属何人?予欲考诸家藏书始末,录此以当息壤。陆、陈二先生《文钞》,蒯德模为太仓州牧时所刊也,据叶氏裕仁跋,《桴亭文稿》十卷,无刊本,确庵文有汲古阁刊本,毁于寇难。张清恪所刊,只得桴亭文不全本,确庵文未之见也,不知在《正谊堂丛书》中否?近时唐蔚芝农部辑刻二先生遗书,当专函询之,或可得梗概也。
二十四日辛未(5月3日),晴。
横沥口祖茔自粹卿公以上,旧谱失其名字,有野榆三株,频岁为猪獾踞其中,附近田中之麦豆俱受蹂躏,乃饬邻人剃草塞穴以驱除之。杨子鹤镜中影,其所自绘,鱼翼《海虞画苑略》所谓“绛帕蒙头盖”,以胎仙自况者也。予得之鹿河唐氏,册凡三十六页,名人题咏者五十余人,亦艺苑钜观也。黄少彭荐一装潢匠来,嘱其重装,兼以翰青叔所赠孙心青行楷挂屏媵焉。陈确庵《五祀说》云:“世俗有祀五路之举,遍于国中,谓之利市。君子不言利,吾家世不祀五路,不以利为利,故废之也。然闻之古人祭行,盖道路之神也,五路之说殆昉于此,今拟远行则祀五路,因亦定其仪以附五祀之后。”据此则姚补篱释为行神,亦未可厚非,特不以礼行混五祀之,祀井而附其仪于五祀后,殊有卓识。姚氏据误本月令为说,犹未免经生墨守家言耳。墨笔点勘陈瑚《确庵诗钞》四卷卷一、二、三、四。钱塘汪氏《明三十家诗选》录确庵诗附桴亭以传,故所采较少。予谓二人工力悉敌。娄东诗派云:桴亭以浑灏胜,确庵以沉雄胜,可谓定评。七律风骨高骞,远驾梅村,汪氏所遗者,如《怀黄冠蔡伯仁》云:“张俭外黄亡命日,朱家关内置奴时。”自注:余乙酉避地主人也。《春日》云:“饷米一蓑冲雪去,市鱼孤棹带花回。”《陶九皋远游言别》云:“四方投分宜矜慎,千古伤心是乱离。”《次韵刘文成夏日杂兴》云:“茆屋未秋风已破,秫田多水雨先愁。”《秋水》云:“霞明山鸟独归去,雨歇林蝉齐有声。”《黄摄六吉州生日诗》云:“吴山楚水伤心画,越鸟江花溅泪诗。”《白璧》云:“但得酒星明似月,从他箕舌大于瓜。”《春尽日病中自遣》云:“但有暮愁微雨后,更无春梦落花时。”《和虹友怀汉槎》云:“曾记去年花里别,岂知今日笼中囚?”《寄怀登善》云:“宣室席逢中夜召,舂陵诗为一隅忧。”《送诸湛庵客游疁上》云:“囊底诗篇题甲子,箧中书卷续阳秋。”《追悼我完师》云:“一自龙髯归紫极,便将虫臂付青天。”俱苍秀雄浑,可作摘句图。乐府如《虎》、《疁水》、《滇南路》、五古如《斯友堂诗》,魄力深厚,不愧大家。予尤爱其《赠文介石》第六首云:“尚有将军出汉关,小朝廷是旧江山。文犀输贡哀牢国,狂象前驱板楯蛮。钜鹿马嘶秦楚际,王官人在乱离间。归心且付东流水,待到蒲轮始放还。”咏滇事大有唾壶系缺之概,汪氏录其二、其三,而独遗此首,窃所不解。诗可以兴,可以观,洵然。先生《和瞿有仲读史杂咏》云:“唐宫宣事向铃严,赵宋銮仪不避嫌。只有圣朝家法好,从来金殿不垂帘。”《和有仲观剧》云:“曲曲明珠转玉盘,声声吹向碧云寒。无端愁杀江南客,袍笏威仪见汉官。”一则述胜朝之故事,一则恸沧海之改观,沉郁苍凉,令人不堪卒读。先生辑当时隐君子诗,名《离忧集》,及门诗名《从游集》,并有汲古阁刊本,又有《顽潭诗话》抄本,俱未见。
二十五日壬申(5月4日),晴,午后阴。
昨,沙溪顾子芬有书来,为其家有任阳田数十亩,为经造盗卖张云梅处。子芬家自粤匪乱后,久未完纳粮米,户名已改孙少峰者四五年,而顾不知也。去年曾向云梅询问,则云须俟少峰归,今少峰久不归,则此田终无著落也。予以与云梅熟识,难于下手辞之,且言必思所以制胜之法而后可作调人,仅恃口舌折冲无益也。与冯仲帆函云:苏城别后,得鸿翔书,言暂回崇,再约期晋省。陆函收到,任阳已开种,数事妥协,勿念。惟本年须请勘造册出详耳。与邵甘甫函云:前由维新带上禀件,不知已投否?何以久无信也?闻蔡霁峰为吴淞谷宝瑞所控,管押法公堂,正可乘机进取,所谓人满则天概之也。墨笔点勘陈瑚《确庵诗钞》四卷卷五、六、七、八。确庵游楚后,诗境愈上,七律更沉雄激楚,前无七子,后掩陈、吴,如《哀缘江郡县》云:“人住赤眉烧后宅,鸡鸣白马踏残桑。”《题吕仙祠》云:“壶里乾坤无战斗,人间陵谷有兴亡。”《湖南》云:“何必湘君才下泪,纵非贾传亦伤神。”《闻雁》云:“诗成郑谷他乡日,书系苏卿故国年。”《楚宫人》云:“胭脂波冷春何在,云雨台空梦已荒。”《秋思》云:“灭灶怕因人共热,吹灯羞与魅争光。”《自悼》云:“方丈书巢盘马磨,半生家产钓鱼竿。”《喜遇夏子音以著作见示》云:“蠹啮竹编书作命,鸡生醯瓮酒为年。”《三月十九日》云:“恨来短发还能竖,灰后雄心竟不飞。”纯是商音,能使闻者起舞。乐府如《久别离》、《磨兜坚》、《音节》、《入古》、绝句如《斗鸡》云:“先朝债帅能如此,不把河山送别家。”遇物感慨,卓然大家。理学家诗多涉陈腐,惟陆、陈二先生兼擅词章,平生一瓣香,愿为娄东爇矣。
二十六日癸酉(5月5日),雨。天气骤寒,与昨燥热时疑有三四月气候之差。
冯仲帆来书云,廿二日午后到苏,沙洲局钱君一函早经投去,尚未批出。鹤舲诸君廿四日去会晤后再奉闻。仲帆此书廿三日发,予昨一函托翥青叔由沙溪寄璜泾。《苏报 记在礼教》云:该教津门最伙,常著白衣冠,或白线辫绳,或一布腰带,资格愈深,孝服愈重。入其教者大半兵役混星居多,公所设僻静街巷,所内有老师父陪坐者,每岁集会教,又名摆斋,其期则在上元浴佛,中元腊八等日,传授秘诀,有八大戒,曰不敬祖和先,不养鸡和犬,不打架,不生气,不吃烟,不喝酒,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且有五字者,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重如泰山,轻如鸿毛,如敢泄漏,霹雳殛身,问所云则观世音菩萨五字也。遇宴会或以烟酒奉敬,则以在礼对,或云有门坎,每岁元旦五更齐赴西郊外尹姓坟场打坐朝参,名曰上尹爷坟,盖此教实尹姓肇始也。尹姓,嘉道间津郡西关外人,贸易为生,一日,西关外有疯道人,衣服蓝缕,趺坐廊檐下,数日不去。居人异之,环绕者三匝,尹姓挑凉粉赴市,见道人,置担问曰:“汝有何能?”道人启目视之,曰:“无他,能吃耳。”尹曰:“汝能罄我所挑之凉粉乎?”道人曰:“能。”尹与之,辄尽,回家取给之,又尽。旁观以为异,稽首下拜,道人起,径行。尹尾其后,不知所之。居人咸谓尹遇异人,指日可成仙,尹于是舍去旧业,即所居设香坛,施符水,愚夫妇信徒日众,凡有疾病咸往祷求,尹更造作大言,以相煽惑,从此收召门徒,独树一帜。尹姓物故,其徒分立门户,愈传愈广,盖在礼教缘起如此。夫白莲、八卦诸教,其始皆煽骗钱物,终以倡乱祸延数省。粤逆亦窃耶稣教遗绪,谓天父天兄者,鄙俚不堪而流毒遍天下。一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蚁之穴可以溃堤,彼在礼非其流亚欤?抑闻南方有所谓糍团大被教者,其踪迹诡秘,徒党众甚,与在礼同,而有司不知禁止,绅士不知防堵,农商习处而安之,幸而卵育于尧天禹甸之中,不幸窃发,必有受其祸者,深冀我言之不中,则闾阎之福也。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一。桴亭所编《节韵幼仪》,据《从祀录》列《未刻书目》中,不知今世尚有传本否?
二十七日甲戌(5月6日),阴。
祖茔除草未毕,因复鸠率工人整治之。晨起,闻催耕鸟声,是日木棉下种,早者已种七八日矣。立夏日俗有秤人之戏,谓不蛀夏,不知始何时也。书以再传而失真,《经世文编》录桴亭《思辨录》择取极精,然有谬误二事,《论官制》云:“鸿胪、太常、光禄可并入礼部,国子监当格外独尊,不录侪于诸卿。”今《文编》改云:“国子监亦可并入礼部。”不知先生明云:“祭酒天下之师,隆重师儒,乃治天下第一要义。”正四品且非,况从四品,乌得并其衙门裁之乎?此一误也。《论封建》云:“治天下须用得几个县令好,县令古诸侯也。”今《文编》改云:“治天下须用得几贤督抚,贤督抚,古牧伯也;治一省须用得几贤县令,贤县令古诸侯也。”虽与今制密合,殊失先生循今郡县之制,复古诸侯之爵本旨,此一误也。古人议论各有见地,不可以己意点窜,致失其真,魏默深犹未知此义。叶裕仁《归庵文稿 书张氏所藏诸名贤墨迹后》:有亭林书索观《思辨录》,时亭林在都中,书云:“付东堂邮呈。”东堂,郁植字。先生集中有《送东堂北游诗》,在康熙五年丙午,此书当在东堂入都以后,是亭林与桴亭鱼雁通讯,何至有若不相识之疑哉?龚寅谷复函,云从前开浚市河,目下南横沥全河开挑,理应一并报销,应造土方收支各册,当即汇核誊正,拟出月初一日买棹赴常,订定同往。予复书,言准初一晚赴城,勿愆期也。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二。此卷是桴亭学术宗旨所在,如云:“学者欲学圣人,须是立志第一。”又云:“人志气少,只要能知耻亦好,有志近乎狂,知耻近乎狷,狂便是好仁者,狷便是恶不仁者。”又云:“立志与取友相表里,能立志然后能取友,能取友益见其能立志。”又云:“居敬穷理四字是学者学圣人第一工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总只此四字。”又云:“居敬工夫予得力一天字,穷理工夫予得力理一分殊四字。”又云:“予初起手得力一仁字,后来又得力敬字、天字。”按,桴亭之学以居敬为本原,以立志为先务。予因此悟得《论语》三层工夫:一有志,三有耻,三有恒。当另为说阐明之。
二十八日乙亥(5月7日),晴。
王升自城归,得徐印如廿二日函,云来浙定于何时,乞示确音,因出月初拟还常,恐相左也。予函十八寄,印如发此函时犹未见予函,故有何时来浙之询。又黄惠甫十三日函云:月初在川沙晤鸿祥,知五团事已有把握,拟即筹款来虞,因吴映帆欲晤王君,以故迟迟,兹嘱祥卿往南汇询明,会同诸友来虞,恐悬念,先此驰布。窃赃已当者须失主备当本往赎,予见印谕而始知此事之确。省例所称当本向窃贼追给者,盖犹在当商具呈立案之前也。京师多榆,簸钱满地,作饼亦颇有风味,予家绕宅多野榆,日来落花满庭,甚细而色微黄。考陆玑《草木疏》,榆有十种,叶皆相似,皮及木理异。《尔雅》释榆者三:一曰枢荎,郭注今之剌榆,疏《诗 唐风 山有枢》是也;一曰“无姑,其实夷”,郭注:“无姑姑,榆也,生山中,叶圆而厚,所谓芜荑是也”;一曰榆白枌,疏《诗 陈风》“东门之枌”是也。《群芳谱》:榆一名零,一名枢茎,有数十种,今人不能别,惟知荚榆、白榆、剌榆、榔榆数种而已。按,枢茎即《尔雅》枢荎之误,荚榆、白榆皆大榆也,大榆二月生荚,榔榆八月生荚,见《本草》。今之落细花者,俗称野榆,可为桌椅等物,又称椐榆,未知属何种也。段氏《读尔雅》榆白句枌,云别榆一种,见《说文注》。《说文》:“榆:榆白,枌”,此用释木,文枌榆也。枌榆连篆文读,榆之一种,梗山枌榆有束荚可为芜荑也,此又枌榆之一种。《齐民要术》分姑榆、剌榆、山榆为三,云剌榆木甚坚肕,山榆可以为芜夷,依许说,则剌榆,山榆一物也。贾氏言种植得诸目验,与许书不合。姑榆段氏云即周礼之橭,杜子春作枯榆,郑注《周易》:“大过曰枯”,音姑,谓无姑山榆是山枌榆,即《尔雅》无姑之证,然又与《齐民要术》不合。耳目近习之物混淆难识别,于此见博物之难。为周少梅写团扇两柄,为诸小梅写善之款七言款对一付,腕力弱几不成字。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三。“格致只是辨天理人欲,天理人欲另是是非两字,是便是天理,非便是人欲。”何等直截了当,后儒千言万语,只可覆酱瓿耳。
二十九日丙子(5月8日),晴。
翰青叔至何市拓三官堂前管一德《浚河漕横沥塘碑记》,余以体中小有不适,未往。偶因祖茔穴猪獾事,考得獾是后出字,当作獾,或作 ,亦后出字,《说文》“獾,野豕也”,《正字通》引李时珍曰“貒,豕者獾也;獾,狗獾也”,二种相似而略殊。《尔雅 释兽》“貒子,貗”,注:“貒豚也,一名獾”,此即指今猪獾也。又“狼,牡;貛,牝”,狼此指牡狼,一名獾,与猪獾别,至狗獾只种类稍别于猪獾,可以獾统之。又读《格致镜原》,引《事物原始》:“獾色黄而微黑,尾短毛臭而肉膻,善为曲穴而避藏,防人害也。”《五杂俎》:“獾如犬,穴地中,常以夜出田野觅食,鸡鸣即还,其行皆有熟路,土人觅其穴,置罟于穴口,鸡鸣时纵犬嗾之,奔而入穴,即获焉。其肉腯甚,不能多啖也。”按此二条似皆指狗獾言,猪獾肉可食,其性则二物无少殊,喜穴高阜,多为洞以便出入,古坟墓、古庙、旧宅皆其巢窟也。去岁游杭州,徐印如录示无名氏《圣湖秋兴》八首,有句云:“自强总赖天行健,矫首觚棱有所思。”感慨苍凉,若预知有八月归政之变者,可谓智者矣。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四、五。先生云:“学字虽兼知行,然毕竟知一边多,盖能学然后能知,能知然后能行,知是知此学,行是行此学,天下有知而未能行者,断无行而犹不知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论治术,非论学术也,于此悟阳明良知之说之偏。四卷论读书之法,切近易行;五卷因著述亦格致中事,而推论古文、诗歌、经义,亦非帖括家所能梦见也。先生云:“凡人好作古文辞,只是义理不深,看得辞章有味,故往往技痒。”予则因义理不深,而思学为古文辞以阐明之,谅亦为先生所许也。
三十日丁丑(5月9日),晴。
致王聘三丈书云:《李墓塘碑记》及《四书论跋》呈上削政,为幸。玮于古人文素未究心,近岁稍有志向学,以桐城、湘乡为师,而才力窘弱,往往辞不足达其理,理又不能举其辞,刻意简炼而不知已伤于芜秽也。《碑记》改定后乞画纸格付玮,拟恳胡敻修孝廉一书篆额,用否亦祈赐书详示。尊处有《爱日精庐藏书志》,乞检《琴川志》一条录寄,玮思将此书付刊,卷首录考证。据阮文达《四库未收书提要》、钱竹汀《养新录》暨《皕宋楼藏书志》、《铁琴铜剑楼书目》,不知他书尚有可引据者否?唐吉士馈鲥鱼,知良保病近日稍有转机。璜泾院试,隽者二人:邵征久、沈少蓼,提复而未隽者一人:许惊百。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六、七。二卷是论诚正工夫,其要旨云:“诚意是敬字逐条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诚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镜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镜在此而物来自照。”“一心偶正便是诚意,无意不诚便是正心。”剖析微至,真是一掴一掌血,一棒一条痕。先生论操心云:“舜光问日来用力操心,反觉心中扰扰,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达。’予曰:‘汝向来未尝操心,虽心中终日扰扰,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于往时也。’”予近学操心,心中时觉憧扰,以为进德不猛,故私欲纷乘耳,读先生书而始恍然。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过,忘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此言可与予论语第三层工夫是有恒意相印证。
是月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二十卷、《翼教丛编》六卷、陆世仪《桴亭文钞》六卷、陈瑚《确庵文钞》六卷、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七卷,皆有用书也。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王绂《书画传习录》八卷、嵇承咸《书画续录》一卷、梁溪《书画征》一卷,皆无用书也。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六卷,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钞》八卷、陈瑚《确庵诗钞》八卷,虽功不加修,业不加进,然读陆、陈二先生遗书,识得一敬字,是切实下手工夫,不至泛泛无所宗主,三十日光阴未为虚掷矣。

四月朔日戊寅(5月10日),晴。午后阵雨,炊数升米时即开霁。
昨晚,祖茔獾又掘一穴,令猎人任关顺往,捕得一獾,重廿余斤,犹是最小者。黄少彭书云:今晨接到令亲郑步青书,为新庙后百廿亩荒田事,但此田去冬该处农民顾湘等亦联名报垦在案,新庙中有孙大令告示张挂,今正已略为开垦。顾湘等忽弃之如遗,郑君处如何回复,祈示知。窃案如来沙溪提赃,不必备当本,倘当中不肯,镇上诸友均欲与当中为难,缘当中不肯让去入当每洋三文,遇公事不肯捐。萃卿兄嘱弟先行关白,附郑步青兆嘉来函,云弟有坐落东一场四十二都六图翔号荒田一百廿亩,系门人言君学之产,绝售与弟处多年,除已经垦熟起租外,尚存一百余亩,向归原佃张德和经理,岁收芦租钱十余千文。去岁因阁下设局任阳开垦无主荒田,闻此田亦来勘丈,当遣侄孙子颖到府面陈一切,意欲自行开垦。今春已将圩岸加筑,因垦费甚巨,农具亦未购全,是以延搁,恐贵局诸公未悉原由,故特端函致意,且俟子颖科试回来,再与阁下面商可也。徐印如专人来函云:在浙奉手书,一切读悉。弟因舍妹病故,昨晚驰归,有要话面谈,已函订似逸明日同访阁下,细商一切,如有暇乞挂帆过我,尤妙。予以即日赴城,约于城中面晤。翥青叔自沙溪归,携邵甘甫函,云顾维新来字言,戴、邵二姓之禀已于三月廿三日由叶兰生手进,未知何日批示。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八。“修身工夫博言之曰貌、言、视、听、思,五者约言之只是一个敬。“二语是先生一生得力处。此卷多切于人事,实入道之根荄,取人之准的,如“【只】头容一直四体,自入规矩。”“踞坐交膝,虽细事,然习惯,则体终不庄,终非有道气象。”“凡人语言之间多带笑者,其人必不正。”“笑【有】近于阳者多君子,【有】近于阴者多小人。”“人视瞻须平正,上视者傲,下视者弱,偷视者奸,邪视者淫。”“后生断不可以言语先人。”“刻者锓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渐,后生而习于刻薄,吾有以识其将来矣。”“酒醉后各有天性,有乱不可言者,有多笑语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则胸怀愈益洒然,即倦亦不过少瞑片时者,此处即有贵贱贤愚之别。”“人能常知此身之贵,常念此身之重,则自能不淫于色。”此九事者以之持躬,以之观人,以之取友,便觉得此心帖然,如有把握,语言动止不必矜持,而自能合范矣。先生真锡我百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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