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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藏經 憨山老人夢遊集
 (侍者)福善日錄 (門人)通炯編輯

  憨山老人夢遊集
  憨山大師夢遊全集序

  憨山大師夢遊全集。嘉興藏函。止刻法語五卷。丙申歲。龔孝升入粵。海幢華首和尚得余書。楗椎告眾。訪求鼎湖棲壑禪師藏本。曹秋岳諸公。僐寫歸吳。謙益手自讐勘。撰次為四十卷。大師著述。援筆立就。文不加點。字句不免繁芿。段落間有失次。東遊時。曾以左氏心法序。下委刊定。見而色喜。遂削前藁。今茲讐勘。僭有行墨改竄。實稟承大師墜言。非敢僭踰。犯是不韙也。既徹簡乃為之序曰。佛祖闡教。以文說法。慈氏之演瑜伽。龍樹之釋般若。千門萬戶。羅網交光。郁郁乎。燦燦乎。千古之至文也。大教東流。人文漸啟。遁遠濬發於南。什肇弘演於北。推輪大輅。實惟其始。隋唐以來。天台清涼永明之文。如日麗天。如水行地。大矣哉。義理之津涉。文字之淵海也。逮及有宋。教廣而文煩。其最著者三家。鐔津以孤亢崇教。其文裁而辨。石門以通敏扶宗。其文[奧-大+ㄎ]而麗。徑山以弘廣應機。其文明而肆。夫文而至於辨也。麗也。肆也。其城塹日以堅。其枝葉日以富。其撈籠引接日以博。浩浩乎。巵言之日出。而岌岌乎。津梁之日疲也。繫辭有之。易之作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豈不信哉。我大師廣智深慈。真參實悟。惟心識智。夢授於慈氏。華嚴法界。悟徹於清涼。被根應病。橫說豎說。千言萬偈。一一從如來文字海中流出。以鐔津之崇教者。固其城塹。以石門之扶宗者。沃其枝葉。以徑山之應機者。暢其撈籠引接。務欲使末法眾生。霑被其一言半句。皆將飲河滿腹。同歸於智海而後已。雜華言。金翅鳥王。以清淨眼。觀察諸龍。命應盡者。以左右翅。鼓揚海水。悉令兩闢。取而食之。大師說法為人。欲搏生死大海水。取善根眾生。置佛法中。亦復如是。日者。廣南繕寫書生陳方侯。觸語悲悟。放筆薙髮。大師搏取深心。光芒昱曜。凌紙怪發。善根眾生。應機吸受。如方侯者。歷河沙劫。猶未艾也。嗚呼偉矣哉。大師與紫柏尊者。皆以英雄不世出之資。當獅絃絕響之候。捨身為法。一車兩輪。紫柏之文雄健而斬截。大師之文紆餘而悲婉。其為昏塗之炬火則一也。昔人嘆中峰輟席。不知道隱何方。又言楚石季潭而后。拈花一枝幾熄。由今觀之。不歸於紫柏憨山。而誰歸乎。後五百年。魔外鋒起。篤生二匠。為如來使。佩大法印。然大法燈。殆亦儒家所謂名世間出者。裨販剽賊之徒。往往篡統系。附師承。竊竊然為蚍蜉之撼樹。夫師之集行。如日輪當陽。魑魅斂影。而黶寐者。猶懵而未寤也。然則大師同體大悲。如作易之有憂患者。其何時而止乎。斯可為痛哭已矣。夢遊集初傳。武林天界。覺浪和尚。見而嘆曰。人天眼目。幸不墜矣。亟草一疏。唱導流通。毛子子晉。請獨任鏤。版。以伸其私淑之願。子晉歿。三子褒表。扆聿追先志。遂告成事。其在嶺表共事搜葺者。孝廉萬泰。諸生何雲。族孫朝鼎也。其次助華首。網羅散失者。曹溪法融。海幢月池。及華首侍者。今種。今照。今光也。皆與有法乳之勞。法當附書。上章困敦之。歲仲冬長至日。海印白衣弟子。虞山錢謙益焚香稽首謹序。

  憨山老人自贊

  威威堂堂。澄澄湛湛。不設城府。全無厓岸。氣盖乾坤。目撑雲漢。流落今事門頭。不出威音那畔。無論為俗為僧。肩頭不離扁擔。若非佛祖奴郎。定是覺場小販。不入大冶紅爐。誰知佗是銕漢。只待彌勒下生。方了這重公案。

  康居國會尊者像贊寄憨山大師(并序)

  三國為英雄之聚。亦刀兵之聚。慈悲般若。無有入處。而康祖一錫浮江。三稱如來。兩目流血。舍利投瓶。光燦六合。澤緜千古。當是時也。吳之君臣。莫不為之動心變色。即事徵理。知有佛而不疑。六度既譯。安般門開。無擇黑白。得法眼淨。與夫禪思入微者。不可計算。皆我祖為之嚆矢也。憨山清大師。因弘法戍瘴海。善以慈心三昧。普使朽骨生春。聖華居士。聞風感慕。特寫祖影。寄上曹溪。以為大師影響。嗚呼。曹溪肉佛所現。自唐及宋。飲曹溪而得道者。代不乏人。邇來曹溪涸矣。寶林蕭然。又藉憨師以謫戍為波瀾。而曹源復活。庸祖分身。髑髏眼開。恒沙難喻。豈可以有思惟心。測其功悳淺深者哉。達觀道人。不解逆風把柁。但解順水推舟。為之讚曰。
  康祖來吳。清公謫[奧-大+ㄎ]。髑髏大師。金剛眼突。瘴海之慘。骨刺魂驚。大師得戍。彌感聖明。曹溪蠱毒。飲者皆喪。大師飲之。銷盡諸瘴。指撮舍利。康祖之貪。貪不為我。此心何慚。弘法得罪。命如單綫。千里瘴嶺。茫鞋踏遍。雷道岧嶢。颶風正高。盋瓶孤逝。舌相昭昭。南粵魍魎。白日鼓掌。我若無心。菩薩影響。有心之康。祖愚癡章。章甫適越。其誰不疑。石頭之別。肝膈冰冷。丁生吹火。寫康祖影。緣影得心。心亡性冥。大用無常。鐘以眼聽。根塵主客。收放夢醒。掌擎寶塔。牢山之頂。
  達觀可道人撰

  錄夢遊全集小紀

  丁酉人日。中丞龔公孝升。過海幢。出宗伯錢公牧齋書。其於大師遺稿。流通之心真切無比。華首和尚觀之。亦讚歎無比。既以海幢所藏者簡。附龔公矣。復刊布諸剎。為博訪全收之計。又以八行致端州棲壑禪師。索其全集。禪師慮失原稿。未發也。二月之望。前孝廉萬公履安來。以錢公曾有專囑。為謀之方伯曹公秋岳。作書重請。於是再奉華首書。遣喻如筏。知客往。稿乃發。而曹公與學憲錢公黍谷。各捐資為繕寫費。適會城方有試事。諸士子之歸依華首者。聞之皆至。舐筆落墨。數日而畢。其司較對。則一靈種侍者也。時一儒生陳方侯。於作字頃。有所感觸。便求出家。即日剃度。法名古值。字曰瞿滴。余為書助緣。偈曰。憨山一部遺稿。能使陳郎出家。時節因緣相值。將鍼引綫無差。現前同學大眾。[封/巾]他搭起袈裟。且看曹谿一滴水。研池裏面涌蓮華。此不獨見大師心光。攝受無量。亦見諸護法。一片心光。與無情筆墨。同向花首堂前。推出者僧。作大佛事。而此僧承是心光。為一切人。作發起導師。又未可量。則是書流通功德。豈可量耶。因記之。以博數千里外。一聲彈指。三月初六日。比丘今釋書。
  夢遊全集日錄。編輯重較諸名。幸各存之。通炯號寄菴。為大師首座。今海幢諸僧。皆其諸孫也。劉起相。號中當。起家乙榜。任撫州司李。大師靈龕還曹谿。及收藏遺稿。皆與有力耳。今釋再白。

  憨山老人夢遊集目錄

卷之一
  像  贊  序  記  目錄

卷之二
法語
  答鄭崑巖中丞(已下古本卷一)  示無生祿禪人  示奇侍者  示無隱桂禪人  示小師大義  示洞聞椉禪師  示優婆塞結念佛社  示真遇禪人  示優婆塞易真潭  示本淨貴禪人  云法錦禪人
卷之三
法語
  示性湻禪人  示妙[泳-永+((└@火)/(└@火))]座主  示靈洲鏡禪人  示歐伯羽  示馮文孺  示曾六符  示贊侍者  示明哲禪人  示舒中安禪人  示極禪人  示宗遠禪人  示念松通禪人  示佛嶺乾首座  示懷愚修禪人  示西樵居士  示陳生資甫  示離際肇禪人  示懷愚修座主  示了際禪人
卷之四
法語
  示容玉居士  示自菴有禪人住山  示慶雲禪人  示如常禪人  示小師悳宗  示慧侍者  示鄧司直  示妙光玄禪人  示寬兩行人  示如良禪人  示周暘孺  示舒伯損  示文軫  示劉平子  示歐嘉範  示李子晉  示李子融  示歐嘉可  示梁騰霄  示游覺之  示王伯選  示寂覺禪人禮普陀  示梁仲遷  示劉仲安
卷之五
法語
  示觀智雲禪人(已下古本卷二)  示了心海禪人  示湘潭諸優婆塞  示方覺之  示智海岸書記  示劉存赤  示鍾衡頴  示袁大塗  示雙輪炤禪人  示顓愚衡禪人  示李福淨  示段幻然給諫  示玉覺禪人  示明益禪人  示慧楞禪人  示半偈聞禪人
卷之六
法語
  示歸宗慈長老  示王自安捨子出家  示靈原覺禪人  示蘄陽歸宗常公  示古愚拙禪人  示袁公寥  示參禪切要(已下古本卷三)  示董智光  示聞汝東  示徑山幻有堂主  示徑山西堂靈鑒智  示知希先山主  示嵩樸恩山主  示椉密顯禪人  示曇衍宗禪人  示顧山子  示譚梁生  示曹居士  示馮延齡  示寒灰奇小師住山  示石鏡一禪人
卷之七
法語
  示太素元禪人  示恒河智禪人持經  示王鹿年  示在顒侍者  示在介侍者  示在淨沙彌  示性田行者  示朱素臣  示沈止止  示澹居鎧公  示念佛切要  示雲棲侍者  示等愚侍者  示玄津壑公  示了無深禪人  示雪嶺峻禪人  示劉道人  示非石玉禪人  示沈居士  示王子顒  示沈旅泊居士  示顏福堅  示顧汝平  示顏仲先持呪  示嘉禾楞嚴堂主  示東禪浪崖耀禪人  示王聖冲元深  示孫詵白  示姜養晦  示眾
卷之八
法語
  示歸宗智監寺(已下古本卷四)  示自宗念禪人  示陸將軍  示慧成信首座  示自覺智禪人  示龍花泰禪人  示翠林禪人  示順則易禪人  示玄機參禪人  示智沙彌  示性覺禪人  示寶藏禪人禮普陀  示明輝少林禮祖  示法界約禪人  示祟觀禪人  示六如坤公  示西印淨公修淨土  示沙彌性鎧
卷之九
法語
  示夜臺禪人  示省然覺禪人  示[(小/日/(前-刖))*隹]明道禪人  示魏聖期  示福敦禪人  示福厚禪人  示同塵睿禪人  示修淨土法門  示念佛參禪切要  示海濶禪人書經  示沙彌能化書經  示惺初禪人書經  示昭凡庸禪人  示履初崇禪人  示慧鏡心禪人  示修六逸關主  示慧玄後禪人  示淨心居士  示仁天老宿持經  示沈大潔
卷之十
法語
  示本懷禪人  示仰山本原覺禪人  示陳善人  示盛蓮生  示吳啟高  示無知鑑禪人  示徐清之  示若曇成禪人  示觀智雲禪人  示凝畜通禪人  答山東德王(兩問)(已下古本卷五)
卷之十一
法語
  答湖州僧海印(九問)  答武昌段給諫  答徑山西堂廣智(六問)  答沈大潔(六問)
卷之十二
法語
  答徑山澹居(八問)  答王芥菴朱白民(三問)  示蕭玄圃宗伯(二則)  示周子寅(四則)  示黃惟恒  示馬居士  示王生更字  示周子潛  示沙彌祖定  示吳公敏  示澄鋐二公  示江吾與  示王周二生  示杜生
卷之十三
書問
  與達觀禪師(九首)(已下古本卷六)  與妙峰禪師(五首)  寄蓮池禪師(二首)  與月川法師  與五臺空印法師  與雪浪恩兄(三首)  與無言宗師(三首)  與愚菴法師(三首)  與交光法師  與隱菴上人  與靜修上人  寄松谷師  與靜堂師  與萬安上人  與梅翁本師  囑弟子  與曉塵上人
卷之十四
書問
  與嬾菴師  與密藏開公  與悟心首座  與體玄小師  寄無宿上人  與龍華主人  與月清上人  與印菴法師  與衲雲法師  與幻一律師  與廬山圓通大眾  與宗玄上人  與雲棲大眾  與巢松一雨二法師  與無念禪師  答無異禪師(二首)  與湛然禪師  答四一法師  與修六關主(二首)  與漢月藏公  答頑石禪人  上山東德王(已下古本卷七)  與蒲州山陰王(七首)  與曾徤齋太常(三首)  與汪南溟司馬  與周幼海  與瞿太虗  與顧朗哉  謝毛文源侍御  與張守菴(二首)  答龔修吾
卷之十五
書問
  與陸五臺太宰  與李廓菴中丞  與許鑑湖錦衣  與孔原之  與郭太史  與吳運使  與黃子光  與高司馬  與黃梧山  與黃柏山  與江吾與  與即墨父老  與陸長公  與江仲嘉  與管東溟僉憲  與馮具區太史  與唐抑所太史  與王衷白太史(二首)  與曾見臺太宰  與王性海大行(二首)  與傳金沙侍御(二首)  與張大心  答柯復元孝廉(二首)  與丁南羽  與游二南  與屠赤水  與王念西太史  與徐明宇侍御(二首)  與陳劒南貳師(三首)  與楊元孺元戎
卷之十六
書問
  與周海門觀察(三首)(已下古本卷八)  答任養弘觀察  與祝惺存觀察  與丁右武大參(四首)  與湯海若祠部  與劉存赤  與鄭金吾  與何金吾  答鄭崑崖開府(二首)  答葛自修  與胡順菴中丞(四首)  與周勵齋太史  與子寅伯仲  與焦從吾太史  與楊復所少宰  答戴給諫  與殷參軍  答鄭孝廉  答鄒南臯給諫(四首)  與岳石帆計部(二首)  與虞德園吏部  與樊友軒侍御  與邢梅陽孝廉  與瞿洞觀(三首)
卷之十七
書問
  與汪靜峰司馬(三首)  與繆覺休(二首)  與賀知忍  與于中甫比部(四首)  與吳本如祠部  與曾金簡儀部(二首)  與馮啟南孝廉  與龍元溫  與元溫啟南  答李湘州太史(已下古本卷九)  與高瀛臺太守  與談復之(二首)  與穆象玄侍御  與劉玉受繕部  答杭城諸宰官  謝蘄州荊王  答荊世子  答無錫翁廣文  與聞子與  與金省吾中丞  與嚴天池中翰  與王季和  與顧履初明府  與虞素心吏部  與熊芝岡侍御  與蔡五岳使君  答王於凡  謝吳曙谷相國  答阮澹宇太守
卷之十八
書問
  與王省東侍御  答陳無異祠部  答曹能始廉憲  答徐明衡司馬  答王東里明府(三首)  與鮑中素儀部  答錢受之太史(七首)  與徐清之中翰  覆段幻然給諫  答袁滄孺使君(二首)  與袁公寥  與周海門太僕  與賀函伯戶部  答吳觀我太史(三首)  答吳生白方伯  答李三近  答沈大潔  答郭千秋
卷之十九

  刻方冊藏經序(已下古本卷十)  請方冊大藏序  首楞嚴經懸鏡序(見二十五卷)  首楞嚴經通議序  法華經通議序  合刻法華文句序  心經直說引  金剛決疑序  金剛決疑題辭  春秋左氏心法序  性相通說序(見二十五卷)  起信論直解序  註道德經序  紫柏全集序  雲棲全集序  方外遺書序  雲棲了義語序
卷之二十

  淨土指歸序  瑜伽佛事序  千佛懺序  楞嚴接光錄序  六祖壇經序(二首)  因明寢言序  二十五圓通圖序(已下古本卷十一)  十無盡藏品序  青原道場序  華嶽法派序  南嶽諸祖景堂序  焦山法系序  鼎湖山詩序  徑山志序  菩提菴妙明堂序  五臺金蓮社序  湖州天聖因緣序  三潭護生隄引
卷之二十一

  贈無盡上人住持序  送建上人遊八桂序  壽一山上人序  送蘊素上人還山序  送吳將軍還越序  周子悟一篇序  贈太和老人序  壽曹溪住持賢公序  贈良醫序  別陳生序  方子振奕微序  送堅音還金沙序  送無言住持少林序  送仰崖畫道景序  賀應公住持慈壽序  贈大倫住持廣濟序  送暎川法師幻遊序
卷之二十二

  石經山琬公塔院記(已下古本卷十二)  涿州石經山舍利記  大都明因寺常住記  開錦屏觀音洞記  五臺鳳林寺下院碑  伏牛山慈光寺碑記  修之罘山神廟記  無極師道行碑記  修悟山觀音菴記  重修巨峰玉皇殿記  修靈山大覺寺記  旃檀如來因緣記
卷之二十三

  觀楞伽閣筆記  曹溪千日道場記  重修彭城洪福寺記  剏建長壽菴記  重修天心寺記  忠勇碑記  電白縣化城菴記  法性寺優曇華記  龍川淨土寺記  休糧山社記  重修海會菴記  南雄集龍菴記
卷之二十四

  瓊海探奇記  瓊州金粟泉記  遊景泰寺記  端州寶月臺記  夢遊端溪記  光孝重修六祖殿記  衡州開福因緣記  遊永州芝山記  高雲山藏經閣記  木麗江奉佛記  法相寺定光佛記(已下古本卷十三)  金明寺大定堂記
卷之二十五

  廬山五乳法雲寺記  淨慈寺宗鏡堂記  徑山凌霄峰記  海虞尊勝菴記  忠懿王舍利塔記  讀異夢記  泰和縣真如庵記  清暢齋記  放生功德記  歸宗寺復生松記  金輪峰舍利塔記  明州育王舍利記
卷之二十六

  廬山大悲懺堂記  廬山雲中寺碑記  廬山萬壽寺佛像記  平湖紫清寺田記  金椒縣昌化菴記  金沙東禪寺緣起記  新安仰山誌公像記  廣東六祖戒壇碑記  雙峰月公道行碑記  興佛殿山長慶寺記  吳江接待寺常住記  普度菴記  寗都金蓮菴記  揚州府放生社記  高郵海臺菴常住記
卷之二十七
塔銘
  徑山達觀禪師塔銘(已下古本卷十四)  雲棲蓮池禪師塔銘  五臺空印法師塔銘
卷之二十八
塔銘
  壽昌無明禪師塔銘  無垢蓮公塔銘  棲霞景齋珠公塔銘  耶溪若法師塔銘  古鏡玄公塔銘  大方遷禪師塔銘  廬山恭乾法師塔銘  廬山敬堂忠公塔銘(已下古本卷十五)  法振鐸公塔銘  比丘性慈塔幢銘  黃山寓安寄公塔銘
卷之二十九
塔銘
  徑山澹居鎧公塔銘  南岳瑞光祥公塔銘  古風湻公塔銘  龍華禎公塔銘  徐公願力碑銘  寶藏成公塔銘  無瑕玉公塔銘  勉菴幻法師塔銘
卷之三十

  報恩西林和尚傳(已下古本卷十六)  雲谷大師傳  五臺妙峰登公傳  雪浪恩公傳  浮山朗目智公傳  淨明沙彌傳  聞仲子小傳
卷之三十一
題跋
  題血書華嚴經後(已下古本卷十七)  題華嚴法華二經後  血書金剛經跋(二則)  題血書法華經(二則)  血書梵網經跋  華嚴經題辭  菩提心願文跋  題普賢行願品  題安樂行品  刻藥師經跋  白衣陀羅尼經跋  跋百城烟水卷  尊勝陀羅尼跋  八大人覺經跋  釋迦觀音志  題求生淨土圖  題化城募疏  題雲棲小像  放生文跋  題殺生現報錄  題五大師傳  題法雷遠震卷  題國朝高僧行脚卷  題竹林法語  題真侍者行脚卷  題達大師送禪人卷  題達大師祭徧老文  佛奴歌跋  題壽昌語錄
卷之三十二
題跋
  跋可禪人行脚卷(二則)  題壇經首(已下古本卷十八)  楞伽略科題辭  題金剛註解  書金剛經頌後  物不遷論跋  重刻楞嚴經跋  起信直解題辭  百法八識跋  題四十二章經  題十六妙觀後  題諸祖道景  題坐禪儀後  題書七佛偈後(二則)  丁右武浮海詩跋  為右武書七佛偈  包公研書心經跋  題東坡觀音贊  題鬼子母卷  書元旦大雪歌  題從軍詩  題臥病詩  六詠詩跋  書懷李公詩  書山居十首跋  紫柏觀病偈跋  書范蠡論後  題書法華經歌後(二則)  題雪浪千丈  書顧寶幢居士事  題南臯萬法歸一卷  題圓覺頌  題幻予塔銘  金竹坪接待題辭  臺山竹林師卷  題壁光童子傳  題血書金剛經  書南潯報國寺疏  題華山銅殿二碑  題真慈達孝卷  弔遼陽將士文  題龍樹菴主傳
卷之三十三

  然燈古佛贊(已下古本卷十九)  貝葉佛母贊  西方三聖贊  化佛贊  雪山苦行佛贊(七首)  舍那如來法身贊  思惟佛贊  思議佛贊  無量壽佛贊(二首)  接引佛贊(五首)  臥佛贊  阿彌陀佛贊(二首)  長齋繡佛圖贊  釋迦佛贊(四首)  刺繡佛贊  毗盧佛贊  觀佛贊  經行如來贊(二首)  旃檀毗盧佛贊  熾盛光明如來贊  彌勒贊(三首)  布袋和尚贊  辟支佛贊  三大士贊  文殊大士贊(二首)  普賢大士贊(七首)  大悲觀音贊(五首)  水月觀音贊(二十四首)  比丘觀音贊  蓮葉觀音贊(二首)  瑞蓮觀音贊  蓮花觀音贊(二首)  禪定觀音贊(三首)  白衣觀音贊(十首)  魚藍觀音贊(三首)  紫竹觀音贊(二首)  南海觀音贊(二首)  巖龕觀音贊(二首)  巖樹觀音贊  應變觀音贊  自在觀音贊(二首)  御刻觀音贊  普陀觀音贊(二首)
卷之三十四

  天衣觀音贊  草衣觀音贊  海潮觀音贊  海月觀音贊  空海觀音贊  將軍觀音贊  降魔觀音贊(二首)  圓通觀音贊  刺繡觀音贊(二首)  渡海觀音贊  大悲觀音贊(二首)  四臂觀音贊  禮佛觀音贊  火光觀音贊  寶掌菩薩贊  準提菩薩贊(三首)  日光菩薩贊  維摩大士贊  陳如尊者贊  三十三祖道景贊  十八尊者贊(三首)(已下古本卷二十)  園林遊戲圖合贊  十八尊者渡海贊  又贊(十五首)  又贊(十八首)  又贊(十八首)  金畫遊戲圖贊  十六應真圖贊  十四尊者贊  又十二尊者贊  十二尊者揭厲圖贊  補衲尊者贊(二首)  看經尊者贊(二首)  降龍尊者贊(二首)  伏虎尊者贊(二首)  調獅尊者贊  浮海尊者贊  渡江尊者贊(六首)  燒香尊者贊
卷之三十五

  達摩大師贊(十六首)  六祖大師贊  永明大師贊  諸祖道景略傳贊(四十八首)  金剛墖贊  三教圖贊  文昌帝君贊  老子贊(二首)  孔子贊  彭祖贊  呂純陽贊  漢壽亭侯贊  玉峰和尚贊  寶峰和尚贊  紫栢大師贊(五首)  雲棲大師贊(五首)  無明和尚贊  無邊和尚贊  空印大師贊(二首)  紹覺法師贊  靈徹法師贊  自光長老贊  大歇耆秊贊  定宗老宿贊  雪嶠山主贊  楚懷山主贊  衲雲師贊  虗谷公贊  月岸公贊  雪嶺公贊  澹居鎧公贊  自贊三十三首  胡中丞贊  王宗伯贊
卷之三十六

  佛祖機緣(三十則)(已下古本卷二十一)  金剛經頌(十八首)  十六玅觀  本住法頌


  座右箴  定志箴  我箴  身箴  心箴  性箴  命箴


  母子銘  澄心銘  觀心銘  師心銘  覺非銘  夢覺銘  忘緣銘  觀世銘  六根銘  念佛三昧銘  正心銘  誠意銘  修身銘  齊家銘  六玅銘  般若軒銘  毗耶室銘  鐵如意銘
卷之三十七
  偈一(七十二首)(已下古本卷二十二)

卷之三十八
  偈二(三百九首)

卷之三十九

  雜說(十九則)(已下古本卷二十三)  知止說  安貧說  學要說  牧心說  觀心說  讀莊子  圓扇說  寂寞說  誠心說(似曇支)  澤山說  覺夢說  醫說  此光樓說  無情佛性義說  四願齋說  感應說  張孝子甘露說  梁不遷字說  黃用中字說  歐嘉可字說  鄭士修字說  徐子厚字說  李容我字說  謝汝忠字說  方學之字說  僧洞聞字說  僧無隱字說  僧虗懷字說  聶應如字說  何希有字說  僧香林字說  僧堅白字說  自性說
卷之四十
疏文
  造文殊像疏(已下古本卷二十四)  小福園齋糧疏  旃檀佛疏  南花祖塔疏  曹溪祖庭疏  祖師景堂疏  花嚴接待疏  苦藤嶺茶菴疏  重修普濟寺疏  重建祇園寺疏  湖心亭佛墖疏  重修龍花寺疏  血書花嚴經願文  為靈通侍者(戒酒文見中興錄)  放生文  祭陸五臺太宰文  祭胡順菴中丞文  祭達觀大師文  祭雲棲大師文  祭續芳聯公文  祭[徹-育+鬲]空師文  結念佛社文  曾九龍對靈小參文  達大師舉火文
卷之四十一
  楞嚴懸鏡(卍已下四般。既[(冰-水+〡)*又]于釋教部。故不再出○古本卷二十五)

卷之四十二
  法花擊節(古本卷二十六)

卷之四十三
  楞嚴補注(古本卷二十七)

卷之四十四
  楞伽補遺(古本卷二十八)  大學決疑(古本卷二十九)

卷之四十五
  觀老莊景響論(已下古本卷三十)  道德經解發題  憨山緒言(已下古本卷三十一)

卷之四十六
  徑山雜說  化生儀軌(古本卷三十二)  淨土會語(闕)(古本卷三十三)  性相通說(上下闕)(古本卷三十四)

卷之四十(七八九)
  夢遊詩集上(古本卷三十五)  夢遊詩集下(古本卷三十六)

卷之五十
  曹溪中興錄(上)(已下古本卷三十七)  興復曹溪規約十條

卷之五十一
  曹溪中興錄(下)(已下古本卷三十八)

卷之五十二
  (為靈通侍者戒酒文)  (地脈緣起說)  (曹溪僧眾寫經題跋)  (示曹溪僧眾法語)  (常住清規)

卷之五十三
  自敘年譜(上)(古本卷三十九)

卷之五十四
  自敘年譜(下)(古本卷四十)

卷之五十五
  墖銘傳(已下古本卷四十下附錄)  輓詩  書跋  舊序

  夢遊全集目錄(終)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二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校

  法語
  答鄭崐巖中丞

  若論此段大事因緣。雖是人人本具。各各現成。不欠毫髮。爭柰無始劫來。愛根種子。妄想情慮。習染深厚。障蔽妙明。不得真實受用。一向只在身心世界妄想影子裏作活計。所以流浪生死。佛祖出世。千言萬語。種種方便。說禪說教。無非隨順機宜。破執之具。元無實法與人。所言修者。只是隨順自心。淨除妄想習氣影子。於此用力。故謂之修。若一念妄想頓歇。徹見自心。本來圓滿光明廣大。清淨本然。了無一物。名之曰悟。非除此心之外。別有可修可悟者。以心體如鏡。妄想攀緣影子。乃真心之塵垢耳。故曰想相為塵。識情為垢。若妄念消融。本體自現。譬如磨鏡。垢淨明現。法爾如此。但吾人積劫習染堅固。我愛根深難拔。今生幸托本具般若。內熏為因。外藉善知識引發為緣。自知本有。發心趣向志願。了脫生死。要把無量劫來。生死根株。一時頓拔。豈是細事。若非大力量人。赤身擔荷。單刀直入者。誠難之難。古人道。如一人與萬人敵。非虗語也。大約末法修行人多。得真實受用者少。費力者多。得力者少。此何以故。蓋因不得直捷下手處。只在從前聞見知解言語上。以識情摶量。遏捺妄想。光影門頭做工夫。先將古人[糸-八]言妙語蘊在胸中。當作實法。把作自己知見。殊不知此中一點用不著。此正謂依他作解。塞自悟門。如今做工夫。先要剗去知解。的的只在一念上做。諦信自心。本來乾乾淨淨。寸絲不掛。圓圓明明。充滿法界。本無身心世界。亦無妄想情慮。即此一念。本自無生。現前種種境界。都是幻妄不實。唯是真心中所現影子。如此勘破。就於妄念起滅處。一覷覷定。看他起向何處起。滅向何處滅。如此著力一拶。任他何等妄念。一拶粉碎。當下冰消瓦解。切不可隨他流轉。亦不可相續。永嘉謂要斷相續心者此也。蓋虗妄浮心。本無根緒。切不可當作實事。橫在胸中。起時便咄。一咄便消。切不可遏捺。則隨他使作。如水上葫蘆。只要把身心世界撇向一邊。單單的的提此一念。如橫空寶劍。任他是佛是魔。一齊斬絕。如斬亂絲。赤力力挨拶將去。所謂直心正念真如。正念者。無念也。能觀無念。可謂向佛智矣。修行最初發心。要諦信唯心法門。佛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多少佛法。只是解說得此八個字。分明使人人信得及大段聖凡二途。只是唯自心中迷悟兩路。一切善惡因果。除此心外。無片事可得。蓋吾人妙性天然。本不屬悟。又何可迷。如今說迷。只是不了自心本無一物。不達身心世界本空。被他障礙。故說為迷。一向專以妄想生滅心。當以為真。故於六塵境緣。種種幻化。認以為實。如今發心趣向。乃返流向上一著。全要將從前知解。盡情脫去。一點知見巧法用不著。只是將自己現前身心世界。一眼看透。全是自心中所現浮光幻影。如鏡中像。如水中月。觀一切音聲。如風過樹。觀一切境界。似雲浮空。都是變幻不實的事。不獨從外如此。即自心妄想情慮。一切愛根種子。習氣煩惱。都是虗浮幻化不實的。如此深觀。凡一念起。決定就要勘他箇下落。切不可輕易放過。亦不可被他瞞昧。如此做工夫。稍近真切。除此之外。別扯[糸-八]妙知見巧法來逗湊。全沒交涉。就是說做工夫。也是不得已。譬如用兵。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古人說參禪提話頭。都是不得已。公案雖多。唯獨念佛審實的話頭。塵勞中極易得力。雖是易得力。不過如敲門瓦子一般。終是要拋却。只是少不得用一番。如今用此做工夫。須要信得及。靠得定。咬得住。決不可猶豫。不得今日如此。明日又如彼。又恐不得悟。又嫌不[糸-八]妙。者些思算。都是障礙。先要說破。臨時不生疑慮。至若工夫做得力處。外境不入。唯有心內煩惱。無狀橫起。或慾念橫發。或心生煩悶。或起種種障礙。以致心疲力倦。無可柰何。此乃八識中。含藏無量劫來。習氣種子。今日被工夫逼急。都現出來。此處最要分曉。先要識得破。透得過。決不可被他籠罩。決不可隨他調弄。決不可當作實事。但只抖擻精神。奮發勇猛。提起本參話頭。就在此等念頭起處。一直捱追將去。我者裏元無此事。問渠向何處來。畢竟是甚麼。決定要見箇下落。如此一拶將去。只教神鬼皆泣。滅跡潛踪。務要赶盡殺絕。不留寸絲。如此著力。自然得見好消息。若一念拶得破。則一切妄念。一時脫謝。如空華影落。陽燄波澄。過此一番。便得無量輕安。無量自在。此乃初心得力處。不為[糸-八]妙。及乎輕安自在。又不可生歡喜心。若生歡喜心。則歡喜魔附心。又多一種障矣。至若藏識中習氣愛根種子。堅固深潛。話頭用力不得處。觀心照不及處。自己下手不得。須禮佛誦經懺悔。又要密持呪心。仗佛密印以消除之。以諸密呪。皆佛之金剛心印。吾人用之。如執金剛寶杵。摧碎一切物。物遇如微塵。從上佛祖心印祕訣。皆不出此。故曰。十方如來。持此呪心。得成無上正等正覺。然佛則明言。祖師門下恐落常情。故祕而不言。非不用也。此須日有定課。久久純熟。得力甚多。但不可希求神應耳。
  凡修行人。有先悟後修者。有先修後悟者。然悟有解證之不同。若依佛祖言教明心者。解悟也。多落知見。於一切境緣。多不得力。以心境角立。不得混融。觸途成滯。多作障礙。此名相似般若。非真參也。若證悟者。從自己心中樸實做將去。逼拶到水窮山盡處。忽然一念頓歇。徹了自心。如十字街頭見親爺一般。更無可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亦不能吐露向人。此乃真參實悟。然後即以悟處融會心境。淨除現業流。識妄想情慮。皆鎔成一味真心。此證悟也。此之證悟。亦有深淺不同。若從根本上做工夫。打破八識窠臼。頓翻無明窟穴。一超直入。更無剩法。此乃上上利根。所證者深。其餘漸修。所證者淺。最怕得少為足。切忌墮在光影門頭。何者以八識根本未破。縱有作為。皆是識神邊事。若以此為真。大似認賊為子。古人云。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於此一關最要透過。所言頓悟漸修者。乃先悟已徹。但有習氣。未能頓淨。就於一切境緣上。以所悟之理。起觀照之力。歷境驗心。融得一分境界。證得一分法身。消得一分妄想。顯得一分本智。是又全在綿密工夫。於境界上做出。更為得力。
  凡利根信心勇猛的人修行。肯做工夫。事障易除。理障難遣。此中病痛。略舉一二。
  第一不得貪求[糸-八]妙。以此事本來平平貼貼。實實落落。一味平常。更無[糸-八]妙。所以古人道。悟了還同未悟時。依然只是舊時人。不是舊時行履處。更無[糸-八]妙。工夫若到。自然平實。蓋由吾人知解習氣未淨。內熏般若。般若為習氣所熏。起諸幻化。多生巧見。綿著其心。將謂[糸-八]妙。深入不捨。此正識神影明。分別妄見之根。亦名見刺。比前麤浮妄想不同。斯乃微細流注生滅。亦名智障。正是礙正知見者。若人認以為真。則起種種狂見。最在所忌。
  其次不得將心待悟。以吾人妙圓真心。本來絕待。向因妄想凝結。心境根塵。對待角立。故起惑造業。今修行人。但只一念放下身心世界。單單提此一念向前。切莫管他悟與不悟。只管念念步步做將去。若工夫到處。自然得見本來面目。何須早計。若將心待悟。即此待心。便是生死根株。待至窮劫。亦不能悟。以不了絕待真心。將謂別有故耳。若待心不除。易生疲厭。多成退墮。譬如尋物不見。便起休歇想耳。
  其次不得希求妙果。蓋眾生生死妄心。元是如來果體。今在迷中。將諸佛神通妙用。變作妄想情慮。分別知見。將真淨法身變作生死業質。將清淨妙土。變作六塵境界。如今做工夫。若一念頓悟自心。則如大冶紅罏。陶鎔萬象。即此身心世界。元是如來果體。即此妄想情慮。元是神通妙用。換名不換體也。永嘉云。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若能悟此法門。則取捨情忘。欣厭心歇。步步華藏淨土。心心彌勒下生。若安心先求妙果。即希求之心。便是生死根本。礙正知見。轉求轉遠。求之力疲。則生厭倦矣。
  其次不可自生疑慮。凡做工夫。一向放下身心。屏絕見聞知覺。脫去故步。望前眇冥。無安身立命處。進無新證。退失故居。若前後籌慮。則生疑心。起無量思算。較計得失。或別生臆見。動發邪思。礙正知見。此須勘破。則決定直入。無復顯慮。大槩工夫做到做不得。正是得力處。更加精采。則不退屈。不然則墮憂愁魔矣。其次不得生恐怖心。謂工夫念力急切。逼拶妄想一念頓歇。忽然身心脫空。便見大地無寸土。深至無極。則生大恐怖。於此若不勘破。則不敢向前。或以此豁達空。當作勝妙。若認此空。則起大邪見撥無因果。此中最險。
  其次決定信自心是佛。然佛無別佛。唯心即是。以佛真法身。猶若虗空。若達妄元虗。則本有法身自現。光明寂照。圓滿周徧。無欠無餘。更莫將心向外馳求。若捨此心別求。則心中變起種種無量夢想境界。此正識神變現。切不可作奇特想也。然吾清淨心中。本無一物。更無一念。凡起心動念。即乖法體。今之做工夫人。總不知自心妄想。元是虗妄。將此妄想。誤為真實。專只與作對頭。如小兒戲燈影相似。轉戲轉沒交涉。弄久則自生怕怖。又有一等怕妄想的。恨不得一把捉了。拋向一邊。此如捕風捉影。終日與之打交滾。費盡力氣。再無一念休歇時。纏綿日久。信心日疲。只說參禪無靈驗。便生毀謗之心。或生怕怖之心。或生退墮之心。此乃初心之通病也。此無他。蓋由不達常住真心。不生滅性。只將妄想認性實法耳。者裏切須透過。若要透得此關。自有向上一路。只須離心意識參。離妄想境界求。但有一念起處。不管是善是惡。當下撇過。切莫與之作對。諦信自心中。本無此事。但將本參話頭。著力提起。如金剛寶劍。魔佛皆揮。此處最要大勇猛力。大精進力。大忍力。決不得思前算後。決不得怯弱。但得直心正念。挺身向前。自然巍巍堂堂。不被此等妄想纏繞。如脫韝之鷹。二六時中。於一切境緣。自然不干絆。自然得大輕安。得大自在。此乃初心第一步工夫得力處也。
  已上數則。大似畫蛇添足。乃一期方便語耳。本非究竟。亦非實法。蓋在路途邊。出門一步。恐落差別岐徑。枉費心力。虗喪光陰。必須要真正一門。超出妙莊嚴路。所謂行步平正。其疾如風。其所行履。可以日劫相倍矣。要之佛祖向上一路。不涉程途。其在初心方便。也須從者裏透過始得。

  示無生祿禪人(乙未夏日在圜中說)

  古人最初發心。真正為生死大事。決志出離。故割愛辭親。參師訪友。歷盡艱辛。心心念念。只為己躬下事未明。憂悲痛切。如喪考妣。若一見知識。如嬰兒得母。儻得一言半句。開導心地。如病得藥。若一念相當。胸中了悟。如貧得寶。拌身捨命。陸沈賤役。未嘗憚勞若二祖之安心斷臂。六祖之墜腰負石。百丈之執勞。楊岐之供眾。凡名載傳燈光照千古者。無不從刻苦中來。乃至過去諸佛。求無上菩提。捨身命如微塵數。無一類而不受身。無一身而不苦行。百劫修因。故感天上人閒。無量供養。乃至末法兒孫。猶受用白毫光中一分功德不盡。豈有天生彌勒。自然釋迦者哉。痛念末法。去聖時遙。法門典刑。已至掃地。吾輩出家兒。不知竟為何事。生來祇知懼饑寒圖飽煖。一入空門。因循俗習。遊談終日。捧腹縱情。徒騁六根。備造眾惡。不耕而美食。不蠶而好友。虗消信施。唐喪光陰。竟不知生從何來。死從何去。豈復知因果難逃。罪福無爽。一朝大限臨頭。如石投水。三途劇苦。一報五千。再得出頭。知更何日。興言及此。痛可悲酸。目擊時流。滔滔皆是。望吾人之修者。如披沙揀金。非曰絕無。蓋亦鮮矣。嗟乎。三界牢獄。四生桎梏。大火所燒。生死險宅。何由能溼猛燄離眾苦。至無畏處耶。非丈夫兒具靈根含夙骨者。不能奮發猛勇。一超直入。汝等幸爾生逢佛法。形寓袈裟。早值明師。六根完具。若不痛念無常。深思大事。思地獄苦。發菩提心。改往修來。晝夜精勤。早求出離。因循度日。縱放身心。大限到頭。悔之何及。嗟乎行矣。其無忘我臨岐叮嚀之言。以負吾自負也。

  將之雷陽舟中示奇侍者

  佛祖教人於生死中。頓證無生法忍。且每怪其於無生中。妄見生滅。此語如對市人說夢事。聞者非不明目張膽。但未證真耳。要之所說非所聞。所聞非所見也。古人貴實證者。直欲於生死法中。親切勘破而已。非別有奇特處也。嘗見小兒怕鬼者。每於夜中行。恍然一物隨之。大生驚怖。雖慈母善諭本無。亦未之信。必待其自信不疑而後止。苟自至不疑之地。縱假鬼怖之。將一笑而釋矣。余昔遊塞上。同健兒乘馬夜行。道傍一石。馬忽見而大驚。幾墮地。爾乃頓轡奮力鞭策。遶石周行數十帀。仍引熟視良久。方縱逸而去。馬自是遇物皆不驚。余因是知道人遊生死險道。歷境驗心。必如是而後已。是故華嚴以善財表證。其所歷百城。參多知識。至於刀山火聚。亦遲回待勸而後入。及入之果得清涼大解脫門。此其策馬繞石。令其熟視之謂耶。由是觀之。佛祖殊無他長。蓋能熟視世閒相者耳。世人所驚怖者。非生死禍患乎。佛祖乃欲令人於中證無生忍。且又明言於無生中妄見生滅。噫此果何謂哉。苟非熟視自到不疑之地。吾意雖慈尊善諭。殆亦難免驚怖也。余比以宏法罹難。上干 聖怒。如白日雷霆。聞者掩耳。自被逮以至出離。二百餘日。備歷苦事不可言。從始至終。自視一念歡喜心。竟未減於平昔。觀者莫不驚異為非常。然而生死禍患。他人故為余驚矣。及視余不減歡喜心。乃又驚。余不驚其所驚。而人驚其所不驚。是或有道焉。奇侍者。不遠三千里赴難。問余於幽獄。已而荷蒙 聖恩。貶竄嶺南。奇乃伴行舟中。遂書此為別。嗟乎。生死險道。正在所驚。其無聞我歡喜心如夢事耶。異時驗子於寂滅場中。無以今日之言為夢語。

  示無隱桂禪人

  明桂西蜀李氏子。年十七出家。參伏牛法光和尚。禮清涼。感文殊光相。燒一指供養。如京謁徧融禪師。從古梅座主聽講。復從大方宗師請益機緣。訪余於東海海印道場。受金剛寶戒。余觀其骨氣孤硬。可為法門標幟。第以名言厚習。不能洞發性真。初聞余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因字之曰。無隱。每為曲唱傍通。方便調伏者期年。一日聞唯心宗旨。恍然自信。遂誓歸依。三閱寒暑。相從於患難。又期年丙申十月來五羊。依棲於壘壁者數月。余方觀棱伽。擬令入室。冀入第一義。心忽有歸省之思。余以為忠於法門。孝於師親。其志一也。因示之曰。惟佛性之在纏。如神光之在目。雖明暗去來。而照禮獨立。以障翳厚薄。故智用淺深。是故從上佛祖。必經多劫。事多知識。入多法門。然後得見性真。所以然者。如人被縛。自不能解。必假手於他。至若釋然解脫。自在縱橫受用處。又非解者所可與也。即稱上根利智。有能一念頓悟自心。不從人得者。未必不由積累辛苦中來。如萬里還家。入門一步。慶快平生。迴視向之跋涉艱難。閒關險阻。依稀彷彿如夢中事然。且大通十劫。猶不現前。身子發心。中道退沮。在聖尚爾。況其他乎。是知信向此段大事因緣。能操久遠之志。持畢竟之懷者。從古為難得。歷觀前修。拌捨身命。親師擇友。動則三二十年。乃至盡形畢壽。不以窮達改心易慮。以極願力所持。窮劫而不化。千載如一日者。所以光明廣大。一發則為人天師表。非苟然也。禪人以夙習般若聞熏之力。不忘所先。今幸為佛子。歷事法門。殷勤若是。苟能執金剛心。盡此形壽。乃至周徧恒沙。以極究竟菩提。不退初心。將布法雲於火宅。圓智種於覺園。未必不以今日為因地也。子行矣。即歸峨嵋。親見普賢。儻問諸變化人。報言瘴海炎方。不減白銀世界。無恙無恙。

  促小師大義歸家山侍養

  余少讀史。竊慕程嬰公孫杵臼之為人。念曰。持此心為人臣子者。可謂不沗所生矣。及長出家。乃曰。吾佛為三界法王。四生慈父。苟能持二子之心。為弟子者。可謂不負己靈矣。及讀傳燈諸祖機緣。見神光之斷臂。船子之覆舟。百丈之於馬祖。楊岐之於慈明。歎曰。苟忘身為法。若諸老之為心者。何患祖道之不昌。法門之不振乎。嗟夫。丈夫處世。既不能盡命竭力。以事人主榮名顯親。即當為法王忠臣慈父孝子。易地皆然。又何屑屑以事齷齪乎。故予自知。有向上事以來。此心翩翩。負超世之思。即處樊籠遊廛市。未嘗不置身冰雪。千巖萬壑中也。隆慶初。予居龍河講肆。識妙峰師。於稠人中。覩其貌悴骨剛。知為法器。雖未語而心許之矣。萬歷癸亥。余北遊上都。適遇於長安市。共坐龍華樹下。一語而決生死。乃結伴同參。共遊方外。過河中。山陰檀越。延之道院數月。是時宗尚童年。為沙彌。明年余同妙師。入清涼。置身萬年冰雪中嚴寒徹骨。幾死者數矣。時予幸有自信之地。越丁丑山陰檀越。以書抵清涼。屬宗從事法門。因著入槽廠。宗躍然負米採薪。履水踏雪。百務惟先。日夜無隙。眾皆推其精勤。然殊無短長。越辛巳冬。奉 慈旨。求 皇儲。薦 先帝。建大會於臺山。日集萬指。宗獨任點茶湯。晝則周旋不失一人。夜則以餘力課誦。余始心知其力能荷負。第未察其信根耳。明年壬午春。臺山會罷。余與妙師訣。師曰。某即不能荷錫相從。柰何吊影長途乎。乃目宗謂此子可代執役。因命宗曰。古人從師為法。誓死為期。爾其盡形竭力。儻中道志沮。當此生不面爾。其志之。明發。即理策東西。余同龍華老人。養痾於大行之障石巖。宗隻身以從。百務惟勤。凡操食時。必侍立輟餐而後已。察意之可否。以為憂喜。予飽亦飽。予偶不欲食。則涕泗交頤。亦終日不餐也。余每每私察。久之如一日。因謂龍華老人。此子天性純孝人也。子夏問孝。孔子曰色難。其是之謂乎。明年癸未。余即東蹈海上。藏修於牢山深處。人跡所不能至。神鬼之鄉也。余因入那羅窟而居之。披荊榛。臥草莾。犯風濤。涉險阻。艱難辛苦。不可殫述。人不堪其憂。而宗實甘心焉。余亦將謂老死丘壑。無復人世矣。居三年丙戌。蒙 聖天子詔。為 慈聖聖母頒大藏經。布天下名山。及二牢焉。余乃喟然歎曰。因緣障道。往哲痛心。福始禍先。前修明誡。意欲避之。宗與同伴安桂二侍者。進曰。師即無意人世。豈不上念 聖心。所以隆重法門。為斯民之福利乎。余乃翻然念曰。惟我 聖天子仁孝 聖母慈恩。以法為社稷蒼生福。某敢不竭躬盡瘁。以敷揚法化。上報 聖恩。法王忠臣。慈父孝子。實予所圖。第此海嶠遐陬。故稱蔑戾。苟不等心死誓。何以轉魔界而成佛土。爾輩試揣其衷。果能以法為心。畢命從事。則止之。否則去之。無使異日。作世諦流布。昧人天眼目也。安等唯唯。進曰。師唯何人。此惟何事。願師安意。以道自任。為法忘情。我輩敢不視師為行止。余於是拜受慈命。尅意建立。經營事務。無論巨細。一切委宗。而以安桂二人為知事。予但總其綱要耳。上賴 聖慈寵靈。不三年叢林告成。法道聿興。四方衲子日益至。時則東海洋洋佛國之風焉。天人冥會。轉化之機。蓋亦神且速矣。山門供眾。法物畢備。秋毫皆出宗心。建立規模。居然不減在昔。觀者以為天降地湧將為東鄙法幢盛世永永福田也。豎立未幾。狂魔競作。己丑歲即遭侵撓。余所經涉。無論污辱。即祁寒溽暑。奔走於風塵道路。冐生死之際者。不可指陳。而此心一念孤光。未嘗少易。宗輩之志愈益堅。三年如一日也。或謂余曰。古人言到處家山。以師高致。道眼視此。不啻輕塵聚沫。柰何惓惓於此。余曰。嘗聞世之君子。以身殉國則死國。以身殉法則死法。今蒙 慈恩。以法見托。而且表揚 聖孝。其事雖異其命實均。避難不義。棄命不忠。不義不忠。何以為法。假而以此即有封疆尺寸之寄。苟臨難而去之。又何以自處。寧效死而弗去。不為苟生以失經。或者唯唯。頃亦魔風頓息矣。又四年乙未。春二月。釁從中起。以魔事為借資。致 聖天子震怒。詔下金吾。逮及者眾。是時安已先去。宗與桂共嬰此難。余則以一死肩之。荷蒙 聖恩 詔遣雷陽。於是冬十月。出長安。與宗別。余觀往事如夢遊。亦未嘗一語及世諦常情也。宗送余河梁。余乃謂之曰。丈夫處世。固不戀戀為兒女態。況吾釋子。學出情法者乎。第爾從老人幾二十年矣。老人固未嘗以一語佛法累汝。不知汝於何處見老人乎。宗稽首曰。宗自事師以來。自知愚鈍。不敢外求。上不見有佛祖。下不見有禪道。唯知作務供眾生。於動靜閒忙疾病禍患死生之際。止此一念。直觀師心而已。是故師生則生。師死則死。余曰。我心無相。汝作麼觀。宗曰。師心若有相弟子則無今日也。余乃大笑而別。獨擕善侍者而南。明春三月抵雷陽。頻歲饑荒。瘴癘大作。余坐尸陀林中。毒氣炎蒸。交攻而至。殆者亦數矣。秋八月。奉檄來五羊。昔之在門者。亦接踵而至余見則詬罵曰。爾等各有出生死路脚跟。誰無一尺土。見我何為。皆痛斥而去。頃之宗亦自蒲中萬里相尋。躬事爨煑。無閒在昔。粵省會亦遭疫癘。骸骼蔽野。余命宗率人親撿埋葬。不下萬餘。作津濟道場以拔之。會罷。促宗歸曰。爾何戀戀於此耶。余生平志在忘生。以學出情法者。今雖荷戈行伍。何莫非佛事。萬里比隣。太虗咫尺。以法界海慧觀之。了無去來生死之跡。又何嗟嗟作夢中顛倒耶。但冀爾識心達本。以金剛燄。爍破歷劫情塵。務使愛根習氣緣影蕩盡。毫無自欺。如此可謂不負佛恩。不辜本有。方是老人不負汝處也。否則抱佛而眠。猶不免為魔伴。況復守此幻身。而增空華障翳。究竟何為。且爾父母師長。今皆老矣。若棄彼取此。亦為法中之愚也。豈正信哉。爾其行矣。幸為謝諸故人。生當重相逢。死則長別離。異日常寂光中。回視今日。猶作夢中事也。爾其識之。無忘所囑(丁酉仲春二十五日書於壘壁之旅泊齊)。

  示洞聞乘禪人

  洞聞法乘。夙負上根。初脫塵緣。遇水潦鶴。頃覺其非。遂棄去。入天目山。與性融首座輩。結庵居之。切磋己躬下事。堅忍數載。復參達觀禪師。親近有日。以厭喧求寂之念未忘。遂辭去。隱於羅溪。茲特謁老人於瘴鄉。求心地法門。老人遵梵網經。為授金剛寶戒。乘五體投地。如泰山崩。為法之勤。一至於此。老人以久飲瘴烟。四大違損。乃閉關却跡。習靜以休。乘亦禮拜歸山。請授戒法。因示之曰。三世諸佛。歷代祖師。與一切眾生鱗介羽毛。乃至地獄三途。以極空散銷沈。靡不眉毛廝結。不隔纖毫。其所同者。金剛心地。所異者情。想愛憎耳。由佛祖善用其心。故轉穢邦成淨土。化刀山為寶林。即劇苦辛酸。皆為極樂真境。此無他術。蓋於此心中情想不生。愛憎無寄。譬如淨目。徹見晴空。又何顛倒幻華。自生起滅哉。眾生返此。無怪乎種種顛倒。自取其咎耳。佛祖憐愍此輩。特特出世一番。並無剩法與人。不過直指此心。令一切眾生。當下知歸。故毗盧老子。初坐菩提場。亦不過宣明過去十方三世諸佛此戒法耳。千華臺上。葉葉釋迦。亦不過稟明諸佛此心。宣傳此戒法。即四十九年搖唇鼓舌。波波挈挈。為人委曲周旋者。亦不過普令眾生。信受此戒法。及至末後拈花。天人瞪目而不知者。亦只迷此心戒耳。金色頭陀。破顏微笑。乃至二十八傳。遞代授手。達磨西來。神光立雪。無言無說。蓋亦分明直指此心戒耳。展轉六傳。至老盧俗漢子。柴擔下聞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蓋乃頓悟此戒。不從人得。不因師授。性自具足者也。又更有何奇特哉。及至黃梅印正。即解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因此黃梅老人。亦不柰伊何。只得無語歸方丈。即三更密付。大似烏豆換人眼睛。豈此外更有奇特哉。從此兒孫滿目。遍滿寰中。得之者死。失之者生。千七百人。鼓簧播弄。亦不過遞相發明此心地法門。豈此心外別求妙悟耶。若離此外別求。即墮外道邪徑。故梵網經。云盧舍那佛心地。初發心中所誦。一名戒光明金剛寶戒。是一切佛本源。一切菩薩本源。佛性種子。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切意識色心。是情是心。皆入佛性戒中。又云眾生受佛戒。即入諸佛位。位同大覺已。真是諸佛子。故五十五位進修。未見佛性。皆墮塗程。及至末後等覺位中。乃云。是人始獲金剛心中。初乾慧地。到此直入佛性海中。由是觀之。從凡入聖。成佛作祖之要。捨此金剛心外。豈復更有剩法耶。是知此戒不易悟。悟則名為住位。不易行。行則名為行位。不易通。通則名為向位。不易淨。淨則名為登地位。不易忘。忘則名為人佛位矣。法乘今日。誠當自揣。以何心為出家。以何心為參師訪友。以何心為樂求佛法。以何心而願受此戒。苟得其心。則三世諸佛。歷代祖師。普及一切眾生。一齊向老人一毛端頭放光動地。則汝二六時中。與諸聖凡眉毛廝結也。此則是名真持戒者。否則險。險則墮。參參參(洞聞初禮鐵嘴蘭風為師。此云水潦鶴者。指蘭風也)。

  示優婆塞結念佛社

  惟吾佛住世。說法利生。四眾人等。各皆得度。隨機教化。各有方便。普令獲益。譬若時雨。三草二木。無不蒙潤。隨分充足。各得生長。是故法有千差。源無二致。然以佛性而觀眾生。則無一生而不可度。以自心而觀佛性。則無一人而不可修。但眾生自迷而不知。又無真正善知識開導。故甘墮沈淪。枉受辛苦耳。所以盧祖初至。黃梅問何處人。答曰。嶺南人。黃梅道。獦獠亦有佛性耶。祖曰。人有南北。佛性豈有二耶。自此一語。如雷驚羣蟄。流布人閒。知之者希。悟之者鮮。是則嶺南為禪道佛法之源頭。爰自盧祖演化。道被中原。而門庭之前。竟埋荒草。寥寥幾千載矣。談者皆謂非善根地。是不達佛性之旨耳。余蒙 恩遣雷陽。以丙申春。至秋來五羊。壘壁閒注棱伽經完。戊戌夏。即為諸來弟子演說。每一座中。見諸善男子輩。亹亹而來。余深嘉之。未幾有善士十餘人作禮。願乞教授優婆塞五戒法。余欣然應請。即為羯磨。自是歸心日誠。聽法彌篤。余哀其未悟。愍其不達進修自度工夫。因授以念佛三昧。教以專心淨業。痛厭苦緣。歸向極樂。月會以期。立有規制。以三時稱名禮誦懺悔為行。欲令信心日誠。罪障日消。必以往生為願。果能此道。雖在塵勞。可謂生不虗生。死不浪死。豈非真實功行哉。然佛者覺也。即眾生之佛性。以迷之而為眾生。悟之即名為佛。今所念之佛。即自性彌陀。所求淨土。即唯心極樂。諸人苟能念念不忘。心心彌陀出現。步步極樂家鄉。又何必遠企於十萬億國之外。別有淨土可歸耶。所以道。心淨則土亦淨。心穢則土亦穢。是則一念惡心起。刀林劍樹樅然。一念善心生。寶地華池宛爾。天堂地獄。又豈外於此心哉。諸善男子。各諦思惟。應當痛念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日月如流。時不可待。儻負此緣。當面錯過。大限臨頭。悔之何及。各宜努力。珍重珍重。

  示真遇禪人

  禪人真遇。生長盧陵。棄妻子出家。樂遠離行。志向名山。參訪知識。幻人以幻業遷訛至嶺海。禪人因得來參。頃辭往普陀禮達觀師。授以毗舍浮佛偈。復持來五羊。幻人於幻化場中。作如幻佛事。開諸幻眾。說如幻法門。禪人作禮請益。幻人乃依如幻三昧。為說一切諸法皆如幻夢境界。而開示之曰。善哉佛子。當善思惟。一切諸佛依幻力而示現。一切菩薩依幻力而修持。一切二乘依幻力而趣寂。一切外道依幻力而昏迷。一切眾生依幻力而生死。若夫天宮淨土。依幻力而建立。瓊林寶樹依幻力而敷榮。鐵牀銅柱依幻力而施設。鑊湯罏炭依幻力而沸騰。鱗甲羽毛依幻力而飛潛。蠢蝡蛸翹依幻力而動息。以極三世諸佛之所證。六代祖師之所傳。總不出此幻網。三昧禪人安得而逃之耶。汝試諦思何因而落生死。何因而入母胎。何因而汩沒愛纏。何因而願出沈淪。何因而發足超方。何因而參訪知識。何因而履名山登福地。穿叢林入保社。今年而南海。明年而五臺。後年而峩眉。汝將遍歷寰中。縱經塵劫。窮盡十方微塵國土。承事十方諸大知識。總皆不出幻化門頭。非究竟真實處也。然雖如是。喚作迷頭認影。不訪就路還家。苟能一步踏斷幻結。則無邊幻網。一時頓裂。無涯幻海。一時頓枯。無量幻業。一時頓消。無邊幻行。一時頓得。無量幻生。一時頓度。此則是名以幻修幻。所謂眾生幻心。還依幻滅者也。其或未然。則縱經三生六十劫。以文殊為父。觀音為母。普賢為師。而欲恃此親因。以求出生死事。遠之遠矣。汝諦思惟。其無謂我為幻化人。非真實語也。參參。

  示優婆塞易真潭

  佛性善根。如草種在地。但有土處。莫不有之。若遇時雨。靡不發生。第雨有早晚。故生有遲速耳。人人皆有善根種子。若遇大善知識開導。如時雨降。則勃然生芽。抽條長幹。開花結實。鮮不成就。所謂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未有無因而招果者。此從上佛祖教化門頭。貴在觀根逗機。善為開導。使其自性成熟。非有別法。以誇誕眾生也。善土易真潭。生在邊地。長於塵勞。汩汩口體不暇。安有留心出世。切念生死事大乎。自非夙種善根深厚。油然於中而不容己者。何乃遇緣即發。不待教而能若是耳。余初貶雷陽。未度嶺時。談者謂邊俗好鬼。而噉血食。絕無善人。且據佛言。邊地下賤。篾戾車種。以為六難。以其斷絕佛種。破滅善根。不聞三寶名字故。余以為實然。頃過電白。見潭攜善士數輩。頭面作禮。余甚異之。及過苦藤嶺。誅茅茨施茶結緣。蓋潭創為佛事。集眾信而為之者。此則不因開導而自為之。豈非善根純熟。時節因緣已至。有不能自止。觸事而現。遇緣而成者耶。由是觀之。佛性未必盡善。魔性未必盡惡。隨其所習。故有異耳。佛說邊地惡種。蓋言其重者。欲人生正信。生中國。聞正法故也。余見潭純誠篤信。創建善緣。足見佛法廣大。不難行於邊地。乃作疏。命潭與二三善友。同心一力。果期年而功成。三年而化行。即今海外。路人皆作佛事。將轉魔界。而成佛界。未必不從此一人一事倡始也。一陰以至堅冰。一陽而炎赫日。造化之機如此。道化之機亦然。佛言。無佛法處。建立三寶。非菩薩人不能克成。梵語菩薩。此云大心眾生。潭豈非大心眾生耶。若從此增進。信心不退。善根轉深。勇猛精進。頓悟本心。即永斷生死。一超直入。菩提彼岸。未必不從今日出門一步。為初地也。但辦肯心。決不相賺。勉之。

  示本淨貴禪人

  禪人寶貴。以守護佛法為心。初書金字法華諸經。募造旃檀釋迦彌陀二聖像成。居端州之鼎湖。時往來五羊。稽首請益。予示之曰。吾佛有言。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是知一切諸法。緣會而生。緣會而生。則未生無有。未生無有。則雖有而性常自空。性空則諸法本無自性矣。故曰。知法常無性。佛種從緣起。能達緣起無性者。則為成佛真種矣。善哉佛子。汝之所書諸經者法也。所造旃檀如來者佛也。以汝之信力為因。托諸所化為緣。是則佛從緣起而法亦從緣起。於法性中法即佛。而佛即法也。第不審果了此法性空乎。性不空乎。若言其性空。則現見佛之相好莊嚴。畢竟光明熾盛。赩如寶山。而華嚴八十一卷靈文。三十九品之次第。五周因果之行布。四十二位之森嚴。不欠一字。法華之三周授記。懺法之諸佛洪名。不少一人。燦然滿目。煥乎全彰。謂之性空無物可乎。若言其性不空。方其緣之聚也。則紙自紙。墨自墨。金自金。而香自香。如是紙墨。皆為世諦流布。如是金香。皆為惡業莊嚴。如是佛法之名。又何從而有耶。求其本無。則性自空矣。方其今之緣聚也。即以世諦之金香而為佛。即以世諦之紙墨而為經。然紙墨之相不異當時。體不增於昔日。而佛法之名既彰。則敬慢之心懸隔。其助成之人。雖不改於故武。而善惡之機天淵矣。由是觀之。則一切諸法。本無自性。從緣會而生者明矣。斯則能達此佛此法。本無自性。則為成佛真種矣。而汝所作種種諸勝緣。不審達無性而作耶。不達無性而作耶。由作而後得無性耶。若達無性而作。則佛法在己而不在物。若不達無性而作。則佛法在物而不在己。若由作而後達無性者。則己與物皆無性矣。達己無性。則無能作之人。達法無性。則無所作之法。人法雙空。是非齊泯。則己與物皆無跡矣。又從何而分別耶。如是則功德不可思議。菩提亦不可思議。佛子。如是而知。則為真知。如是而作。則為妙行。否則以思惟心而作難思之佛事。譬如手把螢火而燒須彌。祇益自勞。又何從而究竟耶。善哉佛子。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應如是作。應如是持。可謂善超諸有矣。

  示法錦禪人

  法錦自言性多瞋習。老人因以方便調伏。而示之以忍辱法門。更為開導之曰。永嘉大師有言。我師得見然燈佛。多劫曾為忍辱仙。是知忍之一行。為成佛之第一妙行也。故我師釋迦老子。生生世世。為提婆達多之所謗害。至於今生出世種種破法。無所不至。甚而殺害其命者非一。及法華會上為其授記作佛。且曰。我之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勝妙功德。皆由提婆達多善知識故之所成就。豈非以忍之一行。為成佛之要行耶。又云。昔我於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然燈佛即不與我授記。由是觀之。一切眾生生死苦具。皆以有我而成無上菩提。福慧莊嚴。皆以無我而至。以我與物敵故是非生。是非生則愛憎立。愛憎立則喜怒滋。自性濁而心地昏。心地昏則諸惡長。諸惡長則眾苦集。眾苦集而生死長矣。是皆從我之所致。甚矣我之為害。譬如嚴城堅兵豈易破哉。老氏有言曰。柔勝剛。弱勝強。此蓋忍行之初地也。眾生恃其我見堅牢難破。所以一言之逆不能受。一事之違不能安。一饑一寒之不能耐。一念之欲不能淨。斯皆不知忍之之方。徒增我見之執耳。所以佛教諸弟子修和合行。又曰。苦法忍苦法智。又曰。無生法忍。八地乃得。是知從生法忍忍至無生。則妙行圓佛果成矣。忍之一行豈淺淺哉。故曰。凡有所作皆當忍之。是則舉心動念處以忍試之。舉足動步處以忍先之。折旋動容處以忍持之。喜怒哀樂處以忍驗之。如斯則心有不敢妄動。身有不敢妄作。事有不敢妄為。情有不敢妄發。故老氏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即忍之異名。由不敢為天下先。故忍為成佛第一行。如此則忍大而我小。故忍能衣被於我亦能衣被於物。自利利他之德無出此者。故曰。柔和忍辱衣。謂是故也。禪人求法語。故余題之曰。忍辱為衣。禪人勉而行之。其無以為口頭話。且又無以此博飯具也。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二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三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性湻禪人

  若論此事。如青天白日。十字街頭。長安路上。往往來來。誰不覩面相呈。何曾瞞昧絲毫。又如杲日麗天。山河大地。草木昆蟲。鱗甲羽毛。飛潛動植。誰不通同受用。至若生盲。雖從來不見。亦未嘗不蒙利益也。何獨於汝分上有所欠缺隱昧。又勞汝費草鞋錢登山涉水。遠遠迢迢尋師覓友。偏向深山窮谷中求之。而後得耶。汝但自己不解。向脚跟下一步勦絕命根。被他無量劫來。種種戲論習氣所弄。恰似白日被鬼迷之相。兩眼睜睜。開口向人胡言亂語。竟不知從何處發來。亦不知誰之所使。終日竟夜。淹淹纏纏。隨波逐浪。波波劫劫。更不知所作何事。亦不知自己本來是甚麼人。及至忽然夢省。亦自大生慚愧。甚至扼腕頓足切齒椎心。恨不能[囗@力]地跳向佛祖頂[寧*頁]上行。及乎遇境逢緣。眨眼之閒。不覺墮入黑山鬼窟去也。此乃天下有志學道之人通病。豈獨禪人為然。然其病根。直在不了自心。但為習氣所弄耳。老人生平有志此一大事。恨般若緣淺。習氣偏厚。又無如古之真正明眼知識罏鞴。且自發志出家。操方學道以來。以至入山冰雪寒巖。一至萬死一生之地。於中種種伎倆知解。向者裏一毫用不著。唯獨於冷地納被蒙頭時。忽然覷得父母未生前一點消息。便回視昔之種種顛倒。皆夢中事耳。且復自恨為他業緣牽引。墮入種種幻化境界。至濱萬死而獲一生。所賴凍餓中博得一點孤光。處處受用。種種逆順境界。以此為罏冶鉗錘。煅煉習氣。麤重緣影塵垢耳。即今生死關頭未知何如。禪道佛法。未必能會。至若的信自心。不向他求一著。以此為消磨歲月之具。其他復何容啟齒哉。禪人今且行矣。即求老人法語。一似含元殿裏覓長安。若向自己脚根未動步一著解。提得起。放得下。乃至日用見色聞聲。未開眼時。未入耳時。早能耳親眼辨。決不向生死窠中。習氣隊裏。頭出頭沒。此所謂不涉途程。一步早已超過。則佛祖亦無挨身處。閻老子豈柰伊何。如此。方不負雪浪開導之恩。亦不負自己百劫千生帶來者一點種子。不被三毒習氣熏蒸爛。亦不負老人今日向戈戟場中為汝出氣。其或未然。縱使學得三藏十二部更有何益。如昔為人縱能穿衣喫飯。更喚作甚麼人。即老人今日之語。大以木人穿靴。石女戴帽耳。古人云。初秋行脚。汝等諸人。只須向萬里無寸草處去。且道如何是寸草處。參參參。

  示妙湛座主

  從上古人出家。本為生死大事。即佛祖出世。亦特為開示此事而已。非於生死外別有佛法。非於佛法外別有生死。所謂迷之則生死始。悟之則輪迴息。是知古人參求。只在生死路頭討端的求究竟。非離此外。別於紙墨文字三乘十二教中。當作奇特事也。所以達磨西來不立文字。只在了悟自心。以此心為一切聖凡十界依正之根本也。全悟此心則為至聖大乘。少悟即為二乘。不悟即為凡夫。若悟而不存。證而無得。即為超聖凡出生死之向上一路矣。近代學人去聖逾遠。不見古人真實行履。向日用現前境界。生死岸頭一一透過。即此日用。不離一法。不住一法。處處不輕放過。便是真切工夫。即此目前一切聲色逆順。愛憎境界。一一透得過處。便是真實悟門。即此悟處頭頭法法。便是真實佛法。非是聽座主撞鐘擊鼓。登華座。開大口。學野干鳴。側耳低頭。閉目披衣時。方為佛法也。所以善財童子。南歷百城。參禮佛剎微塵數諸善知識。故得開悟。塵塵剎剎諸解脫法門。然法門固無論。即善知識。安得有剎塵之多多耶。殊不知剎剎塵塵者。乃吾人日用妄想念慮情塵也。苟能於日用起心動念處。情根固結處。愛憎交錯難解處。貪瞋癡慢種種習氣難消磨處。就於根本痛處劄錐。一一勘破。一一透過。如此便是真實知識。當下即登無礙自在大解脫無上法門。捨此外更有何知識可參。更有甚奇特法門可入耶。

  示靈洲鏡上人

  余昔遊海門。登妙高峯。入無際三昧。入棱伽室。覩東坡老人。代張方平手書棱伽經。與佛印禪師留作金山常住。是時舉身毛孔。熙怡悅豫。如春生百草。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及後覽教乘印證。乃知為習氣橫發於中。熏然不自覺耳。自爾行脚雲水閒。此海濶天空虗明昭曠之境。時時如大圓鏡。懸於眉睫閒也。頃為幻業所弄。直走瘴鄉。舟行過曹溪口。下湞陽峽。經小金山。而抵羊城。未暇登眺。戊戌秋日。始得覽其勝。與鏡心上人。過東坡堂。讀悟前身詩。又爽然自失。恍然若覩舊遊。是知天地一幻具。萬法一幻叢。出沒一幻蹟。死生一幻場。江山一幻境。鱗甲羽毛一幻物。聖凡一幻眾。爾我一幻遇耳。上人降心白法。日誦金剛經以為定課。舊染頓祛。心光漸朗。蓋肯於刮垢磨光。非汎汎波流業海者比也。頃持卷索法語。為進修之資。老人猛思昔遊海門故事。今此地見東坡如前身。因歎人生生死幻化去來夢事。若以法界海慧照之。則三際十方。當下平等。天宮淨土。一道齊平。心佛眾生。了無差別。鑊湯罏炭。實際清涼。草樹庭莎。風帆沙鳥。煙雲變狀。日月升沈。舉目對揚。無非普現色身三昧也。吾學道人。所貴金剛正眼。爍破無明癡暗。煥發本有智慧光明。拈向現前日用。欬唾掉臂。揚眉瞬目之際。拈匙舉筯之閒。頓顯自性無垢法身。是稱為得解脫人。即如空生悟般若時。涕淚悲泣對佛。自謂實無有得名阿羅漢也。一切世閒。所有諸法。豈有過此般若者哉。然般若非他。即吾人心鏡之光耳。永嘉云。比來塵鏡未曾磨。今日分明方剖析。上人號曰鏡心。是以心為鏡耶。是以鏡照心耶。若以心為鏡。則老盧道。明鏡亦非臺。非臺則無鏡可寄。若以鏡照心。心本無相。又何從而照之耶。如此非心則非鏡。非鏡則非心。心鏡兩非。名從何立。如此則上人名是假名。名假則真亦非真。是則所讀之般若。又豈有文言字句。寄於齒頰之端耶。上人苟能悟此法門。則江光水色。鳥語潮音。皆演般若實相。晨鐘暮鼓。送往迎來。皆空生晏坐石室見法身時也。如此則東坡之所書棱伽。佛印之殺青灾木。與老人今日荷三生之緣。重過此山。上人偶拈此卷以請益。莫道又是前身夢語也。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上人苟能不昧本因。當習氣橫發。試取此卷讀之。不覺妄想顛倒情塵。自然冰消瓦解矣。

  示歐生伯羽

  嘗謂一切聖凡靡。不皆以志願成就世出世業。是知吾人有志於性命者。志出生死。有志於功名富貴者。志入生死也。吾師有言。廣大智海。變而為生死業海。寶明妙性昧。而為貪瞋癡慢生死之業性。由是觀之。吾人之性。真妄之源既已不二。苟知由貪瞋癡而入生死。即可用貪瞋癡而出生死矣。諺語有之。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余居常每念勾踐因會稽之恥。志復吳仇。乃臥薪嘗膽二十餘年。衣不重綵。食不重味。竟滅吳以霸。吾學道人。視歷劫生死。幽囚困辱於三界牢獄。豈直會稽之恥。貪瞋癡慢。奪吾妙性之光。破我涅槃之宅。豈直吳仇。吾人怡然如飴。而與之嬉戲遊宴於其閒。略無慚恥奮恨之心。可謂大不知本矣。其自視也。可稱大丈夫哉。伯羽有志於此。當為切齒。

  示馮生文孺(庚子)

  學道人第一要發決定長遠之志。乃至盡此形壽。以極三生五生十生百生千生萬生。以至劫劫生生直是一定以悟為期。若不悟此心決定不休。縱然墮落地獄三途。或經鑪胎馬腹。誓願不捨此決定成佛之志。亦不以苦故退失今日之信心。譬如有人發心。有萬里之行。決定以所至之處為的。從今日出門發足一步。直至入彼所至之門。親彼所求之人。以至升堂入室。與之交歡浹洽。以極忘形而後已。如此方稱有決定志也。苟無此判然決定之志。只說出門要去。迴顧目前。種種所愛放不下。或因循延挨。口去心不去。或者幸有親朋大力之人。促發出門。及乎上了路頭。悠悠蕩蕩。或遇歌管隊裏。富貴場中。貪戀耳目近玩。忘却未出門的念頭。邈然不知所向往。或中道緣差。撞遇惡友惡緣。弄得囊空資竭。加之疾病纏綿。進退回惶。生無量苦。或身體疲頓。久沐風霜不柰勞苦。便生退還之念。或將近及門。遇見一機一境一事之差。或訛言誤聽以為實。使其將見而不及見其人。臨門而不得入其室。如此者舉皆枉費辛勤。終無實到究竟之地蓋緣初發心時。無決定志耳。苟如此欲作世閒小小功名事業。亦不能成。何況無上佛道。了死生。證菩提乎。故曰。佛道長遠。久受勤苦。乃可得成。豈可取近效。求速就哉。雖然如是。有決定之志。更須要真實之見。若知見不真。志其所不當志行其所不當行。亦更枉用工矣。吾人求道既有此志。須要的信自心。當體是佛。本來清淨無物。本來光明廣大。如此所以日用現前不得受用者。只為彼此幻妄。四大拘蔽。介爾妄想浮心遮障。難得透徹。過此生死關捩子。不啻若干生萬劫之遠也。吾人既知此心。諦信不疑。今日發心。定要以悟為期。即從今日發心做工夫。便是出門第一步。今日親承善知識開導。便是促發之者。至其促發上路。途中種種境界。種種辛勤。種種遲回。留連不留連。退惰不退惰。皆在學人自己脚跟底本分上忖量。皆非善知識所可與也。馮生文孺。有志於此。剔起眉毛。且看脚跟下最初出門一步。

  示曾生六符(壬寅)

  聖人用心如鏡。不將不迎。來無所粘。去無踪跡。以其至虗而應萬有也。故老子有言。不出戶知天下。豈妄想思慮機變智巧揣摩所能及哉。所謂廓然大公。聖人之心也。古今智巧機變之士。自謂思無不致。智不可及。故飾智自愚。是心光未透。本體未明。墮於無明妄想網中。而將以為智大。若持螢火而與赫日爭光也。曾生志道。當以此自勉。

  示贊侍者

  侍者真贊。寫余小像。焚香作禮。請說法語。老人驀拈拄杖趁之曰。爾朝夕執侍。尚不自知生尊重想。又何以紙墨畫像為師範乎。每親聞法教。如春風度耳。又何以紙上陳言為準則乎。爾自發心出家。求出離相。而不決志修遠離行。果真出家。實為生死乎。爾自心癡迷。向外馳求。不知頓歇狂心。為成佛秘要。區區執幻妄為真實。迷頭認影。了無出期。即老人坐向汝胸中。爾亦作熱病想耳。佛言。狂心不歇。歇即菩提。勝淨明心。本非外得。果能如此。可稱坐參。不勞遍禮知識。自入無量法門也。是則名為隨順覺性。又何以包裹老人為。爾自思惟。二六時中。除却穿衣喫飯。迎賓待客。折旋俯仰。咳唾掉臂。襍談戲論處。如何是自己本來面目。者裏參透。許汝覷見老人一莖眉其或未然。對面千里。

  示明哲禪人

  余被放之四年。己亥夏。講棱伽新疏於五羊之青門旅泊庵。禪人不遠數千里。參余於瘴鄉。余視其謹慤。命典齋食。且將令知三德而調六和。攝一心而修萬行也。禪人唯命是聽。勤力半載餘矣。適飲瘴煙浸染成疾。自視四大不支。難堪眾務。乃乞度嶺北。尋樂地以休養辭行。老人因而勉之曰。爾豈以苦樂為異地。死生有彼此哉。殊不知四大為假借。苦樂為幻場。死生為夜旦。亦不知心乃眾惡之源。身為眾苦之本也。原自迷心為識。執妄為身。顛倒死生。出沒苦道。曾不知幾千萬劫。譬如夢馳險道。怖畏張惶。求脫而不能。欲離而不得。憂愁悲楚。望捄無門。疲頓精神。暫息無術。自謂終墮沈淪。爾乃甘心汩沒矣。又安知極力而呼。猛然勃跳。而大覺之。則向之悲楚辛酸。皆成笑具。以今既覺。與向之求脫。何異天壤哉。即爾而觀。今之病苦呻吟。作去就求脫之想。正若夢中事耳。不能自呼而覺。余為大呼而汝猶不知。是薾然長夜。終無惺眼之時矣。柰何以幻妄而甘苦辛。認夢想而為真宅。今既遇呼而不覺。捨此而誰又呼之耶。嗟嗟。蒙冥顛倒長夜。欲求覩慧日之光。如今日之緣者。難之難矣。爾試思之。忽然猛省。回頭轉腦。生死情關。頓然迸裂。便是破夢宅出險道之時也。

  示舒中安禪人住山

  舒中禪人。將誅茆南嶽。請益山居法要。老人因示之曰。夫道不在山。而居山必先見道。見山忘道。山即障根見道忘山。觸目隨緣。無非是道。此古德名言。永嘉之諦訓也。子今志欲居山。是見道而後居耶。是居之而後見道耶。若見道而後居。居則有住。住則道非真道。若欲居山而後見道。道本無住。住則道不在山也。子將以何為道。而又何所居也。子徒以山為山。殊不知日用現前。身心境界皆山也。教云。生老病死四山所逼。又云五蘊山。又云人我山。又云涅槃山。然涅槃心也。人我境也。五蘊身心。乃生老病死之窟穴也。梵語涅槃。此云寂滅。幻妄身心境界。總屬動亂。原其本致。則真妄不二。動靜皆如。但以迷悟之分。故有聖凡之別。迷之則涅槃而成生死。悟之則生死而證涅槃。是知五蘊人我之山。元是涅槃安宅也。斯則一切聖凡出生入死。未嘗不居此山。而子之寢處長夜於此久矣。夫何今欲居之耶。若以欣厭取捨。為入道之資。是猶避溺而投火也。故曰。我欲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又曰。狂心不歇。歇即菩提。入道之要。唯在歇狂心。泯見聞。絕知解。忘能所。息是非。寂滅此心。政不在逃形山谷。飽食橫眠。恣嬾怠。長我慢。為道妙也。梵語頭陀。此云抖擻。以其能抖擻客塵煩惱耳。但淨其心。是諸佛道。子其勉之。

  示極禪人(辛丑)

  佛祖出世。但以本法示人。元無剩法。亦無實法。蓋欲令人人自知本有而已。即三藏十二部歷代祖師所指。無非欲人頓識本有。元不令向外馳求。以世人不知本分具足。將謂別有。乃於一切言教中求。公案上去參。紙墨文字上覓。以至種種伎倆。思惟計較。當作學佛法。把作參禪了生死。又作種種塵勞事業。當作出世功行。今日正眼看來。都沒交涉。何也。皆是以思惟妄想造作。如夢中事耳。以未離心識故。古人云。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茲心意識。然無量劫來生死根株。栽向識情窠窟。且又滋之以愛水。培之以欲泥。熏之以無明之火。增長諸苦之芽。即有佛法知見。皆墮外道戲論。但增苦本。非出苦之要也。末法弟子。去聖時遙。不蒙明眼真正知識開示。往往自恃聰明。大生邪慢。不但以佛法知見凌人傲物。當作超佛越祖之秘。且復以世諦文言。外道經書。惡見議論。以口舌辯利馳騁機警。當作撥天關的手段。將謂閻老子定管束不得。亦不復知有世出世閒因果事。此蓋由不識自心。不知本法。於己躬脚跟下一步。了不干涉。徒恃癡狂。增長夢中顛倒耳。禪人自出頭來。便解恁麼親師擇友。恁麼苦行。種種因緣。而求佛道。是知本有而後發心耶。是不知本有。因發心後。由師友指示而求之耶。若知有而後發心。則不是恁麼行脚。若從師友指教而後知。則又不必如此。依然癡狂外邊走也。即今掩關書經的事。又作麼生。且襍華乃入法界之經也。且道以何為法界。又作麼生入。若能提起生鐵心腸。睜開金剛眼睛。一脚踢翻生死牢籠。如脫鎖獅子自在遊行。看他善財初發心時。乍見文殊。打破此關捩子。便解搖搖擺擺。南歷一百一十餘城。參見剎塵知識。然後毗盧老子。亦不柰見。便得與法界等。與虗空等。與毗盧等。與普賢行願等。若使渠最初不遇恁般人說破恁般事。將恐至今埋在一微塵中。牢牢緊閉。猶如大鐵圍山。又不止禪人今日之死關也。安能一生成辦歷劫因果。了却從前冤債哉。禪人不信老夫之言。試向一毛端頭。拈起放下。橫來豎去。時親切著眼覷看。若果一眼覷透。方信老夫不欺汝。亦信毗盧老子不欺汝。歷代祖師亦不欺汝。即汝自信本心。亦不自欺也。其或未然。試聽末後句看。

  示宗遠禪人住山

  余竄海外之五年。庚子春。宗遠紹禪人。同慶堂福自南嶽來。時悟心融佛嶺乾二子。皆在伴。老人以食息相與。結夏壘壁將半。復移居東華。解制後各。辭去。宗遠稽首。乞一語為住山法要。老人揮汗以示之曰。夫入深山。住蘭若。此從上佛祖第一入道因緣也。惟我本師釋迦老子。棄捨金輪。辭親割愛。走入雪山。萬丈寒巖。埋身千尺。以至鵲巢其頂。蘆穿其膝。猶不知六年凍餓。皮骨支持。苦空寂寞之狀。又何如也。一旦覩明星而悟道。朗長夜而獨明。便見天龍拱衛。神鬼欽崇。為天人師。作世閒眼。至今光照四天。道流百億。聞名者喜。見相者歸。王臣敬仰。有識傾心。梵宇琳宮。莊嚴殊麗。無分遐邇。百代如生。如此澤流而無窮。功垂而不朽者。皆從雪山六年凍餓中博來。只今後輩兒孫。四事受用不盡。此乃開天闢地一箇住山樣子也。自斯已降。法道東垂。若遠公之蓮社。僧遠之胡牀。五祖之破頭。老盧之獵隊。西江之隱山。石霜之枯木。凡載傳燈列名僧史者。未有一人不向深山窮谷苦空寂寞中出。嗚呼。世衰道微。人心不古。凡托跡空門。寄形袈裟者。靡不假我偷安。罔然不知出家竟為何事。將謂四事供養。應當受用。更不思生死大事。為出家兒第一要務也。古人出家專為生死一著。參師訪友。發明己事。然後向深山窮谷。草衣木食。支折脚鐺。煑脫粟飯。盡將從前業識影子。埽除蕩淨。不留一絲。單單的的提持向上一路。身如枯木。心似寒灰。直至大徹而後已。如此方稱佛之真子。方能報佛深恩。禪人今發大勇猛心。以住山為志。只須放下諸緣。心如牆壁。單提一念。直欲上齊古人。必以發明生死大事為期。不明不已。切不可效時輩作偷安計。為養嬾資也。行矣。為我前驅。誅茅岳麓。待老人酬償債畢。以送餘年也。其念之哉。

  示念松通禪人

  昔中峰禪師居天目。久參高峰。大事未明。乃立懸崖。撫孤松。七日遂大徹。即今崖松獨峙。而追跡中峰者。幾希。通禪人往於松下。誅茅結屋。居之三年。日誦華嚴為業。其精苦固有之。其期則過中峰遠之遠矣。若夫發明箇事。則猶未也。達觀禪師字之曰。念松。欲其不忘本耳。今禪人遠問余於瘴鄉。且別余去。將東遊過支提。北入五臺。尋文殊。萬眷屬中得一侶。傍金剛窟。誦華嚴滿百部。以畢餘生。臨行乞一語為法要。余乃掀髯而笑曰。子作此見解。是猶涉海而求河浴也。以狹陋之習。而入廣大法界。此其難矣。古德云。盡大地是一卷經。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以如是眼。讀如是經。盡未來際。曾無閒歇。又何去來之相。彼此之見哉。華嚴以平等法界為宗。以無障礙為門。苟能悟此宗。入此門。無一物不播遮那之體。無一聲不闡圓妙之音。無一時不修普賢之行。無一人不是剎塵知識。是則光網三昧。舉目昭然。普眼真經。隨念具足。舉足下步。不離寂滅之場。居塵出塵。頓到般若之岸。子將何處覓五臺。以何法為大經乎。故曰。我欲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子如當念了却。又何必登山涉水。尋伴侶。誦文言。以了餘生乎。若了生本無生。則住無所住。能悟無住之旨。自不作去來動靜生滅之想。六祖大師。於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打落從前百千萬劫顛倒知見。子當於此。剔起眉毛高著眼看。切不得錯落出門一步。全身入却荒草也。

  示佛嶺乾首座刺血書華嚴經

  余昔居東海那羅延窟。禪人自五臺來謁。及余度嶺之五羊。復從匡山來。慰余於瘴鄉。余乍見如隔世親。因觀人閒夢幻如此。乃於諸來弟子輩。結夏壘壁閒。及解制日。乾作禮白云。某將歸東林。尋遠公之芳躅。效蓮社之清修。且願刺血手書華嚴大經。以為莊嚴佛土之淨業。願乞一言開示。余曰。佛子諦聽。爾以何為大經。以何為淨業。爾以書寫紙墨為經乎。語言文字為經乎。以運動折旋為淨業乎。以點畫分布為淨業乎。若以書寫紙墨為經。則市肆案牘無非大經。若以語言文字為經。則談呼戲笑世俗文字無非妙理。斯則本無欠缺。又何庸書。若以運動折旋為淨業。則日用尋常咳唾掉臂。無非觀音入理之圓通。若以點畫分布為淨業。則迎賓待客。舉筯拈匙。無非普賢之妙行。如是則本自具足。又何別求。捨此而言法行。是猶知二五而不知十也。雖然盡十方是常寂光。元無明昧。極法界是清淨土。本沒精麤。森羅萬象。皆海印之靈文鱗甲羽毛。盡法身之真體。猿吟鳥噪。皆談不二之圓音。雨施雲行。盡顯神通之妙用。如是則無背向。無去來。無取捨。無始終。三際為之不遷。十世圓成一念。此法界無盡藏也。爾欲於無盡藏中。徒以區區生滅心行。指色相莊嚴為法行。求淨土之真因者。是以牛糞為栴檀。魚目為意珠也。況一字法門。海墨書而不盡。爾欲以有限之四大。涓滴之身血。剎那之光陰。而欲寫無盡之真經。作難思之佛事。是猶點染虗空。捫摸電影也。爾其參之。如其未然。試向五老峰頭。諦觀山色湖光。聽鳥語溪聲。與毗盧老子坐普光明殿。與十方無盡身雲。剎塵海會。說法界普照修多羅時。有何差別。參參。

  示懷愚修禪人

  學人圖修。自吳中一鉢。走瘴鄉。侍余二載餘。余於戈戟場中而作佛事。修精持一念。作務為眾先。晝夜無倦。始終如一日。余時時冷眼覷之。頗有衲子氣息。念末法向袈裟下提持此事者。難得其人。心甚愛之。頃辭余欲參諸方知識。臨行乃問四大本空。五蘊非有。病在甚麼處。老人曰。病在沒有處。因說此偈以助行脚。四大本空空是病。五蘊非有有成非。兩頭坐斷無消息。始信家山到處歸。

  示西樵居士(吉水人)

  圓覺經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此語古德。每每拈示學者。多落思惟窠臼。獨中峰各註一不字。此金剛圈也。

  示陳生資甫(吉水人)

  孔子曰。知幾其神乎。說者謂幾者動之微。學者當於未動時著眼。方乃得力。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正好於六祖不思善。不思惡。如何是上座本來面目同。參。
  文者心之章也。學者不達心體。強以陳言逗湊。是可為文乎。須向自己胸中流出。方始蓋天葢地。
  孟軻云。食色性也。此言似千七百則註脚。殊非章句家可知。
  古人云。工夫在日用處。此死句也。今日坐在此語窠臼中。縱是有志之士。亦皆賣弄識神影子。非言者之過。執言之過耳。
  宗鏡云。聲處全聞。見外無法。此語非透出毗盧頂[寧*頁]上行者。定不知話頭落處。
  儒生有志於道者。獨向禪中求做工夫。却不知念茲在茲。便是上乘初地。
  夜氣清明。攝心端坐。返觀內照寂然不昧處。自見本來面目。毋自欺也。孔子云。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足知天下不欺者鮮矣。
  飄風驟雨。颯然而至。試觀風從何來。雨從何至。此觀識得分明。萬物在己。
  譬如嘉苗望其秀實。賊蟊不除。難其成矣。不獨世閒。叢林學道亦然。

  示離際肇禪人

  若論此事。本無向上向下。纔涉思惟。便成剩法。何況以有所得心。入離言之實際乎。禪人果能決定以生死為大事。試將從前厭俗心念。乃至出家已來。所有一切聞見知識。及發參求本分事上日用工夫。著衣喫飯。折旋俯仰。動靜閒忙。凡所經歷目前種種境界。微細推求。畢竟以何為向上事。再將推求的心。諦實觀察。畢竟落在甚麼處。凡有落處。便成窠臼。即是生死窟穴。皆妄想邊事。非實際也。經云。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古人目為黑山鬼窟。正是參禪大忌諱處。何況以生滅心。麤浮想像。入究竟際。遠之遠矣。所謂舉心即錯。動念即乖。若將不舉心不動念。當作玄妙。又落玄妙窠臼。有僧問趙州。如何是玄中玄。州云。汝玄來多少時。僧云。玄之久矣。州云。若不是老僧。幾乎玄殺。你看古人一語。如金剛王寶劍。斷盡凡聖知見。如是觀之。此事豈唇吻能道。紙墨文字可能形容。只在學人日用舉心動念處。諦實觀察。但有絲毫情見。乃至玄妙見解粘滯處。便是妄想影子。都落生死邊際。非離際也。離際之際。名為實際。實際無際。無際則不落聖凡邊際。聖凡不落。生死情亡。古人所謂一念不生。前後際斷。斷則無事矣。方名無事道人。事既無。又向甚麼處求玄求妙。所謂但盡凡情。別無聖解。到此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似啞子喫黃栢。難以吐露向人。禪人但辦一片生鐵心腸。如此一直行將去。不必將心待悟。亦不必計其歲月日時。只須將前後無量劫數。直下拈在目前。任他生死去來起滅。即此現前一念決定。不為他浮光幻影遷移。縱是刀山火聚。淨土天宮。亦任他頭出頭沒。此一念孤光。畢竟不被他搖奪。如此可稱大力量人。方纔是真正出家兒。不被生死籠罩。不被聖凡埋沒。不被三際遷訛。如此始得名實相應。乃是真實離際也。禪人持此語。請正諸方明眼知識。切不可作禪道佛法會。

  示懷愚修堂主

  古德云。盡十方世界。通是衲僧一隻眼。虗空萬象鱗介羽毛洪纖巨細。通是大毗盧藏一卷經。以如是眼讀如是經。盡未來際。不休不息。此普賢大士一毛孔中。最微最細少分佛事。一毛如此。況一一毛孔乎。正報毛孔如此。況依報世界微塵乎。一塵如此。況塵塵乎。且塵含巨剎。況塵塵之剎。剎剎之塵乎。以此深觀則無邊剎海。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此普賢之真經。能見此經。則為文殊之智眼。即以此眼。觀塵中之眾生。一一眾生盡說此經。使之一一聽者。當下了知一切聖凡。本來無二無別。吾人即具此眼。轉此經。度此眾生。雖云使盡大悲。行盡大願。經剎塵劫。了無疲厭。縱然如是。亦非衲僧本分事。何以故。以淨法界中。本無動搖去來。凡聖諸影像故。此殊勝影像尚無。況諸妄想知見。佛法禪道。種種取捨諸顛倒相。虗妄影耶。是知從上佛祖示人。只教歇却狂心。不從他覓。所謂但自懷中解垢衣。何勞向外誇精進。又云。但盡凡情。別無聖解。若作聖解。即墮羣邪。以上神通妙用。皆本分事無奇特故。即此一味平常。何用別求佛法。

  示了際禪人(丙午)

  予中興曹溪。重修寶林禪堂。以接納四來。時量禪人發願行乞以供大眾。當結制初。禪人拈香請益。予因示之曰。諸佛利生妙行。原非一種。菩薩成佛妙門。本非一路。昔維摩大士。以一鉢飯而為佛事。三萬二千有量之眾。食其食者皆入律行。且道至今鉢盂仍舊。香飯如常。食之者律行何居。持米者神通何在。若於此透得。正所謂於食等者於法亦等。若透不得。更須參訪知識。決擇疑情。直至不疑之地。始與本地少分相應。其或未然。未免隨波逐浪。所以僧參趙州。乃云學人乍入叢林。乞師指示。州云。喫粥也未。僧云。喫也。州云。洗鉢盂去。其僧有省。禪人若於趙州說處。者僧省處會得。便與維摩方丈中諸上善人。把臂共行去也。

  憨山老人夢游集卷第三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四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容玉居士(甲辰)

  予居雷陽之三一庵。化州王居士容玉。請曰。弟子歸心於道久矣。第志未專一。念生為名教。以忠孝為先。愧未能挂功名以忠人主。博儋石以孝慈親。心有未安。故難定志。余曰然哉。夫忠孝之實。大道之本。人心之良也。安有捨忠孝而言道。背心性而言行哉。世儒槩以吾佛氏之教。去人倫捨忠孝以為背馳。殊不知所背者跡。所向者心也。傳曰。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人者仁也。性之德也。由是觀之。論事親而不知人。不名為孝。論知人而不知天。不名知人。言知天而不見性。則天亦茫然無據矣。是則心性在我。則為本然之天真也。能知天性之真。則為真人。以天真之孝。則為真孝子。能以見性之功自修。則為真修。以性真之樂娛親則為妙行。以是為孝。孝之至矣。猥云以敬為重。而口體為輕者。抑又末矣。玉曰。弟子服膺明誨。見性之功誠大矣。以此娛親。固所願也。第望洋若海。渺無指歸。捷徑之功。乞師指示。余曰。古德有言。唯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梵語阿彌陀。此云無量壽。佛者覺也。乃吾人本然天真之覺性。尤見性之第一妙門也。原夫此性先天地不為老。後天地不為終。生死之所不變。代謝之所不遷。直超萬物。無所終窮。故稱無量壽。此壽非屬於形骸修短歲月延促也。吾人能見此性。即名為佛。且佛非西方聖人之稱。即吾入自性之真。而堯舜禹湯。蓋天民之先覺者。斯則天民有待而能覺。聖人生之而先覺。此覺豈非佛性之覺耶。孟子所謂堯舜與人同耳。所同者此也。能覺此性。則人皆可以為堯舜。人既皆可以為堯舜。則人人皆可以作佛明矣。嗟嗟。世人拘拘一曲之見。未遇真人之教。而束於俗學。以耳食為至當。無怪乎茫然而不知歸宿矣。玉曰。弟子蒙開示。信知自心是佛。自心作佛。不假外求。但不知作佛之旨。下手工夫。願求示誨。余曰。吾人苟知自心是佛。當審因何而作眾生蓋眾生與佛。如水與冰。心迷則佛作眾生。心悟則眾生是佛。如水成冰。冰融成水。換名不換體也。迷則不覺。不覺即眾生。不迷則覺。覺即眾生是佛。子欲求佛。但求自心。心若有迷。但須念佛。佛起即覺。覺則自性光明挺然獨露。從前妄想。貪瞋癡等。當下冰消。業垢既消。則自心清淨脫然無累。無則苦去樂存。禍去而福存矣。真樂既存。則無性而不樂。天福斯現。則所遇無不安。惟此真安至樂。豈口體之能致。富貴之可及哉。此所謂心淨則佛土淨。事心之功無外乎此。淨土之資。亦不外於是。玉曰。弟子聞教心目開朗。如見歸家道路。了無疑滯。第以念佛為孝。何以致此孝耶。是所未安。願師指示。余曰。昔有孝子遠出。其母有客至。望子不歸。口嚙其指子即心痛。知母憶念。遂即旋歸。且母嚙指而子心痛。以體同而心一也。子能了見自心。恍然覺悟自心即母心也。以己之覺。以覺其母。以己之念。願母念之。母既愛子之形。豈不愛子之心耶。母若愛子之形。則形累而心苦。母若愛子之心。則形忘而心樂矣。且母子之心體一也。昔母念子。嚙指而子心痛。今子念母忘形。而母心豈不安且樂耶。第恐子事心之功不篤。忘形之學不至。不能如母念子之切。感悅其母之心耳。故古之孝子。不以五鼎三牲之養。而易斑衣戲彩之樂。孝之大者在樂親之心。非養親之形也。世孝乃爾。儻能令母之餘年。從此歸心於淨土。致享一日之樂。猶勝百年富貴。使母時懷戚戚之憂也。是則彼雖富貴而親不樂。即樂而有所以不樂者存。今子以念佛而能令母心安且樂。樂且久。豈非無量壽耶。母壽無量。子壽亦無量。是淨土在我而不在人。佛在心而不在跡矣。子其志之。

  示自庵有禪人住山

  佛言一切眾生。流浪生死。皆是妄想顛倒以為根本。顛倒想滅。肯心自許。便是了生死出苦海的時節也。妄想不休。生死難出。故云。狂心不歇。歇即菩提。吾人果能頓歇狂心。便是出三界。破魔軍。露地而坐。稱為無事道人。鐵面閻羅老子。縱有狠心毒手。亦無打算摸索處。往來縱橫。自由自在。一大解脫人。恁麼時節即喚成佛作祖。亦不耐聽。又肯向廁溷中。與癡蠅作隊。偷腥撲臭耶。十方世界。皆成淨土。以大圓覺。為我伽藍。身心充滿其中。與十方諸佛把臂共遊。得大自在。此則庵即是自。自即是庵。庵即是山。山即是人。無內無外。無彼無此。恁麼則住無所住。行無所行。修無所修。方稱自庵。若養嬾癡睡。三生六十劫祇為他人作奴郎耳。思之思之。

  示慶雲禪人

  出家兒要明大事。第一。要真實為生死心切。第二。要發決定出生死志。第三。要拌一生至死不變之節。第四。要真知世閒是苦。極生厭離。第五。要親近絕勝知識。具正知見。時時參請。承順教誨。如教而行。精勤弗懈。不為五欲煩惱遮障。不為惡習所使。不為惡友所移。不為惡緣所奪。不以根鈍自生退屈。如是發心。如是趨造。久久純熟。自然與本所願求。函葢相合。縱今生不能了悟。明見自心。即百劫千生。亦以今日為最初因地也。若不如是。但以狹劣知見。輭暖習氣。因循宴安。而欲以口頭禪。狂妄心。穢濁氣。邪見根。將為出家正業。以此望出苦海。是猶適越而之燕。却步而求前也。嗟嗟。末法正信者稀。禪人既知所向。當審知本心。以真實決定為第一義也。勉之勉之。

  示如常禪人

  佛言。辭親出家。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曰沙門。常行二百五十戒。又曰。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又曰。薙除鬚髮而作沙門。受佛法者。去世資財。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樹下一宿。慎不再矣。使人愚蔽者愛與欲也。如是之法。種種叮嚀苦語。無非要為佛弟子者。最初出家。便以離欲為第一行耳。後世兒孫。身雖出家。心醉五欲。不知何患是遠離法。何道是出苦道。纏綿昏迷而不自覺。且又矯飾威儀。詐現有德。外欺其人。內欺其心。包藏瑕疵而不自覺。欲求真心正念者。難其人也。淨名云。直心為道場。如常有志求出離法。當以直心為第一義。珍重。

  示小師德宗

  爾自從老人遊。二十餘年。不獨執事辛勤。即罹患難。走瘴鄉。已三度矣。前已遣爾歸家山。事師長。爾狂心不歇。復為予來。今聞爾師已作故物。爾竟不能生執巾瓶。死啟手足。是可以稱弟子乎。爾今即歸。不思何以報師恩於冥冥乎。古人參師訪友。端為成辦道業。爾今從師二十餘年。道業何在。古人羞見父母師友。爾道業無成。幸爾無父母師友。無寄羞地矣。祖師云。眾生與佛無別。但眾生多習氣。佛祖清淨無垢耳。爾事善知識。親聞訓誨。年亦老矣。尚然悠悠如此。竟不知此去。他時後日。又何面目見老僧乎。萬一老僧如爾父母。恐爾此生亦無寄羞地也。念爾忠肝義膽。不減古人。昨讀達觀大師語。以田光比爾。如此則老僧何以報平生乎。所謂諸供養中。以法為最。今別復以此作供養以酬生平。爾其再無忘今日重別之言。臨歧執手。叮嚀珍重。

  示慧侍者

  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然佛之知見。即眾生之知見。眾生知見。即生死知見。故曰。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斯則聖凡知見無二。而有迷悟不同者。過在立不立耳。祖師道。若立一塵。國破家亡。以其知見本無凡聖。但有立即有我。有我則諸障頓起。無我則萬法平沈。是知我為生死之本也。豈特凡夫造貪瞋癡。而為我障。即一切聖人諸修行者。知見未忘盡屬我障。尤為生死難拔之根。故二種障中。麤細不同。麤則易遣。細則難除。以其知見深潛根於心者難拔。故經云。存我覺我。俱名障礙。此正知見立知幽潛如命。不能自斷者。所以古人三二十年苦心參學。縱然悟得自性具足。如寒潭皎月。靜夜鐘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此古人大不自欺處。儻欺己欺人。是自壞壞他也。侍者福慧。早從老人出家。初見老人時。一蠢蠢物耳。別去一十年。茲來更蠢蠢也。獨嘗喜其蠢蠢中。有惺惺不蠢處。此侍者以此蠢不蠢為命根。今來又五年。其蠢日增。其不蠢者亦潛滋暗長也。由是人視侍者蠢。侍者亦自視蠢更蠢。而人人不自知其為蠢也。今年夏老人從西粵回山。侍者忽出蠢狀。老人大笑。其蠢無出頭時。私謂此蠢人立蠢為己過也。苟能以此蠢自為受用地。亦頗自足。亦可了生死。亦不負出家行脚事。若以此更立其蠢。則病不止知見立知也。侍者若能推倒此蠢。不患不與老人眉毛廝結。

  示鄧司直

  佛祖出世。說般若之法。教人修行。必以般若為本。般若梵語。華言智慧。以此智慧。乃吾人本有之佛性。又云自心。又云自性。此體本來無染。故曰清淨。本來不昧。故曰光明。本來廣大包容。故曰虗空。本來無妄。故曰一真。本來不動不變。故曰真如。又曰如如。本來圓滿無所不照。故曰圓覺。本來寂滅。故曰涅槃。此在諸佛圓證。故稱為大覺。又曰菩提。諸佛用之。故為神通妙用。菩薩修之。名為妙行。二乘得之。名為解脫。凡夫迷之。則為妄想業識。發而用之。則為貪瞋癡愛驕諂欺詐。造之為業。則為婬為殺為盜為妄。所取之果。則為刀為鋸為鐵為磨。乃至鑊湯罏炭種種苦具。皆從此心之所變現。正若醒人無事。種種樂境。皆在目前。少時昏睡沈著。忽然夢在地獄。種種苦具事。一時備受辛酸楚毒。難堪難忍。正當求捄而不可得。時堂前坐客喧譁未息。隨有驚覺。呻吟而起。視其歡娛之境居然在目。而酒尚溫餚尚熱也。枕席之地未離。苦樂之境頓別。要之樂向外來。苦從中出。由是觀之。天堂地獄之說。宛然出現於自心。又豈為幻怪哉。是皆迷自心之所至耳。經云。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又曰。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以此觀之。豈獨佛法說一心。從上聖賢乃至一切九流異術。極而言之。至於有情無情。無不從此一心之所建立。但有大小多寡善惡邪正明昧之不同。所用之各異耳。故曰。山河大地。全露法王身。鱗甲羽毛。普現色身三昧。此皆般若之真光。吾人自心之影事也。吾人本有之心體。本來廣大包容。清淨光明之若此。目前交錯襍沓陳列於四圍者。種種境界色相。又皆吾心所現之若彼。吾人有此而不知固可哀矣。而且誤取自心。以為貪愛之樂地。目悅之於美色。耳悅之於婬聲。鼻悅之香。舌悅之味。身悅之觸。心悅之法。又皆自心所出。又取之而為歡為樂。為貪瞋癡。為婬殺盜妄。而造作種種幻業。又招未來三途之劇苦。如人夢遊而不覺。可不大哀歟。以其此心與諸佛同體無二。歷代祖師悟明而不異者。獨吾人具足而不知。如幻子逃逝而忘歸。父母思而搜討之。所以釋迦出世。達磨西來。乃至曹溪所說三十餘年。諸於流衍千七百則指示於人者。盡此事也。豈獨老盧。即老人今日為司直所說者。亦此事也。司直與諸現前共聞見者。亦此事也。經云。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是知此一事外。皆成魔說。為戲論耳。是則諸佛全證若不出世。則辜負眾生。諸祖悟之而不說法。則辜負諸佛。凡有聞者。而不信不解不受不行。則辜負自己。負眾生者慢。負諸佛者墮。負自己者癡。斯則佛祖可負。而自己不可負。以其本有而不求。具足而不善用。譬如持珠作丐。可不謂之大哀歟。司直今者。身嬰塵海。心墮迷途。忽然猛省。回頭尋求此事。是猶持珠之子。恥與丐者為伍。心心向人求自足之方。老人頓以此法直指向渠。儼若指示衣底神珠。原是司直固有。亦非老人把似。以當人情世態也。然此如意寶珠。隨求而應。種種事業受用境界。無不取足。至若求其隨應之方。又在司直自心善互精勤。尅苦之力耳。若果能自肯。極力自求。一旦豁然了悟。則將山河大地鱗介羽毛。與夫三世諸佛。歷代祖師。及堯臻周孔事業。一口吸盡。不假他力。否則依然一夢想顛倒眾生耳。又何以稱為大丈夫哉。司直司直。寧可上負佛祖。下負老人。萬萬不可自負負君負親也。老人今日所說般若。皆從上佛祖心地法門。即與六祖大師最初所說。不差一字。第最初聞者。唯爾一人。既以一人而當昔日千二百眾。老人歡喜不禁。故亦為說般若之法。如吾佛祖所云。如為一人。眾多亦然。鄧生持此自利利他。未必不為廣長舌也。

  示妙光[糸-八]禪人

  入道因緣。門路各別。但隨夙習般若種性。淺深不一。有先頓棄文字。單提古德機緣話頭而悟入者。有先從教中親習種種修行妙門。而後拋却襍毒。專依觀行而悟入者。如永嘉大師。於天台止觀。頓見自心。如觀掌果。及見曹溪。如脫索師子。老盧極盡神力。剛道得个如是如是而已。此即從上知識第一个樣子也。玄禪人歷徧諸方。久依講肆。於佛乘教眼。已窺一班。若即其所窺。苟能剗去一切知見。文字習氣。於離文字外。佛祖向上一路。單提力究。日夜參求。參到佛未出世。祖未西來。一著冷地。向自己胸中忽然迸出。如冷灰豆爆。是時方信一切諸法不出自心。轉一切山河大地草芥塵毛皆為自己。如此任運。隨宜作法施因緣。是則名為開甘露門。向佛祖頂[寧*頁]上行也。若心志狹劣。將口頭殘茶剩飯。當作無上妙味。如此自捄不了。又安敢言佛法知見乎。

  示寬兩行人

  昔人為生死行脚。今人但行脚而不知生死。可哀之甚也。所謂日用而不知者此耳。其過在不知本有。若人知有。便知自重。知自重則不隨物轉。而能轉物矣。詩有之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要知非金剛心地。靡不為物所轉者。既為物轉。則隨他去也。可稱行脚衲子乎。寬兩自北而南。來慰余數矣。不為艱難道路饑寒困苦所轉。老人但知其脚跟勁。故稱為鐵脚。今見其心不移。故復以鐵腸二字美之。然鐵腸乃老人所知。其行脚事定非爾所知。若稍知行脚。便不恁麼驀直去也。老人愍其愚。而恐其所不知。故復以此書發付。再行脚去。若此後摸索鼻孔不著。他時異日。定難似今日相見也。

  示如良禪人

  佛言。薙除鬚髮而作沙彌。離欲寂靜最為第一。是知欲乃生死路頭第一大事也。故切呵之戒之。離此便得安隱快樂。眾生所以沈淪苦海。不得速登彼岸者。獨欲為過患耳。佛言。諸苦所因貪欲為本。若滅貪欲無所依止。且三界為一切眾生所依止之宅。而以欲為基址。塵勞聒聒。皆此為喧閙耳。今欲一離依止。便無所謂破三毒。出三界。破魔網。爾時如來一大歡喜。是知五欲不離。三界難破。我如來悲愁可知。要求寂靜解脫難矣。如良少小出家。多方行脚。今遇老人發菩提心授沙彌戒。志修離欲行。此則願出生死第一妙行也。第恐志不堅。行不力耳。佛言。久受勤苦。乃可得成。當決定志。直至成佛而後已。此乃真志離欲行也。

  示周暘孺

  周子請益法相宗旨。老人因揭六祖識智頌曰。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轉名言無實性。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此八句。發盡佛祖心髓。揭露性相根源。往往數寶算沙之徒。貪多嚼不爛。概視此為閒家具。曾無正眼覷之者。大可憫也。咸謂六祖不識字。不通教。何以道此。殊不知佛祖慧命。只有八个字包括無餘。所謂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以唯心故。三界寂然。了無一物。以唯識故。萬法樅然。蓋萬法從唯識變現耳。求之自心自性了不可得。所以佛祖教人。但言心外無片事可得。即黃梅夜半露出本來無一物。即此一語。十方三世諸佛。歷代祖師。盡在裏許擘不破。故衣鉢止之。即二派五宗。都從此一語衍出。何曾有性相之分耶。及觀識智頌略為注破。若約三界唯心。則無下口處。因迷此心變而為識。則失真如之名。但名阿賴耶識。亦名藏識。此識乃全體真如所變者。斯正所謂生滅與不生滅和合而成。乃真妄迷悟之根。生死凡聖之本。棱伽云。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洪波鼓冥壑。無有斷絕時。既云藏識即阿賴耶。而又云常住。則本不動也。然所動者非藏識。特境界風耳。偈云。前境若無心亦無。是則取境界者。非藏識乃生滅心耳。此生滅心強名七識。其實是八識之動念。所謂生機。若此機一息。前境頓空。而六識縱能分別。亦無可寄矣。若前五識原無別體。但是藏識應緣之用。獨能照境。不能分別。故曰同圓鏡。其分別五塵者非五識。乃同時意識耳。故居有功。若不起分別。則見非功矣。由是觀之。藏識本真。故曰性清淨。其過在一念生心。是為心病。有生則有滅。惟此生滅。如水之流。非水外別有流也。但水不住之性。見有流相。有流則非湛淵之水明矣。故棱伽二種生住滅。謂相生住滅。流注生住滅。此二種生滅。總屬藏識。生滅不滅。則前七識生。生滅若滅。則唯一精真。其真如之性自茲復矣。復則識不名識而名智。故曰心無病。六祖大師所頌。約轉八識而成四智。大圓鏡智藏識所轉。平等性智七識所轉。妙觀察智六識所轉。成所作智前五識轉。以妄屬藏識之用。故真亦同圓鏡。然六七二識因中先轉。五八一體至果乃圓。如此觀之。識本非實。而妄有二用。故曰但轉名言而已。換名不換體也。且此體不在禪定修行。唯在日用一切。聖凡同時轉之。唯在留情不留情之閒。故有聖凡迷悟之別。周子有志於此。諦向日用轉處著眼。試定當看。

  示舒伯損

  舒生伯損。有志於道。請益。因示之曰。老氏有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學者增長知見。以當進益。殊不知知見增而我見勝。我見勝則氣益驕。氣益驕則情愈蕩。情蕩則慾熾而性昏矣。性昏而道轉遠。是故為道者。以損為益也。吾人性本清淨。了無一物。所謂纖塵不立性之體也。由是習染濃厚。發而為貪為瞋為癡為慢。故縱情物欲。物欲厚而性日昏。所謂有餘之害也。今之為道者但損其有餘。以復性之所不足。性體若足則道日光。由是發之。而為忠為孝為仁為義。推而廣之。以治天下國家。則其利溥而德大。以致功名於不朽者。皆損之之益也。故在易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苟不自知所損。徒以增長知見為學。則損益倒置。又何能以盡性哉。是故志道者損之為貴。

  示文軫

  仲尼有言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又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且曰富若可求。不羞執鞭。既曰可求。而又曰富貴如浮雲。果有求耶。果不求耶。蓋曰。不義之富貴如浮雲。甚言必不可求也。此君子有固窮之訓。小人有斯濫之譏。吾聖人教人。以安命定志之本也。嗟嗟。世人不達大命之本。而岌岌窮達之場。未了性命之源。徒懷得失之念。得失驚心。則取捨異趣。而紛飛之念交錯於胸中。欲求志定而理明。德新而業進。其可得乎。

  示劉平子

  向道不難。而難於發心。道不難學。而難於外求。道不難會。而難於揀擇。道不難入。而難於自足。道不難悟。而難於求[糸-八]。學道之士。於此一一勘破。不被人瞞。心曠神怡。翛然獨步。此之謂[糸-八]通之士也。
  性相近。習相遠。此語直示千古修行捷徑。吾人苟知自性本近。唯因習而遠。頓能把斷要津。內習不容出外習不容入。兩頭坐斷。中閒自孤。自孤處。正謂如有所立卓爾。若到卓爾獨存之地。則性自復。
  子輿有言。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雖然亦有心未嘗不求。而問學不明者。何也。病在不放之放。求而不求。依稀彷彿。視之為匹似閒耳。苟知不放之放。則自不放。求之無求。則為真求。子輿氏見性明心。單傳直指處。唯此而已。有志向道。以此為準。
  道在日用而不知。道在目前而不見。以知日用而不知道。見目前而不見道。非道遠人。人自遠耳。故曰道在目前不是目前。法亦不離目前。非耳目之所到。苟能透過目前。逆順關頭。毀譽境上。不被牽絆。橫身直過。如此用心。則聖人不在三代。今古不離一念矣。有志向道。初發心時。便從此入。

  示歐嘉範

  世以忠臣孝子為第一義。且曰。忠出於孝而始於事親。語曰。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夫天即吾人本然之天性也。人之於世百凡可假。獨事親之念最真。以出乎天性故也。吾人既稟此性。而為人。不知天性之本然。則不知人之所當貴也。誠能知人之可貴。則於一切虗浮襍染垢濁之事。自不敢留滯於胸中。以障本有之虗明。一復本明。則聖賢在我。故曰道不遠人。此之謂也。

  示李子晉

  人性本明。為物欲情塵之所昏蔽。故於日用而不自知。故曰。性相近習相遠也。吾人苟有志於復性工夫。不必外求。但於日用見聞知覺習染物欲偏重處。念念克去。克之既久。物徹塵消。本明自露。譬如磨鏡。垢淨明現。然鏡體本明非待磨而有也。凡有志向道工夫。當以克磨惡習。為入門初地。

  示李子融

  昔人云。割髮宜及膚。翦爪宜侵體。言其切也。故學道之士。先須辦長遠不退之志。下一分篤實苦切工夫。如登萬仞高山。不至極頂不已。步步努力。心心不退。不為毀譽傾動。不為是非搖奪。不為困橫抑挫。如一人與萬人敵。小有退怯。前功盡棄。又豈可以不堅固心。而至不退安樂之境界耶。

  示歐嘉可

  語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此言道在日用至近而知之者希。古人謂除却著衣喫飯。更無別事。是則古今兩閒之內。被穿衣喫飯瞞昧者多矣。儻不為其所瞞。則稱豪傑之士矣。學道之士。不必向外別求[糸-八]妙。苟於日用一切境界。不被所瞞。從著衣喫飯處一眼看破。便是真實向上工夫。有志於道者。當從日用中做。

  示梁騰霄

  士君子處世。當其未遇。靡不志願匡主庇民。建不朽之事業。至一登仕籍。但務立名為心。忘其所以為功。久則漸染時俗。心神渾濁。不覺流入富貴之途。甚則名亦無所顧忌。究其初心。不可得矣。何也。以最初志願。不從根本實際中來。第為浮慕妄想而已。原非堅固不拔之志。安能立不朽之業哉。梁生騰霄。骨剛氣逸。大非風塵中人。每從予遊。聞一字一句。未嘗不驚心惕慮。閒嘗請益。予謂學者。固當求志於道德。凡志於道德者。必先究吾人根本實際。要從真性流出。此真性至廣至大。光明清淨。蕩絕纖塵。此吾性之體。所謂仁也。此體之中。一塵不立。但有一念妄想。即屬有我。有我則與物對。物我既分。人我兩立。人我既立。則大同之體昏塞。不得為仁矣。本體昏塞。則諸妄皆作。縱有功名之志。皆從妄想發揮。凡有作為。皆非真實。根本既妄。則脚跟不穩。由是一入世緣。頓染流俗宜矣。梁生從今。當做自性工夫。從實際參究。儻於自性未能的究根本。但將六祖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如何是上座本來面目話頭。蘊在胸中。二六時中切切參究。參到一念不生處。忽然識得本來面目。方見老盧不吾欺也。

  示游覺之

  般若體性。人人具足。但以習氣厚薄。故障有輕重之分。則人有智愚之別。是知貪瞋癡愛現前。皆全體獨露之時。第為濁智流轉。不自覺察。所謂日用而不知也。嗟乎。聖人不異凡民。獨其日用現前境界。紛拏交錯之時。一眼覷透。不為所瞞昧欺奪耳。由是觀之。平等性智。念念現前。如大火聚。自一切境界洞然矣。

  示優婆塞王伯選

  古人多稱塵勞中人。有志向上。求出生死。謂之火裏生蓮。以其真難得也。以一切眾生無量劫來。躭湎五欲。為煩惱火燒。日夜熾然。未曾一念迴光。暫得清涼。直至如今。能於烈燄叢中。猛地回頭。頓思出路。豈非蓮花生於火內也。伯選閩人。來賈於粵。參禮老人求出離法。老人憐之。為授五戒。開示念佛法門。專心淨土。經云。心淨則佛土淨。以吾人自心是佛。唯心是土。淨穢不二。心佛一如。如是觀察。作如是念。念念熏修。一心清淨。光明暎發。十方蓮華佛土。皎然在前。何但火宅生蓮而已哉。

  示寂覺禪人禮普陀

  寂覺禪人。將東禮普陀。乞一語為行脚重。老人示之曰。古人出家。特為生死大事。故操方行脚。參訪善知識。登山涉水。必至發明徹悟而後已。今出家者。空負行脚之名。今年五臺峨嵋。明年普陀伏牛。口口為朝名山。隨喜道場。其實不知名山為何物。道場為何事。且不知何人為善知識。祇記山水之高深。叢林粥飯之精麤而已。走遍天下。更無一語歸家山。可不悲哉。南海無涯。乃生死苦海之波流也。普陀山色。乃大士法身常住也。海振潮音。乃大士普門說法也。禪人果能度生死海。覩大士於普門。聽法音於海崖。返聞自性。不須出門一步。何必待至普陀而後見。其或未然。悠悠道路。虗往虗來。即大士現在頂門。亦不能為汝拔生死業根也。禪人自定當看。若大士有何言句。歸來當為舉似老人。慎勿虗費草鞋錢也。

  示梁仲遷(甲寅)

  梁子四相。字仲遷。從老人遊有年。老人愛其心質直而氣慷慨。每見事不平。無論可否。或義有可為。即放捨身命以當之。老人每責其麤浮。以有道體而欠涵養操存之功。若駿馬而無銜轡。終不免其蹶也。老人將行。相送韶陽舟中。請法語以書紳。乃書此寄之。予謂梁子有道者。心質直而不曲。此道之本也。慷慨近勇猛。赴緩急近慈悲。忘身以赴之。是不量力不審權。不探本而事末。皆麤浮氣之所使。非由道力發也。古之聖人涉世。有體用全彰。故應不失時。若明鏡之照妍醜。權衡之定輕重。殊非漫任血氣者。梁子自今已往。當先洗除習氣。潛心向道。將六祖本來無一物話頭。橫在胸中。時時刻刻。照管念起處。無論善惡。即將話頭一拶。當下消亡。綿綿密密。將此本參話頭。作本命元辰。久久純熟。自然心境虗閒。動靜云為。凡有所遇。則話頭現前。即是照用分明不亂。定力所持。自不墮麤浮鹵莽界中。不隨他脚跟轉矣。即讀書做文字。亦不妨本參。讀了做了。放下就還他个本來無一物。自然胸中平平貼貼。久之一旦忽見本無心體。如在光明藏中。通身毛孔。皆是利生事業。又何有身命可捨哉。如此用心。操存涵養。心精現前。看書即與聖人心心相照。作文自性流出。此是真慷慨丈夫之能事。所謂樞得環中。以應無窮。即建功立業。皆成不朽。梁子既有其本。又何憚而不為哉。

  示劉仲安(癸丑冬)

  予居五羊。一時從遊者眾。覩劉子。骨剛氣渾。謂夙具般若緣種器近於道。予將有南嶽之行。劉子送於舟中。特請益曰。弟子道心甚切。但為宿習濃厚。妄想纏繞。不能直逃向上。望師指示老人謂曰。子知妄想。則妄想自不能纏繞矣。既稱妄想則本無實體。譬如空花。安能結空果耶。由子不達妄想本無。認作實法。與作對待。念念與之打交滾。絕無一念休歇之時。斯則但以妄想為主。而當人本體為之埋沒。所以見造道之難耳。豈不見僧問古德云。妄想不停時如何。德云妄想不惡。六祖於黃梅會下。剛只道得个本來無一物。子從今日用做工夫。只將本來無一句作話頭。二六時中。切切參究。但看妄想起處。切莫隨他流轉。當下一拶。自然埽踪滅跡矣。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四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觀智雲禪人

  學道人第一要看破世閒一切境界。不隨妄緣所轉。第二要辦一片為生死大事。決定鐵石心腸。不被妄想攀緣以奪其志。第三要將從前夙習惡覺知見。一切洗盡不存一毫。第四要真真放捨身命。不為死生病患惡緣所障。第五要發正信正見。不可聽邪師謬誤。第六要識得古人用心真切處。把作參究話頭。第七要日用一切處正念現前。不被幻化所惑。心心無閒。動靜如一。第八要直念向前。不可將心待悟。第九要久遠。志不到古人田地。決不甘休。不可得少為足。第十做工夫中念念要捨要休。捨之又捨。休之又休。捨到無可捨。休到無可休處。自然得見好消息。學人如此用心。庶與本分事少分相應。有志向上。當以此自勉。

  示了心海禪人

  吾人出家。單為生死大事。操方行脚。參師訪友。只為決擇己躬下向上一路。不明不已。故善知識單以此事示人。近來法門寥落。諸方罕聞此風。行脚到處。但鼓粥飯氣息而已。老人寓靈湖蘭若。了心禪人來參。入門見其有衲僧巴鼻。似非尋常粥飯者。今將返伏牛。拈香請益。老人示之曰。方今海內禪林。第一賴有牛山苦行。非諸方可及。學道之士。苟能[拚-ㄙ+ㄊ]捨身命。一生定不空過。但日用工夫。單提一念話頭最為綿密。所以不得超脫得大自在者。以一向死守話頭。念念不捨。不知參禪最先要內脫身心。外遺世界。離念一著。所以繫念反為念縛。不得超脫大自在地耳。禪人此番入山。幸仗規繩大眾夾持。正好隨場下手著力。但於念念中。看覷念未起處。由在離念一著。久久忽然念頭迸斷。心境兩忘。如脫索獅子。自在遊行。他時再見老人。决不似今日眉目動定也。

  示湘潭諸優婆塞

  佛住世說法有常隨四眾。出家二眾。曰比丘。比丘尼。在家二眾。曰優婆塞。此云近事男。優婆夷。云近事女。以其在家能持五戒。可以近事三寶。堪受法利。故及佛法東來。隨時受化。代不乏人。至有明心見性。入祖師之室者。近來法道久湮。師承無眼。妄禮三拜。例得一名。即自稱為弟子。其實腥腪未吐。素行未改。致生譏謗。全無利益。大為壞法之端。故老人生平未敢輕許。今觀湘潭諸弟子。信心篤厚。非泛泛波流。故強允其請。但念汝等素未聞法。雖云善人。不知如何是善。今按唯識論。說心所五十一。而善法唯有十一。餘皆惡心所也。十一法者。謂信。精進。慚。愧。不貪。不瞋。不癡。輕安。不放逸。行捨。不害。此十一法全具。為純善人。但少一法。即為缺德。汝等但能依教持此善法。各各究明。時時觀察提撕。於何法上有未純熟。更加切磋之功。務要全美而後已。如此用心是為真實善人。所言善心者。即清淨真心也。以一切眾生。各各本具如來清淨真心。但為惡念染污。故隨情造業而不自知。今能觀察善心。則一切惡法。自不現前。心自清淨矣。苟能有志漸漸深觀。只參六祖大師開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公案。時時參究。是謂向上一路。汝等脚跟下。誰無一尺土。努力前行。必不相賺。若肯歸心淨土。即依此法一心念佛。則現生可斷生死。永絕沈淪。但恐偷心自欺。不能作真實行耳。老人強為汝等作如是說。為憐三歲子。不惜兩莖眉。切不可作世諦流布話會也。

  示方覺之(乙卯)

  覺之方子。支離其形。而天機妙發。參老人於南岳。老人見其心光炯炯。是於般若有夙種者。每以向上示之。方子心領如飲冰焉。今將別。拈香請益。乃示之曰。方子無以天全其性而殘其形以為闕也。予知天不以形累子。以真厚其德耳。世之形全者眾。而以形傷生者多矣。孰能離形釋智以全其性耶。聖人謂形為生累。故曰大患為吾有身。故滅身以歸無。以其形銷而苦息矣。吾佛教化眾生。但以破我為第一義。入禪之要。不依形骸。不依氣息。一切皆離。其心自寂。心寂而樂莫喻焉。圓覺經云。當觀此身四大假合。堅硬歸地。潤濕歸水。煖氣歸火。動轉歸風。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方子從此二六時中。但當作如是觀。觀至一念不生處。則外不見身。內不見心。身心寂然。了無一法。是時始知天奪子之假。實全子之真。則子之至樂不待忘形而造乎極矣。子但精進作如是觀。一旦洞然。始信老人此語不妄。

  示智海岸書記(乙卯)

  老人至五羊說法。一時法性弟子。與緇素。皈依者眾。翕然可觀。亦時節因緣也。未幾時故多事。法會難集。老人入曹谿。向在會者亦多退席。唯智海岸。修六逸。若惺炯。三人不離執侍。及投老南嶽。則岸逸二子。相隨不捨。是感法乳情深。義至高也。老人隱居湖東。不覺三載。居常極其淡薄。二子恬然。想陳蔡之從。不是過耳。頃岸以師老歸省。拈香請益。願乞一語終身奉持。老人自念老矣。出世法緣。會合良難。經云。如大海中一眼之龜。值浮木孔。豈易易哉。嗟子行矣。應諦聽之。佛言一切眾生皆證圓覺。是知佛性在人各各具足。不欠一毫。然諸眾生。所以流浪生死。長劫輪迴而不返者。直以背覺合塵順生死流。隨逐魔網而不自知也。以不自知自覺。故枉受沈淪。正似持珠乞丐。不知懷中本有如意之寶。棄之而甘受伶俜。以是之故。如來說為可憐愍者。老人居常觀子天性率直。忘機近道。但習氣深厚。不能自持。往往苦被宿習所牽。一入魔罥。則渾身墮落苦不自知。及猛然想起。即恨不能跳出生死。忙忙打疊修行。道緣未集。熟境現前。習氣又發。不覺隨波逐浪。及至回頭照管。已經多時。如此起起倒倒。依傍老人二十年來。畢竟己躬下生死大事。茫無歸宿。此何以故。葢有入道之資。而無堅忍不拔決定之志。故脚跟下站立不住。胸中多生惡覺惡習。不肯痛下毒手洗刷一番耳。學道如此任情。不但今生不辦。即千生萬劫。終無成辦之時也。佛言。佛法難聞。知識難遇。今幸選知識聞正法。若當面錯過。再出頭來。知是幾時。求如今日未可得也。子今生幸遇老人。一向動定無恒。唯今相伴二年。喜子能忍苦。可謂堅志。今又告別。恐離老人。未必如今日也。嗟予老矣。求再侍老人如今日。亦未可得也。苟終身無成。豈不辜負此生一大事因緣耶。子今行矣。所叮嚀者。切勿再墮魔網。當堅持特操。不可久住王城。若以二載忍苦之心。侍六祖如侍老人。信自心是佛一語。如信老人。將從前習氣忍而不發。心心揩磨。念念省察。單提一句話頭。咬定牙關。不可輕易放過。如此拌盡此生。決志不改。是則不但不離老人一步。即與佛祖周旋。坐臥經行。不出道場之外也。不唯不負老人。抑且不負自己。

  示劉存赤(乙卯)

  頃予投老南嶽。甲寅冬暮。茶陵劉季子。遠來參叩。雪夜圍爐。寒燈相照。因問子一向如何用心。對曰。昔蒙和尚開示偈云。蓮華火裏生。世人謂希有。不是火生蓮。惟在心離垢。每看此話。於末句頗得受用。老人深喜。因示之曰。子於心離垢一句得力。此語不虗。亦不易到。經云。凡夫賢聖人。平等無高下。唯在心垢滅。取證如反掌。繇是觀之。眾生與佛本來無二。所謂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但心淨即佛。心垢即眾生。生佛之辦不遠。只在心垢滅與不滅耳。以此心本來清淨。但以貪瞋。癡。慢。五欲。煩惱。種種業幻。垢濁障蔽。故名眾生。此垢若淨。即名為佛。豈假他力哉。無柰一切眾生。無始業障深厚。煩惱堅固。難得清淨。必假磨煉之功。故有參禪念佛看話頭種種方便。皆治心之藥耳。譬如鏡光本明。以垢故昏。必假磨煉之藥。然藥亦垢也。以取能去其垢。故鏡明而藥不存矣。又如真金在礦。沙石垢穢。必須烹煉之法。金精而無用其煉矣。眾生心垢難離。必須工夫精勤調治。垢去心明。故說眾生本來是佛。非一向在煩惱垢濁之中。妄自稱為佛也。參禪看話頭一路。最為明心切要。但近世下手者稀。一以根鈍。又無古人死心。一以無真善知識決擇。多落邪見。是故念佛參禪兼脩之行。極為穩當法門。若以念佛一聲。蘊在胸中。念念追求審實起處落處。定要見箇的當下落。久久忽然垢淨明現。心地開通。此與看公案話頭無異。是須著力挨排始得。若以妄想浮沈悠悠度日。把作不喫緊勾當。此到窮年亦不得受用。若以悠悠任妄想為受用。此則自誤。不但一生。即從今已去。乃至窮劫。無有不誤之時也。子向於念佛法門有緣。試著實究審。果在煩惱垢濁之中。一聲佛號。如水清珠。以此受用但非徹底窮源耳。經云。如澄濁水。沙土自沈。清水現前。名為初伏客塵煩惱。去泥純水。名為永斷根本無明。子只將此佛語默默自驗。萬無一失。若得到真離垢處。如經云。明相精純。不為客塵煩惱留礙。如此不惟彌陀接引。即十方諸佛。亦皆同聲稱讚矣。幸與子窮年雪夜。此段泠淡家風。世所希有。苟不負此嘉會。但從此去念念不離泠。淡中。便是離垢一條徑路。步步著力。必有到家真解脫時也。

  示鍾衡頴

  茶陵鍾生明性。詩禮世家。往因患難走粵。參予於曹溪。老人曉之以善惡報應因果之說。安其心以歸。其難竟解。所以解者。皆非憶想可到。機緣偶會。無心自至。生由是故物無恙。蹈安恬無事之境。然竟茫然不知其故。猶然以生平未愜心快意事。將用心力以圖之。若探囊拾芥也。甲寅除日。同存赤劉子。遠來相慰。伴予度歲。老人噫嚱而歎曰。子所志。是將涉海渡河而求飲甘泉。泉未必得而渴愈熾。且苦跋涉之勞也。向以因果報應之理喻子。豈忘之耶。夫善惡感應。捷如影響。聲和響順。形直影端。故聖人不言因果。但言為善降之百祥。為不善降之百殃。是以安命定志為。誡。故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聖人教人以安命。佛教人以隨緣。其道一也。安命則一毫不必強為。隨緣則一念不容妄想。故佛法教人。一以斷妄想為本。妄想乃貪瞋癡種種惡業之本也。即菩薩修行以至成佛。報得天上人閒。最勝莊嚴廣大福田。皆從斷妄想始。以妄想斷則惡業消。惡業消則百福集。此所謂自求多福也。故示之以偈曰。世事皆從妄想生。妄心消處業緣輕。不須更覓菩提路。只要當人退步行。退步者乃休心斷妄之最上工夫也。以人心本來光明廣大。為萬福之源。但由妄相惡業遮障。故禍日生而福日減。今苟妄消業斷。則一性圓明。受用無邊。得受用處。是為真福。是知福由己作者。政非智巧機詐可致耳。且佛以斷妄心。則感人天之福。鍾生本有功名富貴之鎡基。若能直下休心。將前生平所作之業。從頭仔細一一撿點。但有虧心傷理一念不合大道處。盡是苦根。一齊吐却。從新別立根本。另作一番工夫。只在休心斷妄聽命俟時一件。把作標準。潛心自己固有之事業。不必別求一念妄想之事。如此以補前行之失。一旦災消福至。則功名富貴逼拶將來。亦無迴避處。又何用種種妄想攀緣而他求哉。鍾生果能諦信不疑。執而行之。則佛果可期。況世緣乎。勉之勉之。

  示袁大塗

  世之士紳有志向上留心學佛者。往往深思高舉。遠棄世故。效枯木頭陀以為妙行。殊不知佛已痛呵此輩。謂之焦芽敗種。言其不能涉俗利生。此政先儒所指虗無寂滅者。吾佛早已不容矣。佛教所貴在乎自利利他。乃名菩薩。梵語菩薩。此云大心眾生。以其能入眾生界。能斷煩惱。故得此名。菩薩捨世閒無可修之行。捨眾生無斷煩惱之具。所以菩薩資藉眾生。以斷自性之煩惱。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耳。煩惱者乃貪瞋我愛見慢種種惡習。而為自性光明之障蔽。非世閒眾生一切逆緣境界。不能磨礪以治斷之。如詩所云切磋琢磨者此也。且佛制五戒。即儒之五常。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邪淫。禮也。不飲酒。智也。不妄語。信也。但從佛口所說。言別而義同。今人每發心願。持佛戒。乃自脫略其五常。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又推禪定為上乘。以其能明心見性。而不知儒亦有之。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己者。我執也。豈非先破我執為修禪之要。一日克己。天下歸仁。豈非頓悟之妙。以天下皆物與己。作對待障礙。若我執一破。則萬物皆己。豈非歸仁乃頓悟之效耶。及直請其目。乃曰非禮勿視聽言動。以所視聽言動者。皆物而非禮。則我障也。今言勿者。謂不被聲色所轉也。於一切處不墮非禮。豈非入禪以戒為首耶。但佛多就出世說。至其所行。原不離於世閒。即菩薩住世所行。亦不外此。佛者覺也。能覺此心即名為佛。非離此淨心之外。別求一佛也。良由眾生惡習障重。心難清淨。故設念佛方便。求生淨土法門。且曰心淨則佛土淨。是知念佛固淨心之妙行也。然念佛本為淨心。苟念佛而其心不淨。何取於念。持戒而背五常。何取為戒。袁生有志向道。結友同修淨業。蓋夙習善根所發。參見老人堅請授戒。老人示之曰。戒本自性具足。若諦信老人之言。自淨其心。則戒已受。禪已修。淨土已入。菩薩妙行世出世法。二利具足。槩不出此。生其勉之。

  示雙輪照禪人

  雙輪照禪人來參。且云將隱居山中。單究向上事。乞老人住山之法。因示之曰。古人住山。乃大捨身命處。殊非細事。專要善用其心。用心之法。單提向上一念。直須向佛祖不容處一著。立定脚跟。次則要將胸中一切知見[糸-八]言妙語襍毒。一齊吐却。次則識得本體了無一法。不可被妄想習氣影子。發生種種境界。惑亂正念。次則要看本參話頭。如六祖不思善不思惡如何是本來面目公案。極力提撕。但有一切惡習現前。即將本來無一語看破。切不可隨他相續流轉。咬定牙關。此處定要把得住。方不被他搖奪。如此用心。乃是惺惺時著力處。若用心著力太過。則懈怠心生。便起昏墮。此時只須快著精彩。不可落在昏沈窠窟中。急須持呪。仗此呪力。足敵此魔。以藏識中多劫惡習。今被話頭逼出變化無窮境界。一切魔境從妄想生。一切昏沈從散亂生。正恰用心之時。忽一念散亂即落昏沈。是須善知。永嘉寂寂惺惺四料揀語。最為切要。古人用心。但只將一句本參話頭靠定。如鐵壁銀山相似。若到一念不生處。亦是得力。不可作究竟會。直到工夫任運不假思惟。一念豁然。身心如脫空。方是工夫入手處。亦未是究竟。但能至此自然輕安自在。便生歡喜。然此乃是本分事。未是奇特。若生奇特想。便墮歡喜魔。便起無端狂知狂解。此關最險。此皆老人有所試者。古云。枯木巖前錯路多。行人到此盡蹉跎。非細事也。縱使有力打過種種境界。正好修行。正好保護。未是到家。若以此為足。便起世閒種種五欲因緣之念。此關難過。過者百無一二。所以不到古人田地。正是得少為足之過患也。饒你學人苦心一生得到此地。若被此等惡習所牽。仍是墮落生死坑中。前功盡棄。可不哀哉。如此說話。古人語中所載不少。老人略為拈出。以末法中難得真正學道之人。蓋亦曾為浪子偏憐客耳。大段古人住山。不是養嬾圖快活。單為自己生死大事。所以走向萬重寒巖。作沒伎倆活計。若在此因循度日。虗喪光陰。豈不更可悲哉。雖然。用心差別。既已知之。其山中目前變幻境緣。即水流風動。猿吟鳥噪。雲騰霧擁。樅從在前。更為喧襍。永嘉見道忘山之語。切須看破。老人初住五臺龍門時。萬丈寒巖之下。冰雪堆裏如埋死人。徹骨嚴寒五內俱透。唯有微微一息。視從冰中出入。至此返觀。覓自心一念起處了不可得。此境正是助道之緣。又大風時作。萬竅怒號。日夜不休。及雪消澗流。響若奔雷。又如千軍萬馬奔騰之狀。如此襍亂境界。初最難當。因思古人有言。聽水聲三十年不轉意根。可許入道。老人遂即發憤於獨木橋上坐立。終日聽水聲。始則聒聒難消。久則果爾忽然寂滅。自此一切境界皆寂滅矣。所謂萬境本閒。惟人自閙。此又是道人住山第一著工夫也。禪人記取。毋忽。

  示顓愚衡禪人(丙辰)

  向上一路。乃出家人本分事。古人發足超方。只要究明此事。近代以來。槩不知出家為何事。安可望為古人乎。顓愚衡禪人。初依五臺空印大師。聽習經論。久之遂盡屏去。單提一念切究本分事。萬里南詢。過曹谿。謁老人請益。老人謂此事若不放下身心。苦功根究到水窮山盡處。終無下落。縱到水窮山盡處。古人謂之靜沈死水。又謂之[糸-八]妙窠窟。若不回頭轉腦。則面前如鐵壁銀山相似。祇是得力時。不是受用處。古人用心。不是死到底。須是死中發活始得。要在回機轉位。所以道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重進步。大千世界現全身。學人到此。只索轉身別行一路。方不被他作障礙。禪人唯唯。作禮而別。乃就誅茆南嶽。未幾老人亦曳杖而至。詢禪人則為病魔所撓。業經寶慶就醫。老人聞之歎曰。禪門下衰。真實為生死的學人。最為難得。今斯人而有斯疾。豈龍天厭薄法門乎。丙辰春三月朔。風雨夜半。忽禪人冐雨衝泥而至。老人相見大喜曰。此豈病夫所能耶。覩其眉宇津津爽氣。是知其疾已瘳八九。因再拈香請益。老人特示之曰。子之病魔。乃子之大善知識。為助道因緣。子知之乎。切以眾生之病。病在有我。以執我故。一切煩惱眾病以之而生。病生則苦必隨之。自古及今無有一人不病是者。唯知病病之人。不為病耳。且四大假合。聚必有散。縱使不病。何嘗不病哉。若了病不病者。則病不能病之矣。子知今日之病。不知多生劫劫。病病至今日矣。子若不了今日病。則從此已去。不知病之底止也。子知生死之病。而不知要出生死之病。大有過於生死之病也。夫何故。古人以參禪不出陰界。墮於識情窠臼。縱有妙悟。皆成我見。以執四大為我。病尚可醫。今離四大復執有我。此病則醫王束手。最難調治。諸佛諸祖特特出世。單為治此一種膏肓之病。費盡多少心力。求肯服藥而瘥者。幾何人哉。禪人身病已瘳。切不可被禪病侵也。雲門謂法身有兩般病。其言透過法身。若法執不忘。己見猶存。亦是病。極言認執之病也。禪人將前所蘊一切[糸-八]言妙語。及參禪執守功勛。一齊唾却。只到一點惡覺惡習不留。定不被他養成病根。直使佛祖無立脚處。豈不見善財童子。南詢百城。參五十三大善知識。各授一種法門。到頭只落箇與法界等。與虗空等。何曾有實法繫著耶。又不見毗盧遮那。法身非身。而托普賢妙行為身。普賢無行。但以眾生之行為行。故曰菩提所緣。緣苦眾生。若無眾生。則無菩提。此從上佛祖出世之真榜樣。老人因謂禪人四大病身。非病魔不能治。禪病刺心。非眾生不能治。從今日去。只將身如大地等。則病魔潛蹤。心與眾生等。則我見不立。我見不立。則禪病自消。以心不自心。則本不生。不生則一法不立。苟一法不立。又有何法而作知見障礙哉。古人云。捨情易。捨法難。禪人捨身即捨情。捨見即捨法。情法兩忘。豈不為大無礙解脫之人哉。嗟予老矣。再晤為難。禪人勉之。

  示李福淨

  零陵李生應禎。請益心性之旨。因示之曰。夫心性者何。乃一切聖凡生靈之大本也。以體同而用異。因有迷悟之差。故有真妄之別。所謂三界惟心。萬法唯識。以迷一心而為識。識則純妄用事。逐境攀緣。不復知本有真心矣。若知真本有。達妄元無。則可返妄歸真。從眾生界。即可頓入佛界矣。達磨西來。單傳心印。頓悟法門。正是頓悟此心。此禪宗心性真妄之旨也。若夫吾儒所宗。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所傳之心性。則曰唯精惟一。以精一為宗極。而有人心道心之別。此亦真妄之分也。但世教所原不出乎此。其曰道心。則不迷不妄之性也。其曰人心。則迷性而為情。世人但知用情而不知用性。但知波而不知波原水也。故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近則水原無波。習遠則逐波忘水。水尚不知。而況了達濕性無二乎。且如本一水也。而以醎酸苦辣和之。則淡性亡矣。其濕性則本無二也。是知眾味乃妄之變也。其濕性不可變也。不可變者真。可變者妄。若達濕性無二。則眾昧不可得而有也。所謂堯舜與人同耳。同者性也。不同者妄也。又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其可為者性也。不可為者習也。人之所習。苟捨污下而就高明。則日遠所習而近於性。是可與為堯舜者亦此習耳。習近於性。即禪家漸修之行也。以世儒之學。未離凡近。去聖尚遠。非漸趨無以致其極。故聖人立教。但曰習。曰致。曰克。其入道工夫。在漸復不言頓悟。若夫禪門則遠妻子之愛。去富貴之欲。諸累已釋。切近於道。故復性工夫。易為力。故曰頓悟。以所處地之不同。故造修有難易。其實心性之在人。本無頓漸之差。但論習染之厚薄。此入道要也。若究心性之精微。推其本源。禪之所本在不生滅。儒之所本在生滅。故曰生生之謂易。此儒釋宗本之辨也。心性之說蓋在於此。若宗門向上一著。則超乎言語之外。又不殢心性為實法也。

  示叚幻然給諫請益

  諸佛出世。無法可說。祖師西來。亦無實法與人。但為眾生種種顛倒執著之情。隨宜擊破。令捨執著。頓悟本有而已。以眾生癡迷執著之心。堅固難破。加以歷劫無明煩惱。業障根深。難得頓悟。故費吾佛四十九年無量方便。為設斷惑證真之法。從凡至聖。設有五十五位之階差。非是世尊好作恁般去就。費婆心也。以眾生心病無量。故設對症之方。亦無量耳。及至究竟實際。直到知見盡泯。一法不立。始是到家田地。若有纖毫知見不忘。猶在門外止宿草菴。遣之又遣至無可遣。縱然如是。猶是法身邊事。未是法身向上事。止是教家極則處。未是宗門極則處。由是觀之。修行一事。豈是草草。便以一知半解為得哉。且如宗門自六祖已前。不說參究功夫。只貴當下頓悟。自南嶽青原已下。根機不一。多在參求保養。及至五家建立。門庭施設不同。就裏宗旨元無差別。其於應機接物。如秦鏡當臺。照徹肝膽。至若與人解粘去縛。直指法身向上一路。勦絕佛法知見。不到窮源徹底。斷斷不肯輕易放過。其在禪道大盛之時。天下明眼知識甚多。學道衲子。處處參請印證。故悟者不落邪見。及宋而元。知識雖多。學人邪見不少。不墮生滅則落空見。有體無用。如二乘偏空。甚至撥無因果。墮落外道。豁達斷空。或悟心未徹。才見影響。便得少為足。自稱菩薩。口口談空。心心著有。竟造生死之業。而不自覺。如是皆未得明眼知識。勘驗提撕。故致禪門凋弊。古德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謂是故耳。大段末法。參禪得少為足者多。縱有真正學人。肯下死手做工夫。十年五年不變其志。亦有了悟自心一切皆空。因無明師印證。遂落空見。或識神未破。墮在光影門頭。或習氣未淨。被工夫逼拶。變現種種境界。將為神通妙用。或見諸佛菩薩現身說法。或使知他心宿命。能見未來之事。或起種種異見。此皆習氣變現。若認作奇特。便落魔道。可惜一往工夫。為害非細。此皆不遇明師。又不知佛教中修心方便。故誤墮耳。亦有真參實悟。明見自心了無一法。不能開頂門正眼。便坐在淨裸裸赤灑灑純清絕點處。此名拘守竿頭。靜沈死水。故云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重進步。大千世界現全身。又云。有佛處。不可住。無佛處。急走過。正是教人不可坐在無事甲裏。便說無佛可成。無眾生可度。此正墮在斷見。不能離此空見耳。縱然到此。亦是法身邊事。未是法身向上事。豈不聞雲門道。得到法身邊。隱隱的似有箇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脫。直饒透過。放過即不可。此語實是修心照膽鏡也。故古德云。悟之一字。直須吐却。應知佛祖說法。一味遣眾生執情。所謂但盡凡情。別無聖解。若作聖解。即受羣邪。棱嚴經中。五十種陰魔。非漫語也。今時修行既無明師指點。若不遵佛祖言教印證。將何以為憑據耶。始因眾生著有。故佛破其有見。二乘外道著空。故佛破其空見。菩薩著空有二邊。故佛說非空非有。破二邊見。及至入佛法中。又遣其佛見法見。所以遣至無遣。正謂不見一法即如來。豈不見善財童子。參五十三大善知識。已入五十三位法門。入佛境界。不說成佛之事。但云與虗空等。與法界等。與毗盧遮那等。及見普賢菩薩。乃為說十種行願。此便是修行學佛之大榜樣。不以悟後為無事也。今人修行。縱能悟徹法界。若不學善財修習普賢大行。終是不免墮落空見外道。可不懼哉。此上葛藤。特為修行無多聞慧。錯誤用心。不能入佛知見。故不免饒舌。若視為泛泛語言。不唯有負老僧。且自誤不少。

  示玉覺禪人

  蘄陽慧玉慧覺二禪人。參老人於黃梅紫雲山。自云心中生滅。念念不停。猶如野馬。特求開示。云何降伏其心。老人示之曰。學人修行。為生死大事也。以心中念念不停。故生死不斷。欲實為了生死。必要把一切萬緣盡情放下。放得乾乾淨淨。然有無始習氣種子不得乾淨。必須參一話頭。紙上都有。但不知下手工夫難易訣法。必須參善知識。開示方便。是他行過的曉得易入處。如六祖昔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下開悟。世人不知。當了[糸-八]妙道理會。元不是[糸-八]妙。因昔有住。今聞無住。故當時放下而得開悟。有何[糸-八]妙。如永明大師。昔以念佛用心。不能造入。後於韋馱前拈鬮。得念佛。參禪世人以禪當作道理講。殊不知禪乃是自心。經云。不生不滅是也。欲明生死大事。知戒律尊崇。決不敢犯。先要信力肯心堅志。把[糸-八]言妙理世事人情。都要放下。此參禪一著。元無有[糸-八]妙奇特。此事極拙。汝肯信否。若果肯信。但把從前妄想一齊放下。不容潛生。緩緩專提一聲阿彌陀佛。著實靠定。要觀此念從何處起。如垂綸釣於深潭相似。若妄念又生。此因無始習氣太重。又要放下。切不要將心斷妄想。只把脊梁豎起。不可東想西想。直於妄念起處覷定。放下又放下。緩緩又提起一聲佛。定觀這一聲佛畢竟從何處起。至五七聲則妄念不起。又下疑情。審這念佛的畢竟是誰。世人把此當作一句說話。殊不知此下疑情。方纔是得力處。如妄念又起。即咄一聲。只問是誰。妄念當下掃蹤滅跡矣。佛云。除睡常攝心。睡時不能攝心。一醒就提起話頭。如此不但坐如是。行住茶飯動靜亦如是。在稠人廣眾中不見有人。在諸動中不見有動。如此漸有入處。七識到此不行。如此日夜靠定。不計工夫。一旦八識忽然迸裂。露出本來面目。便是了生死的時節。方不負出家之志。但參禪之時。不要求悟。任他佛來祖來魔來。只是不動。念念單提行將去。中閒再無疑難。如是綿綿密密。心心無閒。日用著力做去。自有下落。

  示明益禪人

  學人不知向上一路。但求增益知見。殊不知知見立知。即無明本。此不知本有而向外馳求。更欲增益其明矣。苟明其明則明亦不立。何益之有。故曰。為學日益。凡言學者。則向他家屋裏求安樂窩。縱然求得。畢竟非屬己有。既非己有。則樂非真樂。樂既非真。又何從而安之耶。向外求安。自古學人之通病。非特今也。明益禪人請益。將謂無益而欲明之耶。有益而欲明之耶。若言無益。無益則不必矣。若言有益。既有益矣。又何必明之耶。試看明從何明。益從何益。若求明其明。則失本明。若更求多益。則返成無益。凡求益者。如人食已飽。而更貪其味。則傷食而病成矣。若能隨食而吐。可勿藥而愈。若護病忌醫。終成痞滯。凡病此者。雖盧扁不能治。何也。以貪食不吐。一病也。養病諱疾。二病也。病成忌醫。三病也。或從而惡藥。四病也。或求速效。不信治本之方。即疑醫棄藥。五病也。或更從庸醫誤服毒藥。而至損生者。此不治之科也。學人自棄本明。而向外馳求。增益知見。大都若此。傷哉。吾少每讀醫師喻。未嘗不三復聖訓。竊見近世學者。初為沙彌。即能誦此。老不知宗。竟致虗生浪死者無限。此不明之過也。亦有求明而誤以不明強自為明者。誠不達本之咎耳。佛言。息心達本源。故號為沙門。學人苟能息心達本。明不必外求。益不必多增。自性具足。曾何虧欠。明益禪人。果能知此。頓將從前所求多處。一齊吐却。如傷食人中無宿滯。則元氣自復。學人剗却知見。可稱無事道人矣。試子細撿點從前滿腹餿酸。作何氣味。參。參。

  示慧棱禪人

  禪人生長休邑。少賈於江湖。因厭塵俗。至匡山禮續芳和尚薙髮。老人自南嶽來休夏金竹。禪人拈香請益。因示之曰。汝已能捨世閒恩愛。身雖出家而心未明出家之事。昔吾佛世尊。捨金輪。棄王宮。入雪山。六年苦行。覩明星悟道。成等正覺。為三界師。六道尊仰。人天供養。普度眾生。同出生死。此是最初第一箇出家之樣子也。如此看來。豈是偷安養嬾。貴圖現成受用。便為出家者乎。定有一段本分事也。從上諸祖。持為生死大事出家。至於操方行脚。參訪知識。特為發明心地。將無量劫來生死根株。一拔頓盡。超脫三界永離苦趣。方為自利。後聽龍天推出。建立三寶。是為利他。二利具足。始是出家本分事。禪人今日出家。曾知有此事否。曾知有生死大事否。如何是生死。即今現前五蘊身心。集下無量劫來。種種貪瞋癡慢憎愛習氣種子。日用心心起惑。造業之心元是如來佛性。光明種子。今被無明煩惱。葢覆日用而不自知者。是以迷此佛性。便是生死。悟此佛性。頓斷煩惱。脫離生死。是真出家兒。如此看來。出家乃大丈夫了生死事。非享安逸。貴圖自在而已也。不肯修行。不求明心見性。是為虗消信施。返招來世酬償之苦。何出家之有。禪人。何生何緣。何幸得遇明師度脫。安居名山道場。法侶和合。又何幸遇善知識。指引開導。若不深生慶幸。大生慚愧。決志修行求出生死。是為自棄。如到寶山空手而回。豈不哀哉。禪人若肯發志修行。最先要將從前一切煩惱憎愛習氣。一齊頓斷。單單志求了生死一著。單將一句阿彌陀佛。蘊在胸中。如己命根。心心不斷。念到花開見佛。便是了生死真正出家之時節也。若不以老人之言。發起真實信心。是為避溺投火。此生錯過。豈有出頭時節。汝切自思自勉。毋忽。

  示半偈聞禪人

  禪人少習舉子業。有出世志。四十棄妻子。禮紫栢老人之弟子果清湛公。祝髮於歸宗。歸宗乃昔諸尊宿建法幢之禪窟。有如來舍利在焉。是知禪人出家之緣勝。所居之地勝。第未發勝心耳。歸宗久廢。紫栢大師過其地。慘然悲酸。見枯松半折斤斧。大師愍而呪土壅之。冀其重榮。以卜道場之再建。不數年皮骨皆完。於是湛公毅然重興。遐邇聞之。莫不仰異景從。居士邢來慈。矢心唱導。又數年感 今上賜御藏以光名山。由是殿閣遂成。而堅音長老。募造毗盧大像以奠安之。自此三寶已具其二。獨僧寶未集。不足以揚法道耳。禪人出家之八年。老人自南嶽來遊。禮舍利於金輪峰頂。覩其山川秀拔。詢恢復之艱難。殿閣雖成。禪居未就。猶然荒寂中也。來慈固苦心護法。其力行乃吾徒事。若僧徒不勇往為之。則負建立之意。恐紫栢寂光有靈。定不瞑目也。因是致懇勸發大眾。而堅音與禪人為之綱領。禪人聞說。頓發勝心。普化大檀。莊嚴佛土。即荷錫出山。濱行請益。老人欲堅其願力。乃歡喜而示之曰。
  汝雖出家。然猶未聞出世之行。昔吾釋迦本師。捨金輪王位。匿影雪山。六年苦行。以成正覺為人天師。其實久遠劫來。廣修福慧。故曰三千大千世界。無有如芥子許。不是菩薩捨身命為眾生處。至若施頭目腦髓。如棄涕唾。非一劫二劫。乃至無量劫來。世世生生如此苦行。方纔博得相好身土。微妙莊嚴。即今末法弟子一鉢盂飯。皆是如來身命骨血換來。留與兒孫受用。由是觀之。吾徒出家。衣食現成安居受用。豈易消受哉。苟不思報佛恩。體佛心。行佛行。理佛家事。則名雖出家。實資三途之苦具耳。所謂體佛心者。大慈悲心是。行佛行者。忍辱心是。佛家事者。廣行六度。成就二嚴。建立三寶。宏揚法化是。若不如此。非佛弟子。是為賊人。盜佛袈裟自滋苦本。如此出家有何利益。所言福慧二嚴者。以志悟般若種子。了達自心。妙契佛心。此名為慧。廣修檀度莊嚴。成就眾生。此名為福。故曰。福慧兩足。稱二足尊。故今勸禪人第一要志求般若。了悟自心。以出生死之苦海。次要廣行眾行。普化十方莊嚴佛土。以成淨土之淨業。除此二行。無可修者。然佛言教化眾生。即是莊嚴佛土。以大地眾生沒溺貪欲苦海。畢造生死苦業。長劫沈淪。無由自出。故感三界三途之苦具。所賴三寶為福田。以種般若之種子。以為他世自受用之因緣。然須必假僧寶以開導。故吾徒佛子。能化一人發勝心。破慳貪。則一人淨自心。嚴一人之佛土。化多人則嚴多人之佛土。苟能化大地。使人人發心。則圓成人人之佛土。是則轉穢土成淨土。變苦具為樂具。豈不為最上殊勝之妙行哉。禪人行矣。執老人片言以往。便是豪傑之士。頓發廣大之心。如廣額屠兒。放下屠刀。便作佛事。亦如八歲龍女獻珠之頃。即證菩提。自有能破慳囊。扣揮糞土。成汝願力者。禪人勉旃。萬無怠惰。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六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烱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歸宗堅音慈長老行乞莊嚴佛土

  匡山金輪峰頂。有釋迦如來舍利。乃法身常住之地。從昔諸祖。建大法幢。先後三十七人。其閒發明心地。超脫生死。不知其幾。是知茲山之靈。誠震旦之祇桓。西江之鷲嶺也。法運遷訛。與時升降。以致琳宮梵宇。委墮荒蓁。往紫栢大師。遊履其地。志興復之。精誠冥感。枯樹迴榮。兆亦奇矣。於是有弟子法湛果公。志存紹述。誓圖鼎新。堅強不拔之願。如康會之求舍利於建初也。未幾。果感 今上賜御藏以鎮山門。時則舍利出現。大放光明。山川震吼。草樹呈祥。誠末法希有勝事。老人於丙辰秋。自南嶽來禮如來舍利。瞻依奇絕。俯仰興懷。但見殿閣莊嚴。大有未備。若中道而餒。無異昔在荒蓁也。豈龍神呵護之意乎。以本發心檀越邢來慈者。願大而力弱。是在吾徒沙門釋子之責。故勸堅音慈公。發廣大心。作難遭想。當布五體捨四大以作莊嚴。況有十方昔在靈山受囑之宰官居士願王在。何不普請羣集。以成就勝事。庶不負慈父之以家業託也。慈公聞說。大生勇猛。乞老人一語以為前茅。老人笑曰。無庸此也。法界海會。蓮華藏中。無邊佛剎微妙莊嚴。盡在大心菩薩一念中現。圓滿具足。無欠無餘。全在一念感發之力。正如彌勒樓中含攝無量佛剎。所以善財至前而不見者。要假大士彈指之力耳。是則老人之言。如向閣前一輕彈指。其莊嚴佛土。但肯開門。一時頓現。又何假余力哉。公往矣。幸無怠。

  示王自安居士捨子出家

  新都王自安居士。有子應辰。幼業儒。一日思生死事大。發心出家。遂自剪髮走匡廬。禮雲中敬堂和尚。丙辰夏。予自南岳來茲山。居士訪子。至以天屬至情有難割愛者。予因而示之曰。舉世父母所望於子者。欲其榮名顯親也。故以三牲五鼎之養為盡孝。殊不知養愈厚。苦益深。是累其親非真孝也。故吾佛世尊。薄金輪而不為。捨父母。棄王宮。苦行於雪山。六年成道。為三界尊。人天之所宗仰。苟不捨至貴。割大愛。何以博長劫不朽之業乎。故稱之曰。大孝釋迦尊。累劫報親恩。此非以了悟無生。普度眾生為報地乎。佛說大戒。首曰孝名為戒。謂孝順父母。孝順師僧三寶。孝順至道。孝順一切眾生。故真學佛行者。將視一切眾生。為己多生父母。豈一生之親而不報乎。第恐出家不知其本也。今若子以志悟無生為根地。若果決其志。不唯報有餘。即養亦有餘也。世之所謂孝者。將以功名博牲鼎養以娛親也。功名見制於造物。牲鼎有待於所遇。無論得之而資苦。且舉世求之而未必盡得。得之而未必能享。抑有功名而不祿者。亦有父母不能待者。亦有待之而不樂者。以其聽命而不由己也。今有志於大道者。求之在我。享之亦在我。操必得之策。懷至樂之養。此難與世俗比也。居士能捨其子聽其志。自今已往。若子既潛形於山谷。居士亦謝塵緣。從子於山中。既能割愛。又能超塵。有所樂地。即草衣木食。而錦繡甘旨不易也。其父子日夜惟道是念。朝參暮叩。即斑衣戲彩無加也。水流風動。經聲佛號。非繁絃急管可厭也。明燈清香。昏曉不斷。非腥羶臭穢可比也。千丈寒巖。三閒芽屋。視高堂廣廈卑卑也。父子相度。共成無上之道。享不世之榮名。此必得之事也。其視一官之封。一言之褒。而不能必者。又如雲泥天壤矣。居士所捨者小。而所博者大。若子所逆者薄。而所順者厚矣。豈不為世之大孝乎。居士欣然奉教。請銘名。願執為弟子。老人命之曰福至。言其福自今而至也。字曰大來。謂所捨者小。所來者大矣。故書此以為若子法門劵。

  示靈源覺禪人

  禪人住廬山歸宗有年。謂自知根器下劣。不能一超直入。但發願願此生盡命誦妙法蓮華經萬部。請乞證盟。未審此行與參究工夫同異何如。願聞示誨。老人因示之曰。諸佛說法。譬如食蜜。中邊皆甜。本無取捨差別。但由學人欣厭不同。故有異耳。所以吾佛出世。特為開示眾生一大事因緣。祖師西來。直指單傳。亦祇令人了悟此一大事因緣。所言一大事者。即指眾生本有之自心。名為佛性種子耳。是知經乃佛所開示之路。禪乃欲人循路而行。持經而不悟心。與參禪而不見性者。總非真行。六祖云。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持經與參禪豈有二耶。是在學人堅持久長不拔之志。持經即參究。參究即持經。所以經中佛意。若求末世持經之人。斯豈求循行數墨者耶。古人參究。必拌三十年苦心。今經萬部。非三十年不足。禪人苟能持此一念三十年住山不異。佛祖定為摩頂安慰矣。但辨肯心。必不相賺。切不可作二法會也。

  示蘄陽宗遠庵歸宗常公

  常公有志向上事。專持法華經。聞老人至匡山。匍匐而來。相見於東林。自陳誦法華經。於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除佛方便說。但以假名字。引道於眾生。於此懷疑。不知如何是一乘。如何是方便假名。願垂開示。老人謂之曰。所云一乘者。乃一切眾生之本心。吾人日用現前知覺之自性也。以此心性。是一切聖凡之大本。故說為乘。乘者是運載義。故曰。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除此心外無片事可得。即吾人日用六根門頭。見聞不昧。了了常知。不被塵勞妄想之所遮障。光明普照。靈覺昭然。即此一心是佛境界。則運至於佛。若以此心廣行六度。攝化眾生。不見有生可度。亦不見有佛可成。如是一心。即菩薩境界。則運至菩薩。即以此心觀諸四諦。能斷愛染煩惱苦因。高超三界證寂滅樂。如此便是二乘境界。則運至二乘。若以此心精修梵行。四禪八定。則是四聖四禪境界。則運至梵天。能修十善斷上品惡。則感六欲諸天境界。則運至諸天。若迷此一心。恣殺盜婬。斷佛種性。則感三途劇報。則運至三惡道中。是故佛說三界唯心。除此一心。無片事可得。唯此一事。更無餘事。故說一乘。非此心外。別有一法可說也。若心外有法。是為外道邪見。非正法也。若了此心。則知三賢十聖。及一切眾生。皆一心之影響。道是假名。則知佛所說三乘十二分教。隨機施設。皆是假名。引導眾生。元無實法與人也。種種方便。皆為開示此心。不是更有異法為眾生說也。不唯佛是方便。即末後拈華。迦葉微笑。及達磨西來。單傳心印。亦是方便。所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若言直指早是曲矣。末法學人。不達自心。專向外求。到底絕無真實受用。及有志參究向上事。不知本來無法。不了自心一味真實。更要別求[糸-八]妙。如此用心。不唯正眼不明。抑且墮落外道邪見。名雖學道。不知翻成地獄種子。豈不哀哉。老人嘗謂學人直貴真實用心。自淨煩惱習氣。業識種子。破得一分業識。便露一分佛知見。達一分佛境界。斷得十分業識。便是十分佛境界。豈有心外別將巧法。逗湊將來。可為佛境界乎。禪人更莫狐疑。但只了知自心即是一乘。若悟諸法但有假名。便是真實工夫。直須一切處不迷。如此著力做工夫。不必更作一種思量較計。都是邪見種子也。

  示古愚拙禪人

  古愚禪人。自浮梁來參金輪。請益做工夫。老人因問。汝日用如何用心。答云。作唯心觀。又問汝作觀時。還見有境否。答曰。到這裏總不見有境。老人曰。既不見有境。將什麼唯心。禪人曰。某甲只是不忘能。老人曰。汝說唯心。是以知見做工夫。其實未達唯心境界。古德云。未達境唯心。起種種分別。達境唯心已。分別即不生。汝於現前境界。還生分別否。若作觀時。似乎忘境。逢緣依然分別。逐境生心。如此捺硬說唯心。終是不得實證。縱是忘得前境。若執著唯心。則是不能忘心。乃忘所未忘能。故心境不得混融。是名智礙。況未得忘境。強說唯心。以作實法者乎。古德云。絲毫未透。如隔千山。直饒做到心境兩忘。一法不立。猶知見邊事。況以思惟心。作究竟想。豈不為自瞞者乎。禪人今去南嶽萬峰深處。諦觀水流風動。鳥語山光。觸目盈耳。了無身心世界之相。打成一片。只這唯心二字。亦須拋向十方世界外。更有事在。若墮唯心窠臼。依然無出頭分。

  示袁公寥

  佛言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傳曰。人可以為堯舜。由是而知靈覺之性。物之本也。人莫不具。竊觀古今生人。豪傑不少。而聖賢不槩見者。何哉。蓋以習染之偏。隨情逐逐而不返也。所謂百姓日用而不知。苟能自求知。則聖不難矣。故曰自知者明。以不自知。故迷日厚而心日昏。苟有豪傑之士。塞情而復性。則聖可期。而事業當垂不朽矣。佛之十戒。孔之四毋。禪之一心。皆復性之要。有志之士。可不勉哉。袁子道生。今素亮者。往通問予於曹溪。知為上根利器。及予過匡山。生遠候予。見其所賦。骨奇性敏。但習重而氣高。故但任習而不見性。苟能奮力遠情復性。則不驕不背。不逆寡。不雄成。則器廣而不溢。志堅而不移。心冷氣消。則可坐進此道矣。聖賢可期。況事功乎。老人愛之。示究心之法。大似圯上之敝履耳。因字之曰公寥。冀其日淡於爽口也。

  示參禪切要(徑山禪堂小參)

  禪門一宗。為傳佛心印。本非細事。始自達磨西來。立單傳之旨。以棱伽四卷印心。是則禪雖教外別傳。其實以教應證。方見佛祖無二之道也。其參究工夫。亦從教出。棱伽經云。靜坐山林。上中下修。能見自心妄想流注。此實世尊的示做工夫之訣法也。又云。彼心意識。自心所現。自性境界虗妄之相。生死有海。業愛無知。如是等因悉以超度。此是如來的示悟心之妙旨也。又云。從上諸聖。轉相傳受。妄想無性。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此黃面老子教人參究之切要處。及達磨示二祖云。汝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此達磨最初示人參究之要法也。傳至黃梅求法嗣時。六祖剛道得本來無一物。便得衣鉢。此相傳心印之的旨也。及六祖南還示道明云。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阿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參究之的訣也。是知從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識得自己而已。向未有公案話頭之說。及南嶽青原而下。諸祖隨宜開示。多就疑處敲擊。令人回頭轉腦便休。即有不會者。雖下鉗錘。也只任他時節因緣。至黃蘗始教人看話頭。直到大慧禪師。方纔極力主張。教學人參一則古人公案。以為巴鼻。謂之話頭。要人切切提撕。此何以故。只為學人八識田中。無量劫來惡習種子。念念內熏。相續流注。妄想不斷。無可柰何。故將一則無義味話。與你咬定。先將一切內外心境妄想。一齊放下。因放不下。故教提此話頭。如斬亂絲。一斷齊斷。更不相續。把斷意識。再不放行。此正是達磨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的規則也。不如此下手。決不見自己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語句上尋思。當作疑情。望他討分曉也。即如大慧。專教看話頭。下毒手。只是要你死偷心耳。如示眾云。參禪惟要虗却心。把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如欠人萬貫錢債相似。晝三夜三。茶裏飯裏。行時住時。坐時臥時。與朋友相酬酢時。靜時閙時。舉個話頭。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只管向個裏看來看去。沒滋味時。如撞牆壁相似。到結交頭。如老鼠入牛角。便見倒斷也。要汝辦一片長遠身心。與之撕挨。驀然心華發明。照十方剎。一悟便徹底去也。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尋常慣用的鉗錘。其意只是要你將話頭堵截意根下妄想。流注不行。就在不行處。看取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向公案上尋思。當疑情。討分曉也。如云。心華發明。豈從他得耶。如上佛祖一一指示。要你參究自己。不是向他玄妙言句取覓。今人參禪做工夫。人人都說看話頭。下疑情。不知向根底究。只管在話頭上求。求來求去。忽然想出一段光景。就說悟了。便說偈呈頌。就當作奇貨。便以為得了。正不知全墮在妄想知見網中。如此參禪。豈不瞎却天下後世人眼睛。今之少年。蒲團未穩。就稱悟道便逞口嘴。弄精魂。當作機鋒迅捷。想著幾句沒下落胡言亂語。稱作頌古。是你自己妄想中來的。幾曾夢見古人在。若是如今人悟道這等容易。則古人操履。如長慶坐破七箇蒲團。趙州三十年不襍用心似這般比來。那古人是最鈍根人。與你今人提草鞋也沒用處。增上慢人。未得謂得。可不懼哉。其參禪看話頭。下疑情。決不可少。所謂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只是要善用疑情。若疑情破了。則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却。只如看念佛的公案。但審實念佛的是誰。不是疑佛是誰。若是疑佛是誰。只消聽座主講阿彌陀佛。名無量光。如此便當悟了。作無量光的偈子幾首來。如此喚作悟道。則悟心者如麻似粟矣。苦哉苦哉。古人說話頭如敲門瓦子。只是敲開門要見屋裏人。不是在門外做活計。以此足見依話頭起疑。其疑不在話頭。要在根底也。只如夾山參船子。問云。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師便一橈打落水中。山纔上船。師又云。道。道。山擬開口。師又打。山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若是夾山在鉤線上作活計。船子如何捨命為得他。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在昔禪道盛時。處處有明眼知識。天下衲子參究者多。到處有開發。況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今禪家寂寥久矣。何幸一時發心參究者多。雖有知識。或量機權進。隨情印證。學人心淺便以為得。又不信如來聖教。不求真正路頭。只管懵董做。即便以冬瓜印子為的決。不但自誤。又且誤人。可不懼哉。且如古之宰官居士。載傳燈者。有數人而已。今之塵勞中人。麤戒不修。濁亂妄想。仗己聰明。看了幾則古德機緣。箇箇都以上上根自負。見僧便鬥機鋒。亦以自己為悟道。此雖時弊。良由吾徒一盲引眾盲耳。老人今遵佛祖真正工夫切要處。大家商量。高明達士。自有以正之。

  示董智光

  董生斯張。生長富貴之室。早發求出生死之心。葢夙習般若勝緣內薰之力也。先參雲棲大師。授淨土法門。頃參老人於雙徑。願受優婆塞戒。且自發露罪業深重。願求出苦之要。用何修習以滅罪愆。老人因示之曰。學人即知罪根深重。古德教人隨時消舊業。切莫造新殃。佛為業重眾生。開懺悔一門。最是出苦方便。偈曰。眾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是為正行。此外皆助方便也。眾生自性與佛平等。本來無染。亦無生死去來之相。但以最初不覺。迷本自性。故號無明。因無明故。起諸妄想。種種顛倒。造種種業。妄取三界生死之苦。是皆無明。不了自心。隨妄想轉。如人熟睡。作諸惡夢。種種境界。種種怖畏。眾苦難堪。及至醒來。求夢中事了不可得。是故眾生墮在無明夢中。隨妄想顛倒。造種種業。自取諸苦。醒眼看來。諸顛倒狀豈可得耶。即今現在無明夢中。如何能得消舊業。須是以智慧光照破無明。的信自心本來清淨。不被妄想顛倒所使。則諸業無因。以妄想乃諸業之因也。此何以故。由無始來迷自本心。生生世世以妄想心造種種業。業習內積八識田中。以無明水而灌溉之。令此惡種發現業芽。是為罪根。一切惡業從此而生。今欲舊業消除。先要發起大智慧光。照破無明。不許妄想萌芽。潛滋暗長。若能於妄想起處一念斬斷。則舊積業根當下消除。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覺照稍遲。則被他轉矣。若能於日用起心動念處。念念覺察。念念消滅。此所謂眾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以無明黑暗。唯智慧能破。是謂智慧能消除也。若晝夜不捨勤勤觀察。不可放行。但就妄想生處。窮究了無生起之相。看來看去。畢竟不可得。久久純熟。則自心清淨無物。無物之心是為實相。若常觀此心。又何妄想可容積業可寄耶。如此用心。是名觀照三昧。若自心煩惱麤重。無明障處不自覺知。如此則古德有教學人參究。即將念佛審實公案。正當著力。提起一聲佛號。橫在胸中。即便審究這念佛的畢竟是誰。如是隨提隨審。並不放空。將此疑團。橫在胸中。如己命根。更不放捨。一切動靜閑忙去來坐立。唯此一事。更無餘事。如此用心纔見妄想起時。就將此話頭一拶。則當下粉碎。一切妄想。自然掃踪滅跡矣。以此話頭。如日輪當空。無幽不照。只恐心力懈怠。不肯著實提撕。故不能敵妄想耳。若敵得。妄想消處。便是舊業消滅時也。捨此一著。便向心外別求。則諸佛出世。亦無懺悔處。此在自力。非他力可代也。若惡習強勝力不能敵者。在昔佛有明誨。若修行人。習氣不除。應當一心誦我無為心佛所說心呪。此實格外方便也。以各人藏識潛流。習氣深厚。智力不到。不到之地。必須仗佛心印。以密破之。譬如難破之賊。必請上方之劍。此須早晚二時。自取方便。唯以參究工夫。為第一義耳。老人以此指示。大似與盲人拄杖子。其實行在己躬。非師友可代也。以居士志歸法門。故名之曰福覺。要以覺照為行本也。字之曰智光。非智慧光。又何以破癡暗耶。但須覺照不昧。智光現前。便是了業障出生死之時節也。

  示聞汝東

  維摩居士。住毗耶離城家居。盡屏所有。獨寢一室。以示疾說法。即文殊等三十二大士。窮其舌辯。不能當杜口一默。此從古在俗第一善作佛事者也。老龐盡散家資。從馬祖得西來大意。乃云但願空諸所有。切勿實諸所無。此又善學維摩者也。汝東居士。其以二老作知識乎。

  示徑山堂主幻有海禪人

  佛祖一心。教禪一致。宗門教外別傳。非離心外。別有一法可傳。祇是要人離却語言文字。單悟言外之旨耳。今參禪人。動即呵教。不知教詮一心。乃禪之本也。但佛說一心。就迷悟兩路說透。宗門直指一心。不屬迷悟。要人悟透。其實究竟無二。如來藏中。求於去來迷悟生死了不可得。此豈屬迷悟耶。二祖云。覓心了不可得。六祖云。本來無一物。即般若無五蘊根塵識界。及出世三乘之法也。以無所得故得菩提。與覓心了不可得。豈二法耶。是知教說一心。所多者凡情聖解耳。參禪頓破無明。是絕凡情也。悟亦吐却。是絕聖解也。斯則禪呵知解。而教未常不呵也。今參禪人從教迴心者。不能忘知絕解。提話頭不能忘情絕跡。皆在所呵。何其毀教謂不足取耶。今棄教參禪者。果能先解本無凡聖。不屬迷悟。是為見地。依此參究。當人一念。若存絲毫情見。及[糸-八]妙知解。總是未透。皆生死邊事。豈可便以為得耶。今無明眼知識印證。若不以教印心。終落邪魔外道。但不可把佛說的語言文字。及祖師[糸-八]妙語句。當作自己知見。必要參究做到相應處。如經云。一切煩惱。應念化成無上知覺。如此便是頓悟的樣子。不得將煩惱習氣。夾襍知見。當作妙悟也。亦不是別有。只是消盡煩惱習氣。露出本來面目耳。故云。悟了還同未悟時。依然只是舊時人。不改舊時行履處。豈不見夾山未見船子時。上堂。有僧問如何是法身。山云。法身無相。又問如何是法眼。山云。法眼無瑕。是道吾在座。不覺失笑。既見船子後。道吾遣僧往問。如何是法身。山仍曰。法身無相。又問如何是法眼。山仍曰。法眼無瑕。僧回舉似道吾。吾云。這漢此回方徹。此便是伶俐座主。棄教參禪的樣子也。海堂主久親教乘。今棄所習。單求向上一路。且看夾山前後兩轉語一般。道吾為甚肯後不肯前。試看不肯在甚處。肯在甚處。這裏定當得出。管取教意祖意。一齊吐却。他日便可把一大藏教。一口吸盡。字字化成光明藏也。葛藤不少。珍重珍重。

  示徑山西堂靈鑒智禪人

  承教有言。一切法不生。我說剎那義。初生即有滅。不為愚者說。古德云。悟無生者。方見剎那。然既悟無生。又何有剎那之可見。若見有剎那。則非悟無生。今何云悟無生者。方見剎那。是則無生剎那。一耶異耶。佛依不生說剎那。則非異矣。祖師云。悟無生者。方見剎那。則無生剎那。又非一矣。若離一異求之。則無生意亦繫驢橛矣。溈山云。今人一念頓了自心。名之為悟。即以所悟淨除現業流識。是名為修。然流識者。謂微細生滅。即剎那心也。言悟後而修。則是悟而後見也。且悟後方見剎那。則前悟者非真無生明矣。今參禪提話頭。雖云著力。而微細生滅。流注潛行。如石壓草。黯然不見。若不斷生滅。如何得悟無生。若非無生。又何以敵生死。若悟而後見。則世尊依剎那而說無生。又為剩法矣。西堂飽餐教義。今棄所習。單提向上一路。於此試定當看。但不可作義理和會。亦不可向意解中求。能於一念剎那中頓見無生。則佛祖鼻孔。一串穿却。

  示知希先山主

  山主久棲講肆。從少林參諸祖機緣。今盡屏所習。單提向上一路。弔影雙徑。適老人來。因拈香請益。老人示之曰。此事人人本無欠缺。圓滿具足。所以日用不知。不得受用者。直為無始惡習種子。積劫熏染根深。已是難拔。今又新熏言教文字。祖師公案。種種知見。更增一重障礙。雖要求明自己。轉求轉遠。此何以故。只為昧却自己。向他取覓耳。以積生煩惱習氣。名煩惱障。[糸-八]妙知見。名所知障。若二障消除。本體自現。今參究向上事。先要將從前所學一切文字語言[糸-八]妙道理。名為襍毒。盡情吐却。單提本參話頭。重下疑情。斬斷妄想煩惱根源。使內不得出。外不得入。前後際斷。中閒自孤。只有一箇疑團。作自己命根。疑到疑不去。用力不得處。一覷覷定。看他畢竟是個甚麼。看來看去。拶來拶去。自有倒斷時也。但存絲毫知見。於中便隔千里萬里。但看初祖云。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便是歸家第一條路也。若心不肯死。疑不切當。則千生百劫。終在途路耳。山主但將精神收向此中。管取他日得處。定不是之乎者也可到。萬萬勉之。

  示嵩璞恩山主

  古德教人參禪做工夫。先要內脫身心。外遺世界。一切放下。絲毫不存。單提一則公案話頭。如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或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或審實念佛的是誰。隨舉一則橫在胸中。如金剛王寶劍。將一切思慮妄想。一齊斬斷。如斬亂絲。內不容出。外不容入。把斷要津。築塞咽喉。不容吐氣。如此著力。一眼覷著。這提話頭的畢竟是個甚麼。如此下疑。疑來疑去。疑到心如牆壁一般。再不容起第二念。纔有妄想潛流。一覷覷見。便又極力提起話頭。再下疑情。又審又疑。將此疑團扼塞之。心念不起。妄想不行時。正是得力處。如此靠定。一切行住坐臥。動靜閑忙中。咬定牙關。決不放捨。乃至睡夢中。亦不放捨。唯有一念話頭。是當人命根。如有氣死人相似。如此下毒手撕挨。方是個參禪用工之人。用力極處。不計日月。忽然冷灰豆爆。便是大歡喜的時節。若悠悠任意。一暴十寒。恐終無得力時也。山主有志向上事。當以此自勉。

  示乘密顯禪人

  學人日用。觀四大如影。觀目前如夢事。觀心如急流。觀動作如機關木人。觀聲音如谷響。觀境界如空華。作是觀時。無我我所。無動我者。無作為者。去來坐立。無起無止。應念無生。是名入無諍三昧。

  示曇衍宗禪人

  宗禪人少遊講肆。習性相義。久之以不見自性。起疑參究。有日。未有所入。遇老人至雙徑。拈香請益。因示之曰。古人云。不貴子行履。只貴子見地。所言行履者。趣進工夫也。見地者。了達自心為行本也。行本不明。則趣操失旨。故參學之士。以見地為先。所言見地者。乃的信自心。本來清淨了無一物。不獨凡情。聖亦不立。但因無始無明。自蔽妙明。故起種種顛倒。妄想分別。造種種業。譬如醒人無事。而忽於睡中。作種種夢。夢中苦樂等事。宛然現前。及至覺來求之。了不可得。是謂無中生有。豈實法耶。但癡人顛倒。執為實有。此乃見不徹也。及佛出世說種種法。乃破夢之具耳。亦無本也。而學佛法者。又執為己實有之法。此乃夢中增夢耳。今參禪之法。無別妙訣。直是打破夢想顛倒。若了知本無。的信自心清淨無物。則達妄想非有。了妄不有。則知佛法破妄想者。亦本非有。佛法是藥。妄想是病。若藥病不立。則本體安然。如此則知藥病皆病。今參究所提古人無字公案。乃攻藥病之藥也。是謂以毒去毒。若知本無物。則參之一字。又下一毒也。豈可將此作[糸-八]妙會耶。若不信自心。縱參亦是誤服毒藥。禪人能信之乎。當於一法不立處參。

  示顧山子

  予居雙徑之寂照。居士顧山子來參。扣其業。曰事形家。次至化城。因指點山水。談造化之精妙。超乎形氣。葢得其精而遺其麤者。因詰之。謂嘗見悟一篇。是篇乃予門生周子所述。予嘗序之曰。一乃萬物之本。造化之蘊也。故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聖人得一以為天下正。正則不滑於邪。而固其本也。然人與物。理與氣。心與形。均一也。一得而眾理歸之。語云。識得一。萬事畢。故吾徒參[糸-八]之士。必曰。萬物歸一。一歸何處。斯則歸一可知。一之所歸。則不可知也。今夫人者萬務交固。萬慮攻心。紛紛擾擾。竟莫之寧。乃不識一之過也。居士既能觀天地造化之歸一。而不識身心性命之歸一。是知二五而不知為十也。苟知性命之歸一。則萬化備在於我矣。可不務哉。

  示譚梁生

  譚生根器最利。葢從夙習般若中來。然般若乃眾生佛性。各各具足。而根有利鈍之不同者。良由五慾習氣有厚薄之不等耳。其利根者。因久習般若。淨除染污習氣。及至今生。聰慧明利。而人不知返。將利根聰明。作染污惡習之資。是名顛倒也。以般若內熏。故時時有出塵志。且曰。我至某時待世事了畢。即去學道。此等見識。舉世皆然。以有將來之念。故目前種種應緣境界。由抱未來高尚之志。視為不足為。亦不屑為。以此虗想。返增貢高我慢之心。謂他人無此心。皆庸品耳。而自己將目前放過。世出世閒。二者俱失。虗送光陰。及至將來。未必可如初志也。且又心不檢細行。情存鹵莾。以我見作高明。此尤誤之甚也。如此喚作有志氣。返不若三家村裏田舍翁。他無別想。歲歲生涯不缺。可不愧哉。聖人教人不躐等。故曰。素位而行。老子曰。跨者不行。惟今既有此向道之志。就從今日切切仔細。就規矩上做將去。將一片真實心。學道不染污的現前行將去。若目前時時刻刻不放過。則將來不脫空。若目前以虗想空頭。且待將來。是涉河求井而止渴也。豈不愚哉。譚生請直看目前不虗放過一著。便見平生下落。

  示曹士居

  凡民日用。不離見聞覺知。而聖人亦然。其用既同。而有聖凡之別者。在知與不知之閒耳。故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學人復聖工夫。只在日用不知處。求其固有之知。若見本有之知。則一切聲色貨利。了然不被所感如是遇境逢緣。如鏡現像。無一物可動於中矣。此入道之要門也。

  示馮延齡

  學人向道。第一要怕生死。次要知生死根。生死根者。即日用現前種種憎。愛。取。捨。我慢。貪。瞋。癡業是。既此是生死苦根。發心要斷。更無他術。只是起時。就照見定不容他起。當不起處。則當處消滅。消滅時更不相續。如此用心。念念不放過。心心不昧。其知自靈。知若靈。則觸境境不牽心。觀心心不附境。心境不到。則生死無容寄矣。如此用心。不必別求玄妙。

  示寒灰奇小師住山(丙辰)

  奇先禮達大師。求出世法。師許可。令參老人。為之薙染。依老人數載。以刻大藏因緣。復歸本師執勞。此大役非一日矣。今以老病覓大休歇場。意卜之無當也。老人來雙徑。見奇氣雖弱而心力更強。以向十餘年來。得單提向上一路。少有把鼻。但欠[囗@力]地一聲耳。談及歸休地。老人示之曰。盡大地是寂滅場。唯在學人肯放下處。便是休歇地耳。又何從他覓哉。古德云。不離真有立處。立處即真。良由自心生滅。一向循情種種取捨。故頭頭障礙。三祖大師云。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又云。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若不如則窮盡十方無可休之地矣。老人觀雙徑乃八十八祖說法地。大慧禪師亦歸宿於此。即汝本師和尚。脚跟遍海內。立足無卓錐。畢竟以刻大藏因緣。故得埋骨與大慧同坑。況汝隨本師願輪。刻經於寂照開山。皆汝用命之地。即汝放捨身命處也。老人知汝不能放捨者。乃我見未忘。非嬾病也。以淨法界中佛祖眾生。大家有分。獨我見者不能入。若見有我。則視佛祖皆是人相。人與我相對。如此則終無可避之人。亦無可休之地矣。汝自不休。則無地可休。汝若肯休。則當下便休。一切放下。方為大休。休則佛與眾生。皆即避影。亦無地可容渠矣。汝求向上一路。雖云奇特。不若放下平貼耳。古人云。家邦平貼到人稀。若到平貼地。則佛亦不做。更何向上可求耶。

  示石鏡一禪人

  古人為生死大事不明。走向山中吊影單棲。專為究明己躬下事。故云。大事未明如喪考妣。不是養嬾圖安閒。任意度時也。必欲究此大事。只可運糞出。不可運糞入。直須將妄想惡習。文字知見。一齊吐却。放得胸中乾乾淨淨。了無一法當情。只是一個話頭作自己命根。古人三十年不襍用心。正是此耳。若今住山。任意悠悠。隨情放曠。妄想起來。又要逗湊幾句詩。作兩首偈。當悟的道理。消遣日子。如此只是一個養嬾的癡漢。如何喚作住山道人。不唯唐喪光陰。抑且虗消信施。挨到臘月三十日。將什麼見閻老子。不是將一首詩。一首偈。便可抵得他過也。禪人當思為甚住山。畢竟要討個下落。方不負百劫千生。一遇之勝緣。古德云。三途地獄受苦者。未是苦也。向袈裟下失却人身。誠為苦也。可不念哉。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六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七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太素元禪人

  凡學人先習教乘。迴心向上一路。雖是有志。無柰藏識中有新熏文字襍毒習氣。舊熏貪瞋癡愛煩惱習氣。內外交攻。最難打疊。要放放不下。要斷斷不得。要止止不住。因此要提話頭。如水上葫蘆。遏捺不下。只管與之打交滾。最是難下手。及下手不得。便打退鼓了也。如此乃是沒志氣無力量人。說甚參禪。如今初心。只管將心內外一切道理知見。及妄想思慮。一齊放下。放了又放。放到無可放處。方纔提起一則公案話頭。如趙州無字橫在胸中。因甚道無。重下疑情。若疑情得力。則妄想不起。若纔見起時。切不可與之作對。將心要斷他。亦不得將心止他。亦不可相續他。但只覷見。便撇過。一撇便消。急急提起話頭。深深看覷。則彼妄想自然掃踪絕跡矣。此是初心下手做工夫的訣。若話頭純熟。妄想自稀。不作障礙。久久疑情得力。妄想暫歇時。便得一念歡喜也。得些歡喜處。不可當奇特。但從此好用功耳。禪人棄教從禪。初心最難。故以此示之。切不可視作小事。

  示恒河智禪人持法華經

  禪人出家浮渡。久執侍澹公。得任持法門。居化城有年。化城乃刻大藏地。為海內法窟。禪人力任常住。綱維百務。老人適來雙徑。禪人作禮請益。願持法華經。老人因示之。曰佛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所謂開示一切眾生佛之知見。令其悟入。所言佛知見者。乃眾生本有之佛性也。今被無明封蔀。而為妄想知見。故日用見聞知覺。隨情造業。以取生死之苦。不自覺知。我釋迦大師。特特出世一番。單為開示此事。使之悟其本有。不假外求。若悟此本有。則日用六根門頭應緣作用者。皆佛智現前。名佛知見。非眾生妄想知見也。若悟此知見。則頭頭法法。皆真實用心。凡一切動用諸行。皆真實妙行。都為成佛真因矣。故經云。乃至舉一手。或復小低頭。乃至一香一華。以此供養佛。皆已成佛道。微因小善。皆成佛真因。況身任眾務。捨命為法。豈非成佛之真種乎。吾佛教人持法華經者。入如來室。著如來衣。坐如來座。如來室者。大慈悲心是。如來衣者。柔和忍辱心是。如來座者。一切法空是。禪人能奉如來三者之教。乃名真持經人。若不能入此三法門。則單持安樂行品。念念思惟。心心願入。晝夜不忘。如此則六萬餘言。字字光明。現於六根門頭矣。若不入此法門。縱能持百千萬部。但是與義作讐家。豈真持經者耶。若不信老人。更當請問文殊彌勒。

  示王鹿年(丁巳元旦六日)

  王生鹿年。生長淮西。來禮徑山。謁老人乞語。老人見其負義氣而有慈心。因謂之曰。子聞之。古有大力之人乎。敵人者愚。敵己者智。愚者常弱。智者常勝之道也。聖人教人以不用為用。故曰。柔勝剛。弱勝強。易曰。剛而能柔。吉之道也。項羽拔山舉鼎。力雄千古。及敗別虞姬。噓唏泣數行下。是能敵人而不能敵己者也。聖示人直顏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古今學者。皆知克己之語。而不能作勝己之業。豈智也哉。王生有力於此。當不墮凡夫數可耳。

  示在顒侍者

  顒侍者。生於西蜀。少沈賤役。幸般若之因不昧。少小即知參妙峰大師。發出世心。亦夙種內熏而使之然。適遇澹居和尚入蜀。時顒執侍。直指徐公。素喜其信心。遂命禮澹和尚求出苦法。薙髮為沙彌。老人來雙徑。顒充侍者。日夜精勤無怠。老人初憐其蠢蠢。時時激發。顒時聞老人開示衲子。亦眉閒津津動色。是知眾生佛性種子。待時而發也。因請益。老人乃開示以念佛審誰字公案。教其參究。顒亦能領荷。第恐無決定為生死心。不能[拚-ㄙ+ㄊ]命到底。又恐宿習惡知惡見。中道遮障。流入邪網。除此二病。則單一念。晝夜六時緊抱疑團。即二三十年不悟不休。縱今生不悟。將作勝因。來世出頭。便知此事。雖經多劫。終不失正因種子。若立志不堅。用心不切。別起邪思。不但辜負此生。即千生萬劫。亦無出頭分也。

  示在介侍者

  紫栢老人。全身荷負大法。欲建法門中興之業。故刻力冊大藏經。此一段大事因緣。非小小也。末後全付擔。於澹公一肩荷之。經既刻而貯不得其宜。則復化城之功。又非小小。化城復非一手一足之力。侍者在介。事事賈勇先登。不避艱險。其功居多。此又眾中之尤難也。嘗謂世人未有無所為而樂用者。即古豪傑皆然。況其他乎。漢高帝天下既定。功臣未封。忽見沙中偶語。問子房。子房曰。此從兵戈中冐矢石經萬死一生者。皆欲得尺寸之封。今未見封。故偶語耳。於是即封之。此古昔用人之格也。今觀介侍者。初心無他圖。圖出家耳。今奔走七年。化城定矣。大法已得所矣。其居功者。寧無偶語乎。老人謂今當可以如來之賞而賞之也。介侍者即以老人。得如來之大賞。若不能奉如來法。持如來戒。行如來事。萬一破戒壞法。如來亦有三尺在也。慎之哉。

  示在淨沙彌

  佛說二十難中云。得人身難。生中國難。得遇佛法難。親近善知識難。生正信難。此五乃難之難者。沙淨彌已具其四。所欠者唯生正信耳。今幸出家。得遇大善知識為依歸。又渾身跳在佛法大海。此何修而得。何緣而至。若不奮發勇猛。生大正信。將此一片幻妄身心。洗得乾乾淨淨。[拚-ㄙ+ㄊ]一條性命。志出生死。廣修萬行。結成佛無上之大緣。豈不當面錯過。失多生善根種子耶。古德云。三途地獄受苦者未是苦。向袈裟下失却人身為誠苦耳。佛言心如絃直。可以入道。所言絃直者。謂無委曲相也。如何是委曲相。謂機械巧心。偷心。乖心。覆過心。無慚愧心。嬾惰偷安心。見人過失心。貢高我慢心。自是非他心。不生孝順心慈愍心。總之一切不善心。皆是自心之委曲相也。今要發心。只須將前一切心。盡行掃除。時時撿點。念念照管。不許放行。恐不能頓斷。將古人一則公案。橫在胸中。習氣發時。便提此話頭。與之撕捱。久久純熟。則心自條直。而道念日增。行門日進。心地日明。如此一生。始謂不虗度也。不然待生死到。將何抵對。沙彌當自思之。切不可作等閒輕意放過。

  示性田徒海耕行者

  歷觀古之豪傑。涉艱難困苦。操長遠不退之志者。槩不多見。其人若晉五臣。從重耳亡在外。十九年無怠心者。葢亦日夜望咫尺之封。垂不朽於竹帛耳。此乃名利牽心。故忘身從事。古今世人之常情也。若田道人者。從達大師。二十餘年。寢食俱廢。一息未嘗少怠。小有過差。痛責重杖。居常兩腿如墨。竟不起一怨心。出一怨言。以至觸犯。大難以死從事。在寂寞苦空門中。竟何所圖。乃能精進堅強不拔如此哉。由是觀之。較古忠臣義士所絕少者。今於道人見之矣。及死得從葬大師於雙徑。予謂此一坏土。不但俗人。即僧徒亦不易得。是於法國土中。已得茅土之封也。非亡身血戰。何以有此臨終。以此卷付其徒朱道人。今澹公為名曰海耕。亦法門功臣世業之券也。豈小緣哉。

  示朱素臣

  士人學道。多以讀書為妨礙。老人曰。讀書何礙道。但不讀書時。多被無端妄想擾亂。若就閑時。能攝心一處。把斷妄想不行。心心在道。念念不忘。如此則學道時多。讀書時少也。老人嘗示學人。當要念頭起處。即看破。事未至時莫妄生。果能如此用心。則妄想自斷。外事自然無擾。道力自強。工夫必易就耳。

  示沈止止

  道不欲襍。襍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則不入。古云。學道志當歸一。吾所謂一者。一其志耳。今既知參究功夫。即將所參公案。橫在胸中。不論閑忙動靜。迎賓待客。日用云為。一切處提撕。不得放過。放過則被境擾。擾則生厭。厭則但有求閒之心。無念道之心矣。心志歸一。則百事可做。凡用心處。只在念頭起處著力。起即看破。看破即當下潛消。更不相續。被他掉弄。是參究訣法。故曰。圖難於易。為大於細。此正易處細處。下手。便覺省力。若捨此更待閑時靜時。方做工夫。如此則盡此生。無入道之時也。沈生但就一念上做。不必向外馳求。即禮佛持呪。也只在一念信力上做。總之種種方便。皆是攝心之法耳。

  示澹居鎧公

  古之忠義之士。非有大力。不足以任大事。力有心力。有氣力。語云。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以形太勞則枯。精太勞則竭。神太勞則歇。莊周言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此言過用而不知所養也。故老氏曰。治人事天莫若嗇。嗇者有而不盡用也。養形謂治人。養性。謂事天。吾佛所謂六根奔於六塵之境。久而遂勞。謂是故也。是知古人任大事者。未有不以有餘而從事於物也。如漢高帝以力取天下。百戰百不勝。及一勝即成大事。豈非善守有餘。以治不足者哉。先大師以法門大事。付公一肩荷之。不遺餘力。當百折之衝。秋毫皆窮神極力以應之。以其志有餘而不暇顧其形之易瘁也。今也有形易化。時往難復。當及時休養以全其天和。所謂本立而道生也。以公生平所學。以明心為格。若心廣而形眇。則力全而任有餘未盡之業。猶千里之行以蹔息而至。公必有以自處也。何如。

  示念佛切要(在雲棲為聞子將子與母氏說)

  念佛求生淨土一門。元是要了生死大事。故云。念佛了生死。今人發心。因要了生死。方纔肯念佛。只說佛可以了生死。若不知生死根株。畢竟向何處念。若念佛的心。斷不得生死根株。如何了得生死。如何是生死根株。古人云。業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淨土。是知愛根乃生死之根株。以一切眾生受生死之苦。皆愛慾之過也。推此愛根。不是今生有的。也不是一二三四生有的。乃自從無始最初有生死以來。生生世世。捨身受身。皆是愛欲流轉。直至今日。翻思從前。何曾有一念暫離此愛根耶。如此愛根種子。積劫深厚。故生死無窮。今日方纔發心念佛。只望空求生西方。連愛是生死之根的名字也不知。何曾有一念斷著。既不知生死之根。則念佛一邊念。生死根只聽長如此念佛。與生死兩不相關。這等任你如何念。念到臨命終時。只見生死愛根現前。那時方知佛全不得力。却怨念佛無靈驗。悔之遲矣。故勸今念佛的人。先要知愛是生死根本。而今念佛。念念要斷這愛根。即日用現前。在家念佛。眼中見得兒女子孫。家緣財產。無一件不是愛的。則無一事無一念不是生死活計。如全身在火坑中一般。不知正念佛時。心中愛根未曾一念放得下。直如正念佛時。只說念不切。不知愛是主宰。念佛是皮面。如此佛只聽念。愛只聽長。且如兒女之情現前時。回光看看。這一聲佛果能敵得這愛麼。果然斷得這愛麼。若斷不得這愛。畢竟如何了得生死。以愛緣多生習熟。念佛纔發心甚生疎。又不切實。因此不得力。若目前愛境主張不得。則臨命終時。畢竟主張不得。故勸念佛人。第一要知為生死心切。要斷生死心切。要在生死根株上念念斬斷。則念念是了生死之時也。何必待到臘月三十日。方纔了得。晚之晚矣。所謂目前都是生死事。目前了得生死空。如此念念真切。刀刀見血。這般用心。若不出生死。則諸佛墮妄語矣。故在家出家。但知生死心。便是出生死的時節也。豈更有別妙法哉。

  示雲棲侍者

  大師未入滅時。前十九年起居食息。侍者日夜周旋。凡一切密行無不覩。一切微言無不聞。一切應機無不達。一切心事無不知。是則大師之全身色相音聲。無不昭昭於心目之閒。即親近數千萬眾。皆不如侍者之真知實見者也。即今大眾。人人見大師滅度。只侍者獨不作滅度想耳。末法修行淨土。都要說想彌陀妙相。以未得親見面目。即想亦不真。要聞彌陀說法。則思亦不真。我觀大師則彌陀之化身。侍者執侍已久。豈可忘却大師。又向他家求佛法開示。我謂侍者。更不必作別想。只想大師如生前一一規模法範。音聲語言。作事威儀。修行觀念。利生慈悲。細細從頭至足。終日竟夜一一通想一過。如此則念念想時。就是彌陀出現時也。纔有一念忘却。便是負恩德入生死之時。老人無法可說。但以大師全身。安向汝心中。不可吐却。便是我老漢隱身三昧也。汝諦思之。

  示等愚侍者

  自心念佛。念佛念心。心佛無二。念念不住。能念不立。所念性空。性空寂滅。能所兩忘。是名即心成自性佛。一念遺失。便墮魔業。

  示玄津壑公

  公受業淨慈。乃永明禪師唱道地。初薙髮。禮永明塔於荒榛。凡事一遵遺範。手自行錄。為師承卜遷師塔。於宗鏡堂。後誓不募化。唯行法華懺儀。堅持其願。而集者如雲。塔工既成。修宗鏡堂築三潭放生池。皆永明本願也。余弔雲棲大師。將往淨慈。公料理宗鏡堂為駐錫所。予入門禮永明大師塔。觀其精妙細密。經畫如法。纖悉毫末。咸中規矩。予留旬日。繞千百眾。人人充足法喜。內外不遺。諸凡井井。頤指適可。如不經意。予以是見公才堪經世。慈足利生。不獨有深心實具。無方妙行。非乘宿願未易能也。予既行。公送別請益。予因示之曰。為佛弟子。人有真偽。行有理事。才有體用。心有廣狹。均名僧也。而就中不同如霄壤。故菩薩利生之門。有其多種。佛呵聲聞為名字羅漢。斥非真也。佛所最重者。唯末世中護慧命者。為極難其人。以處剛強濁世。自救不暇。安能為法門乎。周身不給安肯愛護眾生乎。諸大乘教中。皆稱能護法者為真佛弟子。以能克荷其家業耳。佛憂滅度之後。求持經者為難。然經即佛之法身慧命。非紙墨文字也。且法身流轉五道而為眾生。是知能護眾生。即護佛慧命。故般若教菩薩法。以度眾生為第一。以不住眾生相為妙行。所謂滅度無量無數眾生。實無一眾生可度。是了眾生相空也。然我即眾生之眾生也。眾生既空。我亦何有。我人皆空。中閒事業。誰作誰受。物我兩忘。中閒自寂。三輪若空。則實相如如。平等一照。菩提涅槃。皆如幻夢。又何有佛法之可說。禪道之可修。萬行之可作哉。所以法華會上。讚持經者。曰舉手低頭。皆已成佛。是乃以已成之佛心。作現前之眾行。故一一行皆是佛行。行之妙者無踰於此。如此是名真佛弟子矣。佛言。慈悲所緣。緣苦眾生。若無眾生。則無菩提所以菩薩如大地心。荷負眾生故。如橋梁心。濟渡眾生故。毗盧以普賢為身。普賢以眾生為身。若以眾生為心。是為荷擔如來矣。公試觀予言。以印證其心。若見自心。果於法合。則法外無法。如空外無空。若有草芥塵毛。而不舉體全歸法性者。則是心外有法。法外有心。人我樅然。是非未泯。捨此法門。更於何處求向上一路乎。佛元無法與人。祖師亦願自度。若存一法之見。即是自心未度。自不能度。求甚佛祖作擔糞奴郎耶。公自此以往。更須高著眼睛。自點撿看。莫道老僧饒舌。

  示了無深禪人

  佛言。比丘心如絃直。可以入道。淨名云。直心是道場。聖人亦云。人之生也直。是知佛心無別妙處。只是眾生中直心人耳。直則無委曲相。所言直者。乃一塵不立。方謂之直。譬如弓絃之直能容何物哉。纔有一念不直。便是過錯。能念念直。則念念不容一物。物不立處。則本體自現。故六祖大師云。常自見己過。即此一語。便是成祖作祖之要訣。所言過者。非作事之差。乃自心之妄耳。以此心本無一物。平平貼貼。纔有一念則為過矣。一念為過。況種種惡習。念念發現。不自覺知。豈能免過。學人用心。不在一念上著力。則終身參學。不能得真實受用。以用浮想緣影為功。故錯到底耳。禪人初參老人於徑山。老人即字之曰了無。欲要著力於本來無一物耳。送別舟中。貽此勉之。

  示雪嶺峻禪人

  學道人第一要骨氣剛。次要識量大。次要生死心切。骨氣識量。乃夙習種性。苟為生死心現前。立志三事具足。是為向道。至若用心參究。古人教人最初下手。便要離心意識參。出凡聖路學。此語學者皆知。及至用心。纔舉一念便落意識窠臼。如何離得。以多生習氣。一向在身心世界裏做活計。墮在五蘊區宇。被他籠罩。超脫不得。至做工夫。現出種種怪事。皆此過也。是須要識量廣大。見處超卓。先將身心世界撇過。舉起本參話頭。如虗空中橛子相似。久久忽然虗空迸碎。便是大人眼界。定不是尋常默照邪禪可比也。此段力量。須是一塊剛骨。方纔立得脚跟穩當。若是輭暖柔懦粥飯氣習者。何敢傍其萬一。至於看話頭最怕落在玄妙知見窠臼。是為黑山鬼窟。纔有絲毫玄妙知見挂在胸中。或將古人言句蘊之不捨。便墮外道邪見。以此中纖塵著不得。著不得處。便是得力時也。只須徹底打破漆桶。方是真實。又不可將心待悟。作欄頭板也。禪人只麼用力去。他日自信老僧不欺。

  示劉道人

  汝為生死出家。獨坐孤峰頂上。十年於此。何等真切。聞被魔害數十次。其心不動。眾皆勸往他處避之。畢竟不去。何等忍力。此必於本分事上大有得力處。既能一念如此。當視四大如空花水月。視死生如夢幻。若果得解脫。便坐脫立亡去。如其不能。就當一念不動。任他刀割香塗。節節肢解。畢竟不動一念。方是正見正行。今聞欲絕粒而死。此是魔所攝持。即當看破。此念決不可如此認著。不唯可惜自己為生死苦心。抑恐令他入邪見網也。

  示非石玉禪人

  末法學人多尚浮習。不詣真實。故於佛法教道。但執名言。不達究竟之旨。增益知見。生大我慢。是又以佛法結生死根。良由最初發心。不從生死上著脚。亦不知生死為何物。將謂與己無干。瞢然夜行。故不得正修行路。且佛教人言言句句。乃出生死法。豈意今人反墮耶。此非佛咎。咎在學人無正信正見。向未親近真善知識。指點說破耳。學人方玉。昔參老人於嶺外。真實樸素。老人東遊吳越。刻棱嚴法華新疏。命玉校讐。參詳斟酌。得老人言外之旨。老人今歸匡廬休老。異日玉能相伴於空閒寂寞之中。參究向上事。當不被宿習文字作所知障也。老人行矣。七賢峰頭。有牛糞火煨芋以待。子其念之。

  示吳江沈居士

  一切眾生。皆以我執而為生死根本。以有我則有物。物與我對。則形敵生。以我招敵。則眾忤皆歸。忤則為其所惑矣。故眼為色惑。耳為聲惑。鼻為香惑。舌為味惑。身為觸惑。意為法惑。惑則擾。擾則亂。亂則失其正。既失其正。則被所傷者多矣。世之人皆為其惑而不自知。為其所傷而不知痛。愚之甚矣。且將以為資我也。而又愛而執之取之。又愚之愚者也。惟有智者知其不我益也。故遠而避之。苟避之不若忘我。誠能忘我。則於眾敵。猶夫眾箭攢空。則無可寄矣。有志道者。試從此始。

  示王子顒

  世人一向在幻妄身心境界上作活計。從生至死。未曾一念返覺自心本來面目。由其不覺。故不知其病根。所在以水火相違。四大交攻。是為身病。妄想攀緣。愛憎取捨。是為心病。然身病藥石可治。而心病則無藥可治佛為世醫王。及調治眾生心病。種種方便。究竟單以覺破妄想無性。為回生妙藥。學人要求安樂法門。先須識破身非我有。但看父母未生前。何曾有此血肉之軀。及四大分離。即今此身更向何處安立。如此時時觀察。久則忽然一念覺破。即不為此身所苦。是為治身病之妙藥。一切病元皆從妄想心生。只須日用念念觀察。凡一切善惡念頭起處。即是病根發現。直須當念著力。就在起處觀察。看他畢竟從何處起。畢竟是誰起滅。及至妄想滅時。定要追察畢竟滅向何處去。如此追究到起無起處。滅無滅處。是謂起滅無從。則心體安然。得大自在。如此把斷要關。則前後不續。中閒一念自孤即此一念獨立處。久久純熟。則妄想病根自拔。一切心垢。亦無地可寄矣。是為治心病之妙藥也。子顒切志向上事。但差在言語文字中求。不知向自己心地上求。以自心妄想。已是病根。又將他人言語把作實法。是謂重增一重障礙耳。從今但直覺破自心妄想。不被率轉。但看妄想起處。決不可相續。佛言。狂心若歇。歇即菩提。勝淨明心。本無外得。如此用心不退。即此現前自心。便是大安樂解脫法門。老人因請益詺其名曰。福覺。以其覺乃第一無量之福也。其勉之哉。

  示旅泊居士沈豫昌

  居士生十善之家。居富貴之室。以菩薩人為父母。以善知識為眷屬。以同行同願為奴僕。以慈力示現為兒女。而身處其中。如青蓮出水。挺挺淤泥。既發信心。修諸福德。事事如意。遶宅湖池約數里許。所養之魚稱湖沙數。初請藏經過蘆洲。滿蕩之魚。夜乘紅光而盡生天。其所遇福緣勝廣如是。但以行道不力為愧。請益老人。老人因示之曰。是誠可愧者矣。何也。以外施為易。內施不足。是捨心不若捨物之易耳。雖然。亦丈夫所難也。由歷劫生死情根。深固難拔。非發大勇猛決烈之志。求其如法修行。實非易易。若老人正眼視之。固不難耳。居士諦信。誠能以物觀身。則身易輕。以身觀心。則心易忘。以心觀情。則情易折。以情觀性。則性易明。以性觀念。則念不生。念不生則道在我而不在物矣。如是。則與池魚之望法影而頓脫生死。何以異哉。居士能信不疑。則居家而入非家。即世而能離世。一切資財眷屬。皆入如幻三昧。又何道之難行。情根之難拔乎。居士欲入毗耶不二法門。當從此入。

  示顏福堅

  佛說世閒無一法可堅固者。謂無常苦空無我等法。如夢幻泡影。速起速滅。無常生死敗壞之法。皆如是也。唯有佛性種子。雖在生死之中。歷劫不壞。是真堅固。世人錯認無常為常。是以不堅為堅。名顛倒見。然顛倒之根。乃罪惡之性也。何福之有。今一念返醒於無常生死法中。發心願求佛性種子。則能捨不堅之財。易堅固之法財。捨不堅之身命。求堅固之慧命。此乃出世之福。福之大者。是故就汝歸依之信心。詺其名曰福堅。只欲發其堅固之心。所謂自求多福耳。豈虗名足尚哉。

  示顧汝平

  汝平。侍紫栢老人最久。昔予被難繫圜中。以書覆紫栢。汝平侍側。即以書付之囑曰。執此他日必有見面之時。以此為左券。越二十二年。丙辰。長至月。予自南嶽來雙徑。赴紫栢入塔之期。汝平迎予松陵。至陋巷顏生生宅。因禮請益。出此卷。見紫栢手澤。及予昔日書。嗟乎。法性海中。聖凡出沒。如大海之漚。起滅無從。去來無所。即死生夢幻。於湛寂中了不可得。且予昔之死也不死。故今之生也非生。不死不生。湛然一際。是知紫栢今之死也。豈真死哉。手澤宛然。法身常住。昔紫栢視。今日如眉睫。子今見紫栢當日之寸心。耿耿孤光昭揭如日月。既生不以形骸隔。又安可以幽明閒哉。佛言。觀彼久遠。猶若今日。不但予與紫栢。如巨海之漚。即一切凡聖。若空中電影耳。汝平久入紫栢之室。於此一際平等法門。必若入大海浴。使百川之水。浸透遍身毛孔耳。紫栢老人。或未拈及此。故予特為點破。令其自信此法。得大受用。其或未然。試向父母未生前。著眼看覷。久久當知見予與未見時。無前後際也。

  示顏仲先持準提呪

  在家居士。五欲濃厚。煩惱根深。日逐現行。交錯於前。如沸湯滾滾。安得一念清涼。縱發心修行。難下手做工夫。有聰明看教。不過學些知見資談柄。絕無實用念佛又把作尋常看。不肯下死心。縱肯亦不得力。以但在浮想上念。其實藏識中習氣潛流。全不看見。故念佛從來不見一念下落。若念佛得力。豈可別求[糸-八]妙耶。今有一等好高慕異。聞參禪頓悟。就以上根自負。不要修行。恐落漸次。在古德機緣上。記幾則合頭語。稱口亂談。只圖快便為機鋒。此等最可憐愍者。看來若是真實發心。怕生死的。不若持呪入門。以先用一片肯切心。故易得耳。顏生福持。問在家修行之要。故示之以此。觀者切莫作沒道理會。以道理悞人太多。故此法門。尤勝參栢樹子乾屎橛也。

  示嘉禾棱嚴堂主

  經云。佛種從緣起。所謂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是知法界以緣起為宗。諦觀世出世閒。未有一法不從因緣而起者。棱嚴古剎。創自唐朝。長水疏棱嚴於此。其來久矣。以當王城闤闠之中。向為力者所侵五臺陸翁。於此土受靈山付屬。生以護法為心。達觀禪師。乘時而出。與翁有大因緣。一見心相印契。即議欲復之。而荷擔者難得其人。密藏開公。棄青衿出家。依達師為入室弟子。聞有復棱嚴議。全身荷之。禪堂告成。議刻方冊大藏。以廣法運。復蒙聖慈頒賜大藏。而大殿未有成也。不幸開公隱去。未克卒業。五臺翁復下世。郡守蔡槐亭先生至。則一旦興起。得包心絃居士為領袖。一時人心翕聚如響。不期年紺殿巍峩。金像晃耀。何其偉哉。揆之重興之議。幾二十年。時節因緣。故有不思議者存焉。予來雙徑。為作達師茶毗佛事。回過棱嚴。觀其規模宏敝。真塵中淨土。其禪堂精潔。誠幻海梵宮。及見主者林公。其人端莊循雅。忍辱慈和。可謂叢林之領袖也。嘗竊悲夫五濁惡世。佛事付囑菩薩。尚不敢涉此利生。而況博地凡夫乎。以林子之端雅。故見者無不敬。以林子之慈忍。故歸者無不悅。以人皆敬皆悅之心。成未圓未就之事。如順風揚帆而行安流。其到彼岸也何難哉。予謂獅絃將絕響矣。而幸有子繼之。亦因緣所屬耳。唯在子堅忍不拔之願力。以守難成不易之道場。將為無窮不朽之佛事。大法流通。即子之心光所遍也。又何以不堅血肉之軀。而為三寶所惜乎。

  示東禪浪崖耀禪人

  金沙東禪寺。太史念西王公之所建也。以浪崖耀公主之。適聞老人有雙徑之行。特專嗣南容公。來請經。營安居。將為老人林歇地。九月既望。老人適至。見其精誠嚴整。大眾清肅。專以背誦法華為業。期方七年。而成誦者三十餘人。此希有之事也。居無幾何。即往徑山。緣畢將歸匡廬。長揖人世。公懇留老人。意未能已。臨別貽此示之曰。法界性中。安有去來之相耶。智眼未開。情塵斯隔。離合之見闋心。聚散之緣繫念。非夫達三際不遷十方靡閒者。未易臻無二之境也。且法華以實相為宗。過去之多寶現存。即今之釋迦不滅。常住一心。永劫不昧。大通王子之因。直至於今。燈明授記之緣。法爾現證。由是觀之。安有纖毫遷訛之相耶。試觀白毫一光。洞照無礙。一切聖凡始終因果。居然目前。老人之去來。猶長江之皎月。東西各行。而本月湛然。苟一念純真。則心光交徹。其無以世諦恒情。作生死常見也。願公以法華三昧。究竟未來。則與老人眉毛廝結。同歸實際。長劫相依。久遠不離。又何區區於幻化空身。水月鏡像。妄生彼此之念耶。老人行矣。公其勉之。

  示王聖沖元深二生

  佛性之在人。如水在高原。有穿鑿者。無不得之。良以吾人煩惱根深。愛憎情固。不啻高原之土也。苟能力鑿深求。施工不已。務在拔煩惱之根。裂愛憎之網。則法性淵泉。源源不竭。溉靈根而沃智慧之芽。不唯道果可期。且將濬潛流而潤焦枯。普益人天。同歸法海。涓滴而與渤澥同彼。此豈外求之耶。聖沖元深昆季。久入紫栢之室。哲人往矣。恐性水清流。不無雍閼。老人適來。而為疏之。今則開發源頭。從此永無枯竭。其無以煩惱乾土。投而濁之也。

  示孫詵白

  無明生死根株。只在現前一念。如人周行十方。盡生平力而不已者。將謂已涉千萬途程。殊不知未離脚跟一步也。是知歷劫妄想遷流。生死輪轉。實未離當人一念耳。若能日用現前。見聞覺知。念念生處著力覷破。生處不生。則歷劫生死情根。當下頓斷。其實不假他力也。佛說狂心不歇。歇即菩提。豈虗語哉。老人指示父母未生前一句。著力參看。他日當有自信之時也。

  示姜養晦

  姜生少年英發。骨氣不凡。非靈根夙植般若種子深厚。未易得此美質也。幼稚曾見紫栢大師。即命之曰信光。意謂性具般若之光也。適參老人請益。因字之曰養晦。吾人日用見聞知覺。皆智光煥發。第被無明蒙蔽。變為情識。故暗而不彰。苟能自信本有真光。不昧於現前境界。愛惡關頭昏闇之中。靈光獨耀。不被情根之所蒙蔽。是於晦而能養。則光體愈明。而真元可復矣。用其光無遺身殃。姜生體此。則廣大光明。當發現於動作云為之閒。功名建立。皆不朽之盛業。豈可自昧而不信耶。但在我慢幢摧。則光明自露耳。

  示眾

  近來諸方少年。有志參禪者多。及乎相見。都是顛倒漢。以固守妄想為誓願。以養嬾惰為苦功。以長我慢為孤高。以弄唇舌為機鋒。以執愚癡為向上。以背佛祖為自是。以恃黠慧為妙悟。故每到叢林。身業不能入眾。口意不能和眾。縱情任意。三業不修。以禮誦為下劣。以行門為賤役。以佛法為冤家。以套語為己見。縱有能看話頭做工夫者。先要將心覓悟。故蒲團未穩。瞌睡未醒。夢也未夢見在。即自負貢高。走見善知識。說[糸-八]說妙。呈悟呈解。便將幾句沒下落胡說求印正。若是有緣。遇明眼善知識。即為打破窠臼。可謂大幸。若是不幸。撞見拍盲禪。將冬瓜印子一印。便斷送入外道邪坑。墮落百千萬劫。無有出頭之時。豈非可憐愍者哉。此等愚癡之輩。自失正因。又遭邪毒。縱見臨濟德山。亦不能解其迷執。豈不為大可憐愍者哉。禪門之弊。一至於此。諦觀從上古人。決不是這等。但看百丈侍馬祖。每在田中作活。如插鍬子。野鴨子公案。便是真實勘驗工夫處。以此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誡。楊岐之事慈明。二十餘年。行門親操。執事百千辛苦。未嘗憚勞。故得光明碩大。照耀今古。若嬾融之負米。黃梅之碓房。歷觀古人。無一不從辛苦中來。何其今之少年。纔入叢林。便以參禪為向上。只圖端坐。現成受用。袖手不展。一草不拈。如此薄福。絕無慚愧之心。縱有妙悟。只成孤調。絕無人天供養。況無真實修行。虗消信施。甘墮沈淪者乎。若是真實為生死漢子。當觀本師釋迦文佛。於三千大千世界。無有如芥子許。不是為求菩提捨頭目髓腦處。如此當發勇猛。[拚-ㄙ+ㄊ]捨一條窮性命。將這一具臭骨頭。布施十方。供養大眾。一切行門。苦心操持。難行能行。難忍能忍。若於日用六根門頭。頭頭透過。便得法法解脫。古人云。從緣入者相應疾。如此用心。三十年不改。縱不悟道。再出頭來。定是頂天立地漢子也。老人以此示之遍告同參。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七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八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歸宗智監寺

  歸宗為古尊宿說法地。達觀師倡緣興復。既而湛公竭身盡力。竟還故物。今廿餘年。湛公化去。弟子修慈荷之。予丙辰夏。來禮金輪舍利塔。覩其寺。規模甲匡山之勝。因思輔弼者。誠難其人。眾中見禪人在智。眉宇秀拔。卓有骨氣。因屬主者。命為監寺。禪人善密行。凡眾人盡日所務有不及者。視其當務。必通夕不寐。一一親為料理。明發則事無不辦者。予嘻噓而歎曰。有是哉。予嘗見叢林年少。率無慚愧。一味養嬾。三業不攝。禮誦不修。甚至白晝安眠。安肯終夜不寐。身任其勞。以備大眾之務乎。昔佛弟子千二百人獨稱羅睺為密行第一。故為佛長子。此土前輩諸祖。唯百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遂為叢林千古典刑。永明每日行一百八事行。故閻羅殿上。圖像供養。佛說三千大千世界。無有如芥子許。不是菩薩捨身命為眾生處。故感為天中天。是知從上佛祖。無有不從行門。建立世閒福田功德也。禪人能以此心。放捨身命。荷負叢林。即是建立三寶。三寶常住。即是續佛慧命。慧命不斷。即是報佛深恩。知恩報恩。即是慈父之孝子矣。既秉如是行願。二六時中。念念諦思。我自無始生死以來。捨此身骨如須彌山。所飲母乳如四海水。如此捨身受身。皆造生死苦業。何曾一日以此身命。修出世行乎。若果有之。則吾今生。定不如此在凡夫地矣。今幸有此身。發難得之志。一生盡命。不捨本行。則是一生超過百劫千生矣。如此。乃謂不虗生耳。禪人從此更發精進。居一切時。但將趙州狗子佛性話頭。蘊在胸中。隨就作處。心心參究。畢竟因甚道無。一旦搕著抹著。一念疑團迸裂。從前生死。頓然了却。是可謂福慧。二嚴一生取辦。古人云。移花兼蝶至。買石得雲饒。前三十六代祖師。一齊在禪人眉毛上。轉大法輪也。

  示自宗念禪人

  佛教弟子。修出世法。唯自利利他。二種妙行。利他謂之修福。自利謂之修慧。菩薩發心。勤求無上菩提。菩薩雖知法性空寂。而不捨有為諸行。知法性空。是謂自利。不捨諸行。是謂利他。從上佛祖。未有不由二行。得出生死者。是以釋迦世尊。歷劫勤修難行苦行。我等曠大劫來。於生死海。頭出頭沒。捨身受身。不可思議。皆是虗生浪死。何有一毛真實行門。若有寔行。則定不似今生。者頭面也。回光返照。猛自思惟。豈不痛哉。禪人今幸仗夙緣。早得脫俗。永離苦海。又得安居名山。諸祖說法勝道場地。此萬劫難遇之緣。正是饑逢王膳。病遇醫王。自當慶幸無量。即盡此形壽。拌捨一生。作此功德。已勝百劫千生。空過無益也。禪人當信老人言。自今之後。發堅固不退之心。持勇猛剛強之志。盡自己色力。量自己才能。辦一片肯心。任緣隨願。耐心耐煩。忍苦忍勞。即一日成就一種功德。已勝一生空過矣。禪人自說身弱神疲。不能任事。古人貴在心力強願力大。不在色力徤不徤也。今雖小恙不為大苦。若造惡業。墮在三塗。即求今日。以小病小惱之身心。求作福田之利益。不可得也。佛令眾生。思地獄苦。發菩提心。正是今日策發精進幢也。古德云。寧有法死。不無法生。縱捨此身命。作此妙行。猶為般若舟航。可到彼岸。苟不勉力強志。可謂虗負此生。既到寶山。空手而歸。豈不惜哉。若能安心於無事。則心空。心空則神不竭。神不竭則身不勞。如此是為無作妙行。遇緣即宗。定不為日用所轉。頭頭成就大解脫門矣。當諦思之。

  示陸將軍(名世顯號鎮湖)

  將軍為濠梁世胄。天性英傑。其殺機固所賦也。中年知向道。入海門周先生室。先生拈古人勸君識取主人公之語。示之。老人歸隱匡山。謁老人金輪峰下。自知殺業太重。願求懺悔。老人喜其性直無偽。固古豪傑忠肝義膽之儔。第古今賦此天性者多。盡錯用其心。故以佛種子。翻作地獄苦具耳。佛性無二。眾生與佛。不隔一毫。達性眾生即佛。不達性佛即眾生。如清冷之水。以之獻佛則清淨。以之洗穢則污濁。故佛之慈悲。即眾生之殺機。古德云。護生須用殺。殺盡始安居。又云梵語阿羅漢。此云殺賊。經云。與五陰魔。煩惱魔。死魔共戰。有大功勳。滅三毒。出三界。破魔網。爾時如來一大歡喜。此釋迦老子。勸人殺生之榜樣也。以佛能如此殺生。故號大雄猛。世尊。世人愚癡。賦有雄猛之佛性。而不自殺其賊。翻以殺人。劫劫生生。酬償地獄之苦。而自以為功多。豈不為至愚至癡。倒用其佛性者哉。語云。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罪之大者。莫大於殺生。其殺人以為功。殺生食肉。恣口腹。以為快其愚等也。將軍能回心向上。自求多福。從今日去。以殺生之勇自殺其慾。佛言貪慾瞋恚。過於怨賊。能自斷之。是為殺賊。能破煩惱。出生死苦。是為大雄。以此直求無上佛果。是為大賞。其殺之利有如此者。而自棄不謀。可謂智乎。雖然。殺人則易。自殺則難。故云出家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老人葛藤至此。是謂法施慈悲。將軍信此。是真懺悔。

  示慧成信首座

  首座慧成。中年棄妻挈子出家。曾參達觀蓮池兩大師。乃至南嶽湖東掩關。老人將卜居南嶽。成破關相迎。遂侍巾舄。一日作禮。白言。某幸末法。為佛弟子。志出生死。親見三大師。現身五濁惡世。衛護法門。行其難行。忍其難忍。調其難調。每見如來教中教菩薩法。將謂空言。今親承三大師之行履典刑。現在便可盡形壽依歸。誠難捨此。別求怙恃矣。乃寫三大師之真。終身佩奉。且生生世世。執此願輪。即往來人天。周流六趣。曾無厭倦。乞師為我證明之。老人聞而笑曰。此固子之深心本願。雖然似矣。猶未探其本也。請試觀夫本師和尚。毗盧遮那。法身非身。以文殊觀音普賢三大士之行。以成其身。文殊智也。觀音悲也。普賢行也。捨此三者。則法身寂寥。亦無寄矣。故如來法身。若言其智。則徹法界理事因果。乃至草芥塵毛。無不盡其源底。盡眾生界心念頭數。莫不徹其根源。若言其悲。則盡眾生數皆為己身。凡眾生之饑寒困苦疾病痛癢。乃至三塗劇苦。皆菩薩全身一體共受。故能不捨於一眾生。若言其行。則盡虗空徹法界。無一草芥塵毛。不是菩薩捨身命處。故普賢十願。一一皆言虗空界盡。眾生界盡。眾生業盡。眾生煩惱盡。我此行願無有窮盡。是故本師毗盧遮那。以此三法。成就一身。少一法而法身不成。即一眾生而非自己。則法身不徧。乃至塵毛草芥。一有不徹。則未盡無明。以至虗空盡處。而行願亦盡。則法身斷滅。雖然。於法界性中。觀此三者。如首羅三目。即一即三。非三非一。於寂滅海中。猶似漚滅漚生耳。若有挺特沒量大人。能於毗盧頂[寧*頁]上行。回視此三行者。大似喚奴作郎矣。以彼區區介爾之行。較三大士者。又不啻奴兒婢子。豈能盡佛法身之量哉。苟能從此發堅固心。放捨身命。建立三寶。凡有纖毫裨法門益眾生事。皆法界全體之德用。如由一塵以徧諸塵。始一毛而融多毛。從今生以極未來。劫劫生生。下退此心。亦如普賢之虗空界盡。而行願無盡。生生世世。食息起居。行住坐臥。未離本師一毛孔外。三大老者。乃於法性海中。同出同沒。不出如幻三昧。逢場作戲。竿木隨身。說幻法以開幻眾是則有之。何足以為師哉。其無以限量心。自隘如來法身境界。可也。

  示自覺智禪人

  佛言。汝等比丘。每於辰朝當自摩頭。此語最為親切。老人每每思之。吾佛慈悲。痛徹骨髓。常謂末法比丘。多所受用。安居四事種種供養。各各自謂所應得者。更不思我是何人。物從何來。為何而受。所以知恩者希。而報恩者少。特未一摩其頭耳。苟回光一摩其頭。則不覺自驚曰。吾為何薙除鬚髮。不與俗人為伍耶。苟知形與俗異。則居不敢近俗。身不敢入俗。心不敢念俗。如此則樂遠離行。不待知識之教。而自發勇猛。入山唯恐不深矣。又安忍混從市俗。縱浪身心。為無慚人。作無益行耶。自覺禪人。向住人閒。來匡山。禮老人。願枯心住山。修出世行。老人因示之以福慧雙修之行。修慧在乎觀心。修福在乎萬行。觀心以念佛為最。萬行以供養為先。是二者。乃為總持。吾人日用一切。起心動念。皆是妄想。為生死本。故招苦果。今以妄想之心。轉為念佛。則念念成淨土因。是為樂果。若念佛心心不斷。妄想消滅。心光發露。智慧現前。則成佛法身。然眾生所以貧窮無福慧者。由生生世世。未嘗一念供養三寶。以求福德。直為生死苦身。念念貪求五欲之樂。以資苦本。今以貪求一己之心。轉而供養三寶。以有限之身命。隨心量力。供養十方。乃至一香一華。粒米莖菜。則如滴水入滄溟。一塵落大地。縱海有枯而地有盡。其福無窮。故感佛果華藏莊嚴。為己將來自受用地。捨此則無成佛妙行矣。禪人如生疲厭。當自摩頭。則自發無量勇猛也。

  示龍華泰禪人

  余往乞食長安時。過龍華樹下。主人瑞庵師。物色余甚驩。視猶多世親因也。余覩王舍城中諸住剎者。率多浮習。獨師孤硬潔介。遇物不假辭色。心知其非塵中人也。遂相與莫逆。數數徃來。諸弟子輩。亦莫不以余為親。故無閒然。及師化去。其孫潭公。視余猶視師余被放嶺外。愧生平竟無以報德者。頃余出嶺之南嶽。法孫泰禪人。遠來相訊。余見之。不覺五內酸痛。昔之與師音聲相貌。居然在目。及余之雙徑。了達大師因緣。禪人相侍。既而余歸匡山。則携禪人與之同歸。意念爾祖之德。冀成就禪人出世之業。為報地耳。居期年。以開荒之勞。身心未及放下。頃政為禪人指示。發覺初心。方有趨向。乃翁以書招之。屬以他緣。余刻意留之。不可得。禪人將別。請益。因示之曰。吾出家兒。先須急其大者。略其小者。何謂大。生死是也。何謂小。世緣是也。古德云。除却死生真大事。其餘都是可商量。以眾生沈淪苦海。汩沒世緣。積劫以來以至今日。未嘗一念返省。今幸為佛弟子。身著袈裟。且又遇知識。有入道之緣。而不拌捨世緣。苦心參究己躬下事。切恐今生錯過。縱出頭來。未審可能如今日諸緣畢具否也。禪人今以乃翁之命不敢違。去則固爾。當以死生之念為急。辦道之緣不可失。事畢旋歸。老人幸得活埋空山。但存殘喘一日。則與禪人切磋大事。有一日之功。老人以畢命為期。禪人以死心相侍。但得禪人當人一念光明煥發。不獨禪人以了積劫生死大事。亦是老人所以報乃祖之地。不負此世際會因緣也。禪人行矣。其無久滯他鄉。重增生死業累耳。

  示翠林禪人

  佛祖教人。唯在真心實行。為出生死之要。心真則凡所動作言行舉措。無一事而不真。行實則凡所云為。無一行而不實。故真實如好種子。其餘作為立行種種。皆發生之緣。以是之故。抽芽發幹。開花結實。究竟不虗。故佛說發心修行。如布種子。成就菩提。以為結果。果者實也。以始終皆真實故。故佛呵二乘為焦芽敗種者。以其心行不真實故也。從上諸祖。教人參須真參。悟須實悟。是知一切眾生。虗生浪死者。以其妄想顛倒用事。劫劫生生。未曾一念真實。故於生死海中漂流。難到彼岸。所謂業識茫茫。無本可據耳。況為佛弟子。身在袈裟之下。豈可流浪一生。念念妄想業識流轉。曾無一念返省。而求真實履踐之行。此乃向袈裟下失却人身。最為可憐愍者。禪人既不遠千里。來參老人。必發一片真實信心。以此空山寂寞之中。非掠虗之地。何所為而來耶。既發真實信心。不是一見便了。不求一段真實之行。亦徒然耳。若求真實之行。即從真實心中發現。果有真真實實為生死之心。必須將從前有生以來。及出家以來。從頭一一細思檢點。何曾有一念一行。是真實事。從前已是空過。即從今日已去。發一片出世之心。將一切世閒情根。妄想攀緣。一齊放下。將此一把骨頭。一齊拋却。將此一條性命。納向空山大澤之中。任他日炙風吹。一切安逸飽煖思慮。盡情撇却。單單直以死生一念。掛在眉毛上。將一則。古人公案。蘊在胸中。日夜參究。看他一念世閒心起。便是墮在生死處。定要把斷。不容毫髮。如此參究。不悟不休。即此一著。便是為生死真實心。即以此心。向二六時中。一切動作云為種種行門。至禮拜三寶。供養十方。調和大眾。看待老病一切行門。無不親身竭力承事。不生一念厭倦心。不生一念人我是非得失心。不起一念休歇止足想。如永明大師。每日行一百八件方便行。盡形不改。即此便是真實之行。如此操心立行。透出本地光明。則將積劫所染一切貪瞋癡愛習氣種子。一一消融。化為成佛真實種子矣。如是用心。可謂不虗此生。不負出家。不枉遠犯風波。參訪知識。若仍前涉虗。止作嘗情。業垢罪垢種子。但隨妄想而行。不唯辜負此生。實取窮劫三途之苦耳。

  示順則易禪人

  沙門釋子。乃出塵之人。親近佛法。乃出情之法。實破我之具。方今學者廣學多聞。但增我見。少能餐釆法味。滋養法身慧命者。豈非顛倒之甚也。易禪人以多聞無益。志在清修。固已遠矣。然徒以清修為行。而不刻意究竟生死根株。不深窮佛祖不到之地。此其創志不遠。是以一日之價。為得也。可不負其本有哉。吾徒所難得者。厭世俗。最難得者。厭生死。禪人今知其厭。而不知究其所以厭。是猶然以五十步笑百步也。嗟予老矣。餘日無多。生死大患。橫在眉睫。恐厭之不極。禪人年亦長矣。能以老人之厭自厭。倘不厭老人相與千嵒萬壑之閒。絕影忘言。修厭離行。從此長揖五濁。永離四生。同遊廣大極樂之鄉。豈不為最上因緣哉。又奚止於裹粮千里之。適視彼榆枋莾蒼者。固未足與道也。

  示[糸-八]機參禪人

  禪人以持明為專行。從事者三十年。心地未有發明。乞老人指示。老人因示之曰。佛說修行之路。方便多門。歸源無二。即參禪提話頭。與念佛持明。皆無二法。第不善用心者。不知借以磨煉習氣。破除妄想。返以執著之心。資助無明。故用力多而收功少耳。此事如用瓦子敲門。只是要門開。不必計手中瓦子何如也。以吾人無量劫來。積集貪瞋癡愛襍染種子。潛於藏識之中。深固幽遠。無人能破。聖人權設方便。教人提一則公案為話頭。重下疑情。把斷妄想關頭。絲毫不放。久久得力。如逼狗跳墻。忽然藏識迸裂。露出本來面目。謂之悟道。若是單單逼拶妄想不行。何必話頭。即婆子數炭團。專心不二。亦能發悟。況念佛持呪。有二法哉。禪人持明三十年念見効者。不是呪無靈驗。只是持呪之心。未曾得力。尋常如推空車下坡相似。心管滾將去。何曾著力來。如此用心。不獨今生無驗。即窮劫亦只如此。及至陰境現前。生死到來。依然眼花撩亂。却怪修行無下落。豈非自誤自錯耶。禪人從今不必改轉。就將持呪的心作話頭。字字心心。著力挨磨。如推重車上坡相似渾身氣力使盡。不敢放鬆絲毫。寸寸步步。脚跟不空。如此用力時。只逼得妄想流注。塞斷命根。更不放行到此之時。就在正著力處。重下疑情。深深覷看。審問只者用力持呪。的畢竟是个甚麼。覷來覷去。疑來疑去。如老鼠入牛角。直到轉身吐氣不得處。如此正是得力時節。切不可作休息想。亦不得以此為難。生退息想。及逼到一念開豁處。乃是電光三昧。切不可作[糸-八]妙歡喜想。從此更著精彩。拌命做去。不到忽然藏識迸裂虗空粉碎時。決不放手。若能如此持呪。與參禪豈有二法耶。所以道。俱胝只念三行呪。便得名超一切人。便可證明。即親見佛祖。亦不易老人之說也。

  示智沙彌

  方今出家兒。於末法鬥諍堅固之時。有能決志為生死大事。單提向上一著。以了悟為期。此上上根人。誠不易見。今亦有參究此事。又惡覺惡習濃厚。蒲團未穩。邪見橫生。多落魔道。此其難也。古德云。未能參究向上。且於教法留心。時光亦不空過。其留心於教。亦有兩般。一則根器稍利。力窮性相宗旨。深徹其源。以多聞熏習之功。從聞思修。入三摩地。是則不獨目了心性。抑且為人師。此亦報佛深恩。不負出家之志。至若根器稍鈍。不能廣親教乘即持誦一門。尤為要行。故天台大師。以讀誦受持為五品觀行之首。即法華所說。持經法師。現在父母所生肉身。即得六根清淨。此持經之功。豈劣行哉。沙彌既知厭生死苦。投佛出家。苟無專心一行。豈不辜負此生。即持經一行。能專心一志。如古人潛心理觀。一旦忘言契會。得佛心宗。是由文子而得總持。此所謂旋陀羅尼門。由此證入。歷劫生死根株。仗此法門。一時頓斷。豈不為無上菩提之徑路乎。若悠悠歲月。唐喪光陰。墮於粥飯常流。豈不虗消信施。重增業累。又何取於出家為哉。

  示性覺禪人

  出家本為生死大事。今出家兒。不知生死為何物。但知隨波逐流業識茫茫。無本可據。古人參方行脚。訪尋知識。單為究明己躬下事。今人行盡天下。歷徧叢林。唯鼓粥飯習氣。竟不知善知識為人處。可惜奔波一生。到底了無下落。是為可憐愍者。至有一念為生死心的。不知修行之要。或以禮誦念佛為修行。一生辛苦。到底於己躬下事。如黑漆桶相似。於生死分上。了沒干涉。禪人發心真實為生死大事。唯有參究向上一著。為真實工夫。先要辦一片長遠決定不退之志。古人二三十年。單提一念。不悟不休。第一不得指望速成就。釋迦老子。三大阿僧祇劫。磨煉身心。豈是鈍根耶。古德參究機緣儘多。唯有念佛的是誰一則審實話頭。最易得力。禪人今日發心參究。但將此一則公案。時時提撕。先將身心內外一切妄想襍亂念頭。一齊放下。放到沒可放處。即深深提起一聲阿彌陀佛。四字歷歷分明。急著眼看。看得少不得力。又提一聲佛。有力便下疑情。審問者念佛的是誰。審之又審。畢竟是誰。看得纔有昏散現前。即便快著精彩。又提又看。又審又疑。疑到疑不得處。胸中如銀山鐵壁。立在心目之閒。如此便是話頭得力時也。若到此得力處。正好重下疑情。於日用一切時。一切處。念念不移。乃至久久夢中。一似醒時一般。若用力到此。決不可退墮。忽然疑團迸裂。自然頓見本來面目。若肯發此決定之志操不退之心。但只一念直直行將去。切不可求速効。切不得將心待悟。若工夫綿密。自有打破時節也。如上所說參究一節。最是易為省力。是要放得下。提得起。靠得定。疑得切。不拘行住坐臥。動靜閒忙。都是用心的時節。六祖云。若論此事。輪刀上陣。亦可做得。此之謂也。禪人有志。真為生死。便從此一路下脚。

  示寶藏相禪人禮普陀

  觀音大士。證圓通本根。以法界身。隨緣應現。豈定居於普陀耶。海喻生死。山喻涅槃。大士以法身普應生死海中。即眾生日用尋常。皆大士威神顯現。湛然寂滅。猶如寶山。故以海中普陀象之。由在眾生煩惱海中。眾生有苦。即大士之苦故。一稱其名。即得解脫。乃眾生喚醒自心大士。大士現前。則寂滅現前。寂滅則苦不能到。故山在海中。波濤不能撼動。是故名為大士常居普陀。非局指海中拳石。為大士棲託也。眾生迷妄不禮自心大士。親踞寂滅道場。巍巍不動。如海中山爾。乃跋涉山川。必數千里外。跉跰辛苦。而向外求之。迷之甚矣。雖然。如是。經云。歸元無二。方便多門。今大地眾生。皆信大士於南海。合就其機而引進之。令其涉海登山。一呼大士。猛省自心。則觸目波濤。皆入圓通之門。必使自信而後已。同此行者。但有一人能信老人此言。則不負一翻行脚。不然。則空費草鞋錢也。

  示明輝禪少林禮祖

  若論此事。佛未出世。祖未西來。照天照地。無欠無餘。即黃面老子出世。胡亂四十九年。終日搖唇鼓舌。亦未道著一字。及末後拈花。迦葉破顏微笑。乃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今付與汝。大似空拳誑小兒。自是喚作教外別傳之道。一似鉢盂安柄。一人傳虗。十人傳實。達磨西來又說作單傳直指。少室九年。賺得神光癡種。立雪斷臂。將謂有甚奇特。究竟到底。直是个覓心了不可得。從此承虗接響。大家都架空中樓閣。各立門庭。二派五宗。畢竟不曾為人拈出。直至如今。大地黑如漆。致使癡狂之輩。向鬼窟裏弄精魂。自謂傳少林禪。是某家兒孫。如此誑惑愚人。豈不痛哉。禪人今日參老僧。老僧此閒無佛法禪道與人。說甚麼乾矢橛。禪人又要走向少林。禮鼻祖。求佛法禪道捨却自己脚跟下一尺土。更向千山萬水之外。向他家。屋裏覓。豈智也哉。禪人試將己躬下理會。看。未出門一步。與到匡山時。是同是別。即今離匡山一步。到少林往返歸來時。是同是別。若是別。則未出門一步。早已錯却了也。況千里萬里乎。禪人如不信老人。試到少室。問取單傳堂前露柱。看。是个什麼。

  示法界約禪人

  禪人生長建昌。自離塵以來。久走方外。曾禮紫栢及老人於大都。已三十餘年。復覲老人於匡山。因示之曰。從上出家兒。皆為生死大事。登山涉水。求善知識決擇。於一言一句之下。勦絕命根。將百千萬劫塵勞惡習。當下頓斷。如脫韝之鷹。自此不復受人拘縶。即能掉臂生死路頭。絕無顧盼。諦觀傳燈諸祖。為人抽釘拔楔處。有甚[糸-八]妙秘密耶。只是學人。一向單為生。死一著。蘊在胸中。吞不入。吐不出。扼塞不通。如喪老妣相似。偶因緣時熟。忽遇善知識拄杖頭。一撥便轉。更有何疑慮耶。唯的信自心本有而已。今人行脚。走徧天涯。入徧叢林。眼中到處熱烘烘。便是好道場。見粥飯精潔。一頓飽齁齁的。便是好知識。從遇明眼知識。都被熱瞞。當面錯過。如此行脚參方。不為本分事。便是流浪生死。一生空過時光。枉費草鞋錢。豈不大可嘆息耶。禪人為生死。出家行脚。參知識。住名山。行苦行。種種法行。一一經歷。且道即今生死事。畢竟如何。且道。前見紫栢老人。今見老人。與未見時。有何差別。且道今在匡廬萬仞峰頭白雲深處。與王舍城中萬仗紅塵裏境界。是同是別。若道是同。且隔三千里外沒交涉。若道是別。衲僧行脚。眼在甚處。若向者裏定當得出。三十年即今日。今日即三十年前。紅塵即白雲。白雲即紅塵。一切生死煩惱業行。及種種差別境界。無不觸目寂滅矣。其或未然。今日再行脚。從頭起重到五臺峨嵋。參見文殊普賢。試問何等是平等一際寂滅法門。待有話會。再來與老僧相見。

  示崇觀禪人

  觀禪人往來吳楚。不遠數千里來參。一見則知其有志而未能也。老人愍其遠來。且無可指示。但因其名。乃字之曰見微。以眾生生死根株。微細流注。妄想昏迷而不自知。故吾佛大師設觀以照之。良以微非觀照無以見生死之力大。觀不涉微。無以顯照用之功力。能破幽微。則生死可出。此特教家之極則。若是衲僧分上。自有格外鉗錘。但能一念如鐵壁銀山。塞斷咽喉無吐氣處。直得死而復甦。方有少分相應耳。禪人方且波流識海。未能勦絕命根。他時後日。苟能吐却襍毒。放下身心。再來參請有分。

  示六如坤公

  從上諸祖教人參禪。雖有超佛越祖之談。其實要人成佛作祖耳。未有欲求作佛祖。而不遵佛祖之言教者。捨教而言修行。是捨規矩而求方圓也。且佛教阿難。開口便道應當直心。淨名云。直心是道場。馬鳴大師。開示修行切要。須發三種心。謂直心。正念真如。法故。深心。要集一切諸善行故。大悲心。願救一切眾生苦故。從上諸祖。未有不發此三種心者。學人祇知瞢瞢的去參話頭。只要妄想貪求[糸-八]妙。却不知是直心正念真如。祖師方便法門。若說真如二字。學人早作道理會取去。誰肯下死工夫做。若只教去看話頭。看到話頭。逼拶歷劫情根。忽然斷處。從來一切妄想情慮。當下消滅。求一念生心。了不可得。到此便是離念境界。正所謂正念者無念也。若到無念。則不求與真如合。自然覿體相應。如此便是佛祖教人直心的樣子也。是知參禪。更無別樣巧法。只是要人實實死做做到恁般田地。豈有甚秘密巧妙哉。此乃第一直心修行也第二深心。要集一切諸善功德。此諸善功德。不是外邊有為的事。如達磨大師。對武帝云。淨智妙圓。體自空寂。是真實功德。是知達磨所說淨智妙圓。正是馬鳴直心正念真如。馬鳴所說諸功德。就是將直心正念去做。以真如徧成一切有為事法。今日要求證真如。不是在死眉死眼鬼窟裡求。要在一切日用有為萬行上求。所以行上求者。不是在事上別討出一个[糸-八]妙真如來。只是就將直心正念。在一切事上驗看。可與直心正念相應不相應。若事事法法。都與直心正念相應。則目前無一法一事。不是真如境界矣。所以馬祖與百丈諸弟子。日用中。搬柴運水。鋤田插禾。燒火煑飯。事事上覿面勘驗。尋常一言一句。冷言熱語。都是要弟子入證真如之門。若勘到果然一切處不昧。方許有為人分。若胸中絲毫未透。未到無念境界。起心動念。即被業轉。墮在生死窟中。故未輕許印正。此傳燈千七百則葛藤。皆真實印正語。非[糸-八]妙機鋒語。如今學人都把作[糸-八]妙奇特言句。蘊在胸中。當作己解。日用頭頭。未曾一毫看破。豈不誤哉。第三大悲心。願拔一切眾生苦。如今學人。見拔眾生苦。是菩薩事。待他日成了菩薩。纔度眾生。却不知能度眾生。方是菩薩。度眾生苦。不是有了神通妙用。纔去度眾生。却就是直心正念。集諸功德處。就是度生事業。且如世尊。教須菩提度盡眾生。實無眾生可度。乃至廣行六度。更無一法可行。乃至上求菩提佛果。亦無所得。且度眾生。豈不是集諸功德。實無一法可得。豈不是直心正念真如。如此妙用。乃自己日用神通。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則何法而非功德事哉。以眾生日用種種事法。皆是煩惱現行。今以真如一念。事事法法上印破。都轉作真如妙用。便是度自心之眾生。如此參學。是名真參實究者。不是現成端坐養懶。過了三年五載。便誇大口。說我參禪幾多時。悟了多少妙處。如此見識。都閻老子前喫鐵棒漢。反不如三家村田舍郎。他倒免酬信心檀越宿債。老漢看來。佛祖教人。原是分分明明。只是後人錯會。所以誤耳。禪人既歸心老人。須信老人言。從今將抱守瑠璃瓶子。一拶粉碎。將從前參的。都移在一片身心上。向成就眾生門頭。拌却性命去。一一著實體驗過。發廣大心。能引一眾生發菩提心。便是拔一眾生之苦。自破一分我執。損一分煩惱。消得一分我見煩惱。便是證一分真如境界。若從此以去。更發長遠心。即三生十劫。劫劫生生。行到煩惱消盡處。便是度盡眾生處。若眾生煩惱一時都盡。更要成甚麼佛祖。

  示西印淨公專修淨土

  近世士大夫。多尚口耳。恣談柄。都尊參禪為向上事。薄淨土而不修。以致吾徒好名之輩。多習古德現成語句。以資口舌便利。以此相尚。遂到法門日衰。不但實行全無。且謗大乘經典為文字。不許親近。世無明眼知識。卒莫能迴其狂瀾。大可懼也。大都不深於教乘。不知吾佛度生。方便多門。歸源無二之旨耳。世人但知祖師門下。以悟為上。悟心本意。要出生死。念佛豈不是出生死法耶。參禪者多未必出。而念佛者出生死無疑。所以然者。參禪要離想。念佛專在想。以眾生久沈妄想。離之實難。若即染想而變淨想。是以毒攻毒。博換之法耳。故參究難悟。念佛易成。若果為生死心切。以參究心念佛。又何患一生不了生死乎。惟此淨土法門。世人以權目之。殊不知最是真實法門。諦觀普賢。以法界為身。修十大願。必指歸淨土。馬鳴傳心祖師。宗百部大乘。作起信論。究竟結歸西方。東土傳燈諸祖。雖不明言淨土。但悟心既出生死。不歸淨土。豈成斷滅耶。永明會一大藏。指歸一心。亦攝歸淨土。禪至中峯。時在季世。而極力讚揚西方。況此法門。乃本師無問自說。十方諸佛共讚。豈諸佛菩薩。諸大祖師。反不如今之業垢眾生。而妄談耶。淨公中年棄愛出家。初參紫栢大師。授參禪之指。今於淨土一門。願修而未決。老人因謂之曰。此事不必問人。只看自家為生死心何如。若為生死心。如救頭然。志要一生取辦。譬若人患必死之病。有人覓還丹可救。一人授以海上單方。足以起死回生。只在病者。有決定心信此可服。更不必待覓還丹。只服此單方。頓令通身汗出。絕後方甦。是時始知其妙。但諦信此法。專心一志。至臨命終時。方自知其郊耳。又何必問取他人。勉矣行之。決不相賺。

  示沙彌性鎧

  沙彌性鎧來參。請益老人。字之曰堅忍。惟佛示弟子曰。著忍辱衣。名堅固鎧。以鎧為禦患之具。譬夫大將。臨敵。不遭矢石之患。而能全身保命。有必勝之功者。鎧之力也。且吾沙門釋子。蹈生死之場。遇五欲諸魔之大敵。非忍力堅固。不足以勝之。故曰忍色。忍欲。難忍能忍。方能保全法身慧命。以臻極樂之場。即吾佛亦曰種種諸難。皆當能忍。況末法險道。多諸患難。苟無堅忍之力又何以克全出世之業乎。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八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九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夜臺禪人

  文殊菩薩住清涼山。與一萬眷屬常演說法。故西域沙門遙禮此山。為金色世界。華嚴經云。一切處文殊師利。從一切處金色世界而來。由是觀之。文殊果常住於此山耶。葢眾生界中。煩惱所集為熱惱地。若行人能開智眼。達本情忘。知心體合。則當下清涼。如是。則觸目無非文殊化境。步步不離清涼道場。此所謂一切處文殊金色世界也。夜臺禪人。久住臺山。夜遊故得此名。今來南方行脚。參禮知識。是必親從文殊指點而來。如善財之南詢。雖經百一十城。未動脚跟一步。如前周行十方世界。未離金色界中。在在知識逆順法門。無非文殊智眼。今見老人於五乳峯頭。與金色世界是同是別。者裏辨得。許你親見文殊。其或未然。再買草鞋行脚去。參。參。

  示省然覺禪人

  性覺禪人中歲出家。遠來匡山求授具戒。以有隱疾不能久侍。辭歸請益。老人因示之曰。身為大患之本。眾苦所聚。六道生死。先要識此生死苦因。所謂諸苦所因。貪欲為本。若滅貪欲。無所依止。是故佛說金剛戒。心地法門。乃斷欲之利具。出苦之舟筏也。汝今幸聞此法。念念不忘。心心不懈。即此便是修行之要。如圓覺經云。當觀此身。四大合成。我今觀此堅硬歸地。潤濕歸水。煖氣歸火。動轉歸風。諦觀四大。各有所歸。今此妄身當在何處。如是觀察。念念不忘。心心不昧。久之純熟。當見此身忽然脫空。四大若空。諸苦頓脫。即此工夫。便是出生死之第一妙訣也。從上諸祖。未有一人不從參究中來。得了悟心性者。未有不修而能得利益者。汝當更念。此身雖苦。幸存一息。尚可求能出之方。若一失此。身枉著袈裟。則將來三途之苦。動經長劫。雖欲求出。不可得也。故云。思地獄苦。發菩提心。勉之毋怠。

  示說名道禪人

  道學人。往參老人於曹溪。特為發明金剛般若宗旨。以吾人修行。不仗般若根本智。生死難出。然此般若。非向外別求。即是吾人自心之本體。本自具足。故今修行。但求自心。更不別尋枝葉。佛祖教人。只是返求自心。故云識心達本源。故號為沙門。又云。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以我自心。元是般若光明。本來無物。但因一念之迷。故日用而不知。但知有此幻妄之假我。即不知有本來常住法身。即今要悟本來法身。即就日用現前。六根門頭起心動念執著我處。當下照破。本來無我。無我則無人。無人則了無眾生。眾生既空。則生死根絕。生死既脫。則無壽命。是則四相既除。一心無寄。豈非無住之妙行乎。若不能當下了悟。只將六祖本來無物一語。置在目前。但見一切境緣。對待生心之時。便是我執。就此執處一照。照破。則當下情忘。對待心絕。即是無我。無我則無人。人我既空。則日用身心。了無罣礙。以日用逆順境界。皆是生死路徑。若境界看破。了無罣礙。則生死根株。亦從此倒斷矣。如是。豈非善修般若無住之妙行乎。禪人有志。要出生死。必以此為第一義。此外別求。即落外道邪徑矣。

  示魏聖期

  聖期居士。頃以書來。請益云。某邇來。雖惕然於生死大事。欲隨處解脫。惟橫逆忽來。不能當下消受。雖旋能覺知。主人已被牽纏矣。觀此來意。乃真切有志於生死大事者。第未遇善知識。指點心地工夫。故無把柄耳。葢吾人。從來只認妄想為心。不知本有佛性。一向只在世情逆順境界上起好惡憎愛。種種分別知見。殊不知此等憎愛喜怒之情。全是生死根株。舉世之人。未有不在此中一生交滾者。古德教人。參禪了生死。不是離此。別有[糸-八]妙。只是在此等境界上憎愛之心看破。便是了生死。以此憎愛妄想。從來習染純熟深厚。若無方便法門。豈能敵得。所以參禪看話頭之說。正是破煩惱之利具耳。所以被他牽纏者。直為無此話頭作主宰耳。只如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曰無。即將此一無字。懷在胸中作話頭。下疑情。念念不忘。心心不昧。一切閒忙動靜應酬忽遽中。只提此一語。重下疑情審問。疑來疑去。只有一个話頭現前。縱是看書。纔放下書本。回頭一看。便下疑情。此疑堅固。切不可作道理思量解會。只要一个疑念真切。久久純熟。但見心中妄念起時。如此一問。當下氷消。心中所起喜怒。只是一妄想耳。先有此話頭作主宰。及境界至時。一到即看破。當下氷消。全不用力。如此做工夫。不但敵破境界。抑有了悟之時。但切不可作[糸-八]妙道理思量。恐反誤也。

  示福敦禪人

  新安禪人。遠參匡山。求授戒法。名曰福敦。字曰篤如。篤者敦篤。純一無偽。精誠之至也。然吾沙門佛子。欲超生死。證真常。求無上涅槃之福樂。苟非精誠一念。純真無妄。力破煩惱之魔。頓拔愛憎之根。而欲頓享無為之福。難矣。千里之行。在於初步。從此戒為基本。乃趨菩提之初步。即此念念向前。心心不退。單求一念。生死情根。搜拔起處竟不可得。然不可得處便是生死無著處矣。第恐志不堅。行不力耳。若恐不力。但以阿彌陀佛四字。橫於胸中。以為利斧。久久根株自斷矣。如是著力。是名篤如。勉之。勉之。

  示福厚禪人

  新安禪人。來參匡山。求授戒法。名曰福厚。字曰積如。葢出世人。福由漸積而厚。至佛乃足。猶如積微塵以成大地。厚之至也吾佛世尊。從無量劫來。捨頭目髓腦。積功累行。乃得菩提。菩提為涅槃之安宅。福樂之極地也。苟不積。何以至此哉。然如者。乃如如佛性。吾人本有。良由積劫煩惱侵[飢-几+蜀]。故煩惱情塵日厚。而如如佛性。薄矣。今既知佛性本有。不假他求。從此日用念念知歸。但見情塵起處。以智光照之。久久純熟。則佛性厚而煩惱薄。煩惱薄而業障輕。業障輕而生死斷。是由積真如。以斷生死。求證菩提。享常樂我淨之厚福。豈非由積而至耶。故曰。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禪人勉之。

  示同塵睿禪人

  滇南同塵睿禪人。遠至大都。親歷講肆。既而盡棄所習。南參知識。遊新安之黃山。愛其幽勝。遂隱約其閒一鉢往來。無定棲止。然以華嚴大經為課誦。壬戌仲夏。來參匡山。求授大戒。拈香請益。老人因示之曰。子以華嚴大經為常課。能知此經之綱宗乎。惟我毗盧遮那。曠劫因中。稱法界心。修普賢行。證窮法界。名為報身。號盧舍那。具有佛剎塵數相好。是為正報。所感二十重華藏世界。無盡莊嚴。以為依報。安住海印三昧。稱普光明智。為地上菩薩演說此經。名曰普照法界修多羅。為稱性法門。種種微妙。不可思議。如此法門。乃諸佛自證境界。具在眾生日用妄想心中。念念現前。經云。譬如一微塵中。具有大千經卷。書寫三千大千世界中事。有一智人。明見此經。剖破微塵。出此大經。利益無窮。然一微塵者。眾生妄想心也。大千經卷。眾生本具性德也。隱而不現。謂眾生日用而不知也。明眼智人。破塵出經。即諸佛證窮。此法開示眾生為大利樂也。是知此經所說。乃說眾生日用妄想心耳。大哉。眾生之心。具有廣大不思議力。智用無邊。而為介爾妄想所蔽。可不悲哉。吾佛特為此事。出現世閒。故曰。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以諸佛證此大事。因此。緣此。特出世閒。為眾生說。更無別事。以眾生迷此大事。而為生死。故以生死為大事也。由是觀之。即八十卷之雄文。所開示者。乃吾人一念之妄想心耳。故曰。我今於一切眾生心中。成等正覺。所謂諸佛心內眾生。時時成道。眾生心內諸佛。念念證真。故般若多羅尊者曰。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常轉如是經。百千萬億卷。苟能以如是眼。轉如是經。盡未來際。無閒斷時。所謂塵說。剎說。熾然說。無閒歇。此乃華嚴法界真經之大旨也。禪人若悟此法。則於未展卷前。徹見無邊法界。於撥火拈香。謦欬彈指之閒也。雖然如是。也要牛皮鑽透始得。

  示修淨土法門

  海陽禪人。遠參匡山。求授戒法。命名曰深愚。拈香請益云。弟子某。發願求生西方淨土。結法侶若干人。同會一處。專修淨業。願乞慈悲。指示法要。老人因示之曰。佛說修行出生死法。方便多門。唯有念佛求生淨土。最為捷要。如華嚴法華圓妙法門。普賢妙行。究竟指歸淨土。如馬鳴龍樹。及此方永明中峯諸大祖師。皆極力主張淨土一門。此之法門。乃佛無問自說。三根普被。四眾齊收。非是權為下根設也。經云。若淨佛土。當淨自心。惟今修行淨業。必以淨心為本。要淨自心。第一先要戒根清淨。以身三口四意三。此十惡業。乃三途苦因。今持戒之要。先須三業清淨。則心自淨。若身不殺不盜不婬。則身業清淨。不妄言綺語兩舌惡口。則口業清淨。意不貪不瞋不癡。則意業清淨。如此十惡永斷。三業氷清。是為淨心之要。於此清淨心中。厭娑婆苦。發願往生安養。立念佛正行。然念佛必要為生死心切。先斷外緣。單提一念。以一句阿彌陀佛。以為命根。念念不忘。心心不斷。二六時中。行住坐臥。拈匙舉筯。折旋俯仰。動靜閒忙。於一切時。不愚不昧。並無異緣。如此用心。久久純熟。乃至夢中。亦不忘失。寤寐一如。則工夫綿密。打成一片。是為得力時也。若念至一心不亂。則臨命終時。淨土境界現前。自然不被生死拘留。則感阿彌陀佛放光接引。此必定往生之效驗也。然一心專念。固是正行。又必資以觀想。更見穩密。佛為韋提希。說十六妙觀。故得一生取辦今觀經現存。若結淨侶同修。任各志願。於十六觀中。隨取一觀。或單觀佛。及菩薩妙相。或觀淨土境界。如彌陀經說蓮華寶地等。隨意觀想。若觀想分明。則二六時中。現前如在淨土。坐臥經行。開眼閉眼。如在目前若此觀想成就。臨命終時。一念頓生。所謂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此唯心淨土之妙指也。如此用心。精持戒行。則六根清淨。永斷惡業煩惱。則心地清淨。觀念相繼。則妙行易成。淨土真因。無外此者。若但口說念佛。求生淨土。若淨戒不持。煩惱不斷。心地污穢。佛說是人。永不成就。是故行人。第一要持戒為基本。發願為助因。念佛觀想。為正行。如是修行。若不往生。則佛墮妄語矣。

  示念佛參禪切要

  念佛審實公案者。單提一聲阿彌陀佛作話頭。就於提處。即下疑情。審問者念佛的是誰。再提再審。審之又審。見者念佛的畢竟是誰。如此靠定話頭。一切妄想襍念。當下頓斷。如斬亂絲。更不容起。起處即消。唯有一念。歷歷孤明。如白日當空。妄念不生。昏迷自退。寂寂惺惺。永嘉大師云。寂寂惺惺是。寂寂無記非。惺惺寂寂是。惺惺亂想非。謂寂寂不落昏沈無記。惺惺不落妄想。惺寂雙流。沈浮兩捨。看到一念不生處。則前後際斷。中閒自孤。忽然打破漆桶。頓見本來面目。則身心世界。當下平沈。如空華影落。十方圓明。成一大光明藏。如此方是到家時節。日用現前。朗朗圓明。更無可疑。始信自心。本來如此。從上佛祖。自受用地。無二無別。到此境界。不可取作空見。若取空見。便墮外道惡見。亦不可作有見。亦不可作[糸-八]妙知見。但凡有見。即墮邪見。若在工夫中。現出種種境界。切不可認著。一咄便消。惡境不必怕。善境不必喜。此是習氣魔。若生憂喜。便墮魔中。當觀惟自心所現。不從外來。應知本來清淨。心中了無一物。本無迷悟。不屬聖凡。又安得種種境界耶。今為迷此本心。故要做工夫。消磨無明習氣耳。若悟本心本來無物。本來光明廣大清淨湛然。如此任運過時。又豈有甚麼工夫可做耶。今人但信此心。本來無物。如今做工夫。只為未見本來面目。故不得不下死工夫一番。方有到家時節。從此一直做將去。自然有時頓見本來面目。是出生死永無疑矣。

  示海濶禪人刺血書經

  禪人發心。書華嚴五大部經。特禮匡山請益。老人因示之曰。毗盧遮那。安住海印三昧。現十法界。無盡身雲。說華嚴經。名普照法界修多羅。若正報身。諸毛孔中。放光明說。若依報世界。草芥微塵。則塵說剎說。如是演說。盡未來際。無閒無歇。如是之經。充滿法界。所謂一字法門。海墨書而不盡。今子以有限之身心。涓滴之身血。若為而盡書之耶。雖然。此經果不能書。則一切眾生絕分矣。且曰。法界之經。則凡在法界。無非此經。若悟毗盧。以法界為身。則自己身心。亦同法界。此則日用現前。動靜語默。拈匙舉筯。欬唾掉臂。皆法界之大用。是則何莫而非書寫此經之時耶。若身同法界。則一一毛孔。皆悉周徧。如是則舉一滴之血。當與性海同枯矣。所以普賢大士。剝皮為紙。柝骨為筆。刺血為墨。量等法界。是則全經不出一字。即書一字。亦同全經。何況百軸之文。禪人苟能作如是觀。則自書者。與見聞者。及禮拜讚歎。一香一華。而作供養。乃至執勞運力者。無不同歸法界。如是功德。豈可得而思議。禪人若無如是眼。作如是行。亦不免揑目見空華。豈不重增顛倒想耶。

  示曹溪沙彌能化書華嚴經

  佛云。佛種從緣起。是故眾生正因。佛性本具。但以無明堅固。不遇善緣。終不能發。如種子在地。要假雨露陽和之緣。方能抽芽發幹。乃至開花結實耳。老人未至曹溪。諸沙彌所習世俗之業。且不知有佛有僧。安知佛法哉。自老人開化。種種方便。誘引教導。始則知為僧矣。既而以佛性難明。先教書寫華嚴大經。使知親近隨順佛法。信心若發。方可引入佛慧。初則二三其人。自是人人相望發心。不十年閒。書此大經者。已成十餘部。六祖入滅已來千年。今日之事。從前所未有也。佛性人人本有。恒沙功德。人人本具。以無知識開導。皆以性德而造惡業。招三途之苦報。若悟此佛性。則轉惡業。而為無量淨土莊嚴。今沙彌能化。能以造業之心。轉為淨土莊嚴。作成佛真因。所謂智種含於心地。遇法雨慧日之緣。故能發菩提芽。生長善根。抽功德枝。開萬行花。將來必成菩提妙果。此正所謂佛種從緣起也。老人往往開示曹溪。諸弟子等。若從此人人勇猛。發無上心。有志佛法。究明己躬大事。即如六祖住世時。發明自心者。千人之中。豈止三十餘人而已耶。是在遞相轉教之功耳。

  示惺初元禪人書經

  性元禪人。來參匡山。老人字之曰惺初。發願書寫大經。老人因示之曰。出家修行。佛說方便多門。固在各各發心何如耳。第一向上參禪。求明自心。志了生死。次則深窮教海。志願宏通。護持正法。續佛慧命。又次則深厭生死。專心淨業。願生西方。此皆理行。為最上者。若夫事行種種。至於書寫經典。乃六種法師之一。是佛稱讚者。故法華說持經法師。現世肉身。得六根清淨。此豈事行可擬哉。且云。舉手低頭。皆已成佛。此稱性之行。又豈可以描抹點畫致耶。老人昔住五臺。曾刺血泥金。書寫華嚴大經。每於書寫之中。不拘字之點畫。大小長短。但下一筆。則念佛一聲。如是點點畫畫。心光流溢念念不斷不忘。不錯不落。久之不在書與不書。乃至夢寐之中。總成一片。由是一切境界。動亂喧擾。其心湛然得一切境界。自在無礙解脫門。乃至一切見聞。無非真經現前。以此證之。則書經之行。妙在一心不亂。又豈若童蒙抹硃。便以書經求功德耶。禪人試以此行。如是書寫。如是受持。似有少乃相應。若以描寫為妙行。博名高為求供養之資。則又不若尋常粥飯。為無事僧也。勉之。

  示昭凡庸禪人

  庸禪人。往參老人於五羊。嘗示以無生之旨。頃來謁匡山。見其為道之志彌篤。而參究工夫未純。以未把作一件真實大事耳。老人因示之曰。古人學道。第一要為生死心切。不是要求[糸-八]妙道理也。所言生死者何。即吾人日用現前。種種塵勞境界中。遇境逢緣。若逆若順。內心習氣。引發現行。起愛憎取捨等。種種妄想分別心也。以念念攀緣。起善惡等種種業行。都作未來生死根株。以妄想無涯。故生死無際。所以眾生長劫流轉。生死苦海。無出頭時。良由不知自心之過也。故云。若不了自心。云何知正道。古今學道人。有志出生死者。單要求明自心耳。以此心一向麤浮。如沸湯烈燄。未常一念清冷。故古人權設方便。將一則公案。教學人念念提持參究。如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如永明教人。審實念佛的是誰。即此一無字誰字。便是斷生死命根之利劒也。然此參究審實。只是覷此無字誰字。起從何處起。落向何處去。只看者一念起落處。要見起滅根源。若參到極則處。將一念生滅妄想迸斷。打破漆桶。頓見本來面目。到此便將佛祖向上鼻孔。一時盡在自己手中。從此識得本來人。更不疑張三李四。恰元來是自己本命元辰。如是有何[糸-八]妙可求。又何必向他家屋裏求耶。然此一著。若不是最初發心。為生死切。任你做盡伎倆。都是鬼家活計。縱有一知半見。都是魔說。凡有所作。皆是魔業。可惜百千萬劫。難遇一段大事因緣也。禪人果有志此事。直須將自己胸中從前世諦。伶俐聰明知見。及種種妄想。一齊折合。歸向到一念上做。將一句話頭。作橫空寶劒。斬斷從前妄想。如斬亂絲。果能如是下毒手。做苦切工夫。若無真實悟處。則從上佛祖。皆墮妄語矣。所最忌者。唯是無真實心。只將參禪做面皮說好看話耳。

  示履初崇禪人

  禪人生長豫章。素有向上志。聞老人逸老匡山。遂棄世諦緣。潔心來參。因留入眾。隨時入室。久之。察其多軟暖之習。而骨氣不剛。故入道之心不猛。居常策其不逮。一日拈香請益。老人因示之曰。子有向道之志。而無振拔之氣者。以心力不純。故骨不勁。骨不勁。故無剛毅勇猛之志。所謂中無主不立耳。所以中無主者。以第一無真實為生死心故。無決定久遠不退之志。既無決定之志。則一切趨操。無特達之行。所以因循舊習。悠悠日月。但守閒散。任意以為自在無拘。於心既不知撿。而於四大幻身。亦無支持之力。故日用現前。全無真實工夫。亦無真實受用耳。從今日去。先要發一片真實為生死心。立一定久遠不退之志。盡此形壽。決定要究明己躬下一段大事。畢竟要齊古人。方不負此生平。要如古人。必以一則公案。為參究話頭。如永明大師。念佛審實的公案。最為穩當。即將心中。從前一切夙習知見妄想思筭。一齊放下。放到無可放處。單單提起一聲阿彌陀佛。即看此念起處審實者念佛的是誰。且念且審。又審又念。靠定一念。審實得力處。便覺心如墻壁。究到究不得處。便是得力時節。如此久久參究。參到心無用處。如老鼠入牛角時。忽然一念迸裂。便是了生死的時節也。子能如是用心。如此著力。自然骨剛氣猛。名為挺特丈夫。視前軟暖之狀。真日劫相倍矣。子其勉之。

  示慧鏡心禪人

  吾佛說法。以一心為宗。無論百千法門。無非了悟一心之行。其最要者。為參禪念佛而已。而參禪乃此方從前諸祖創立。悟心之法。其念佛一門。乃吾佛開示三賢十地菩薩。總以念佛為成佛之要。十地菩薩。已證真如。豈非悟耶。然皆曰。不離念佛念法念僧。善財參五十三善知識。第一德雲比丘。即單授以念佛解脫門。及至末後。參見普賢。為入妙覺善知識。乃專回向西方淨土云。親覩如來無量光。現前授我菩提記。由是觀之。即華嚴為最上一乘。而修稱法界行。始終不離念佛。十地聖人。已證真如。尚不離念佛。而末法妄人。乃敢謗念佛為劣行。又何疑參禪念佛為異耶。是闕多聞。不知佛意。妄生分別耳。若約唯心淨土。則心淨土淨。故初參禪未悟之時。非念佛無以淨自心。然心淨即悟心也。菩薩既悟。而不捨念佛。是則非念佛。無以成正覺。安知諸祖。不以念佛而悟心耶。若念佛。念到一心不亂。煩惱消除。了明自心。即名為悟。如此則念佛即是參禪。若似菩薩。則是悟後不捨念佛。故從前諸祖。皆不捨淨土如此。則念佛即是參禪。參禪乃生淨土。此是古今未決之疑。此說破盡。而禪淨分別之見。以此全消。即諸佛出世。亦不異此說。若捨此別生妄議。皆是魔說。非佛法也。

  示修六逸關主

  余初度嶺。至五羊時。菩提樹下。弟子修六逸公。即相率同輩歸依。乃至出嶺之南嶽。遊吳越。相從於艱難困苦中。始終二十五年。未嘗少閒。及余歸隱匡廬。公素為生死心切。志求向上。亦相從於金輪峯頂。閉死關三年。單提一念。幸有自信之地。今以省師歸故山。拈香請益。老人因示之曰。出家為生死。求向上一路乃本分事。禪人死關三年。其於放下身心。抖擻客塵煩惱。消磨習氣。乃最初一步。業已自信。但於參究生死病根。未能頓拔。以參禪先須識取生死病根。方能用藥調治耳。何謂生死病根。以貪瞋癡慢。皆以我見而為根本。一切聖凡。二種生死。皆因執我。然我依見立。是則妄見。乃我執之本。稱為法身之刺。見刺不拔。生死難出。是以一切凡夫。執身心人我是非之見。一切外道橫執邪見。二乘聖人。執生死涅槃。欣厭取捨之見。一切菩薩。執有生可度。有佛可求之見。等覺聖人。未忘佛見法見。故有二愚。乃至祖師門下。初學參禪者。則多先起待悟之見。於未悟中。妄起未得謂得之見。及有一念狂心暫歇處。即執為妙悟。便生得少為足之見。即將古人言句。攀扯回為己解。執為[糸-八]妙之見。以此蘊集於懷。不肯唾却。久之釀成毒藥。以致悞墮邪見。縱有一念頓悟自心。本來無物。則又墮在光影門頭。以為究竟之見。所以雲門道。只饒得到法身。為法執不忘。己見猶存。墮在法身邊。謂之抱守竿頭。則永無超脫之見。總之但有絲毫情見未除。皆是生滅邊收。通是生死病根。縱然悟得。尚屬生死。故云悟之一字。亦須唾却。何況全未了悟。但依希恍忽。便起知見。自以為得。即將古人現成語句。把作自己妙悟。此皆墮自欺。全非真參實究功夫。如此用心。皆是未識生死病根之過也。所以古德云。不用求真。唯須息見。苟知見消亡。不真何待。所以佛示阿難云。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此其究竟窮元。單以見為生死病根。以從法身而起妄見。見有身心世界。而沈生死。故今以離見為出生死。證法身之極則也。馬鳴大師。示人以離念為真修實證。以因念有見。若見謝則念自離。妄自泯矣。是知貪瞋煩惱之病根淺。唯獨見刺之病根深。最為難拔。故參究工夫。煩惱易斷。習氣難除。習氣不除。則妄見潛滋。妄見滋。則縱有悟處。皆成習氣。以成魔見矣。所以棱嚴經中。說見魔最深。隱而難知也。禪人有志。真參實究。直須看破。切不可墮在知見網中。正當做工夫時。只將趙州無字。與六祖本來無一物同參。於未提起時。先將身心內外。一齊放下。放下又放下。放到無可放處。透底看者無字。畢竟有什麼氣息。纔有一念起處。當下一覷。覷定看他。畢竟是个甚麼。如此安身立命。在話頭上靠定。深錐痛劄。一念不移。如老鼠咬棺材。自有透脫時也。切不得將古人公案言句。蘊在胸中。將來比擬。以擬心即錯。決不是古人見處。至於尋常應緣時。只將話頭靠定。歷歷孤明。自然不被境風搖奪。乃至與人接談時。切不可將古人公案。作自己知見。以資談柄。此一種病根最深。以正當說時。直圖爽快。全不知不是自己本分事。以此縱心矢口。全不曾回頭照看。所以不知是病。若養成此病。則將為大我慢魔。乃狂魔之所攝持。今目中所見。緇白好禪者。比比皆然。不可不懼也。古人參禪。無別[糸-八]妙。只是肯將凡情聖解。一齊掃却。放得胸中空落落。不留絲毫知見作主宰。知見不存。則真見發光。自然了無一物矣。如此放下時。則當人一念。如大火聚。一切塵情習氣。一觸便燒。如紅爐片雪。絕無影跡可留。回觀一切知見邊事。如說夢耳。所以道。參禪無訣法。只要放得下。若放下一念。則一念真實。若念念放下。則念念真實。若徹底放下。則盡未來際。徹底真實矣。公行矣。能不忘此叮嚀之言。則與老人眉毛撕結。未常有絲毫閒隔時也嗟嗟。老人老矣。儻負此緣。錯過此生。則再求今日之緣。又不知幾千萬劫也。

  示慧[糸-八]興後禪人

  東海佛法不行之地。自靈山桂峯師開化。令捨邪歸正者不少。老人昔居海印寺。歎師法利之盛。其諸弟子。能說法者居多。今學人興後。乃嫡孫也。老人別靈山。二十有八年矣。辛酉歲後。來參匡山。改歲後辭歸故山。請益修心法要。老人因示之曰。佛最所訶者。煩惱所知二種障。為生死根本。然煩惱障。乃貪瞋癡愛。為凡夫生死根本。所知障。乃佛法知見。為三乘聖人。生死根本。苟二障不除。則眾苦無由得出也。嗟今世人。不知佛法者。固無足怪。即學佛法人。不斷除煩惱又以所學佛法。為所知障。生長我慢。重增煩惱。心地染污。種子觸發。現行放逸。身心毫無撿束。循情造業。豈非大謬耶。學人今聞老人開示。知為生死大事。發心參求。本地工夫。此乃最勝願力。但今參究工夫。不用別求。只要將胸中舊有習氣種子。一一打點乾乾淨淨。不許觸發現行。就於日用對境逢緣。起心動念處。當下看破。不許相續。其用心下手。只如棱嚴經所說。觀音耳根圓通。旋倒聞機。返聞自性。一則觀門。最好用心。若於日用見聞處。果能返觀自性。則不隨外境流轉。如此念念返流。則念念是歸真之路。如此用心。若習氣不除。觸發現行。定不得力。此全在違現業一著。為最上行也。然又必要為生死心切。乃肯下死工夫耳。學人實為生死。真切用心。乃有受用。不是說了便休。作一種佛法知見也。

  示淨心居士

  往老人過吳中。淨心居士。參禮請益。老人示之以念佛法門。以念佛如水清珠。能清濁水。故以淨心為道號。別數年矣。今書來云。念佛難成一片。復請開示。老人因示之曰。修行第一要為生死心切。生死心不切。如何敢云念佛成片。且眾生無量劫來。念念妄想。情根固蔽。即今生出世。何曾一念痛為生死。日用念念循情。未常返省。今欲以虗浮信心。就要斷多劫生死。所謂滴水救積薪之火。豈有是理哉。若果為生死心切。念念若救頭然。只恐一失人身。百劫難復。要將此一聲佛咬定。定要敵過妄想。一切苦念念現前。不被妄想遮障。如此下苦切工夫。久久純熟。自然相應。如此不求成片。而自成一片矣。此事如人飲水。冷煖自知。告訴不得他人。全要自己著力。若但將念佛做面皮。如此驢年無受用時。直須勇猛。更莫遲疑。

  示仁天老宿持法華經

  仁天大德。誦法華經二十餘年。將行請益。因謂之曰。法華最上一乘。乃吾佛久秘之要。為授記諸弟子之券書也。六祖云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不解意。與義作讐家。二十七祖云。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常轉如是經。百千萬億卷。如上二祖所說。仁天畢竟如何持此經耶。經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如是。則六祖縱許解意。亦未能持。又云。此經開方便門。以示諸法真實之相。如是。則山河大地。草木瓦石。無非實相。縱若二十七祖。離出入息亦未能持。然則仁天畢竟如何持耶。如佛所說。持品。乃至展轉第五十人轉教持經。功德不可思議。由是觀之。轉教之功。不論解義不解義。離息不離息。但能一念信心。自知本有。則慧命不斷。由是老人。最讚青蓮法社。以持法華為妙行也。以一聞此經。便下成佛真種。仁天以此轉教多人。能如佛所讚歎。更有何法。過於是乎。

  示沈大潔

  禪淨二行。原無二法。永明大師。示之於前矣。禪本離念。固矣。然淨土有上品上生。未常不從離念中修。若曰念佛。至一心不亂。豈存念耶。但此中雖是無二。至於下手做工夫。不無巧拙。以參究用心處最微最密。若當參究時。在一念不生。若云念佛。則念又生也。如此不無兩橛。念就參究念佛處。打作一條。要他不生而生。生即不生。方是永嘉惺寂雙流之實行也。何耶。若論參究提話頭。堵截意根。要他一念不生。如此雖是參的工夫。古人謂抱樁搖樐。只者要他不生的一念是生也。豈是真不生耶。只如念佛。若將一聲佛號。挂在心頭。念念不忘。豈是真一心不亂。古人教人參活句。不參死句。正在生處。見不生意。如經云。見剎那者。方悟無生。即此一語。則參究念佛。當下可成一條矣。道人諦聽。參究念佛。此中易落淆譌。不可忽也。如何參究即念佛。念佛即參究耶。如今參究。就將一句阿彌陀作話頭。做審實工夫。將自己身心世界。并從前一切世諦。俗習語言。佛法知見。一齊放下。就從空空寂寂中。著力提起一聲阿彌陀佛。歷歷分明。正當提起時。就在直下看覰。審實此念佛的是誰。重下疑情。審之又審。疑之又疑。如驢覰井。覰來覰去疑來疑去。疑到心思路絕處。如銀山銕壁。無轉身吐氣處。是時忽然磕著觸著。真無生意。忽然猛的現前。時則通身汗流。如大夢覺。到此方信生即無生。無生即生。參即是念。念即是參。回頭一看。始知向來。如在含元殿裏覓長安也。如此做工夫。最怕將心要悟。才有要悟的心。便是攔頭板也。只管一直做將去。不計工程。即到做不得時。則打起精彩。又從新做起。又切不可貪求[糸-八]妙。即有一念暫息。寂靜歡喜。切不可當作好處。直須吐却。切不可將佛祖[糸-八]言妙語來作證。當作佛法。又不可墮在無事甲中。以此為得。總之一切聖凡。迷悟都不管。單單只是追求一念下落。追到趕盡殺絕處。久久自見本來面目。如十字街頭見阿爺。更不向人問覓也。看來此事。元是人人本分上事。更無甚奇特處。道人真真實實為生死大事。試從此下手。決不相賺。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九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示本懷印禪人

  昔吾佛於靈山會上。欲以妙法華經付囑有在。令於末世受持。廣宣流布。無論人天百萬。即得授記。諸弟子竟無一人。敢於娑婆世界流通此法者。必待地涌之眾。乃能荷擔。持此法者。豈易易哉。以五濁惡世。眾生薄福。其性剛強。最難調伏。是以吾佛教持經者。必以忍辱為第一行。故曰。如來滅後。欲為四眾說是經者。應入如來室。著如來衣。坐如來座乃可為眾廣說此經。如來室者。一切眾生中。大慈悲心是。如來衣者。柔和忍辱心是。如來座者。一切法空是。安住是中。然後以不懈怠心。乃可為眾說是法華經。故佛自述其往昔求法之行。如提婆達多世世之冤害。及常不輕之禮拜。四眾乃至辱罵。或加刀杖瓦石。種種苦事。皆歡喜忍之。無一念懈退。此正教菩薩法。末世持經之最勝行。吾徒為佛子。苟無忍行。又何以持佛慧命。使不斷哉。及授付囑持。經之菩薩。則誓之曰。種種苦事。皆當能忍。是以佛說觀三千大千世界。無有如芥子許。不是菩薩為求菩提捨身命處。乃至頭目髓腦無有悋惜。故教持經者。先以忍行。悲此法末。非大忍力。又何能護佛法。續慧命乎。老人每每以忍行開示禪人。禪人能篤信老人。亦能以忍力自持。今不但卒保道場。亦且成就己行。切不可以世諦尋常觀之。更於此外。別求生死法也。且此經乃吾佛世尊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乃眾生本有佛之知見也。佛知見者。以能見諸法實相也。以眾生迷真知見。但認五蘊幻妄身心。而不見真實之相。若見實相。則三界上下。了無一法。又何生死可寄耶。如此。豈獨參禪能了生死。而持經不能了生死乎。若南岳天台。皆悟實相之大宗師。儻法社諸侶讀誦此經。能有一人。如天台悟入法華三昧者。即此靈山一會。儼然未散如是。則護持之人。具足恒沙功德不可思議矣。佛為此法。劫劫生生。捨此身命。禪人即能捨此一生。成大法益。又何外慕別求佛法乎。今縱不能了生死。即仗此法為舟航。願力持之。於生死海中。亦必終有到彼岸時。猶勝從前虗生浪死也。禪人既信老人語。從此發起大忍力。大精進力。是名真法供養如來以成普賢大行。切不可起生滅心。立人我見。而生退墮之想也。

  示新安仰山本源覺禪人

  本源覺。重興仰山道場。三十餘年。幻出種種莊嚴。皆自心力。誦圓覺梵行二經。亦二十餘年。精持淨行。皆從宿習般若中。今禮匡山。請授大戒。拈香請說圓覺大義。老人因示之曰。佛說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所謂圓覺流出一切清淨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羅蜜。教授菩薩。是故為佛弟子。若達唯心法門。則一切染淨因果。皆即現前。念念轉變。故曰。心淨則佛土淨。直如仰山因緣。向皆危石巉嵒。荒榛茂草。今一旦幻此道場。如從天至。皆從最初一念。堅固信心。故致如斯廣大佛事。由是觀之。則西方淨土。又豈從心外得耶。老人今為禪人。特授梵網金剛寶戒。此戒名為毗盧遮那心地法門。經云。若授佛戒。即入諸佛位。是知一念信心。即開佛知見。一切佛土。應念現前。故諸佛淨土。皆從金剛心地建立。禪人果能了知此法門。從此向前。日用頭頭。一切運為。明明了知。皆從自心流出。則法法皆為淨土真因。更能將一聲阿彌陀佛。念念不忘。心心不昧。念至動靜無二。寤寐如一。則現前步步皆踏淨土。寶地經行。即此身心。已坐蓮華胎中。直至臨命終時。纔捨此身。即花開見佛。如從夢覺。到此始知生死如夢。淨土如幻。一念之閒。永居不退。此外更有何法。出生死乎。禪人久修梵行。第未親聞善知識。打破從前妄想夢。但了法法唯心。何用別求佛法。努力珍重。

  示陳善人

  楚沔稱名郡。故文憲之邦。但法門善知識過化者希。觀智禪人。杖錫於此。掩關三年。一時向化者眾。適來善人。乃舊歸依信心弟子也。遠參匡山老人。為求開示。以傳白大眾。老人因示之曰。在家男女。能持五戒。謂不殺。不盜。不邪婬。不妄語。不飲酒食肉。佛住世時。常在法會稱優婆塞優婆夷。此云近事男女。以堪親近承事三寶故。其所修者。精持五戒。免墮三途苦趣。是為天人之福。故曰。五戒不持。人天路絕。若持五戒。第一要明信因果。善惡報應。如影隨形。謂作善因福果。定生人天。若造惡因惡果。必墮三途苦趣。且觀世之高官尊爵。富貴榮華者。此等必是前世修福。供養三寶。齋僧布施。印經造像。修寺建塔。濟貧拔苦之所感招。其長壽多男。父慈子孝。夫唱婦隨。兄友弟恭者。必定從放生不殺。持齋戒中來。在家有能持此五戒者。即五常備矣。謂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邪婬。禮也。不妄語。信也。不飲酒。智也。儒門能此者。即成德之君子矣。持齋豈分外事耶。其中有上智高明之士。既持此戒。復念人世無常。如風中燭。怕生死此。一失人身。萬劫難復。如此思惟。念生死苦。求出離心切。更宜發心。持念阿彌陀佛。將此一句佛。橫在胸中。心心不斷。念念不忘。朝暮禮佛誦經。回向西方。求生淨土。若念佛念到一念純熟。一心不亂。臨命終時。見阿彌陀佛。放光接引。投托蓮花。以為父母。花開見佛。從此永出生死輪回之苦。長揖三界。是名菩薩。此念佛功夫。古今在家男女行持。一生取辦。生西方者不少。故曰。唯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此外別求。皆為邪見邪行矣。善人持此。轉化同類。一人一家。以及一鄉一郡通都為佛國矣。但願努力修行。只要信心真切。一念奉行。不必別求[糸-八]妙佛法。

  示盛蓮生

  老子云。吾所大患。為吾有身。若吾無身。吾有何患。圓覺經云。我今此身。四大合成。當觀身中堅硬歸地。潤濕歸水。煖氣歸火。動轉歸風。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如此諦觀。此心久久純熟。身相忽空。種種煩惱。皆從妄想顛倒而生。如夢顛倒本來不有。當煩惱時。直觀此心妄想。從何處生。追到本無生處。則妄想不生。妄想不生。則煩惱空。身心忽空。則一切煩惱。當下消滅。應念即入清涼極樂國矣。此觀喫緊。乃脫苦之妙藥。然初心觀未易成。但將阿彌陀佛。審實話頭。切切不忘。若妄想起時。提起話頭一拶。則妄想自滅以尋常無有正念。故專逐妄想流轉。攀緣不停以滋苦耳。一切諸法。皆自心生。心外無法。若不觀心。而求脫若之路。猶却步而求前也。只須發勇猛心。切不可說不能。乃自畫耳。

  示吳啟高

  啟高久歸三寶齋心有年。今來匡山。求授戒法。為法門弟子。以結未來出世之緣。因詺名福常。號淨心居士。為授優婆塞戒。復拈香請益。老人因示之曰。一切世閒種種業行。皆是無常。盡為苦因。故感生娑婆國土。眾生所聚。故名堪忍。愚迷之人。以苦為樂。轉滋貪愛。更增苦本。不知出苦之要。是為顛倒。故舉世之人但有一念。知是無常苦空。發心求出離者。是即大智慧人。但有一念返省。發起厭苦之心。便是出苦之路。但有一念求生淨土之願。即是成佛之本。所以佛說戒法。教人止惡修善。以惡止則心淨。善修則苦滅。苦滅則福增。心淨則為淨土之因。苦滅則為極樂之本。福增則為常樂之果。是知一念發起受戒之心。則眾苦可斷。眾福可集。生死可出。淨土可生。皆從最初一念。發心為因地也。居士今日既能知此事。發此心。故凡所作。即是出世之行。雖未出家。即名佛子。從今果以持戒之心念佛。淨除心中夙染。貪瞋癡愛。種種煩惱。則心地清淨。以此淨心念佛。念念不忘。心心不斷。即日用現前。事事皆是淨土之因。即所施種種。四事供養三寶者。皆為莊嚴淨土之資。所謂心淨則佛土淨。唯心淨土。自性彌陀元不離當人一念。是為真實法行。所謂真常之福。從淨心中謂是故也。居士果能諦信不疑。何用別求佛法。但不可作世閒尋常事。目之則道念自堅。信心日長矣。珍重珍重。

  示無知鑑禪人

  出家人。先須要知出家割愛辭親。本為求出生死。若為生死大事。要知世閒一切諸法。皆是苦本。身是苦聚。必要發心修行。求出苦之道。先須看破。現在身心境界。當觀此身。乃地水火風。四大假合成形。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如此看破。則不為此身謀求。種種受用之樂。次要看破。現前見聞知覺。全是妄想用事。總非真心。以此妄心。造種種業。起心動念。無非是業。無非是罪。即此一念。便是生死苦本。切不可隨他妄想流轉。日用密密觀察。妄想起處。就要看破。當下消滅。切不可隨他相續。攀緣往而不返。若觀察不定。無巴鼻時。但將一聲阿彌陀佛作話頭。緊緊抱定。念念不忘。有此話頭作主。但見妄想起處。即提起佛來。是為正念現前。則妄念不待遣而自消矣。如此二六時中。密密用心。唯此一念為主。其餘一切妄想皆為客。客主若分。久久純熟。則妄想自消。真心自顯矣。禪人若果有志。為生死大事。但以此一念為真。其餘世閒種種伎倆。作詩寫字。乃至攀緣。交遊放浪。皆是顛倒癡迷之事也。若不慕實行。專事虗浮。縱放六情。遊談無根。空喪光陰。不唯虗生浪死。抑恐惡業難逃。千生百劫。無出頭時也。

  示徐清之

  佛說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言三界上者。乃出世四聖。謂佛。菩薩。聲聞。緣覺也。三界下者。乃六道凡夫。謂天。人。修羅。三善道。及地獄。畜生。餓鬼。三惡道也。是則十法界中。一切聖凡。善惡因果。依正莊嚴。皆由一心之所造。然此一心非別。乃吾人日用現前。分別了知之心也。既然一切由心。非次第造。乃日用現前。念念所作之業。於十法界流轉。若一念由貪瞋癡所作十惡身三口四意三惡業。則就三途苦趣之因。若一念轉十惡而為十善。則為人天妙樂之因。若一念善惡兩忘。內不見有我。外不見有人。一心寂靜。則為聲聞出苦之因。若觀目前苦樂逆順。由因緣生滅。流轉還滅。則成緣覺之因。若一念了知人法無我因緣。性空無有作受者。而不妨現行布施持戒忍辱。六道之行。化度眾生。則為菩薩之因。若一念頓悟自心。本來光明廣大。無不包容。無不濟度。了無一法當情。生佛平等。即為成佛之因。故此一心。廣大無外。本來清淨。圓滿光明。若日用念念悟此。則雖居塵勞。而為出世之人矣。此所以維摩稱為不二法門也。居士若能體此而行。則一切恩怨是非人我。煩惱情根。應念化成光明藏矣。日用一切境界。試此觀看。念念覺察。若不能安忍。為煩惱之所障礙。纔見起處。即將六祖本來無物一句提起。如金剛王寶劒。則一切煩惱。當下冰消。身心化作清涼池矣。如此力行。若能精進不退。則頓證大解脫場。又何此外別求佛法哉。

  示若曇成禪人

  成禪人。約同志於金沙之東禪。結青蓮社。以持誦法華經為業。凡入社者。必先熟讀此經。能背誦而後入堂。不數年閒。能持者數十輩。去住不一。唯禪人一志不移。遂以此為盡形壽焉。請益老人。因示之曰。此經乃吾師釋迦世尊。特為開示眾生。佛之知見。為成佛真種。故述其往因。謂於大通智勝佛時。為十六王子。得聞此經。展轉傳持故。凡曾從聞者。必生生世世。共生一處。以持此經為行故。昔受化者。直至今生。於靈山會上。各各授記成佛。乃的示此經。為成佛正因真種也。故委明持經之法師。即於現世父母。所生六根。必得清淨。如經具明。金口親宣。非虗語也。此經自入中土。受持者多。獨南岳思大禪師。所悟精深。天台智者大師。讀誦此經。乃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思大師曰。此法華三昧也。非子莫證。非我莫識。故天台因之建立止觀妙門。發明百界千如實相之旨。向後依止觀而悟明一心者。如永嘉而下。非一人也。是知此經為成佛之妙行明矣。唯六祖云。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此又示持此經者。第一義門。禪人今持此經。試向未展卷軸已前。突開頂門正眼。爍破無明。諸法實相。觸處洞然。則見色聞聲目前現證。嘗轉如是一卷真經。頓將八識田中。歷劫已來。愛憎煩惱種子。盡化為光明藏。如是受持。是真精進是明真法供養如來。若徒以紙墨文言為妙法。以循行數字為持經。而心地未淨。煩惱未空。此何異以水泡為摩尼。以蒸沙為飯本。如是則牛皮未透。豈圖遮眼而已耶。

  示觀智雲禪人

  學道人。以等心死誓。為出生死第一義。又放下為入道之要。古人云。志當歸一。久而不退。他日必知妙道所歸。此五乳為老人歸真之所。禪人歸依老人之心。一生居半。今幸有此卓錐之地。正是爾等。放捨身命處。生則同修。死則同歸。爾當放下諸緣。一心寂靜。於此集二三同志。老者專心念佛。精修淨業。誓死為期。則法道常存。慧命不斷。是不負歸依之念也。應念爾祖樂天公。與老人有三世之誼。自當以義為質。絕無二念。若別存一念。則非真實為生死人。凡居常。務要以法為懷。綱維叢林。調和大眾。內外一體。賓主一心。兼忘人我。勦絕是非。了得煩惱本空。便是出生死路。即此心地清涼。便是淨土之要門也。爾其勉哉。勗哉。

  示凝畜通禪人

  佛祖修行之要。唯有禪淨二門。兼以萬行莊嚴。是為正修行路。比來學人。參禪者多。被邪師過謬。引入邪見稠林。墮我慢魔。增外道種。是大可憂。況十無一人。得解脫處。似此不唯自誤。亦且誤人。可不懼哉。是故老人。極力主張。淨土真修。世人不知。都輕視為尋常不知念佛之妙。故多錯誤耳。且念佛即是參禪。更無二法。即念佛時。須先將自己胸中。一切煩惱妄想。貪瞋癡愛。種種襍亂念頭。一齊放下。放到無可放處。單單提起一聲阿彌陀佛。歷歷分明。心中不斷。如線貫珠。又如箭筈。相拄中閒。無一毫空隙處。如此著力靠定。於一切處。不被境緣牽引打失。如此日用。動中不襍不亂。夢寐如一。如此用心。念到臨命終時。一心不亂。便是超生死淨土之時節也。若但口說念佛。心地不淨。妄想不除。只道念佛不靈驗。如此縱到三生六十劫。亦無出頭分。爾其勉之。

  答德王問

  承大王諭使者。訪問山僧修行直捷法門。云。王已能持不殺戒。齋蔬三年。但念末後一著為急。有何法修持。至臨終安樂。後世不迷。此乃大王宿習。般若根深。積生修習。故今處富貴尊位。不昧本來一念。真切參求法要。山僧愚劣。敢以實對。惟佛說法度人。如應病之藥。方便多門。不是一種。自教流此土。古今依奉。修行者。有禪與教兩門。人人共由。禪則傳燈諸祖。直貴了悟自心。其下手工夫。則心單提話頭參求。直至明見自心而後已。此獨被上上根人。一超直入。又須善知識時時調護提撕。方得正路。在昔王臣。亦有能者。葢不多見。是乃出家人易為行耳。今大王尊居深密。不易接見善知識。故不敢以此勸進。其有依教修行昔有天台智者。大小止觀。乃成佛要門。其大止觀文繁難於理會。其小止觀。雖簡易。其實要說解明白而下手安心。亦不易入。即能知能行。亦難得親切。日用現前。境界逆順處多用不上。況末後大事乎。此法亦非大王所易行者。亦不敢進。今獨有佛說西方淨土一門。專以念佛一事為要。以觀想淨境為正行。以誦大乘經為引發。以發願為趣向。以布施為福田莊嚴。此實古今共由。不論貴賤智愚。俱能真實下工夫。故萬人修行。萬人效驗。此願大王留意焉。謹將日用修行規則。條列如左。
  我佛為救度娑婆世界。諸苦眾生。專說西方極樂。淨土法門。但專以念阿彌陀佛。發願往生。彼國有彌陀經一卷。便是證明。其經中所說。都是彼國。及國土境界實事。最是明白。其修行之方。亦有節次。如僧家功課之法。不必拘套。但以念佛為主。每日早起禮佛。即誦彌陀經一卷。或金剛經一卷。即持數珠。念阿彌陀佛名號。或三五千聲。或一萬聲。完即對佛回向。發願往生彼國。語在功課經中。此是早功課。晚亦如之。如此日日以為定課。定不可缺。此法教諸宮眷。如法同修更妙。此乃我 聖宗仁孝聖母所行。垂法宮闈。至今不廢者。是為常行也。至若為末後一著大事。其做工夫。更要親切。每日除二時功課之外。於二六時中。單將一聲阿彌陀佛。橫在胸中。念念不忘。心心不昧。把一切世事。都不思想。但只將一句佛。作自己命根。咬定牙關。決不放捨。乃至飯食起居。行住坐臥。此一聲佛時時現前。若遇逆順喜怒煩惱境界。心不安時就將者一聲佛。提起一拶。即見煩惱當下消滅。以念念煩惱。是生死苦根。今以念佛。消滅煩惱。便是佛度生死苦處。若念佛消得煩惱。便可了得生死。更無別法。若念佛念到煩惱上作得主即於睡夢中作得主。若於睡夢中作得主。則於病苦中作得主。若於病苦中作得主。則於臨命終時。分明了了便知去處矣。此事不難行。只是要一念為生死心切。單單靠定一聲佛。再不別向尋思。久久純熟。自然得大安樂自在。得大歡喜受用。殊非世閒五欲之樂可比也。惟大王留意此法。便是真實修行。捨此更無過此直捷省事者也。切不可聽邪見邪說而惑焉。又大王若要末後知去向。更有一妙法。請為言之。其法就在念佛心中。時時默下觀想。想目前生一大蓮華。不拘青黃赤白。狀如車輪之大。觀想華狀分明。仍想自身坐在華中。鬚臺之上。端然不動。想佛放光明來照其身。作此想時。不拘行住坐臥。亦不計歲月日時。只要觀境分明。開眼合眼。了了不昧。乃至夢中。亦見阿彌陀佛。與觀音勢至。同在華中。如白日明見。若此華想成就。便是了生死之時節也。直至臨命終時。此華現前。自見己身。坐蓮華中。即有彌陀觀音勢至。同來接引。一念之頃即得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居不退地。永不復來受生死之苦。此實修行一生了辦之實效也。惟此法門。非是僧談。乃佛經中。處處開導。直捷法門。所謂惟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捨此別無妙法矣。聞大王心。不求長生。但願末後明白。除此再無可明白之法矣。若怕疾病。要學調息運氣求却病。此非良法。若氣不善運返至大病。至不可療。萬萬不可惑於此也。若是念佛一法。得入親切。其餘總不必留心矣。願大王著實諦信。切莫懷疑。
  又。
  正月二十七日。僧蘊真。奉大王令旨。持睿語。下問事件。山僧伏讀再三。足見大王體究生死大事。要明性命根宗。了達佛祖禪教旨趣。山僧愚昧。不敢妄譚。謹按教典。一一條牒來問。對答分明。陳列如左。伏乞睿覽。
  一問三乘之道。性命之原。教禪之說。達磨之道。何曰無字。心地何處用工。人生到底。怎麼下落。又說。有佛無佛端的何為。又說一靜之中。無我無人。猶如太虗。到底如何。可將上中下乘言語。佛祖度眾生之念。一一細剖解釋。是所願聞。
  答。佛教宗旨。單以一心為宗。原其此心。本來圓滿。光明廣大。了無纖塵。清淨無物。此中本無迷悟生死。聖凡不立。生佛同體。無二無別。此正達磨西來。直指此本有真心。以為禪宗。故對武帝云。廓然無聖。若能頓悟此心。則生死永絕。只在當人一念頓悟。即名如如之佛。不屬修證階差。不屬三乘漸次。此禪宗目為向上一路。從前諸祖所傳。即指此心。以為宗極。是名為禪。此宗不立文字。只貴明心見性。其修進工夫。當初達磨教二祖。問曰。汝作甚麼。二祖云。乞師安心。達磨云。將心來與汝安。二祖云。覓心了不可得。達磨即與印正。云與汝安心竟。此心不可得一語。便是西來的指。二祖又問。豈無方便。磨云。汝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此便是教參禪最初第一著工夫。達磨之道。如此而已。除此心外。更無別法後來禪道既久。學人不能頓悟。故有參禪提話頭之說。其話頭不拘是誰。隨將古人公案一則。蘊在胸中作話頭。下疑情。即無之一字。就是公案。直者疑處。便是參究。參來參去。久久忽然心地迸開。如大夢覺。即名為悟。以參究便是用工夫。以正參時。心中一念不生了無一物。故說無我無人。猶如太虗。悟處便是下落。既得了悟自心。則歷劫生死情根。一齊頓斷。既悟此心又說甚佛與眾生。故從此已去三界。往來任意度生。永絕諸苦。不被生死拘留。是稱菩薩。此便是參禪到底下落。性命從此了却。若不悟此心。則被一生作下善惡業牽。輪轉六道諸苦趣中。到底沒下落。所謂生死苦海。無有彼岸。正謂此也。
  一。問三乘之道。乃是佛度眾生。隨機施設。權巧方便之法門也。一大藏經。皆是此意。原夫一心之法。生佛同體。本無身心。葢因最初一念妄動。迷了此心。遂結成幻妄身心。即今人人血肉之軀。名為色身。即今知覺思慮者。乃妄想。心經說。五蘊是也。五蘊者。色受想行識也。肉身即色蘊。心即受想行識之四蘊。以身心知苦樂等為受。分別貪求念念不斷為想。此想相續不斷為行。此三即知覺思慮之心。其識即命根。初未迷時。但只云性。既迷真心。有此幻妄身心。其識連持此身。故名為命。此性命之原也。佛初出世。只是教人了悟此心而已。以迷之既久。不能了悟。故佛設方便。先教人知此身是苦本。其苦因貪瞋癡愛。煩惱所集而生。故要人先斷煩惱。其苦可出。有中下根人。依之修行。斷了煩惱。果然得出生死之苦。是稱聲聞緣覺為下中二乘。因他但能自度。不能度人。不知同體之意。只得一半。故名小乘。及有大心眾生。既能自度。又能度人。自利利他。廣修六度。謂能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有此六行。其心廣大。是名菩薩。故名大乘。又云上乘。此二乘法。一大藏經。都說此事。只是要人了悟此心。末後會歸一心。即名最上一乘。是名為佛。此教中之極則也。三乘修行之法甚多。說不能盡。但依一法修行。皆得出生死苦。非止一端。種種方便直是悟了此心。方是末後下落處。未悟此心。俱在生死海中。隨善惡轉若作善。即生天上人中。若作惡業縱貪瞋癡愛。即墮三途。受苦無量。此三乘法。若學中下乘修。則一向愛戀此身。貪著受用。妄想之心。不能斷除。故不能也。若學上乘人修。雖能布施持戒。其後四行又不能全。亦不能即出生死。縱修善法。生在天上。福盡還墜。如汲井輪。終無下落。若求悟明此心。可了生死。無奈如今現前事法交錯。又不能下苦心參究。縱參亦不得真善知識指教。恐錯用心。返落邪道如此。豈不虗過一生。雖要求箇下落。到底無下落。以天上受福。未免輪迴故也。故佛別設直捷方便。念佛求生淨土一門。此乃一生成就。臨命終時。定有下落也。今將念佛淨土法門。為大王陳之。
  一問淨土法門。為何而設。因佛設三乘之法。要人修行。不是一生可以成就。恐落生死苦海。難頓出離。若要參禪。可一生了悟。得出生死。又因妄想紛紛。習氣深厚。不能參究。若未悟明此心不免輪迴。故別設西方淨土一門。此不論上中下根。及貧富貴賤。但肯依而修之。一生可以成就。所謂惟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更無巧妙。何以如此以我今現住世界。名為娑婆。乃極苦之處。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乃至求不得苦。冤家聚會。種種諸苦。說不能盡。雖是王侯將相。富貴受用。種種樂事。都是苦因。以此極苦。難得出離。故說西方淨土。名為極樂世界。以此國中。但受諸樂故名極樂。以彼佛國絕無穢污。故名淨土。無有女人。蓮華化生。故無生苦。壽命無極。故無老死苦。衣食自然。故無求不得苦。諸上善人。俱會一處。故無冤家聚會之苦。以彼國土。七寶莊嚴。故無瓦礫荊棘便利不淨。種種清淨。全不同此世界。彌陀經中所說。一一皆是實事。今一切人。求生彼國者。更無別法。但一心念佛。以為正行。日日回向。又心想蓮華。身坐其中。故臨命終時。即見阿彌陀佛。放光接引。見大蓮華。湧現在前。見自己身。坐於花上。一念往生。既生彼國。從此永不復墮生死苦趣。名不退地菩薩。此便一生修行結果。後世下落。如此分明。除此之外。別說臨終有甚境界。皆是邪說。若不念佛。及臨命終時。隨造惡業惡境現前。悔之晚矣。此是最省要直捷修行法門。是佛別設接引方便也。
  一修淨土。不必求悟明心性。專以念佛觀想為正行。又以布施齋僧。修諸福田功德。以為莊嚴佛土之助。其念佛心中。雖發願往生。然必要知。先斷生死之根。方有速效。如何是生死之根。即今貪著世閒。種種受用。及美色。淫聲。滋味口體。一切皆是苦本。及一切瞋怒忿恨之心。及執著癡愛之心。與一切邪魔外道。邪師所說。邪教之法。即如今一類邪人。妄稱圓頓達磨等教。及妄立南陽淨空無為等教。歸家等偈。一一皆是近代邪人。望空揑作。此等言語。惑亂世人之法。俱要盡情吐却。乃至全真。採取陰陽等術。內丹外丹之說都是邪法。皆不可信。單單只是。篤信念佛一門。每日誦彌陀經兩卷。念佛若干。或不計數。只是心心不忘佛號。即此便是話頭。就是性命根宗。更不必問如何是性命。當人本來面目。及三魂七魄元辰之說。者些全是在血肉軀上。妄認妄指之談。俱無下落。若問在生怎麼樣。沒後怎麼樣。在生造惡的。沒時惡境現前。在生念佛求淨土的。沒時淨土佛境現前。以遂我所求。乃是好事。若不是所求善心中來。都是邪魔之事。決不可錯信。誤了百劫千生也。但看棱嚴經中。說的分明。若說有相皆妄。此言是參禪門中的話。單單只求清淨真心。不容一物。故說有相皆妄。以念佛淨土。原是想心成就。經云。想澂成國土。以參禪要斷妄想心最難。故今以淨想換去染想耳。其蓮華現前正是觀想成就。又何以妄相推之。修行各有門路不同。不可一槩論也。已上所答。皆依佛祖經教中一一考正。不比妄談。若參禪。則以明心見性為主。若念佛求生淨土一門。不必明心見性。單單只是念佛。佛者。覺也。若念念不忘佛。即念念明覺。自心若忘了佛。便是不覺。若念至夢中能念。即是常覺不昧。現在若此心不昧。則臨終時。此心不昧。即此心不昧處。便是下落。賢王如今國事萬機。決不能參禪。惟有念佛最好。不拘閒忙動靜。一切處都念得。只是一心不忘。更無別巧法。其前知乃神通之事。此不必求當時佛不許學習此事。若成了佛。自然有神通。不待求也。其鬼神前知。非是人可學得的。切不可想此等事。若念佛到臨命終時。自然預知時至。亦是尋常念力成就。不可強也。已上數條。伏乞賢王詳察留意焉。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一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答湖州僧海印

  問古人已稟單傳直指。復修淨業而欲往生者。為是悟後。隨願起行耶。為是未悟。二行兼修耶。若兼修者。墮偷心。岐路心。工夫那得成片。如已悟。則塵塵華藏。在在蓮苗。十方無不可者。何獨樂西方乎。
  答。承教有言。淨土有三。謂常寂光土。實報莊嚴土。方便有餘土。若諸佛菩薩。與從上單傳悟心諸祖。皆受自性法樂。無一不歸常寂光土者。是謂惟心淨土。若塵塵剎剎皆淨土者。乃華藏莊嚴實報土耳。亦惟心所現。至若求生西方淨土者。名方便有餘土。乃華藏塵剎中一土耳。此是欲求往生者。論云。眾生初學。懼信心難成。意欲退者。當知如來有勝方便。攝護信心。謂以專念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修善根回向。願求即得往生。常見歸依佛。故終無有退。此乃未悟而修者。即永明所云。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之意也。若兼修此行。如論所云。若觀彼佛真如法身。常勤修習。畢竟得生住正定故。此豈偷心。是未達念佛之旨。不知淨土之意也。是知已悟者。不待求而自然往生。未悟者。亦非偷心念佛可生也。
  問參禪貴一念不生。念佛貴淨念相繼。茲參究念佛一門。意在妙悟。而得往生也。今念佛時。雖心佛分明。參時則二俱坐斷。故參功漸勝。念佛漸微。他時焉得亦悟亦生耶。
  答。參禪。貴一念不生。是已。若言念佛。貴淨念相繼者。此將四字佛號。放在心中。為淨念耳。殊不知四字佛號。相繼不斷者。是名繫念。非淨念也。乃中下根人。專以念佛求生西方。正屬方便淨土一門耳。今云參究念佛。意在妙悟者。乃是以一聲佛。作話頭參究。所謂念佛參禪公案也。如從上諸祖。教人參話頭。如庭前柏樹子。麻三斤。乾矢橛。狗子無佛性。放下著須彌山等公案。隨提一則。蘊在胸中。默默參究。借此塞斷意根。使妄想不行。久久話頭得力。忽然[囗@力]地一聲。如冷灰豆爆。將無明業識窠臼。一拶百碎。是為妙悟。即參究念佛。亦如此參。但提起一聲佛來。即疑審是誰。深深覷究。此佛向何處起。念的畢竟是誰。如此疑來疑去。參之又參。久久得力。忽然了悟。此為念佛審實公案。與參究話頭。原無兩樣。畢竟要參到一念不生之地。是為淨念。止觀云。若心馳散。應當攝來歸於正念。正念者。無念也。無念乃為淨念。只是正念不昧。乃為相繼。豈以聲聲念佛不斷。為參究淨念耶。此不但不知參禪。亦不知念佛矣。若參究果至淨念現前。則淨土不必外求。而一念即至。得上品上生者。此行所至也。
  問即心即。佛不外馳求之理。信得及。見得徹了。為便。隨緣消業。不造新殃。任運騰騰。以待夫識乾自得耶。為當更起疑情。窮參力究。以求妙悟耶。
  答。信得即心即佛及。只是空信。須要行證。若無行證。徒信無益。豈有但以信字便為了徹耶。古人云。先悟後修。是則悟後正好修行。古德云。學人但得一念頓契自心。是為妙悟。尚有八識田中。無量劫來惡習種子。名為現業流識。既悟之後。即將悟得道理。二六時中。密密綿綿。淨除現業流識。名之為修。不是捨此悟外。更有修也。淨除現業。乃為隨緣消舊業。全仗悟之之功。乃能有力淨除惡習。若但空信。將何以消惡習乎。所云。疑情參究等。正是淨除現業工夫。若未悟時。須究業習流識起處。經云。靜坐山林。觀自心流注等。若已悟後。則惡習起處。一照便消。自然如紅爐片雪耳。悟後消業。與未悟時工夫。日劫相倍。不可同日語也。
  問。參禪暫有諸念不生時。其話頭便提不起。亦捺不落。其應緣時。若管帶又被古人訶斥。任之不能相續。只是動靜兩閒。如何提究。疾得相應。
  答。參禪暫有諸念不生時。此非真不生。乃是話頭得力處耳。此得力處。不能久常。及至遇緣便打失。或被境界搖奪。自然動靜兩般。起滅不停耳。若果能用心。單在一念不生以前著力。久久純熟。一念不生。本體現前。常光了了。明暗不迻。動靜一如。方為打成一片。到此應緣。不須管帶。自然任運合道。豈有古人訶斥。真無生意耶。參禪工夫。只在一念不生以前著力。如此提究。自然疾得相應。若以電光三昧為得。終落識情窠臼。
  問永嘉云。誰無念。誰無生。雲居齊云。不斷分別。不捨心相。似悟後有想念也。又涌泉云。不許走作。仰山禪鬼不知。及石霜一念萬年等。竟似悟後無想念也。豈應緣有。而離緣無耶。有無二義。願垂一決。
  答。古人悟的就是妄想。妄想就是悟的。元無兩般。迷人坐在妄想中。故望妙悟。將謂別有耳。棱伽云。從上諸聖。轉相傳授。妄想無性。豈有二耶但迷時用妄想。悟時用自心。豈有悟後又起妄想耶。
  問永明云。先以聞解信入。後以無私契同。一入信門。便登祖位。夫祖位甚深。聞解便可登乎。況雲門已透法身。洞山必令盡識。是證非解也。茲解位稱祖。當必有深義。
  答。教有信解行證四門。其解有解悟之解。知解之解。若以聞信入。乃知解邊事。若靈雲睹桃華。香巖聞擊竹。頓了自心。此解悟之解。一解便徹自心。即將解字吐却。所謂入此門來。不存知解。便稱祖位。若聞他家屋裡事。解得當為己有。豈可稱為祖師耶。已透法身。若影子不忘。正墮識情。全存知解。是以古人不貴。若真實悟的。豈特解不稱祖。所謂初發心時。即得菩提。豈可與知解者同耶。
  問初祖示棱伽以印心。黃梅令讀金剛而見性。乃至俱胝準提。首山法華。似參禪不礙於持誦。藥山不許看經。趙州不喜念佛。乃至高峰曰。話頭緜密。便是一卷不斷頭的經。又似禁絕誦持。而貴在單提心印。從來以參話頭為主。兼持華嚴及念佛為課。今欲止其課。一其參。惟存願力。未知得否。
  答。初祖黃梅。以棱伽金剛印心乃禪道初來。恐學人用心差錯。故以經印正其心。不致誤謬。非是以經為己解也。俱胝準提。是以呪為話頭參究。亦從緣而入者。若首山法華。乃悟後聊以作佛事耳。所謂心悟轉法華。非以誦經作功行也。其不許看經念佛者。正恐學人迷却自己。把作實法會耳。若參禪人未悟時。不妨持誦。乃借法力加持。以為助行。如三期懺悔。古人必不可少。若悟後誦經。則字字心光透露。盡為妙行。豈比循行數墨。春禽晝嗁者耶。
  問但愁不作佛。莫愁佛不解。語古訓也。今之學者。不務真修。而務機鋒轉語。過矣。然自知未悟。時切提撕。只因見地未明。恐是盲修瞎煉。故以師資道友閒。問答醻唱。此亦無傷乎。儻學力不通商量。必俟悟後吐語。則見地尚虧。從誰起行耶。況陶鎔理性。決擇是非。如三登九上。一句千山。俱在悟前耶。
  答。古時悟心之士。稱為明眼人。若作家相見。如兩鏡相照。不拘有語無語。自然目擊道存。不是定要醻酢機鋒。相尚為高也。後之學者。狂妄馳騁。口舌便利。誠不足取。若是參學有疑明眼人前。真誠請益。披露本心。亦非以口舌相見。至若廣參知識。只為決擇此心。何妨落草盤桓。平實商量。方是本色道人。若務機鋒應醻。乃門頭戶底。非真實也。真參實悟之士。決不墮此。
  問見自性者。得自由於生死。作得主者。能轉業於臨終。彼諸祖得自由者勿論。其草堂青印禪師等。那隔世便迷耶。豈悟有淺深。習有重輕乎。抑亦大悲增上。本高迹下。而人自不知乎。不然。學者奚取信於見性法門耶。
  答。古人所云。一悟便了生死者。乃悟自性法身耳。尚有積劫無明。習氣種子。皆生死苦因。未得頓盡。故須多劫修行。方成佛道。且如七信菩薩。已悟自性。位登不退者。又歷四十二位。漸斷無明習氣。方成佛道。豈可以七信之悟。便為究竟了生死耶。是知變易生死尚與微苦相應。故云。菩薩有隔陰之昏。所云轉業。但是道力殊勝。故能轉非定消定業也。其實悟有淺深。習有厚薄。但悟後。處生死而不被生死拘留。來去自在。故稱變易生死。是悟心之人。在生死中。縱迷亦易覺。必不至大顛倒耳。經云。一成真金體。不復重為鑛。豈可預憂其復迷。而輕見性法門耶。若本高跡下。又不在此論。然佛不能逃定業。又非悟心之咎也。

  答段幻然給諫

  問曰。圓妙真心。未有不由五陰而障。入如來地。未有不由破陰而成。棱嚴五十五位。行布詳矣。由淺淺而深深。必由破某陰。而後躋某位。以破障對位次。諸家解尚未分明。豈學問難思。推敲難到。故置之耶。經云。受陰盡者。雖未漏盡。心離其形。從是凡身上。歷菩薩六十聖位。可見破色陰。決在三漸次無疑矣。且又修習真修。增進諸功。皆在色身而起。其破色陰。一一可徵。獨以受想等。攝入六十位中。尚未決別。而經云。又以識陰若盡。如淨瑠璃。內含寶月。如是乃超十信等。可見五陰該在行布中。但後人未細心耳。某陰未盡。則不能超十信。某陰未盡。則不能超十住等。至於識陰銷落。六十位次始超。今若云。破陰自破陰。何必併歸六十位。位次自位次。何必併歸破陰。是有二種門頭矣。且歷位而不併入五陰。則行布內少破魔之功勛。行布不成行布也。破陰而不併入三賢十聖。則破陰中缺修證之位次。破陰不成破陰也。望師一一分疏。開我執迷。今掠宗抄案之徒。只貴眼明。不貴踐履。謂毗盧頂上行。有何五陰。有何行布。大妄語成。害將何極。至於宗門得道之祖。亦謂一了一切了。不歷三祇。今無論十地神通。即願心住菩薩能遊十方。所往隨願。傳燈高賢。有此手段否。初發心時。便成正覺。恐只收入初乾慧中。未必是金剛乾慧後心也。次又見孤山註。識陰盡文諸根互用。即圓教相似。七信界內。思惑已盡也。能入金剛乾慧者。從相似位。超入等覺後心也。天台明圓教。利根一生。有超登十地。與此符合。甫閱其文。不覺鼓掌曰。識陰若盡。如是乃超十信。十住。十回向。十地。等覺云云。超字。又不歷五十五位者也。然則三漸次以後。即破五陰。陰若破。則五十五位。可盡超乎。若然是行布外。另有一種門頭也。望師詳以語我。困農望雨。以日為歲。此番請益。更切更深。惟勿斳金玉是禱。武昌段然頓首。
  答。讀來問棱嚴破陰淺深。與五十五位相對同別。此乃諸佛菩薩。自住三摩地中。親證境界。非凡情所可妄測。此義從前諸師。亦未疑及。即宗鏡深窮性相之原。然亦未談及此。學者。一向槩未留心。即山野通議。但於三漸次。及結位之文。小有發揮。亦未詳配位次。如來問云云。深為有見。山野膚淺暗昧。且禪定未深。五陰未破。定中境界。安敢妄言。以居士為法心切。問意懇到。故敢依聖言量。略陳其槩。所言五陰。乃一切眾生。通受生死之苦具。修行之士。未有不破五陰。而能超生死者。故如來出世。單單只是破眾生五陰生死之具。即一代時教。盡是破陰之談。散在五時。無處不說。但未次第。唯以棱嚴經一經。收盡一代時教。統攝迷悟修證因果。備殫聖凡二路。以便修行者。為一路涅槃門。故修證位次。始終詳悉。且又特申定中破陰境界者。以此經真修。專以禪定一門深入。而以破陰驗其淺深。故其位次不同華嚴瓔珞等說。以華嚴圓圓果海。一位具足一切位。雖設行布。不說斷證。要在藉顯圓融。故初發心時便成正覺。是以果覺為因心也。瓔珞位次雖詳。意在分斷分證。故約見思塵沙無明。以定列行布。如天台所明。此經與彼二經。迥然不同。單約棱嚴大定。頓悟漸修。故以不生滅心為本修因。是先悟妙圓真心為本發心。即以此心漸斷習氣。以定位次淺深。正起信論。發心修行。以悟真如為本。至其斷惑。論又多依相宗斷證。特約六麤三細。以定位次。是謂先悟後修。故論就破惑定位則易明。此經以破陰定位則難合。何也。若約論。則信位斷執取計名字起業。三種麤惑。三賢斷相續智相。二惑為麤中之細。細中之麤。初地至七地。斷三細中現相。八地至等覺斷轉相。金剛最後斷業相。此經中斷證之明文也。今若以五陰對惑。合位高下。則經義大不然矣。以經有明文。則曰理須頓悟。乘悟併消。此則不歷諸位矣。事須漸除。因次第盡。此又約斷以明位也。此經先悟後修。正與論義相符。若約論義。先斷惑業。在三賢。後斷無明在登地。與今經少異。詳今經文。三漸次中。即獲無生法忍。從是漸修。安立聖位。然無生法忍。乃登地已證平等真如。方得此忍。是經意以三漸中。專以真如為行本。且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十方國土。皎然清淨。譬如琉璃。內懸寶月。後文云。識陰若盡。如淨琉璃。內含寶月。如是乃超十信。以至等覺圓明。入於如來妙莊嚴海。以此佛語證之。則在三漸次中。已超諸位。應於未登位前。已破識陰。又不待相似信位矣。又何敢妄以破陰次第。配諸位耶。諦觀佛意。必不然矣。此經正義。大與諸經不同者。以諸經葢隨時隨機。對談修證中一段義。其所破惑。亦隨機偏重。乃一時應病之藥耳。此經總收一代時教。無機不攝。重在單破生死根本。專指婬習為生死之根。大定乃破敵之具。故經特出。發業潤生。二種無明。是以大定直破八識根本無明。而以定斫窮。縱八識未破。而見思塵沙麤惑。任運先落。至若以不生滅心。為本修因。正是以金剛心為禪定本。故經云。是名妙蓮華。金剛王寶覺。由是觀之。則初修定時。在三漸次中。以定研窮。已破八識。透出金剛心地。正是理須頓悟。乘悟併消。則能超越諸位矣。若云。從此安立聖位。則是事須漸除。因次第盡。乃約侵斷。歷劫無明習氣。特就厚薄輕重。約位。以判淺深高下耳。斯約頓悟漸修。則由破陰而入位。元無二路也。此義正與溈山云。若人一念頓了自心。是名為悟。即以所悟。淨除現業流識。是名為修。非此外別有修也。以眾生隨生死流。流有四種。謂欲流。有流見流。無明流。今三漸次中。慾愛乾枯。根境不偶。現前殘質。不復續生。乃斷欲有見三流也。名乾慧地者。言乾有其慧。未與如來法流水接。是無明流尚未乾耳。此無明流。乃金剛心中無明流。宗門目為真常流注。故經結位文云。是覺始獲金剛心中。初乾慧地。此言從前漸次。得乾慧以來。直至等覺。金剛心中。無明習氣之流。才得乾耳。由是觀之。於三漸次中。已破八識。頓悟自心。從入信以來。直至等覺。通斷無明習氣。正是事須漸除。因次第盡也。所以無明。必歷諸位而後盡者。以從真淨界中。瞥生一念無明。遂起生死。無量劫來。起惑造業。皆是無明妄想之咎。以遭曠劫生死時長。染著愛慾。習氣深厚。必須以金剛心。重重磨煉。方始得還本源心地。故從信位。即云圓妙開敷。中道純真。末後乃云如是重重。單複十二者。正顯以此大定。消磨習氣之功也。且如經云。五陰各各皆是妄想為本。若破陰對位。則經初信文中便云。即以此心中中流入。一切妄想。滅盡無餘。又安可以帶陰而入諸位耶。若帶妄想而修。則不名為真修矣。且三漸次中。慾愛乾枯。根境不偶。現前殘質。不復續生。此則已出三界生死矣。後文識陰盡。則超命濁。豈但破色陰耶。受乃執受。四大有苦樂等。若受陰不破。則不得正受。若想陰不破。則難入妙奢摩他。若行陰不破。則生滅不停。非為正定。若識陰不破。則未悟真心。難立諸位。由此證之。則在三漸次中。已破五陰。決不帶五陰而入諸位也明矣。豈可單破色陰耶。由五陰俱破。方名真悟。由破八識進修。乃名真修。是則破五陰。乃頓悟其理。其後諸位。但約大定。以消磨歷劫無明習氣。正謂事須漸除。至若五十五位。諸妙功德。以如來藏中。具有恒沙稱性功德。向被無明。變作恒沙生死業習。今以金剛如幻三昧。磨煉業習。化作神通妙用耳。以所化者淺。故其位下。所化者深。故其位高。圭山云。覺前前非。名後後位。以此觀之。此經大義。單以觀心研窮。進破無明。約位以明證入之淺深。非分斷分證之可比。由先破陰。而後八位。非約破五陰。以配諸位也明矣。又豈可執定破陰。以併行布位次耶。然破陰之說。佛恐諸修行人。得少為足。錯亂修習。故特申明。以防邪誤。非就此以明位也。且識陰未破。墮落二乘。則可知矣。若禪門頓悟自心。頓出生死。則不落階級。乃是三漸次中。頓破八識。自然超越諸位。然祖師雖云超越。但云素法身佛。未必具有相光莊嚴。神通妙用。即諸佛如來。未有不悟自心。而成佛者。若一悟便了無事。則諸佛又何假更歷三大阿僧祇劫耶。今人蒲團未穩。以世智聰明。掠古人公案。自逞知見。妄言證聖。自為超佛越祖。乃是憎上慢人。未得謂得。墮大妄語。可不懼哉。此輩豈可以破陰不破陰。與真修之士同日而語耶。昨東行。見禪者甚多。而墮上慢者不少。山野特舉破陰。以印正之。聞者慚服。頗折其邪。見白衣談禪。多墮此病。惟今真修。但以三漸次行頓悟自心。頓出生死一著為急務。若自心一明。識陰自破。則前四陰。不待破而自破。且如將頭臨白刃。一似斬春風。豈色陰能礙也。又云。老僧能轉十二時。又云。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豈在受想行陰裏。六祖臨終自知去處。豈非隨願所往。如是殆非妄言證聖者可擬也。吾人只貴究明自心。求出生死一著。且不必論破陰與位次合不合。以理揆之。聖言證明。暗劣之見如此。高明有以教之。

  西堂廣智請益教乘六疑

  一問古人判教云。雙垂兩相。二始同時。初說華嚴。本被大乘。二乘絕分。鹿苑轉四諦時。身子目連。尚未捨邪出家。何故華嚴結末文中。有聲聞舍利弗等。若據結文。二乘得聞華嚴。何故斥云二乘絕分。文義俱違。願垂分祈。
  答。教中說十方諸佛。一身一智慧。故十方佛土中。唯說一乘法。所以菩提場中。初成正覺。即說華嚴為最上一乘法。獨被大根眾生。是謂稱實智說。爭柰眾生根機不一。有中下劣解。不見不聞。則為絕分。故隨劣機感。現小化身。八相成道。於鹿野苑。說三乘法。所謂佛真法身。猶若虗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以但隨機感。故現身耳。其所說法。為權智也。華嚴會上。逝多林中。文殊象王迴旋。則舍利弗等。六千比丘。成道於言下。是亦地上菩薩。名大阿羅漢。今佛既現小應身。示生人閒。而諸外道堅執我見。未易攝化。故舍利等。亦隨現聲聞。輔揚法化。為影響眾。所謂內祕外現之儔。非實聲聞也。其斥二乘絕分者。乃斥實行執相聲聞。而舍利等受呵。正為鼓簧法化耳。大似優戲塲中。各作一脚。以發悲歡離合之情。及至散塲。則了無干涉。故菩薩利生。如嬉戲然。調而應。偶而會。豈實法耶。
  二問華嚴經中。普眼不見普賢。如是三度入定。徧觀三千大千世界不見。却來白佛。佛教靜三昧中。起念便見。普眼纔起一念。即見在虗空中。若普賢之身。是一真法界。應在三昧中見。何故不見。若普賢是色相身。未入定時應見。何故佛教起念方見耶。
  答。法身無相。饒他普眼。亦莫能覰。於定中求而不見者。以法身無彼此迭相見故。是知可見者。乃就第二門頭。故起念方見耳。
  三問起信論中。真如內熏。故有妄心。厭生死苦。要求涅槃。妄心有二。一者凡夫二乘。依事識熏修。二者菩薩。依業識熏修。今之學人參究。但依事識。不能依業識。參禪本是大乘法門。若依事識而參。返成凡夫二乘之行。若參時二識同用。又違古人云。離心意識參。願垂開決。
  答。教說凡夫二乘依事識修。菩薩依業識修。乃約就依識發心取證耳。今參禪人發心。雖是事識。而用志直要打破業識漆桶。直透向上未迷已前一著。不落二識巢臼。若得少為足。便不能離心意識矣。
  四問古人云。不貴子之行履。祇貴子之見地。又云。見地不明。墮落坑壍。今諸方解說有二。一說博學經論。依解名為見地。一說悟明後。方為見地。若學解為見地。何故宗門不許看教。若悟後方是見地。即今初心操履。以何法為見地。免離墮坑之患耶。
  答。解為見地。有三種不同。有學解。有信解。有悟解。若從教上。或祖師公案上解得。佛祖究竟處。不落枝岐。此雖是名見地。謂依地作解。其有未親言教。但只決定信自心。了無一物。是為信解。若參究。一旦明本有。是為悟解。此三皆名見地。但依他解。多落知見障。信解如此。亦要操修以臻實證。其悟解雖一念頓悟。尚有無始微細惑障。亦要淨除。是三種見地雖貴。若不行履。終難究竟。今古人所貴見地者。但就根器為本。非金不行履。古人一期之語。不可作實法會也。
  五。問古人云參究。在搬柴運水行脚處參。今之學者。要在靜坐。參功有力。若在四威儀中。與物交接。心念紛飛。話頭沈沒。若惟靜坐。又違古人操履。若與物交。終日散心。如何令學人日用中。動靜無違也。
  答。古人做工夫。要在行住坐臥。四威儀中看取。不是教你死死枯坐也。以初入禪。心多散動。姑就靜坐攝心。其實要將靜中做的。去動處驗看如何。若用心綿密。自然動靜如一。打成一片矣。今對境心念紛飛。是於話頭全不得力。豈真參之人耶。為今只要話頭得力。不拘動靜。自然不被他轉矣。
  六問又經云。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又云。佛界等。眾生界等。又云。度盡眾生。方成佛道。若生佛平等。佛無度生之義。如何度盡眾生。方成佛道。若佛菩薩。度盡眾生。佛界似乎漸增。眾生界似乎漸減。云何謂生佛平等耶。
  答。心佛眾生。本來平等。以眾生是佛心中之眾生。故佛度自心之眾生。若眾生相空。是為度盡眾生。即成自心之佛。縱一心盡作眾生。乃眾生自作自心之眾生。而佛界不減。縱眾生界盡。只是消得各各眾生界。以心平等故。而佛亦不增。佛觀眾生界空。若眾生自心不空。則眾生亦不減。譬如長空雲屯霧暗。而空亦不減。雲散霧消。而空亦不增。雖終日暗。終日消。而空體湛然。此則佛界豈有增減耶。

  答大潔六問

  一問持律曰初學。不知持律。恐舉動即錯。受有次第。決無莽獵。然其閒大小區乘。權實應用。雖根因利鈍。機隨淺深。不無弊端。幸提軌則。使利者仰遵。而鈍者拓武乎。
  答。佛所設戒。律部載之詳矣。本意為眾生有八萬四千煩惱。故設八萬四千律儀。為對病之藥。欲令煩惱病除。法身清淨。因機有大小。故戒有三品。曰沙彌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菩薩十重四十八輕戒。以沙彌比丘二種戒。乃因事而設。名為遮戒。謂遮止過非。雖大小同遵。而多為小乘。但執身不行。有能執心不起者。即為大乘。亦在事相戒。至若梵網經所說。十重四十八輕戒。名為性戒。乃我本師盧舍那報佛所說。諸佛心地法門。名金剛寶戒。命釋迦文佛。展轉傳化。所言性戒者。謂了達自性清淨。本來無染。頓悟本有清淨法身。性自具足。故名為戒。經云若人受佛戒。即入諸佛位。故釋迦四十九年所說者。但傳此戒法而已。末後拈華所示者。亦示此戒性而已。歷代祖師所悟者。亦圓此戒光而已。故觀一切眾生。佛性種子。本來平等。以同具平等法身故。以佛性而觀眾生。則凡起一念殺盜婬妄。乃至說四眾過。自讚毀他。謗三寶者。即斷佛慧命。與殺佛無異矣。故列十重之科。若以平等法身而觀眾生。則無可殺盜婬妄。乃至毀謗者。以乃圓滿頓戒。然所重者。獨在佛性種子。即佛之慧命故。不獨上根利智能受。即黃門二根。婬男婬女。乃至鬼神。但解法師語者。皆堪受之。只要信一切眾生佛性種子。即是平等法身。苟能作如是觀。則於一切日用現前所遇境界。盡是戒光明地。如此不獨執身不行。而於殺盜婬妄。觸目念念佛性現前。則頓化為光明聚矣。又豈特執心不起而已耶。然持之之法。在遮戒固難。端在檢束三業。制伏過非。唯此性戒實難。要以一片金剛心。持之勿失。但一念昧却。即全身墮落。豈細事哉。故華嚴十信初心。持此戒者。說淨行品一百二十大願。則日用無滲漏處。尚隨事相。至若十住初心。持此戒者。有梵行品。審觀離相。便是持此戒之方法也。初機常持此二品經。則久久自然相應矣。所云弊者。在遮戒有執相。自是多我慢自高。憎毀戒者之弊。持性戒者。有未得謂得。縱放任情。認賊為子之弊。祛此二端。無問利鈍。皆名真持戒者。
  二問參禪曰。守律而不如自性。終屬顢頇。欲求見性。無過參究。其閒疑悟交關。子賊難判。幸垂永鑒。免墮迷坑。
  答。佛說沙門所習。戒定慧三學。然律即戒學。其參究即定學也。惟教中所設定學。乃三觀妙門。為悟心之捷徑。後因禪道東來。重在直指單傳見性為禪。而不言定。然禪即定也。初達磨示二祖。只是个覓心了不可得。名為頓悟。乃至六祖。只是教人不思善不思惡。那个是自己本來面目。即此返求自心。便是參究工夫。初無看話頭下疑情之說。後至黃蘖以下。乃教人看話頭。以古人一則公案為本參。相傳為實法。及至今時。師家教人。但參公案。不究自心。因此疑誤多人。故今參禪者多。未有得正知見者。且又自以參禪毀教。葢為非真參禪也。殊不知古人為學人難入。特以一期方便權宜。只要人識自本心耳。佛祖豈有二心耶。殊不知提話頭。堵截意根。不容一念生滅遷流。即是入定要門。而今別作奇特想。故多自誤耳。唯今參究。不可無話頭。以初心散亂難制。要此作巴鼻。當未提時。須要先持身心。內外一齊放下。放到無可放處。從此緩緩。極力提起話頭。返看起處。從何處起。畢竟是个甚麼。因未明見自心。故下疑情云。如何是我自己本命元辰。如此追求。是名參究。要念念不昧。心心不移。日夜靠定。廢寢忘餐。忽然冷灰豆爆。本體一念現前。是謂悟自本心。到此依然只是舊時人。更無一毫奇特處。若得一念歡喜。便自為足。是名認賊為子矣。何況作種種知見。說偈說頌。為奇貨耶。切不可墮此魔網。
  三問公案曰。話頭破碎後。一千七百葛藤。勢如破竹。然一則稍譌。一齊雲霧。從前破碎。方信鬼關。不識此弊。而掉弄精魂。三途潛伏矣。
  答。學人果能明見自心。到不疑之地。則與十方諸佛。歷代祖師。一个鼻孔出氣。又說甚公案不公案。此事不是初機分上事。且姑置之。不必在念。
  四問印教曰。不向教上印證者。不得正知見。此和尚舊訓也。然義路是宿習。宿習難消。如油入麵。萬一印處。有一絲意識。則悟者轉落陰魔。資發邪見。為害匪細。幸揭關頭。
  答。老人尋常要修行人。以教印心者。謂是為自己所知所見。一向無明眼人。指示邪正。要以佛經印正。如棱嚴棱伽圓覺經中。所說皆禪定工夫。悟心之要。將自心對照看。如佛所說。不如佛說。故云。以聖教為明鏡。照見自心。不是將經中玄妙言句。回為己解也。如子所問者。正不知話頭落處也。至若吾人種種心病。唯佛披露殆盡。如棱嚴七趣升沈之狀。五十種陰魔之形。棱伽外道二乘之邪見。非佛細說。又何從而知懼耶。吾所謂印心者此耳。只要以教照心。不在義路。不義路至。若宿習種種。又不止義路也。
  五問闡教曰。法布施者大。法供養者最。因悟印教。即印闡教。似乎契佛知見。大轉法輪。然悟非真悟。以印自信。印非真印。以闡自任。抹却諸註。獨逞己明。是獅是狐。易於自慁。是闡是謗。難於自知。幸垂精判。永奉蓍龜。
  答。為佛弟子。念佛恩難報。唯有替佛傳法。為真報恩者。故古之宏法諸師。有三種不同。一自悟本性。妙契佛心。於佛言教。如從自己胸中流出。四辯無礙。且又深入教海。波瀾浩瀚。如清涼圭峯。天台諸大祖師是也。二雖未悟自心。依佛言教。印定自心。廣探教海。如所解說。不謬佛意。此雖未超言象。而不敢妄以己見縱談。依教敷演。如從前諸大法師是也。三有夙習般若種子。如有禪定工夫。自明己心。妙契佛意。但未廣涉多聞。而正見不謬。雖有以淺為深之過。而無謗法之愆。其所宏揚。皆以法施為心。不求世閒名利恭敬。如昔溫陵寂音諸老是也。此皆法施之大者。至有聰明利根。但恃己見為得。排斥古今。縱口橫談。唯以宏法為利者。此則不唯破壞佛法。抑且誤墮後人。如是豈可以闡法稱乎。此了然易見。不問可知。
  六問頌古曰。古人悟後。頌古如描畫虗空。不落色相。今人悟未能徹。輒易頌古。句出詩想。機同滑稽。以為悟語悟境。膾炙人口。一轉墮狐。恬不知懼。此末法流弊乎。吾輩易失此坑。幸發鍼砭。普荷深慈。
  答。頌古從上有之。不過發揮古人作略。聊示門庭施設。以彰大機大用。且出自己。縱奪殺活之手。非徒矢口縱情。搆畫為得也。此頌古闡教二事。皆非初機所急。何須預設。古德云。但得了悟自心。不愁不會說法。如是初心。唯以究心。求明己躬大事為急。切不可懷此見也。吾人苟能了悟自心。縱不闡教。不頌古。亦是真實出家。不負在袈裟下也。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一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二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法語

  寂照鎧公請益八則

  問經云。無礙清淨慧。皆由禪定生。如何南岳謂馬祖曰。若學坐禪。禪非坐臥。若學作佛。佛非定相。於無住法。不應取捨。此二說若為是非。
  答。祖師門下。不論坐禪作佛。只貴見性。若見自性。了了分明。自無取捨。纔有取捨。便落是非。
  問圓覺經云。我今四大。所謂堅濕煖動。各還地水風火。故曰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未審此身未死各離耶。抑死後各離耶。
  答。要未死前撇得下。故臨行不被他累。及至臨時。要離如生龜脫殼。難之難矣。古人道。閒時做下忙時用。正謂此耳。
  問棱嚴經云。阿難白佛言。本發心路。從何攝伏。入佛知見。佛言。汝等若欲入佛知見。應當審觀因地發心。與果地覺。為同為異。若於因地。以生滅心為本修因。而求佛乘不生不滅。無有是處。未審即今為出生死。參禪學道。是生滅心否。
  答。學人參禪。先斷生滅心。及發明時。乃見不生滅性。若以生滅心參。但逐妄想流轉。非參究也。
  問百丈海禪師曰。參見善知識。求覓一知半解。是善知識魔。生語見故。若發四宏誓願。願度一切眾生盡。然後成佛。是菩薩法智魔。誓願不相捨故。若持齋戒。修禪學慧。是有漏善根。縱然坐道場成正等覺。度恒沙數人。盡證辟支佛果。是善根魔。起貪著故。若於諸法。都無貪染。禪理獨存。甚深禪定。更不昇進。是三昧魔。久耽玩故。今參禪學道者。如何出得此魔。入正修行路。
  答。諸修行人。只為心見不忘。故動隨魔網。若心見消忘。則佛亦不立。
  問破四大五陰執。有先後否。
  答。教說五陰漸破。必先破色陰。若參禪打破漆桶。則先破識陰。識陰既破。則四大無依。故如割水吹光。了不相觸。
  問金剛四句。古今未有明言者。或指色聲香等為四句。或指眼耳鼻舌四句。或指諸相非相等。或指有諦無諦等。至天親則曰。吾升兜率陀天。請益慈氏。則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也。六祖則曰。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是也。雙林大士又曰。經中持四句。應當不離身。愚人看似夢。智者見惟真。自古迄今。不曾有定辭何也。
  答。佛說般若。如雪山眾草。件件是藥。拈來便用。必定除疾。故古人指出何為四句者。各拈雪山一莖草耳。
  問古人云。直得純清絕點。猶是真常流注。直得無一法當情。猶遭仰山檢點。直得通身是照。猶在衲僧家垂手。直得七佛已前。威音那畔薦取。猶是話會在。今之學者。果到此境界否。
  答。古人垂語。只是怕人落在途路邊。學人縱到此。亦是途路邊事。況未到此。便開口說禪。總是欺心。
  問圜悟大師曰。有祖以來。唯務單傳直指。以言遣言。以機奪機。以毒攻毒。以用破用。所以支分派別。各擅家風。須是向上根器。有紹隆佛祖志。然後能深入閫奧。始可印證。舍此切宜寶祕。勿作容易。今見學者。多不審自己根器。便要參究向上事。果不論根器否。
  答。祖師取人論根器。即教中佛論種性。若不是者般種性。終是粘皮搭骨。今人根器不淨。定與此事絕分。若肯留心此事。從此不退。久久可許造進。此在不定性攝。

  王芥菴朱白民請益

  問佛說頓教漸教。禪開頓門漸門。二教二門。是同是別。
  答。佛祖出世。本無法可說。然法本無說。何有頓漸差別。言頓漸者。特為機設。非干法也。然教有頓漸者。如毗盧遮那初成正覺。於菩提場說華嚴經。頓示平等法界心地法門。直示無遺。如日初出。先照高山。後判教者。稱為圓頓法門。此佛之頓法也。然此頓法。惟被地上一類大根眾生。於中行布四十二位。是即頓之漸也。其餘劣根在座。如盲如聾。絕然無分。此則法雖大。而攝機不廣。所謂唯有一門。而復狹小如此。豈佛說法。獨為一人哉。所以現應化身。隨三根施設。說三乘法。初從漸修證。所謂教之漸也。後至棱伽法華涅槃。頓示佛性種子。是為由漸而頓也。此乃教分頓漸也。其禪一門。教中處處說。菩薩六度中有禪智二度。判教菩薩。由二度開止觀二門。為修行之本。此教中用頓而漸修。是禪為頓中之漸也。其達磨之禪。乃世尊末後拈華。迦葉破顏微笑。佛乃示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遂為教外別傳之旨。西域二十八傳。達磨東來。六傳曹谿。而下傳燈所載諸祖。乃單傳直指一心之禪。又非六度之禪可比。以此單示一心。更無別法。直下頓見自心。不屬修證迷悟因果。特顯佛未出世一著。是謂向上一路。名為頓教大乘。此禪之頓也。至若歷代祖師。頓悟此心者。雖一言一句。一棒一喝之下。直捷了悟。此葢多世修習。般若根深。因緣時至。今日成熟。亦有今生參究。三二十年工夫。然後得悟。如此。雖頓亦從漸來。至如溈山云。學人但能一念了悟自心。識得自己本有。是名為悟。尚有無始無明。微細流注。即將悟的。淨除現業流識。是名為修。非此外別有修也。以此觀之。頓中未嘗無漸也。予嘗觀棱伽。分頓漸四門。一頓頓。二頓漸。三漸頓。四漸漸。知此不可執一而論。雖頓悟。而不廢漸修。佛祖之心。本無二也。
  問佛說諸經。俱是稱性之譚。了義之旨。何謂達磨頻讚棱伽云。此經是我心要。至黃梅則指金剛。餘經有何差別耶。
  答。佛說諸大乘經。雖是稱性了義之譚。即其建化門頭。不離迷悟。性相對待。定要返妄歸真。皆有和會。方顯一真。至若棱伽一經。直指一心。雖有真妄。以示識藏即如來藏。不必和會。單顯自覺聖智境界。但了自心現妄想無性。即是聖智。不用更轉。即其修行。但直觀自心流注。妄想現量。頓達自心。亦不立地位階級。故判教者。名為頓教法門。是故達磨。以為心印。以此經示禪宗要訣。以此經難明。劣解難入。傳至黃梅。則以金剛印心。其金剛乃八部般若之一。文有六百卷。唯此卷獨合祖師心印。以般若乃入大乘之初門。正如棱嚴所說。菩薩以不生滅心。為本修因。而般若乃佛之根本實智。正是不生滅心也。此經以無住為宗。斷疑為用。以二乘妄起眾生見佛見法見。種種住著。重重起疑。此經盡拔疑根。直到不疑之地。知見消亡。不立一法。遣盡住著之心。正與宗門解粘去縛手段相同。斬斷意言分別。正是宗門不許擬議。不著思惟。識情乾枯。透法身向上。故黃梅以此印心。良有以也。諸經都有些黏帶。獨此經斬截。參禪了此。則易入耳。
  問云有如來禪。祖師禪。二禪果有同異否。香嚴擊竹有省。呈去年窮未是窮之偈與仰山。山云。且喜師兄會如來禪。祖師禪。未夢見在。依此語。則見有如來禪。祖師禪異也。若從迦葉。傳至初祖西來。祖祖相承。諸宗始祖。即是釋迦。何得有異也。
  答。如來禪。祖師禪。本來無二。但如來禪。就迷中說悟。要修而後入。祖師禪。直指不屬迷悟一著。不假修為。要人直下頓了自心。凡落迷悟關頭。便是第二義也。所以古德云。修行即不無。其如染污何。是故宗門向上一路。須是个裏人始得。棱伽四種禪中。最上一乘禪。即祖師禪。其實本無異也。若根器不淨。妄逞聰明知見。把作會祖師禪。如此連如來禪。亦未夢見在。譬如貧人。妄稱帝王。自取誅戮。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示蕭玄圃宗伯(天啟癸亥冬十月初六日從此絕筆)

  入道先要了悟當人心體。本來光明廣大。包含無外。彌滿清淨。聖凡不立。不為身心世界之所拘礙。此即向上一路。西來心印。唯此而已。既能悟徹此心。則於日用應緣。一切境界。如鏡現像。來無所粘。去無踪迹。如此則凡所施作。皆從真心實際中流出。一一皆真實不朽之事業。不但與日月爭光也。較彼區區迷夫妄想。機械所為者。豈可同日而語耶。此段光明。人人具足。本無欠闕。但以我見堅固。凡有所作。必以為己功。執所見為必是。是非交錯。終無一定之論。所以然者。以無廓然大公之心。而欲建千秋不朽之業。難矣。
  又。
  吾人心體。本來圓滿光明。即今不能頓悟。不得現前受用者。葢因無量劫來。貪瞋癡愛。種種煩惱。障蔽自心。故漸修之功。不可少耳。溈山云。學人有能一念頓悟自心。但將所悟的。淨除現業流識。是名為修。不是此外別有修也。若學道人。但求頓悟便了。將謂無功可用。此則習氣深潛。遇境竊發。久則流入魔界矣。然漸修之功。亦非有次第。但日用中。向未起心動念處。立定脚根。返觀內照。於一念起處。即追審此一念。從何處起。追到一念生處。本自無生。則一切妄想情慮。當下冰消矣。然所忌者。無勇猛力。不能把斷咽喉。不覺相續。則流而不返也。

  示周子寅(以下海印槁附)

  山居今日大眾結制。海印據座。說法華經。爾時足下手書至。且有佳果。足占足下。亦法會中人。乃先得道果者。此非瓦卜也。前書云云。日業正此不爽。亦可漸入不二法門。但其中日用。頭頭念念。皆生滅心行。安能寂滅為樂。若求心地一段受用。更須向讀書作文已了時。種種應緣處。當下著實。猛地返觀內照。觀此種種作為生滅之心。畢竟向何處起。即今滅向甚麼處去。如此深觀久久。漸入細密。若更此中。一切習氣潛流處。煩惱無故生起處。著實一覷覷定。看他畢竟是何物。向何處起滅。追到掃踪絕迹處。如沸湯鍋裏點片雪相似。如此日用。念念不得放捨。纔有絲毫一念懶墮懈怠。偷安圖快活受用之心生時。此正是病根發作。便向者裡。猛然剔起眉毛。不可被他纏縛住。纔見纏縛。切不可和身放倒。與之打交滾也。切忌切忌。大段一聲菩薩。或一聲佛。死急靠定。與之廝挨。若遇種種惡習起時。即將此話頭奮力提起。望空一揮。不管是魔是佛。是煩惱習氣。是善惡思量。一切情塵。一齊頓斷。如斬亂絲。如此做工夫。不妨讀書。不妨作文。讀書處。看此書讀向何處寄著。作文。就看此文從何處流出。也不妨迎賓待客。喫茶喫飯。痾矢放尿。一切處。無用纖毫縫罅。如此安心。再與永嘉所說。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是一般。不是一般。足下不知能信海印老人。不虗誑否。請自試看。足下儻見信不謬。始知顏子心齋三月。大為可笑。圓覺經一部。足下讀熟。每日早晚。以當功課。俟來春面時。相與決擇。尋常與足下書。不免稍帶情識。自愧為足下未徹。非不徹。恐足下信心未徹耳。今見足下。信心漸增。日近清淨。此時若不將此赤心。剜與足下。何時得徹。若足下因循不徹。則海印自徹去也。何如何如。人世可悲。斯道可悲。望足下心。更可悲耳。
  又。
  來書請益。甚是真切。但足下於空幻二字。未得諦當。故於心境。不無其礙。所以工夫難做。今為足下說破。則了然無復疑慮矣。所謂空非絕無之空。正若俗語謂傍若無人。豈傍真無人耶。第高舉著眼中。不有其人耳。所謂幻者。非變怪之幻。乃有而不實之謂也。譬若市如弄筒子。撮出許多人物一般。然此筒中。本無所有。而忽然有之。雖有而非真實也。既非真實。即是本無。由本無故說空耳。故曰。譬如幻化人。非無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人既非真。豈不是空耶。佛說空字。乃破世人執著以為實有之謂。非絕無斷滅之謂也。誠恐世人淪於斷滅。復說幻字。以遣其斷滅之見。是則一切身心諸法。因幻故空。由空故說如幻耳。此二字相須而觀。則頓見其妙。所言空。即幻有以觀空。名曰真空。所謂有。乃本無之幻有。名曰妙有。由真空故。心非斷滅。由妙有故。境是無生。境既無生。則心何取著。心既非斷。則妄念何存。妄念不存。將何心而取境。境本是幻。將何境而牽心。斯但心不取境。而心非斷滅。境不牽心。而境自如如。心境如如。於何不樂。此所謂。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者。但只看破如幻不實。名曰若無。而靈心獨照。妄心頓歇。名曰亦無耳。是所無者妄心耳。豈絕無真心哉。何以為妄心耶。境執著不化者是。何以為真心。不取身心境界之相。了了常知。靈然寂照者是。如此用心。有何罣礙。故曰。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不取無非幻。非幻尚不生。幻法云何立。正所謂。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愛憎何由起。斯則但情不附物。物豈礙人。物既不能礙人。人又何礙於物耶。世人所以不得自在者。唯其不達心境無生。如幻不實耳。若了達一念無生如幻。則一切苦樂憂患。得失愛憎。取捨情狀。當下瓦解冰消矣。故曰。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此所謂一念頓到佛家。非虗語也。足下但觀一切妄念起滅處。一切境界起滅處。無非是幻化不實。則心自然不奔境。境自然不牽心矣。往來應緣。則一念虗明。靈然獨照。照見現前身心。如幻如化。如水中月。如鏡中像。如空中雲。如野馬陽燄。如此把定。金剛眼睛。再莫動轉。任他一切境界。觸之即消。憑他甚麼妄心。一覷便滅。如此用心。又有何妄。心可以自擾。又有何妄境而可攖心者哉。此番說話。乃海印極力。為足下通身吐露。徹底掀翻。足下更莫懷疑。切不得思前筭後。種種思量。皆惡覺惡習。俱是障道因緣也。必若老人此語。目前即是極樂人矣。信手呵筆。不覺郎當。如許婆心。漏逗如此。珍重。
  又。
  一別恍忽數月。流光迅速。日月欺人。每聞足下。精進倍常。歡喜沃灌心田也。初意擬尊人行後。必得入山一晤。相與印證既往工夫。而決擇之。此想實真。不覺形諸夢事。可笑道人。亦墮情見乃爾。來書所云。因坐以求靜。因靜以求心。此乃入道初門。最為切當。但坐中未明肯綮。所以坐久而疲。由不達心體之妙。故靜久而欲有聞。且又疑泛然。若無所歸。良以能求之心。未得祕訣。所以求之一念。返覺為勞。是以心覓心。正如渴鹿逐陽燄耳。傳曰。知止而後有定。以足下心未知止。故不得定。承索所以治心條目。如四勿三省者。引此心而入。持此心而定。此足下精心苦切處。乃鄙人所大有望於足下者。今既肯心自許。返乃秘吝乎。第恐足下。始於吾佛法中。未得多聞。至於名言之中。多分轉為昔日見聞之陳習。致使甘露之藥。不能近取還顏之効耳。從上佛祖。教人之法。門路雖多。不出戒定慧三學。所謂因戒生定。因定發慧。其節目之詳。經不過棱嚴。至若祖語。無如永嘉集一書。足下熟讀玩味。至於其中入定用心之訣。如云。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又云。忘緣之後寂寂。靈知之性歷歷。無記昏昧昭昭。契本真空的的。此用心之神符也。如四勿三省者。正乃戒耳。此中具悉。其實修心工夫條目。不出止觀等持三門而已。此集中奢摩他。止也。毗婆舍那。觀也。優畢叉。止觀雙運定慧等持也。姑以此塞請。集中紅圈者。留神消息。如不解者。不嫌數數寄問。至於止觀捷徑之法。容再書一紙。以償今日之欠耳。
  又。
  此段因緣。乃至易至難之事。以無量劫來。生生世世。襍染流轉。習之深且厚矣。即今一念信心。始發斬於旦夕。而欲遏永劫之長流。其勢誠不易易。即此一念回頭之心。亦深難發。此是積劫善根靈苗。遇時而萌芽始抽。而開華敷實。全在時時栽培。而保護之。否則頓見枯焦矣。遇境遇緣。以事處事。久久純熟。更加止觀之功。則可漸臻解脫。然以吾人本自解脫。所以煩惱不解脫者。非法之咎。乃自心縛著。不解脫耳。良以向來。世情濃厚。習染純熟。熟處難忘。故觸之便發。故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若以彼易此。則生處自熟。熟處自生。生則疎。疎則遠。遠則澹。澹則忘。忘則不暇求脫。而自不縛矣。久之而此心泰定。則目前千態萬狀。視之若空華水月。陽燄冰河。本無可縛著。又何求脫耶。云肇公物不遷語得力。此非足下大根器。不能入此老門閫。獨於日月麗天句不徹。若此不徹。則知肇公不徹。不徹。則非真得力也。此語老人疑之數年。畢竟於吾心中。獨然自省。自爾以來。應緣得力處。多借此老之語。足下出門即見信。誠非小緣。老人不惜為說破。第恐足下。後日罵老僧也。足下但將此句。橫之在心。於一切動作云為處。一切聲色貨利處。一切逆順境緣處。一切喜怒哀樂處。一切愛憎取捨處。凡係流動之境。即便以此印。一印印定。看他如何是不遷處。如何是常靜處。如何是不流處。如何是不動處。如何是不周處。如此看來看去。忽然爆地看破此語。則知老人不欺足下。而始信本真不自欺也。

  示黃惟恒

  足下雖云向道。而此中眼目。未得明徹。往往將世法佛法。與宗與教。不免話作兩橛。若此處話作兩橛。則一切憎愛逆順。取捨好惡。窮達動靜等。宜乎一一皆作兩橛也。海印頻頻為足下道。佛祖元無實法與人。但只為人說破各各分上本有之事耳。宗鏡云。以一心為宗。照萬法為鏡。特由吾人不能知一心。故佛說教以指之。吾人不能見自心。故祖假禪以示之。二者皆不得已也。足下今云。習教不免精神疲倦。由宗如乘順風。此足下多生般若習氣之深。如此大段。海印分上。二皆虗誑。總無難易之說。苟足下不達自心。則宗為邪解邪染。皆墮識情窠臼。而教亦妄知妄見。盡落言說話柄。皆非究竟真實處。殊不知教乃佛眼。禪乃佛心。二非兩般。豈有彼此。海印教人看教參禪。皆不是者等知見。足下今日作此解。不獨辜負海印。抑且辜負己靈耳。曾記古人有問者云。古人饑時喫飯。困時打眠。便是道。今人饑時喫飯。困來打眠。為什麼不是道。答曰。古人喫飯只喫飯。打眠只打眠。所以是道。今人喫飯不喫飯。打眠不打眠。胡思亂筭。所以背道耳。由此看來。足下日用。只將眉毛剔起。叱咤一聲。只教神驚鬼怕。天魔膽碎。陰鬼魂消。一喝喝退。落得本地靜靜悄悄。寸絲不挂。赤力力。淨裸裸。將此一段家風。要讀書便讀書。不讀則拈向一邊。不許挂一字。要作文。便作文。不作便拈向一邊。不許胡思筭。乃至喫茶喫飯。就喫茶喫飯。要打眠。便打眠。要痾矢放尿。便痾矢放尿。撞著便了。更不許過後思量。如遊魂鬼子一般。乾乾淨淨。潔潔白白。亦不許坐在乾淨潔白裡。如此單刀直入。一念向前。則讀書親見古人。作文也只向自胸中一口吐出。更無前後。涵畜時。便是吐露時。吐露時。便是涵畜時。如此不為動靜明暗所轉。不為種種伎倆所移。此之謂挺特大人。沒量漢也。足下信然之乎。若果見信。便撩起。向者裡入。珍重珍重。

  示馬居士

  學道人。第一要為生死心切。第二要知身是苦本。心是妄想造業之本。第三要真真看破。世閒功名富貴。聲色貨利。都是虗華不實。第四要怕今生造下惡業。將來一墮地獄。受種種苦。無人救護。第五要知現在命根。只此一息之閒。若此息一斷。則再求今日參禪學道作福之事。永不可求。況受用富貴乎。學道人但得此五種心。時時刻刻。蘊積在懷。則目前一切虗華境界。自然冷澹。心地自然清淨。將從前一往所學。知見學問。口頭伎倆。一切放下。發菩提心。永斷酒肉不貪不愛。持戒修福。作諸功德。以為載道之本。仍讀大乘經典。助發自心。開佛知見。方可作觀。但觀此心。廣大圓明。清淨空寂。一法不可得。妄念元無。亦無生滅。而此根身。一切動作。猶幻人元無心識。目前一切境界。猶如空華。忽起忽滅。本來不有。唯只圓明一念。歷歷不昧。此念亦無。是名正念。如是用心。二六時中。動靜閒忙。如如不動。逆順好惡。冤親平等。隨順世緣。所作功德。一事一法。皆成圓妙淨行。如是行者。名菩薩行。道人果能如此用心。可謂不出塵勞。而作佛事。現宰官身而說法。即此是名報佛恩。報國恩者。公稟性靈明。發心向道。故特此示之。乃贈以號曰淨妙居士。公其無負己靈。無忘此說。珍重。

  示王生求受戒更字

  王生名廷佐。字子瞻。生意謂名俗。而字犯古。請幻人更新之。幻人喜而告之曰。異哉。子之質也。傳有之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今子志願祛故吾。而大新之。不獨新子之名。抑且新子之心。名者實之賓。心者德之實。苟不務實而尚虗名。非德也。由是觀之。非獨子俗於名。抑且俗於心。所謂俗者。非衣冠言貌之謂也。所謂狎習染污於性德者之謂也。吾人性德本明。由日漸染嗜欲。目蔽邪色。耳蔽淫聲。鼻蔽臭香。舌蔽爽味。身蔽妄觸。心蔽邪思。六者交蔽。汩昏其中。熏陶漸染。習以成性。將謂之本有。謂之固然。是以大馳於昏迷之境。本明之德。翻視為異物。安知有故吾故吾哉。聖人所悲。悲在於此。故投戒水。以洗滌之。且夫戒者。非他物也。乃自心本有之智光。即儒所謂明德也。今夫人者。智光不朗。故明德日昏。今復明德。而返天真。必須朗智光而破昏蔽。昏蔽破。本體現。智光朗。諸障消。此吾佛所以戒殺生以成仁。戒偷盜以就義。戒邪淫以立禮。戒妄語以敦信。戒飲酒以明智。五戒具。而五常足。六情斂。而三業清。此所謂滌舊染。進日新。捨故吾。而造新化也。故幻人亦更其名曰言。字曰子綸。將其奉佛戒。如君命也。子其勉之。

  示周子潛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此老氏之戒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又曰。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長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此孔子之戒也。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言綺語。不兩舌惡口。不貪瞋癡。此佛之戒也。噫。以吾人之性。本自靈明清淨。但以習染之污。日就汩昏。沈迷而不省者。唯在耳目口鼻身心之閒。與聲色香味觸法相對。膠固綢繆。接搆心鬥。長迷而不返也。故聖人愍之。切為之戒。且將欲祛舊染。斷塵習。而復乎本然清淨真心也。由是觀之。戒在我而備在心。修之以身。是謂道不遠人。故曰。聖遠乎哉。體之即神。吾人欲造大道之原者。唯在謹謹奉持於是而已矣。周子少年。切志向上。歸心於此。故因書此以示之。

  示祖定沙彌

  子嘗見世之市肆。羅列割烹。而過者。靡不刮目垂涎。希一臠之味。此恒情也。每見吾徒。稱沙門釋子者。身處旃檀之林。足履清涼之地。歷大法之肆。羅無上醍醐。甘露妙味。則邈視之如鴆毒。可不悲歟。雖然。葢不知味之過也。藉使知之。豈讓嗜臠之情哉。吾佛最初出世。即揭波羅提木叉以示人。此即以甘露陳於周道。冀人人而味之。同入不死之鄉矣。過而味之者。幾何人哉。予隨緣入王舍城。止慈氏園林。適開甘露之肆。有沙彌祖定。從吳興來參。問莊嚴佛土。最上法門。因指入林中。即得餐釆此甘露法味。所言甘露法者。即四根本重戒也。嗟乎人者久矣。沈酣生死之場。成就銕床苦具。靡不依此婬殺盜妄四者而立。至於諸佛淨土莊嚴。亦皆從斷此四者而成就。故曰。永斷淫心。方成佛道等。今沙彌將欲闢瓦礫作叢林。轉穢邦成淨土。若不翻破四根。作四面清涼池。豈能化三毒。而為三種解脫地耶。是故海印老人讚言。佛子若欲成就無盡功德法門。應當善學此波羅提木叉。為第一義諦。一切法門。因從此入。

  示吳公敏

  空生問佛。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答以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又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又云。信心清淨。即生實相。然實相無相。於何有生。良由生即無生。則住本無住。信心如此。則五蘊清涼。一念頓空。諸妄圓滅。如是降伏。即非降伏。是名降伏也。公敏信心甚篤。從余乞授菩薩戒。且問持心之方。余即告以調伏之法如此。又更其字曰調伏。至若相即無相。則不可以無相為無相。故又刻之以定課。日用不移。久久純一。泯絕諸相。頓契無生。是所謂信心清淨。即生實相也。

  示澄鋐二公

  語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又曰。中無主不立。外無正不行。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矣。是以世出世學聖賢之道。未有不自正心誠意修身。而至於致知格物明心見性者。故孔氏為仁。以三省四勿為先。吾佛制心。必以三業七支為本。歷觀上下古今人物。成大器。宏大業。光照宇宙。表表為人師範者。未有不由此以至彼。由麤以極精。由近以致遠也。今之學者。多以口耳為實學。以己見為真參。以游譚為順物。以縱浪為適情。以弔靡為容眾。以恣肆為養志。以安飽為調身。以緣想為正心。以束斂為苦形。以端莊為恃傲。以克念為自苦。以精持為矯飾。以道業為長物。以身世為金剛。以生死為餘事。身之不立。心之不究。道業之不成。學問之不精。此其所以世愈下。而道愈衰。心日昏而志日喪。風日靡而行日薄。教日頺而法日毀也。捕風捉影。後學無憑。望吾人之修而見淳全之質者。其可得乎。孔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是以周公之夢。鳳鳥之歎。有志君子。豈容情於自己哉。二子勉旃。

  示江吾與

  與足下苦語十年。如教酒人齋莊。非不儼然肅恭。要之肅恭。亦酒態也。今讀足下手書。始恍然從醉夢中覺。令人愴然心悲。復欣然大喜。以舉世皆醉。假而人人如足下。則不貴我獨醒耳。嘗謂。蘇子一口舌之夫耳。其所志富貴。則奮發無當。每治縱怠。則懸梁刺股。竟醻其志。況出世聖賢。豈值一夫。無上妙道。豈多金比。越王遭會稽之耻。志報吳讐。乃臥薪嘗膽。二十餘年。其竟以霸。然歷劫貪愛。豈值吳讐。幽囚生死。困辱形骸。豈值會稽之耻。苟足下不懷切齒之恨。而忘臥薪嘗膽之心。不能以懸梁刺股自剏。又將何以醻初志。雪大耻乎。聞之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名。足下誠能以太上自勵。則貧而可樂。其他又何以嬰心。孔子曰。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亦云。苟有道義之樂。則形骸可外。形骸可外。此外則無事矣。又何可嬰心。處之而不泰然耶。願足下勉旃。

  示王牧長周世父

  嘗謂天生萬物。唯人最靈。此古語也。予則謂之不然。何也。葢人與萬物。皆具靈覺之性。此性均賦而同稟者也。曷嘗有人物之閒。畢竟所以異於物者。以其物具而不知。人則知其所具者耳。知其本具而盡之者謂之聖。知其當盡而不能頓盡謂之賢。知而肯求其盡者謂之智。知而不肯返求者謂之愚。知而不真。而求之太過者謂之狂。知而不明。執一介為必當者謂之狷。至若不知而妄求者謂之怪。與夫不知而不求。則物而已矣。嗟乎。此人與物殊。惟知與不知。求與不求之閒。雖相去毫釐。其失則千里矣。竊觀三齊之君子。孰不心憤憤口悱悱。眇視千古。咳唾風雲。雖伊周事業。猶不足觀。及扣其心性。則瞠目結舌。及與談心之妙。亦未嘗不謦欬擊節。及與之言佛。則望望然不顧。噫。知有心而不知有佛。是猶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是以道術不明。而英明豪傑之士。亦不免坐蔽於此。此非知之過。其實不知之過也。又非不知之過。其實不信心之過也。予竊謂非真不信心。葢未有以真心告之者。假而朝夕以真心實語。熏陶漸染之。雖不能自信。抑將與之俱化矣。世之君子。生而聞見。乃耳目之常。即天縱之聰明。且將亦與彼俱化。故曰。習俗移人。賢者不免。斯言可畏哉。嗟乎。長夜之歎。為誰而興。余今置身東海。空山大澤之閒。冐險阻。履危機。幾不免虎口者。葢亦數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此所以抱長夜之歎。而飲泣與東海競流也。雖然一管灰飛。而大地春生。一葉辭柯。而滿空秋至。第感之不深。故應之不至耳。年來茲土二三君子。具丈夫骨。見信自心者。津津汗浹兩腋。而陽和之調。將見。予將骨化長波。又復何憾。王生牧長。周生世父。以癸巳冬日。來入海叩。其道味天然。略無毫髮。拘拘俗習。予深歎其為奇男子矣。雖然。牧長牧長。世文世文。皆知其本有。而肯求之者矣。予則有望於二子。不望子作佛。而願其現宰官居士身而說法。將見般若根深。習俗濃厚。熏蒸變化。此土羣蒙。若人若物。皆位之育之。而生極樂之鄉也。子其勉之。子其勉之。何以稱子。

  示杜生

  孔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又曰。隱居求志。果何求歟。軻之言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此聖賢教人。披肝露膽處也。夫螳螂怒臂以當車轍。此其志果何如哉。吾嘗觀世之學者。每曰有志於功名。或曰有志於富貴。或曰有志於忠孝。舉似可佳。及乎稍遇挫辱憂患。飢寒貧病。不如意事。則氣消神沮。呻吟困苦不可言。稍有忤逆。則忿不顧身。酒色淫蕩。則樂以忘生。是則居常所云志者。未見如孔之所教不可奪。孟之所教持之也。此無他。葢隱居未嘗求之耳。嗟乎。挫辱憂患。飢寒貧病。拂忤酒色。不大於車轍。而人不小於螳螂也。竟無一怒以當之。此何以故。學者深求此。可與言志。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二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三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書問
  與達觀禪師

  某鈍根下劣。屈于塵習。適特地走人間。自以無謂。不期錫杖落此。豈知吾師精進力所攝持耶。昨禮座下。辱法愛。連宵徹夜。真言密語。如呪病龍。心心在雲雨耳。即殑伽能領深恩矣。惟師一一辛苦中來。某一旦坐受其惠。竟何以報。想十方諸佛。定為此會生歡喜。發讚歎耳。此緣殊非小小。某愚癡。向謂琬公亦靈山會上人耳。匪蒙攜過雲居。親見肝膽。則某此生。幾不知此公矣。承命作復琬公塔院記。初不自量。將謂易易。遂莾鹵承當。及至雷音。覩其真迹。不覺氣縮。即以虗空為口。大地為舌。猶不能讚其功悳。況方寸流注乎。因懇祈請法力加庇而為之。尤難措辭。馬上至潭柘。思已過半。及覩師手書二經。莊嚴妙麗。讀願贊則泮然具足矣。十五日暮歸慈壽。次日焚香禮禱。而後操觚屬艸。剛完使者持法音至。諷誦數過。歡喜絕倒。勞法身特現塵中。蓋似慈悲太煞。使某何以當此。敬謝無量。塔記謹此報命。其文千二百餘言。但某心血止此。有則盡吐之矣。其間但欲點染虗空。自覺少光燄耳。願師印證。不吝郢削。無使琬公見屈。抑令觀者增深佛種。惟慈攝受之。某和南言。

  附達大師答書

  真可和南。辱塔記。即率眾焚香頂禮訖。疾讀三四過。令人無地可以寄口舌贊歎也。苟非真得琬公之心骨之苦處。安能吐辭等刀鋸。剖痛情哉。寧惟使琬老朽骨生春。即某足賴之不朽矣。如是扶植法道。將何以報海印主人。咄。一棒分死活時。決不敢作世諦流布。某再和南。
  又。
  憨山大師侍者某。此回出山。諸人以為突出意外。那羅堀主。此回來燕。圓成無量功悳。豈惟諸人慮不及此。即堀主。亦不意憨頭憨腦。闖入是非閙藍。做許多好事。發古悳之幽光。解眾人之紛糾。而道人亦得託不朽于寸管。是無上供養。慚何以消。怖懼怖懼。懷靜送經圓贊并小敘。謹奉命。即著如奇呈正。超如所持偈。不遑一為發揮。行恐觸境逢緣。終被物使。奈何奈何。道人行蹤。主人既還東海。即亦往石經矣。然再必一晤而別。尚有數語。似不可少者。某再和南。
  又。
  承慈遠問。悲欣交集。病病之心。知在法眼。望色決脈于十年前矣。惟神明之祕。久默斯要。今豈逃洞見肝膽耶。但今道人受病之原。初為客邪所干。中傷真氣。以致君火太盛。銷鑠肺金。內外交攻。上下否塞。梔子益母不用。而用貝母。轉使大小便利不通。固結日甚。庸醫誤入肉寇。熱勢益增。幾悶致死。賴甘艸解之。而揀去肉寇。得椒通和。周身汗出。道人幸佐以軍薑得蘇。其同病者。竟誤中狼毒。良醫束手。幸元氣未損。必不傷生。須徐徐調理。但真陰水生。心火漸降。客邪消伏。真君泰然。則可保復元氣。全生性矣。感荷慈念。遠問受病之原。其狀如此。惟賴白毫遠照。自受病以來。雖大火猛燄炙身。而五內清凉。略無一念疲厭之心。其視三界牢獄。四生桎梏。端若天光雲影耳。向來所入海印三昧。俱成水月道場。空花佛事矣。幸得情關迸裂。識鎻頓開。時將長策象王。而逐金毛。回步旃檀之林。饑餐紫柏。渴飲曹溪。吾生之願。遂畢于此。更不敢勞移步毗耶。再施甘露。但願安隱那伽。深入無際。以待圍繞三帀耳。使回。謹此奉慰慈注。
  又。
  世相空花。瞖目顛倒。已不足論。而成住壞空。往來代謝。有為如是。法性湛然。復何加損。第念法緣未溥。願力未周。向為智礙。今則從空霹靂一聲。種種幻化。雲翳蕩然。且幸而今而後。方為無事道人。此正火聚刀山。成就清涼如幻解脫。斯實 聖恩。于我不薄。其他一切是非。泯然殆盡。又何足道。若能成就無上道力。一切佛土。隨願往生。又何區區拳石勺水間邪。知師同體之愛。愛踰骨肉。同心之憂。憂入肺腑。故敢以此奉慰。非妄語也。不慧出期不遠。儻幻緣有待。尚圖荷策雲山。優遊末歲。其法喜之樂。又當如何。此又天龍所遣。成就第一希有功悳也。
  又。
  不慧障緣深重。辱師同體慈力而攝受之。所勞神用。種種甚微細智。固超情表。豈容言喻。旅泊話別。挂[馬*凡]而西。以新正五日抵桐江。冐雪弔健齋。晤見臺公。詢休郎動定。云業已束裝明發。有九江之行。尋即遣書至吉水。邀過桐江。相聚舟中。歡然道故。宛若多生熟遊菩提分法人也。爾瞻聞之。即迎過銕佛菴中相見。機語甚投。此君根器猛利。況得休郎為前茅。不一言之下。則向之堅壁旂鼓。不覺自偃。頓然翻案。大非昔日鄒君也。不慧過上元方行。休郎送至廬陵。會王性海。此君天然道骨。不意末法塵勞中。有此上根利智。將來成就法緣不淺。因留連二日而別。休郎即放舟東下。想見知忍。則可委悉因緣矣。不慧于二月三日過庾嶺。旅邸壁間。忽見師留題。恍對法身而臨寶鏡。歡喜踊悅。因書偈曰。君到曹谿我不來。我到曹谿君已去。來來去去本無心。誰知狹路相逢處。飽餐而去。六日至曹谿。禮六祖真儀。頃即出山。至五羊。謁總鎮王公。囚服見之。此公意氣甚高。親見降階釋縛。乃云公物外高人。況為 朝廷祈福。致此奇禍。何罪之有。吾輩正中心感重。豈可以尋常世法相遇。固讓不可。竟留款敘移時。齋食而退。且又遣力護送往戍所。途涉千五百里。道殣相望。雖三尺童子。亦操戈挾刃。殊不辨其盜非盜也。至電白。其程猶半。迆南山林蓊鬱。咫尺迷蹤。曠野高原。迥無煙火。窮日粒米不糝。終朝滴水不啜。雷地饑荒尤甚。業已四年。瘴癘大作。時疫橫行。毒氣熏天。炎蒸蔽日。枵腹罹災。死傷過半。悲慘之狀。大不可言。況復海岸腥風。嵐煙烈日。觸鼻透心。神昏意醉。此為罪鄉。誠非虗設。私謂自非徹骨冰霜。何能消此酷毒也。仰庇諸所堪能調伏。無生忍地。即荷戈行伍。不異道場。但泉涸艸枯。無薇可采。資非禪悅。何慮不為西山餓夫。惟不慧道愧先悳。遭時過之。此業力所勝。死生又何置念。直以本願未醻。佛恩未報。為慚愧耳。竊念諸佛以不思議神力。調伏眾生。非以一方便而折攝之。欲其情枯智竭。須知極境窮源。冥益鈍根。真慈不淺。儻法緣有在。異日天假有緣。與師對談夢幻法門。豈不以今日因緣。為實證也。惟師智光圓照。天南萬里。不隔纖毫。仰願無緣慈力。時以攝之。
  又。
  江頭一別。瞬息三年。無時不寄情霄漢間也。丁卯冬初覺音來。得奉手書。并荷慈惠。法寶盈篋。種種功德。真灑甘露于焦枯。布慈雲于火宅也。康祖贊。點開髑髏金剛正眼。讀之令人徧身毛孔熈怡。喜不可知。此非無緣慈力。何能至此。覺音云。杖錫有遠遊之念。自爾不知所指。此心逐逐妄想。每與右武聚首。未嘗不對妙音色相也。右武真奇男子。前冬別時。頂門一鍼。渠自云痛徹至踵。頓然翻案。不慧因贈之曰。覺非居士。今已大非昔人矣。此公別去。時復寥寥。所幸諸緣屏絕。四大輕安。無所損惱。得以閉門穹廬。究竟未了公案。楞伽幸已脫艸。去夏攝引初機數輩。演法華于武場。以醻師之大願。有擊節數紙。此皆支離糟粕。殊非真知見力。但念此餘生。置身于無事甲裏。彌感 聖恩難報。聊復以此消磨歲月。且仗諸佛神力。持以洗污教之愆。故不惜世諦流布也。適接法意。不覺歡喜絕倒。瞻金剛塔。如對法身。讀諸祖贊。如聽梵響。啜陽羨春茶。如灌醍醐。念此瘴鄉。何緣得此。普令見聞隨喜獲益。大義重來。此亦僧中程嬰也。此子信根原深。第習氣不淺。今幸撇來。亦大損減。又荷師法力攝持。即此可望上進。覺音此來。大為抖擻胷中。頗有樂地。惜乎志有餘而力不足。亦不負此生。可作金剛種子。再出頭來。必不負善知識因地也。渠聞師在匡廬。函欲一見。遂遣先歸以報。計大義入夏可至。至時又當委悉。
  又。
  前大義來接法音。歡喜無量。知動定如宜。甚慰遠懷。比來為曹谿因緣。想聞之必大撫掌。先心尚欲令義郎自燕而晉。及臨行。念其二十年來。跉跰他方。今其師物故。已二載餘。甯忍不拈瓣香撮培土乎。因是遂立促還家山。由楚而歸。不及布體座下。今夏幻軀幸無大病。第為茘枝魔發。徧體疥瘍。又為假曹谿粥飯僧魔。妄作鬼祟。是故養病蘧廬。此時正欲入山。且幸某公發大道心。願作檀越。第其人清澹如水。志大力微。師能以無作妙力。遙伸右手。過百一十城。竪此金剛幢乎。不知上方佛土。寶威悳如來。何日為眾生說法。令我遙聞謦咳彈指之聲也。新歲三得中甫問。慰安情至。深感道義同體。知應微車。計秋中可抵薊門。侍座下耳。粵孝廉馮生昌歷。乃此中弟子上首。近書來云。已入丈室。何幸如之。第不知此子去就何如。儻在都門。願時時拔濟。知二護法。大著勇猛力。必致感應。但聽時節因緣耳。
  又。
  堪忍土中事。種種幻化。正宜法眼視之耳。若入鶖子之目。亦未免作淨穢見也。昨永順持法音來。知杖錫有靈岳之行。回書徑往報之矣。旃檀如來因緣。已悉前問。蓋佛神力不假于他也。持去楞伽筆記。奉入慧目。以作法供養。某下劣。深知此一段大事因緣。皆如來所遣。 聖恩所賜。即此可為報恩地。但願此法普徧微塵剎土。一切見聞。同入自心現量。即不慧委填溝壑。則此生千足萬足。夫復何憾。第不審就中有少分相應否。願大施金篦。披刮瞖膜。其幸不在區區耳。
  又。
  春三月。促覺音負病歸。是時尚想紫柏。與五老爭雄。遣八行往訊。忽順禪人持禿筆字來。則知已拖泥帶水。向萬里無寸艸處去也。笑老癡為底事。如此忙碌碌耶。昨有人說長安路上。有个沒料理漢。竊官家一坏土。揑作丈六金身。令無量人生顛倒想。復將丈六金身。撇向十字路上。令往來驢馬踐蹋。若紫柏老癡過此。又作麼生耶。嘗憶老趙州。將一莖艸。作丈六金身。老雷陽。則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艸。此个公案。是同是別。知在萬仞峰頭。必發一笑。老紅盔。近來毒氣熏得。耳聾眼花。鼻塞咽悶。不知何時。向白銀界裏翻身。一吐此惡習也。
  又。
  紅盔去紫柏萬里。時聞說法音聲。在鼓鼙刁斗間。如塗毒入耳。轉令瘴煙毒霧。化作甘露。日夜飽餐。故當死不死。更見鉢沿蟁蚋。貪涎流溢大千。何時三災火起。燒為煨燼。毗藍颺去。光音霪雨。一洗劫灰。淨盡無餘也。曹谿舊稱西天寶林。比為魔宮鬼堀。可笑紫柏老人。神力不大。暫求一宿不能安。今天遣紅盔。特來灑埽。八年之內。極盡神力。一洗殆盡。魔黨盡驅。今將化穢邦而成淨土。變業海以作蓮池。老盧埋沒千年。今日始得轉身吐氣將來。絕後再蘇。頓見光明赫奕。但閣門堅閉。不能頓現無量莊嚴佛土。只待文殊遙伸右手。過一百一十餘城。聊藉彈指之功。便見重重無盡境界。假使十方世界。一一善財。如佛剎微塵數眾生參禮時。可使一一頓入毗盧法界也。此蓋老紅盔鎗頭上佛事。旂竽下工夫。較老紫柏。端居淨土。坐蓮花中。吐廣長舌。為諸化身大士。說利生法門時。同別何如。某禪人遠來相問。不減契順走惠陽。老紅盔且無覺範別胡強仲氣習也。某舌端時時現出紫老法身。居然在目。敬持梵香一盂。用伸供養。唯慈照之。

  與妙峰禪師

  某切自念。鈍根下劣。結習濃厚。乘夙善緣。天幸吾師。辱以真慈拯拔。曲盡心力。善巧方便。面命耳提。日夕無閒者數年。居常切覩我師默造之心。恨不能通身躍入我心。頓令眼目動定。若有靈聖者。但土木坯胎。終難變化。雖然禱之既久。入之既深。不無感通冥應。某情雖鹵莾。而于潛滋密化。未嘗不由吾師幻網三昧。加被之力也。雲聚清凉。月明空界。自爾形分影散隱顯同時。雖于妙音謦欬。勢阻關山。然其實相真身。儼含心水。別經五稔。猶同一日。道越三千。不隔寸絲。是則深居寂寞之濱。益入圓通之境。可謂迹逾疎而心逾密。聲日銷而實日彰。某之形神。未嘗去吾師一念也。然某自知形器穢濁。謂斯朽骨。惡氣衝天。非寥廓大谷。不足以藏之。塵勞塞漢。非汪洋巨浸。不足以洗之。故甘心拌命。擲此山海窮鄉。而置盡絕之地。且將無復人世矣。不意默承護法菩薩。運通寶藏。頓使一光東照。大破暗冥。可稱萬世希有功悳。原其所自。與者受者。又皆盡從吾師圓妙清淨真心流出也。客冬某持法旨至。接讀十數通。深見師心。不覺涕泣交頤。即所云。喜心翻倒劇。嗚咽淚沾襟耳。然所悲者。非屬于情。而在出于常情者。舉目寥寥。豈容多見。是不容不感悲且痛也。嗟乎。某此生已矣。竟同艸木。枯槁無疑。至若報侍左右之心。有懷未即。惟願我師真慈不棄。心心圓照而攝受之。令癡子不入顛倒狂途。而安步歸圓覺路也。時幸託此一枝。頗稱幽勝。儻識海波澄。意吾師心月。能自忍留光。而不落影于此中乎。
  又。
  不慧平生。每自尅念。于此長夜。得值吾師。可謂再逢親友矣。故自緣會三十年前。即知有向上事。二十年中。常勤除糞。此一念苦切之心。未嘗去于眉睫。但恨積習深厚。不能頓淨現業流識。有負師友法恩。大為慚愧。爰自離析以來。忽十五年。實已臥薪嘗膽。痛自策勵。未敢少惰。第以幻瞖未消。猶沈幻網。心知被縛。力不自由。良以慧劒不利。不能頓裂。此知痛處。敢欺吾師。及幸以法為緣。知報佛恩。即以幻網為佛事。其荷負之心。實持九鼎。而法執之病。益增七重。將謂不負所生。敢追先哲。此實狂愚。非謂慧也。幸亦心知非正。如夢渡河。念蒙 聖主隆恩。惠以金剛燄爍破重昏。使歷劫情根。一揮頓裂。回視昔遊。皆同夢事。是故不慧。以此慶快平生。心知吾師必為我賀。今雖遠投瘴海。如坐道場。飽飲炎蒸。如餐甘露。荷戈之暇。惟對楞伽。究佛祖心印。始知從前。皆墮光影門頭。非真知見力。是知諸佛神力。調伏有緣眾生。非止一種方便。若逆若順。無非令入清凉大解脫門。火聚刀山。無非究竟寂滅道場地。而今而後。或可謂不負己靈。亦可謂不負師友矣。于會心處。隨筆記之。今將卒業。此雖非正順解脫。聊以法自娛。適足以見光陰不虗度耳。意吾師聞此。必發一笑也。大義萬里遠來。以得法音為喜。第念此子。持吾師一言付囑于不慧者。已十五年。心如一日。辛苦萬狀。然于禪道佛法。竟未啟齒。此真出世丈夫。法門奇事。今復依依萬里至此。豈不慧所堪。況彼師親皆老。何獨我為。是以促歸。且以不慧行藏。奉慰知己慈念也。第緣有聚散。法無起滅。在正眼視之。了無朕迹。剎海不隔。劫念圓收。又何有去來彼此之相。吾師處此久如。諒不以天涯罪夫。勞靜慮也。儻天假以年。猶當白首同歸。以醻初願。惟禪悅滋神。以道自愛。
  又。
  惟師以法界為心。以行願為身。即彌綸華藏莊嚴塵剎。當無疲厭。此遐荒雖遠。正不出吾師毛孔也。其攝受之心。如珠網交羅。光光相照。更不容妄想于其間耳。鈍根年來坐此瘴鄉。所作佛事。亦不出師幻網三昧。第以情生智隔。不能餐師法性之樂。然亦賴此為消熱惱。作清凉地。師其以為妄乎。古人為到處家山。隨緣樂地。不慧即不能全體。適足以自娛。楞伽四卷。誠以印心。吾師慧目肅清。必深照洞徹其原。即此生無對面之期。而世世常為法侶矣。
  又。
  自入瘴鄉六年。不知霜風作何狀。今正月六日南征。宿新州客邸。寒風刮面。不減塞上。夜深擁納。夢想正在萬丈冰雪中。忽推門扣見者。大義也。乃驚喜絕倒。所負北來諸故人書。首開吾師圅。恍若對面坐五臺拄地菴中。枕膝夜話時也。歡喜可知。復詢吾師種種功悳。種種莊嚴。此家常事。不假稱揚。嘗讀楞嚴經。見阿難望佛惠我三昧之語。將謂虗談。以今觀之。不但身坐瘴海。即入銕圍。必蒙吾師足光先照矣。所謂因緣會遇。窮劫不磨豈妄語哉。不慧今年五十有六。不覺老至。形容透俗。心地日開。常自私語。若此形不化足以甘心苦海。為人天作橋梁臥具。此狹劣之見。始由吾師擴之。今更見其真耳。大義之走瘴鄉。誠以為苦。今遣歸家。可以休[欠*曷]狂心。作己躬下事。望吾師惡辣鉗錘。銷鎔習氣。是以不負吾輩。亦不負其先心耳。
  又。
  不慧以業力遷譌。擲此嶺外。不減曼殊在銕圍。師以慈善足光。時時照拂。亦不減菩提場中。初成正覺時也。大義來。具荷攝受。感不在言。惟師願輪日廣。三昧日深。顧此區區穢軀。親近隨順如夙昔。豈能再得。不慧處此業鄉。三年餘矣。禪定解脫。未知何如。但所喜者。學成真正俗人。其所消磨日月者。重增文言陋習。皆多生積障。今日盡發。不知何日。得三帀座前。求懺悔耳。先具數種。師其為我印正之。遙憶多寶妙塔涌現虗空。但昔日靈山會上。釋迦分身盡集。而塔戶一開。多寶出現。吾師分身當何時而集耶。令遙聞者。不禁瞻慕之思也。即有可散之花。亦無神足可遣耳。

  寄蓮池禪師

  往者。某居金色界時。吾師因禮曼室來。承以無緣慈力。攝受我于冰雪中。使某得以坐瞻光相。深慰夙心。信宿而別。自爾傾注之懷。蓋亦勤矣。某去臺山。將南歷百城。擬參座下。復為業力牽之東海。良以耽著枯寂。遂置身窮陬篾戾車地。因之矢心建立三寶。上報佛恩。亡軀盡命。鬱鬱十年于茲。向以道力孱弱。大為魔擾者日月居半。以致取辱法門。見呵智者。今且猶不自量。乃戀戀堀中。以臂當轍。心心不退。豈宿習然哉。切念道法垂秋。正宗澹薄。賴吾師乘大悲願輪。高竪法幢。宗說兼暢。止觀雙運。毗尼獨揭。淨土專門。使狂子知歸。湻風可挹。禪者自南中來。無不備詢起居。知法體輕安。色身康健。樂說無礙。應機不倦。微細之制。不減迦維。何幸衰世末流。遇斯弘範每一興懷。五體勇悅。毛孔皆香。深愧業繫不前。未遑瞻覲。茲門人胤[斷-斤]。特致問訊。薄具名香三色。奉為說戒時供養。普熏四眾。伏希慈納。
  又。
  惟吾師踞寂滅場。以佛性戒。而為末法眾生。種金剛種子。此等最上因緣。乃毗盧之所願。釋迦之所贊。宜為天龍八部之所欽也。若不慧者。以穢濁之質。點污法門。以業累之緣。罹斯罪垢。實受諸佛所呵。乃辱吾師攝受。豈非以平等大悲。普視有情者耶。不然。何慈音無遮。一至于此。瘴鄉拜辱手書。不啻足輪光照銕圍。令有緣謗法者。先蒙益耳。不慧向沈幻網。今幸荷諸佛神力。以金剛烈燄而銷鑠之。今則罪性了然。且賴此作懺悔地。年來奔走之餘。所作佛事。著述數種乃藉佛祖心光。以為破障之具。以孤陋之見。處僻遠之鄉。不識果與此法少分相應否。敬持獻座下。乞師法眼。為我印決。儻不墮增益謗。或可聊弭夙愆。醻罔極耳。

  與五臺月川師

  不肖鈍根。波流幻海。花落寒空。不啻曳尾泥途。自甘逃逝已也。回視金色界人。端居靈山一會。惟時白毫東注。幽邃蒙光。豈不見此頭陀。如是度眾生而行菩薩行耶。數辱慈念。惠問勤勤。以人境兩奪。故無片言以報。諒知己者一體同觀。定不心口異視也。往承以駁物不遷見示。鄙心將謂足下偶爾成文。試入遊戲三昧。故未敢加答。恐當實法流布。忽忽業已三秋。適幻師遠來。下問窮陬。詢及起居。具悉悲戀之情。深感無已。且出尊駁艸本。不意刀刀見血如此。不肖愚昧。雖非楊修幼婦。而一覽頗識其妙。第愧不足以當足下心。由辱見信之深。不敢有負所望。略為陳之。愚謂所駁。若按名責實。雖肇公復起。不易其詞。若忘言會旨。即清凉再出。亦當追其武也。語曰。駟不及舌。誠有味乎。然彼造論覃思。立意命名。不曰無見。且以不遷當俗。不真為真。由是觀之。是物不遷。而非真不遷也。以其物有遷流。故今示之以不遷為妙。若真已不遷。不遷何足云。故云。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其旨良哉。若以高見。所摘論文。皆遷流之語。駁之字字無差。言言有據。即肇公對語。亦俛首無詞。但彼亦自解云。所造未嘗異。所見未嘗同。意恐足下責之以言。而未諒其心耶。抑所見未同耶。故曰。正言似反。誰當信者。若足下猶不信。而信者誰其人歟。且肇公明指不遷。在物。而足下以真究之。斯則為門不同。故道路各別。宜其相左。聞足下始因不肖。舉清凉謂物各性。住于一世之語。濫同小乘。無容從此轉至餘方之說。遂有此駁。然不肖所以舉此者。意有所為。蓋緣尋常以物不遷意。詰諸方大悳。都謂物遷而真不遷。人人話作兩橛。然清凉疏中自有二意。且云。顯文似同小乘云云。其實意在大乘。生即不生。滅即不滅。遷即不遷。原清凉意。正恐後人見此論文。便墮小乘生滅遷流之見。故特揭此。表而出之。欲令人人深識論旨。玄悟不遷之妙耳。然鈔文但舉小乘。一意辨之。未竟大乘之說。但結文。此約俗諦為不遷耳一語。義則長短相形。但文稍晦耳。不肖在昔舉此。正恐足下有今日之事。是時交臂而別。彈指已經八年。將謂足下力窮不遷。徹見諸法實相。不意云云若此。竊謂足下此見。不獨不得肇公立論之心。而亦全不得清凉表白之心。不獨不得清凉表白之心。而亦未得區區蓬心也。此足下與肇公。正謂所造未常異。所見未常同也。管見如此。亦未敢為必當。間常于此潛神有日。頗有自信之地。即每每舉之。亦曾為浪子偏憐客之意耳。以不肖愚心。願足下善自寬。姑捨是而勿較。但試于諸法上努力。著眼覰之。果遷果不遷。若于江河競注。真个不流。野馬飄鼓。真个不動。直下便見。不許攀扯性空。果如是。則肇公此論皆為剩語。又何區區據蝸角而力爭尺寸耶。適足以見不肖非扶同硬證也。呵呵。

  與五臺空印法師

  萬里炎方。真同燒鬻。每一興念舊遊。則千尺寒冰。稜稜在目。頓見徹骨清凉也。第目極雲中。而金毛師子不現。令人熟習難忘耳。昔調達推山壓佛。身嬰劇地。問之則曰如四禪天。今日始知非大言。固本分事耳。且火宅中人。念淨土則清凉。豈淨土中人。念火宅不增煩惱耶。自愧下劣。向從法門龍象之後。志期稍有建立。拈一莖艸。供養十方。豈知定業難逃。沈淪至老。自達師化後。此心已殞。無復人間。妙師撒手而歸。光前絕後。可無遺憾。即今人天眼目。惟師獨立光明幢耳。儻有餘年。仰仗法力。得遂一晤之緣。以畢此生。實為厚幸。若機緣不偶。殆將不久人世。即為永訣。是有望于龍華三會耳。顓愚有志納子。可惜而有斯疾。儻可得瘳。亦座下之白眉也。近刻三種。寄請印正。但老子一書。古無善解。苦心十五年。似可為後學發蒙。其金剛決疑。法華品節。儻有當心。幸命流通。亦法施也。

  興雪浪恩兄

  前歲侍者南來。手教諄切。誨弟以法門為重。弟鈍根下劣。向耽枯寂。日沈孤陋。雖一念生死之心耿耿不昧。第習染深厚。不能頓契無生。上友古人。中心慚愧。有負初志。比見法門寥落。若吾輩天然兄弟。尚參商一方。不能時復促膝究心。鼓簧斯道。況悠悠者乎。弟自奉教以來。利他之心。亦漸開發。惟時自忖。宗欠明悟。教未精研。且末學膚受。貴耳賤目。取信不易。移風易俗之懷。似難頓伸。居常深思吾佛立教。以三學為宗。弟每見後學。如兄所云最難樹立者。多不揣其本。即一二根性稍利。又為狂魔所附。以至慢法輕師。至于身心略無檢束。根本不堅。又安望其枝葉榮茂乎。此正吾兄所謂千人之中。無一二可語者。惟此未嘗不涕下也。弟奉吾兄大教。業二十年。今春始強勉開堂。照常為眾講演。開堂之初。第一瓣香。先供養本師守愚大和尚。弟每念剃染之初。即濫膺華嚴法席。猥辱先師法愛。不減于兄。但弟之所以報先師者。萬無一也。曾憶昔年弟初行脚時。與兄別于雪浪。嘗叩吾兄志向所在。且云。待老師百年後。為立一碑建一塔。以醻法乳。足了生平。此其本願。其他一切可任緣無礙。斯言猶在耳。弟明記于心。亦時復以此舉似知己者。但不知吾兄此願業已醻否。切念與兄年登知命。幻化如斯。即未死之年。亦漸趨衰老。縱利生之願未艾。而涉世之念已灰。此時若置勝緣。不但泯先師之悳。抑且減法門之光。使後學無憑。不知所自。源遠流長。古悳所重。家聲不播。昔賢所恥。若吾輩兄弟。竝名宇宙。苟寥寥如此。況其他乎。願吾兄及時努力。謹薄具名香一炷。石資若干。以為先登。即兄不奈緣。恐建塔為囏。若刻一八楞方幢。更見古雅。其文不必假手于他。願吾兄親操。是所至望。
  又。
  弟不肖。罪戾無狀。取辱法門。為師友憂。大負慚愧。先心擬過家山。將布五體。仰藉慈力攝受。作懺罪羯磨。辱吾師兄暫出那伽。移步江上。憐而教之。使飽餐甘露。頓覺五內清凉。身心俱化。罪福皆空。此善財南遊。所以從大塔廟前為初步也。別後于新正六日。抵同江。鄒南老迎于銕佛菴中。首出吾兄手書諸祖機緣卷。展之光明赫昱。照耀心目。跋語縱橫殺活。儼然據坐揮塵。鄒君寶此。即法身常作菴中主也。鄒君根最猛利。幸與弟夙緣有在。一語投機。盡翻前案。誓將迎吾兄演化西江。大為開導。此蓋渠信心肝膽。儻有問至。兄當善調伏。使其增崇正信。作成佛真種。因緣不淺。經廬陵會王塘老。所養甚佳。其信向淨土精專。觀其立言。似非本指耳。二月三日度庾嶺。六日遊南華禮六祖。覩其山川形勢絕勝。無怪其千七百人。從此流出。吾徒不可不一瞻依也。十九日抵廣州。訪陳夷山。已作故物。始聞歐倫老尚在。及將買舟造其舍。則報云化去三月矣。遐方失二知己。良可悲悼。向傳南海生機繁衍。風氣湻厚。今則涼薄太甚。值歲饑異常。米穀涌貴。民不聊生。從去秋七月。至今不雨。野無農夫。戶有盜賊。而雷陽尤甚。會城到戍所路經千五百里。雷地已凶三年。民物凋殘。今復瘴癘大作。死傷過半。道路枕藉。悲慘徹心。季春炎蒸猶如流火。弟私謂初心。不以道緣。不知朔雪之寒。今非業力。安知炎方之熱。世態二途。弟已極盡。然非彼不足以破此也。弟至即從行伍。寄身古寺。宛是頭陀。荷戟轅門。居然馬卒。始知幻技兒。幻出種種相耳。且死生患難。弟心何所不安。但念與兄多劫親因。今幸再值。以未盡宿緣。第恐沈淪瘴海。永隔修途。儻岐路過逢。安得如今若昔。諒吾兄智光圓照。必以平等慈力而攝受之。定不捨此業幻眾生。為罪垢耳。其他復何所云。慨斯末法。念報佛恩。願兄努力為法。自重自愛。
  又。
  自江干一宿。蒙以甘露見灑。即走入瘴鄉。皆藉以驅炎蒸。消熱惱耳。吾兄惠我三昧何深也。弟生平于大法緣薄。幼而無聞老無所知。頃于荷戈之暇。力究楞伽。筆之成記。將以此謝謗法之愆。弟恃孤陋之見。既不蹈襲陳言。又未及請正法眼。竟為好事災木。可謂駟不及舌矣。敬專侍者。持請印正。不識就中果有少分相應否。儻于性海掠一滴之味。真空通芥孔之光。差不負此平生。亦不累及法座。若一言無當。即為付之水火。決不敢以此愽虗名。增業種。自蔽妙明。更障後人眼目也。慨此末法。正因者希。弟幸與兄。同生斯世。同履一門。苟于此法。印可其心。弟即不敢稱摩耶同胞。適足以結兜率共座之緣耳。

  與少林無言宗師

  伏念祖庭秋晚。舉目寥寥。可為垂涕者。非一端也。幸座下乘願而來。鼎力荷擔。正當揮戈駐日之時。去秋天假良緣。聚首王城。一語而別。及歸臥海上。以觀世相若此。諸念皆灰。無復興起度生事業。惟兀兀空山。與諸幻眾。種田博飯。以消磨白日。送餘年耳。比來風聞法雨普潤。四眾雲臻。想雷電之機。將破重昏而啟羣蒙也。痛念世道交衰。人多薄信。一槩不以根本為懷。且心器不淨。又安可以注甘露。瘳大病乎。惟願座下深思顧命之言。廣闡最初之制。使初機之士。追風受勒。大步隨鈎。然後播真風于性天。撤迷雲于蘊谷。特本分尋常輕車熟路耳。狂愚之言。高明以為何若。

  與愚菴法師

  佛說四十里外。不聞法者。墮慢法罪。鄙人知法座咫尺。而不親聽聞。亦墮此罪。非本心也。蓋為障障此緣耳。昨承枉過。一見甚喜。既而且悲。座下過苦如此。然精進堅確。固乃弘法者前旄。而棄本取末。亦不智之第一也。蓋身為道本。重為輕根。而座下以一食之故。欲損生。為眾苦形以博名。殊不智之甚。此正不知輕重者耶。古人有一念純真。日用斗金非分外。座下見解如此。豈自不安于純真耶。維摩道。于食等者。于法亦等。此語座下把作不偏眾為等之耶。若以不偏眾平等。至若供養我者。不名福田。此又何謂也。永嘉謂幻化空身即法身。座下今自損法身。虧慧命。可稱知法者乎。不知法而說法。將何以模範人天。用規來學乎。有意不偏者。謂曹山之不受食耳。若以座下而觀。假如曹山之語。將欲奉行者。豈將與夷齊同貫。而後為得耶。可笑座下。說法不知法。為己不為人。知輕不知重。計亡不計存。是皆顛倒見耳。鄙人此謂。大似雪上加霜。今奉世資若干。為座下開齋之需。座下若不食。當不與之廝面矣。且不及親往。特遣如珊代為禮三帀。勸轉法輪也。
  又。
  鄙人以苦言慰座下者。以重法情深故也。悲此末法寥寥。舉目無親。幸賴座下。懷揮戈駐日之心。嘉歎不容己。但此中悽惋處。非常情可知。乃鄙人慣曾為旅偏憐客耳。念座下以二施之力。一肩荷擔。日月無常。色力有限。第恐精神不足。則法喜不充。將何以飽飫人天哉。身為法本。此非浪語。心知座下就裡密意。正不在言。至若幻化門頭。亦借色力勇健。為增上緣耳。古人未有不假借藥石。榮衛四大者。以四大幻物。元其家具耳。讀法言。霜雪凜凜松柏姿也。但雪解而松柏振色。此不假陽春而發越乎。但願座下陽春滿屋。則使艸木皆春矣。是大有望座下為法門重者。故敢忉忉如此。
  又。
  別來忽忽四年矣。誠萬里寸心。千秋一日也。所幸髮日白。而心日赤。形日化而念日消。昔聞大火所燒時。我此土安隱。今見老胡。真不吾欺也。自入瘴鄉。不數日。即念楞伽為寢食。烈燄毒霧中。有此家具。真水清珠。令此身心。如火浣布耳。每坐菩提樹下。深念老胡。攜此一枝種子。航海而來。幸得賣柴漢。栽培灌溉。令其扶疎。廕庇人天。今二千年來。無復為之料理者。罪夫荷戈之暇。即營其下。侵晨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漸覺油然生意而發茂矣。曹谿源頭扼塞。乃復為疏。濬其志。有若干言。寄法眼照之。足見罪夫此中不敢忘家業。負至恩耳。昔被遣之日。紫柏老人在匡廬。對三寶立願。願誦法華百部。以求加被。今還著于本人。因率諸弟子了願于穹廬。誦持之餘。為眾敷演。標其大旨。名曰擊節。併持請正。以見天涯火宅。紅盔下生計耳。一笑。

  與交光法師

  朽夫罪累。為法門辱。自知慚愧。無地懺悔。所幸諸知識力加被之致。得久活瘴鄉。每思貌座。萬指圍繞。震海潮音。作師子吼。普警羣迷。聲光所及。靡不蒙益。況在法親有緣者乎。頃大義回家山。聞公尚駐錫中條。必得瞻禮光相。小刻數種。奉塵慧目。略見萬里懷人之意。儻蒙解脫。尚期把臂于孤峰月下。一笑長空。洗此半生塵困耳。

  與隱菴上人

  吾佛以生死。喻海喻河。是則我居海濱。公居河畔。然海水無涯。河流迅駛。我已觀海十年于此。未知公觀河幾時也。每念令師逝而不返。令人悲愴不已。心喪三年。又不知還念令師如區區否。欲公念令師。非欲公效俗情也。乃欲公念生死如河耳。仲尼有言。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公將何憑截流而過。其為我言之。以慰懸懸也。茲因便致名香三種。願以此熏足下信根耳。此香一熏。足下即汗流沾背。是足以供十方諸佛矣。海印以此望足下。足下何以報我耶。

  與靜修上人

  承惠乃祖翁笠子。精妙絕倫。鄙人時時戴之如天。雖居丈室。亦常目在之也。公戴乃祖物如鄙人乎。吾曹去佛三千年。即今日心存目注。如覿面金容。若存想不真。依教不篤。則非佛弟子。公能三十年。存想乃祖。若我輩所以想世尊乎。鄙人見佛易。見公等難。不是我身不能到人世。即是公心不肯如海。印以身心相離。故難之耳。人生浮脆。流光迅速。公能揮戈駐白日。可許不懼無常虗死也。悠悠笑談。作何究竟。惟深省之。

  寄松谷師

  聖人不出世。萬古如長夜。此語流布雖久。證驗者希。往不肖養疴窮谷。每見毫光東照。莫不皆從吾師眉間而發。故使十方尋光而至者。皆有所歸依。即散花供養者。盡成佛事。然法門有此瑞相。十方諸佛。豈不共生歡喜讚歎。今春不肖坐惡劫中。眾苦音聲。痛徹心府。又聞吾師疲于津梁。掉臂而去。此之痛處著錐也。私謂吾佛居舍衛國。而城東老母不願見之。後之具正令者。謂此婆子有大人相。今觀五濁惡世。諸苦土中。著一明眼人不得。不肖亦謂此土眾生。亦皆有大人相也。言及至此。吾師以為何如。不肖業緣深重。比又牽之。入此鬧藍。無奈狹劣之習不忘。大菩提心未發。然目前不見吾師。而他方貧子。堆集于長者之門。無恃怙者。正如眾星中無明月耳。故十方暗冥。豈獨佛祖無光。實使覺場冷澹如此。大地凝寒。豈不凍殺法身耶。令人悲酸不已。豈直長夜之歎而已哉。此心無地可寄。但于吾師水月光中。合掌作一讚歎耳。遙觀明月山前。光明石上。對主山神眾說自證法門。使聞之者聾。見之者盲。此吾師自性法樂。定以此消磨日月。破孤內耳。

  與靜堂師

  十年剛一見復交一臂而失之。然此心月凄凄。寧不挂于階前長松之下。憶吾師每率諸弟子。逍遙食息乎其間。豈不為音詠之資。禪定之病耶。大師無縫塔想呈樣矣。行實當誰為之。成時幸以見寄。別後有作。惟願書紙百尺。頓令入我海印之光。作幻人之伴也。

  與萬安上人

  惟公為法門樞機。荷負甚重。乃乘夙願力。實非淺尟。一自清凉別後。朽夫雖妄生于人世。亦未常忘情于公。所憂非在公身。而在公身所繫耳。非虗語也。昨以大事因緣。入舍衛一見公。喜不自勝。此心釋然冰解。始知龍象遊行。固不可以蹊徑量。浣慰何言。周旋月餘。察公眉睫間煙霞之氣。栩栩然有塵垢粃糠濁世之意。語默炳炳乎三昧。此乃公宿植靈根。般若內熏之所發。所欠外緣。助顯向上第一義耳。良可悲悼。蓋吾人所賦。獨靈于萬物者。豈止口體安飽而已哉。真大有富貴。于富貴求之在我。而不假于人者存焉。即所喻如摩尼寶珠者。是以吾佛世尊。蚤見于此。故不戀安富貴尊榮爾。乃甘心寒巖。以六年苦行。博廣大之受用。所以一覩明星。即如在掌握。吾人固有而不見。故甘心馳逐。以一息之危生。愽無量之苦惱。所以纔遇愛緣。即棄如涕唾。至若較其輕重。不啻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者比也。公自視何如哉。願公自重而保持之。萬勿自輕自棄。沈酣酖湎。為親友所惜也。朽夫自顧。樗朽不材。無敢旁景人世。念與公見面之難。且感高誼。留意于朽夫者。獨厚且重。故敢以言為報耳。流光難繫。日月欺人。但願努力寸陰。自重自愛。

  與梅翁本師

  弟子某。自省罪原。不通懺悔。以自受身于父母。受恩于 君。受教于師。受知于朋友。受法于知識。受食于檀越。惟此恩悳。殞身以報。未足以醻萬一。拔毛以數其罪。不能計其少分也。即今投荒萬里。猶在蓋載之間。而四事安居。上賴 聖主。下資檀越。不致饑窘流離者。皆仗如來白毫光中。一分功悳也。名雖罪鄉。均霑造育。此人間華報。猶尚可逃。恐地獄真因。又何以免。此某日夜所腐心者也。別師以來。忽忽四年。雖坐戈戟場中。未常一念忘其本事。向于楞伽一卷。句不能讀。幸藉此地。足可究心。初至戍所。坐屍陀林。即安心觀照。隨以所得。筆而記之。不覺終軸。今夏為眾敷宣一周。其聞者亦無多舛。自信頗不妄談。即不敢以著書見志。聊足為懺悔之資。且見某于造次顛沛。亦不敢忘佛事。敬持一部。上供師前。以醻訓誨之恩。願藏之房中。以為子孫之寶。且為異日之話柄也。

  囑弟子語

  子行矣。善自寬。毋以小害大。毋以人廢言。其言曉曉。將以其信。求其信果若我信。子其勉之。無順氣。無恃志。順氣傷。恃志狂。小不忍則亂大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小事當懲。細行當勤。天命可畏。聖言可尊。定志凝神。無以為易。其心戰戰兢兢。守口如缾。防意如城。惟學日積。惟悳日新。流俗已深。上求友于古人。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如鳥擇木。似虎靠山。世路最崎嶇。舉步宜囏難。是以聖人。生于憂患。死于放逸。切問近思。愽學篤志。逢人若愚。處世如寄。無恃口。無飭服恬澹寂寞。身如虗舟。心若空谷。是信我信。子其勉之。

  與曉塵上人

  足下踞天目之師子。還記落掌懸崖。撫松立雪之事乎。想孤峰絕頂。覓得古人行履處也。儻持片雲。不妨散我炎荒。作甘露清熱惱耳。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三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四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書問

  與棲霞嬾菴師

  吾師高臥煙霞。燒松葉鬻鹿泉。蓋三十餘年矣。其視塵類。如緣鉢蟲耳。況此瘴鄉逐客乎。楞伽筆記。蓋紅盔下。驢前馬後生涯。奉供山中諸大士。聊以洩此中毒氣耳。聚首想發一大笑也。

  與密藏開公

  昨日侵晨繞塔畢。即抽身贊經。及至奇哉是法華經藏。深固幽遠。無人能到。此中可容無數分身諸佛。是故遊戲林閒。相與謦欬彈指。必聲震大千。但此中眾生。不覺不知耳。公法緣若畢。可來共坐食頃。若未畢。當究竟真實。無以疲勞生厭倦也。法身不動。於何不樂。某和南。

  與悟心首座

  昔調達害佛。佛以慈心三昧攝之。竟以成就佛之忍力。達磨初至少林。中毒者五。思大師以弘法被害者七。此佛祖之槩可見者。況吾輩生末法。道德愧不若佛祖。其時又更遠。何足怪哉。但老人本心為曹谿祖庭。生平切以六祖不欠汝命一語。作如幻三昧。觀其定業。必欲醻償。期于生死路上。無少罣礙。果若欠渠宿債。亦任醻之而已。若其不欠。如以禮從人。其人不受耳。此中大光明藏。纖塵不立。方是真實大受用處。子其安心。勉力盡道。

  與體玄小師

  朽夫投身火宅。真成毒海。自非銕石肝膽。冰霜心地。何以坐消白日。諸所堪能。惟浮漚脆質。幻化死生。不識可能苟存一息。以待諸子。掀髯長笑於高空明月閒否。顧多劫塵習。非此不足鎔冶。儻仗諸佛神力。於此煆煉薰修。使金剛種子。脫體光明。直令微細緣影。蕩然淨盡。成就最上因緣。彌感 聖恩。何惜一死。公萬萬勿以常情。為朽。夫憂也。

  寄無相禪人

  佛言人身難得。中國難生。正信難發。正法難聞。今座下生塵勞中。具此正信。臨於晚年。為佛弟子。得遇善知識。幸聞正法。此難中之難。蓋無量劫來。善根種子薰發故。遇緣而熟。非偶然也。今後將念佛話頭。把作命根。一息不可放過。閒忙動靜。一切不失。乃至念得夢中純熟。即於大限。生死頭上。少分相應。切要從前一切世俗煩惱習氣。一齊斬斷。於二六時中。切不可橫發。縱然發時。就要照破。決不記憶。再結生死業。又作地獄種子也。

  與龍華主人

  嘗聞菩薩捨身喂虎。割肉喂鷹。臨當捨時。實為難割。乃作種種觀門。所謂觀身如幻。觀世如空。百千方便而後捨者何也。以其苦行難行耳。今者賢師弟子。捨此身肉手足。喂諸菩薩之貪虎。飼諸知識之餓鷹。此身有限。食者無窮。且又歡喜無厭。不假方便。不生一念退墮之心。若非賢師弟子。以此求無上道。即是來此末法。醻償宿債也。若醻之過當。返徵其剩。是則將來諸方知識。定作今之龍華主人。而賢師弟子。定作諸大知識也。此乃諸佛誠言。非虗語也。唯海印一人。怕結來生債。時時思算。現前醻償。當願以法供養。而準折對之。所謂於食等者。於法亦等。此本懷也。但此時法力未充。貧於法財。待積畜三年。定箕踞龍華樹下。作師子詬。以謦欬之聲。振動三千世界也。是時譬如然香燒指。無始宿債。定要一時醻畢。呵呵。

  與月清上人

  生滅去來。聚散起止。皆病眼空花。苟幻瞖未除。不無顛倒見耳。朽夫生平。志向上事。於徹骨冰雪中。死者不一。唯愽得胸中無事。此外更無所有。將謂修行無靈驗。及經此段因緣。於痛徹骨髓處。拶破從前關捩子。於生死臺前。如入黃檗之室。及遠投萬里。飲瘴煙面忍飢虗。日坐屍陀林中。唯披閱楞伽。忽見從上佛祖。不是恁般知見。始知從前。皆沈幻化光影門頭。惟此足超三十年行脚。看來古人出家了生死。不是等閒事。作真佛弟子者。亦不是等閒人。說禪道佛法。亦不是兒戲。朽夫所謂因王法而入佛法者。是知諸佛神力。調伏眾生。不止一方便。今日可謂。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也。萬里無可為信。特此報公歡喜耳。其佗復何所云。

  與印庵法師

  臨行相視於圄中。悲喜之狀。宛然在目。別來雖坐瘴鄉。飲毒霧時。復以此高懷。消熱惱耳。罪夫年來。此中法味不少。古人云。銕輪旋頂。定慧不失。罪夫何敢有此。蓋三十年中。歷此工夫。差亦可見。公知我者。諒不以為妄也。

  與方山衲雲師

  惟座下踞棗柏之室。受天人之供。挹性海之波。運悲花之檝。蓋已十年於方山石堀閒也。其所享法樂。過於四禪。尚以智眼。覩迷方之客乎。不慧身臨瘴壑。心入寒空。遙聆梵音嘹喨。幾墮無想。若非座下聲震塵剎。則是不慧耳聞十方也。不慧墮此炎荒。不減銕圍。昔聞菩薩亦向此中作大佛事。而如來光照兩山黑暗之間。皆成淨土。此非諸佛大言也。近於穹廬中。所作公案。聊持一葉。奉供九會之眾。想十方諸佛。見此希有事。亦再嘆奇哉。天南雁飛不到。尺素難通。獨有文殊右手。可伸而至。儻不捨有緣。惟願攝之。

  與幻一律師

  古云。割髮宜及膚。剪爪宜親體。蓋爪髮疎。而膚體親也。憶下劣被罪之秋。法門震蕩。神鬼驚泣。座下辟糓飲水。再四周旋。恨不得以身代之。非有切於肌膚者。又何以至此哉。是所謂關心法門。有同體之休戚者。是以法為懷。願以法謝。楞伽一部。是足以醻之。

  與廬山圓通寺大眾

  曹谿糞埽頭陀。敬白廬山圓通合山大眾。惟吾曹谿六祖大師法道。由南岳馬祖大唱於江西。至有宋時。最盛於廬岳。而圓通甲於諸剎。為第一弘法之所。訥師峻節。大覺高風。迄今五百餘年。水鳥樹林。谿聲山色。不異當年諸老陞堂入室時也。況殿宇巍峩。鐘鼓交參。向來無恙。惜乎聖人已遠。此道無聞。汝等諸人。墮於流俗。但知粥飯氣息。不知有從前佛祖向上事黑業更深。心光埋沒。以致龍天見怒。回祿生瞋。一旦遂為煨燼。使琳宮梵宇。委為荒榛。是雖五運使然。寔由汝等業火所燒。變淨土而為火宅也。汝等能知及此乎。所幸佛祖有靈。先得總持。作汝等依歸。心忘人我。力合異同。令汝等各捨貪癡。共為一命。從前法道盛時。不過合千萬人如一身耳。今既如此。又何患叢林不重興。祖道不再振耶。苟從茲以往。心心不退。念念專精。一直向前。至死不二。即可化穢邦成淨土。變火宅為蓮池。況片瓦根椽。咸出十方之力。復何難哉。所大患者。心不等。誓不堅耳。總持長老來曹谿。具述大眾懇意。欲老夫權為汝等作導師。此雖法門所當為吾徒分內事。但老夫夙業未消。罪根未拔。安敢率意妄為。重為法門笑具。儻蒙佛祖冥資 聖恩浩蕩。使老夫頭顱。光爍此時。第一瓣香。以祝吾 皇聖壽。第二瓣香。以醻佛祖深恩。第三瓣香。則當供養南岳廬山諸大知識。定當熏及圓通。是時汝等聞香。悉知憨山老人。降生出胎時節也。汝等勉力。幸勿遲疑。珍重珍重。

  與宗玄禪人

  公靈根夙植。不失正因。閉關藏修。屏絕外緣。正是吾輩真實行履。但不審曾蒙善知識開示。得正修心法門否。關中定非悠悠歲月者比也。書中具云。因看老人金剛決疑。夜夢通身骨肉。俱被換却。但求換心不可得。此是公夙習般若。靈機渙發。因公靜中。妄念潛消。不覺夢中。現此境界耳。雖是夢幻。正是用心得力處。若以此夢。時時參究。向心不可得處。著力看覰。覰來覰去。久久自有真光獨露時也。豈不見二祖侍達磨。乞師安心。磨云。將心來與汝安。祖云。覓心了不可得。磨云。與汝安心竟。祖於言下大悟。遂受西來衣鉢。公求老人換心。正好與此公案同參。即今老人。問公將心來與汝換。公又作麼生。把作夢中語會耶。不作夢中語會耶。豈不見。佛言生死涅槃。皆如昨夢。政恐公將夢中事。作實法會耳。金剛以六喻。為入般若之玄門。且夢為六喻之首。公能以此夢事。例觀諸法。則法法如夢。畢竟不可得。不可得處。為般若歸極。公若未了。但將二祖問達磨公案。時時參究。自有忽然夢破時節也。

  與雲棲寺大眾

  老朽仰暮大師。三十餘年。向以業牽。未及一造丈室。自恨生平闕緣。昨持瓣香。贍禮龕前。儼在常寂光中。與諸法侶周旋謦欬。想大師必發一熙怡微笑也。老朽自還匡山。緬念大師存日。說法不減靈山。其調眾條章。因事制宜。即乘時律部。精詳曲盡。惟諸大德。受化日深。根已淳熟。況枝葉不存。唯有真實。故叢林安逸。四事充盈。宛然大師踞華座時。不減毫髮。故大眾身心恬怡寂靜。如明鏡止水。何容纖塵妄想念慮哉。誠如世尊言。末法比丘。能奉波羅提木叉。如親我無異。由是而知。山中法侶。從今日去。至盡未來。受用大師白毫光中一分功德。猶不能盡。何所欠少。所欠少者。一片休歇心耳。若人人放下身心。各各單求。大休歇地。則大明國裏。無容更覓佛法禪道矣。此中纖塵不立。若生一念無慚愧心。則不惟負恩。而自負多矣。聞惠文法師在山。與古德法師。二友相與。夾輔叢林。調和大眾。如侍大師白槌之日。但願在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一語。覿面不昧。即大師日夜放光動地也。老朽老矣。後會無期。故增忉怛。言不盡意。

  與巢松一雨二法師

  頃人來。知公閉關誦華嚴經數卷。尚有餘功閱疏鈔此等精神入法性海。舉世讓公一籌矣。念老朽老矣。棲息空山。舉目寥寥。以是於二公伯仲。不能去於寤寐也。自恨生逢盛世。竟未覩其盛。豈特佛前佛後之難。今哲人俱往。獨遺朽物。且幸有伯仲在。況復各天。欲一言笑。而不可得。抑恐終身無再見之日。老朽此際諸念皆灰。獨以伯仲為懷者。所重在法門也。老朽山中雨雪連月。擁衲石牀。纂華嚴經要。至十地品。夢中偶有一偈。最可為公道。或佛神力。故假老朽。以發伯仲悲願也。別錄寄覽。用發一笑。只作夢語看耳。頃檢楞嚴通議前卷中。破執文中。似初機難於埋會。儻於中果有不通處。願公為我通之。以法忘情。正不當有人我見耳。匡山景物。最是愜心。第助緣為難。頃於七賢峰下。如蓮華中。結一草廬。可稱極奇絕處。思二公相對一談。亦萬古快事也。有懷不禁。燈下草草。

  與黃檗無念禪師

  心光洞照。為日久矣。不慧忝在法門。道不勝習。泛泛一生。無所建立。至於曹谿為六祖道場。又以障重。不能卒業。往承師重念祖道。託梅公為護法。比時不慧已之南岳。機緣不偶。有負慈念。今來曹谿。但了人情。非敢妄意有為。況年已衰。時已過。縱有夙願。亦待來生耳。昨過廬陵諸君子。皆以青原未了公案。切切痛心。頃聞梅公轉虔臺。舉皆相慶。意將仰借文殊遙伸右手。一摩其頂。令其速證此莊嚴佛土大解脫門。然曹谿青原嫡骨父子。惟師以未盡曹谿之願。施之於青原。師以荷擔此道為心。安住平等法界。必不悋一彈指也。何如。

  答愽山無異禪師

  老朽自愧。道不勝習。無補法門。向為業力遷譌於海外者。二十年所。遠託異國。若無聞見。即令師大建法幢。竟未一通消息。丙辰夏。避暑匡山。因頑石。乃能悉其道妙一班。且恨未及見也。頃聞令師入滅。傷嗟乎。法門薄怙。哀悼久之。比知座下開法於愽山。喜不自勝。辱書幣遠及。以令師塔銘見委。喜懼交心。義且不敢固讓。因念我 明二百年來。禪道寥寥。傳燈闕典。何幸得令師蹶起一代之衰。所係匪細。苟不能開正眼綱宗。則使後學無以接響。此再四鄭重。而不敢輕舉者也。然老朽自信。不謂非令師之知己。故深入其三昧。而略其麤迹。況為文之體。亦不能冗載。銘中但舉其正令。其餘實行。別作一錄可也。深愧不文。聊足以寫萬一。其中無一字敢苟且。恐將來為傳燈所采。自有具眼者。幸諭諸弟子。不可妄意增換。不唯傷文體。且減令師之光明。是可懼也。幸心諒之。在老朽為法門義當讚揚。辱來儀斖疊。增愧多矣。敬為莊嚴三寶以重法乳之誠不盡。
  又。
  咫尺相望。如在眉睫。音聲相及。不隔一毫。乃辱惠問勤勤。復承慧炬遠照。破我暗冥。相對灰心。益我三昧。法愛之厚。無踰此者。念茲末法。宗門寥落。正賴維持。所悲後輩澆薄。真實者少。多恣黠慧。偷心更甚。非大冶紅爐。不能鎔此陋習。更願不倦津梁。益加鉗錘。是所至望。所云若而人者。以老朽為法門故。曾有口業。無怪爾爾。普賢以虗空舌。稱讚諸佛。固其本行。豈在報乎。公當默然。再不必以此置脣吻也。

  與雲門湛然禪師

  西來一脈。至我 明百餘年。一絲垂絕久。未見有力振者。何幸得公蹶起東南。建大法幢。獨揚單傳之道。以開羣蒙。使法門後進。頓捨陋習而歸之。如水赴壑。誠一代之偉事也。老朽昨遊吳越。幸覩光儀。慶法道之盛。讚莫能已。老朽愧辱法門。一毫無補。且今老矣。比匿迹匡山。以送餘日。閉關絕緣。一息待盡而已。廬山故稱西江名勝。不惟蓮社肇基。即歸宗自晉開山。有唐赤眼禪師。大闡宗風。下至佛印真淨諸大老。三十七人。皆傳燈盛烈。墮荒榛者。百餘年矣。近以達師發起因緣。重興以來。二十餘年。猶然故物。老朽但有慨嘆而已。護法汪公。邢居士。擬奉迎座下。以光揚道塲。老朽聞之。歡喜讚歎。惟公正當盛化之時。名山勝地。地靈人傑。因緣不偶。想必欣然。命錫大千掌果。定不以山川遠近為懷也。

  答四一授公

  投老匡山。掩關養疴。僅存一息。遠遣手書。以經論二疏見示。辱委為序。衰病連年。眼目昏花。頭重眩暈。不敢展卷久視。日唯昏睡。是以未能盡閱始終。不得妙指。安敢妄擬。以此不及奉命。儻天假之年。衰病少愈。尚當讚嘆有分。

  與關主修六逸公

  昨來一塲惑亂。想已平貼。此事不是挾帶做得的。要須斬斷命根處下手。一直做將去。更不當佗如何。我又如何。纔有絲毫存在胸中。便被佗掉弄矣。今日此段因緣。乃百千劫求不得的。若是早有今日之緣。則不流浪到今日矣。今日幸有此大因緣。豈可輕易放過。百年光陰頃刻耳。偷此三年工夫。眨眼便過。咬定牙關。轉頭便是。得做且做。待三年後。憑佗如何。縱不悟道。也了此學道初心。乃是出生死第一步。又豈可出門便打退鼓也。從此著實放下。更莫管佗如何。就是刀鎗劒戟中。也須放身命。況平地白日見鬼作顛倒想耶。切莫狐疑。直須斬斷。快著精彩。不可被佗纏繞也。
  又。
  久雨苦人。不能遣訊。此心未常一念放下也。知公安居寂靜。身心泰然。妄念久自銷落矣。但當妄念銷落之中。自一輕安快活。不可以輕安為受用也。若以此為得。則從此墮於任病。只圖幽幽綿綿。以無事為妙。殊不知此病最毒。久久抱守。則毫無增進。潛長無明。流注業識。命根不斷。終是以唾擦死水銀。絕無用處。當此妄念銷落時。正好著力提持話頭。切切參究。重下疑情。若疑情得力。靠定話頭。晝夜審究。愈究愈深。終有冷灰爆豆之時。若認定無事。不起疑情。終非真實工夫也。高峰語錄。正好為師。且不作玄妙道理會也。勉之勉之。

  與漢月藏公

  聞公以向上一路。極力為人。此末法中最為難得。但眾生識情深固。苟學人以思惟為參究。以玄妙為悟門。恐不能透祖師關。亦難出妄想窠堀也。公如真實為人。切不可以偈語。引發初機。直使死偷心。泯知見。為第一著。庶不負此段因緣耳。若曰。如來禪。祖師禪。如何如何。皆餖飣耳。聞寒灰同居。誠為益友。幸同以此見勉。

  答頑石上人

  善知識為人。如師子調兒。雖一欠一伸。必盡全力。老朽向為公者。誠不惜眉毛。所幸入博山之室。將謂脫體俱化矣。適見來書。猶然故吾。悲矣。足見入道之難也。若此爐韝不化。則將為不祥之金矣。公其勉力哉。所須無足以當法眼。姑置之。幸以本分著力為望。

  上山東德王

  伏惟賢王殿下。聰明天縱。善果夙培。慈德內融。仁恩外著。深居宮壺。存想山林。此實般若因深。誠福慧兩足者也。切念貧道雲外野人。屢荷垂慈。眷顧殷勤。馳情再四。感激甚深。慚愧無地。昨幸親覲威光。仰勞玉體。問道談心。超塵脫俗。此實千載奇逢。三生慶幸。雖瞬息片時。已勝多劫矣。且感信心彌篤。采納不疑。句句投機。心心在道。況以有限生死為懼。無常病苦為懷。此在富貴所不留心者。賢王令所刻意。斯實迥出濁世之表。歸依淨土之門。若非多生善根。何能如此。伏承問日用工夫。敬陳如左。
  戒殺生可以延年壽。寡婬欲可以却疾病。息妄想可以明真心。斷煩惱可以出苦趣。念佛可以生淨土。寬仁可以治國家。懺悔可以滅罪障。慈悲可以養臣民。歌唱盈耳。不如念佛千聲。嬉遊終朝。不如靜坐一日。此上功德。乃却病延年。多嗣永祚之妙法也。真心本來清淨。因妄想染污。而苦惱旋生。佛身元是自心。因無明障蔽。而光明不現。即心是佛。自心作佛。念佛念心。觀心觀佛。一念妄心起。佛做眾生。一念惡心起。佛即造業。一念覺心起。眾生即化佛。一念善心起。地獄即變天堂。所以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造天堂。心造地獄。心淨則佛土淨。心穢則佛土穢。除此心外。無片事可得。是故心想穢濁。則夜夢夢顛倒。心想淨。則夢遊勝景。然而生死如夜旦。境界如夢幻。皆從自心之所變現。若人心心念佛。念念淨土。則現前觀想成就。過去罪業消除。臨終病苦不纏。一念往生淨土。即得見佛聞法。親近彌陀。與安養極樂世界。諸大菩薩。同遊蓮池海會。將來垂悲願力。轉去十方度生。不被生死拘留。往來得大自在。此修行直捷法門。除此心外。皆是邪魔邪法也。故曰惟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切不可錯認穢濁五欲之樂。遮障本有清淨真心。失却本有清淨極樂也。

  與蒲州山陰王

  憶念往昔。乞食人閒。持鉢大檀之門。即辱法眼相看。忘形屈勢。使野人區區。自不知其固陋。出入朱戶。側傍玉顏。若遊蓬蓽。而狎鷗鷺。自非達人。深證無生。兩忘物我者。不能如此德香薰人。不覺點染心骨。別來十載。端若須臾。縱居冷地徹髓冰霜時。或隱隱妄想潛興。妙音色相。儼然現我心鏡也。自入臺山。深賴妙師硺磨之力。然雖上愧古人。要且不失初心。頗有自信之地。未敢有負知己。自爾雲散清涼。妙師振迹蘆芽。山野潛形東海。亦復數年。日坐海印光中。安居澂平世界。塵境幽然。身心日遠。是於大檀音問。竟歸寂滅矣。適萬固老衲。隨緣海上。入我堀中。詢及大檀所證法門。且云日深如幻三昧諸有併空。寸心無住。山野喜不自勝。嘗聞輕拱璧駟馬。而重坐進此道。至有善入塵勞而作佛事者。未見其人。是今見之大檀。足不負我輩知己者耳。然雖山川幽邈。且心光炤明。纖毫不隔。第恐情生故自隔耳。嗟乎。此生已矣。言笑無期。惟願大檀。安心一境。平視死生。是則把臂寂場。至無盡際。豈直千里同風者比哉。未遂接足。故託此寂音。以扣玄默。冀神珠朗炤。不在多言。
  又。
  不覲光相。屈指十五秋矣。人生悠悠夢幻。顧如此耶。惟妙契忘言。真俗不二。若檀越之於貧道兄弟者。法親骨肉。兩閒屬目。難再其人。每妄想一興。心光瞥爾。頓現法身。是知三千里外。不隔寸絲。殆非虗語。龍華譚上人來。得奉法言。手之三復。足見深入無量義處。但貧道黃楊木禪。進寸退尺。乃不自知量。偶落語人閒。遂為好事揭露。不意遙塵天眼。實增慚愧。何敢更辱印證。過譽如此。儻不吝法愛。并流無窮。使千載之下。想見同風。豈直音聲相和已耶。妙師齎藏往雞足此誠一椎兩當。但萬里雲遊。此心不無縣縣。向未有問。達師當代師子也。向云遊目三秦。囑過門下一會。未審至否。然此師風骨。真橫空寶劒。使人一傍。則愛根永斷。豈但能輕萬戶耶。嘗謂像代。可無臨濟德山。而末法不可無此老也。
  又。
  數年不通音問。想檀越髮無遺墨矣。人生夢幻如此。豈不重增悲慨耶。妙師造無縫塔。已呈其樣。必收檀越祕密藏中。他日儻至借觀。不識如何拈出。山野住那羅堀中。修行無力。被山鬼搬弄。直嚷動三十三天。致驚天王震怒。擲於大鞴爐中。通身鍛鍊一番。且使身心俱化。骨肉全銷。以至家破人亡。迄今投之瘴海。孤征萬里。且喜火枷脫卸。慶快行脚。將補三十年前未完公案。意檀越聞之。必心生痛癢耳。今已長發就道。恐檀越愛心不斷。必作天南地北。夢想顛倒。撓亂禪悅。特此問訊。乃報喜非報憂也。惟檀越與妙師。眉閒光明。炤萬八千土。然此萬里。猶在眉睫閒。不知何以攝受我也。
  又。
  一往夢事。前書具見。既皆顛倒。夫復何言。第在世相有成虧於法性無加損。智眼明炤。諒不以之撓泰定耳。山野以幻化空身。投之蠻煙毒霧中。如坐千尺寒巖。萬年冰雪。即有骨未融。而亦為之銷爍也。不審異日賢王。於何處索空生耶。山野近在五羊。得奉法旨。讀之深委慈念眷注之切。細披諸作。皆精心中出。自當光耀千古。比於邸報。見斷髮表誡疏此。實賢王歷劫菩提習氣。於此感發。亦乃負荷眾生願力所持。山野以為賢王。果能親生死如一髮。則必能以一髮引千鈞。以此上為社稷。下為蒼生。致君堯舜。夫復何難。是不待越三界。而取菩提。儻或習發於忠。以忠資習。是不免於徉狂。雖博名高。難收實效。而世出世法。兩皆失之。意賢王必有所以自處矣。便當幸以教我。翹首德音。慰此縣切。
  又。
  塞北天南。相縣萬里。在智眼圓觀。曾無間隔。而妄情自蔽。寧無去來之思乎。不審比來檀越。以法自娛。能無衰惱耶。嘗聞佛為波斯匿王。指不遷之見。以觀河印之。惟我賢王。終日臨流。賭逝者如斯。而見未嘗往者乎。昔者每聆談者。謂四大無常。而佛性真常。則以為祕印。今則謂之不然。何也。以法性徧在無情。而法法皆真。是則五蘊元虗。四大又何加損。觀佛骨金剛舍利之光。是以無生之念。薰有漏之軀。而成佛性常住不壞者。比瞻六祖全身。信乎佛言不妄矣。賢王以此視幻軀。如水月鏡像乎。果於是中。覓之而不得。回視目前。皆曰幻化。而憂惱之情。亦無地可寄矣。鈍根未入此番爐鞴。未免墮半生半滅之見。今入楞伽法性海中。則洞達昔之知見。正若貴魚目耳。由是知古人不肯輕易可人。必到窮原絕迹之地。殆非以知見凌物。殊非把住放行之說。此皆戲論。觀永嘉之見六祖。則一切狐疑。頓然冰釋矣。賢王智炤。以此為何如耶楞伽筆記。皆鈍根年來懺悔公案。寄上賢王。同妙師判之。若此中有容鍼地。則鈍根又當貶入鐵圍矣。
  又。
  計與老居士一別。幾三十年。瞬息頃耳。信乎念劫同一時也。第恐人生浮世。幻影幾何。良友勝緣。不能再得。況參復商異路。宛如隔世。縱精神洞達。而形迹靡從。言之令人悲慨耳。前大義自河中。持法旨來。今忽屈指又三年矣。日月欺人。亦至於此。讀札語知法體耐老。筋骨益強。此老居士。多劫以般若薰蒸。金剛種子。以為胚胎。況為造物遷流者而作真宰。於何不健。深以為慰。山野幻軀入此爐冶。所賴 天恩陶鎔。渣滓漸見消落。撫心感愧。無以報稱。雖坐瘴鄉。不敢一念忘 君恩佛慈也。
  又。
  人生天地閒。忽如遠行客。況以一息餘生。持浮脆之軀。而為客中之客。當此炎荒瘴海。毒氣薰蒸者乎。知賢王以此念我。而不知我以此念賢王也。自入罪鄉。三接法音。琅琅在耳。回想舊遊。不隔纖毫。是知古人不遷之旨。即在當人日用中也。山野年來。此中法味不淺。但不得與知己共之耳。昨某來。具悉賢王起居狀。備審長殿下。仁孝純至。此自般若種性中來。況今得入聖胎。又得滋培長養之力。何慮不臻其妙。且又喜以貧養志。以恬養知。此又從願力而得。燄燄火宅中。求此清涼人物。豈易見哉。惟賢王幻遊浮世。百無可心。可心者。惟此淡薄滋味耳。妙師無縫塔。一手託出其樣子。又在賢王幞頭角邊。即今如從地涌。而分身之眾。未知集否。又不知誰為彈指。開寶塔戶。普集人天。盡見多寶全身也。又不知幽暗眾生。可能盡睹此段光明否。

  與曾見齋太常

  惟公信心篤厚。念道情真。殊非聲音色相者比。至若冥二利之行。蘊護法之心。而以斯道為任。若公與二三君子者。無多讓已。末法之幸。何幸如之。鄙人私念。塵中作主。最難得人。以其現處五濁煩惱深坑。今欲就路還家。不離當處而證菩提。非勇猛丈夫。不敢自視。若果真為生死大事者。第一要具金剛正眼。覷破目前種種幻化。不為五欲技兒之所引弄。不為是非人我之所障蔽。不為功名富貴之所惑亂。不為身心世界之所籠罩。不為妄想憎愛之所牽纏。如是則處世如空。居塵不染。可謂善入無礙大解脫門。所以慶喜示溺。世尊獨以如幻三昧示之。正謂此耳。惟公特為生死事切。願試入此三昧。若入得其真。則如大火聚。觸處洞然。彼何物而敢攖傍耶。世人學道。舉皆捨却目前。別求玄妙。不知妙在目前。往往多作障礙。不得真實受用。且又別生無量臆見。橫談竪說。殊不知即在見聞覺知之閒。但只識破虗偽。不被其瞞昧耳。佛祖說法。如猜謎之技。止以空拳示人。昧者不知。謂將果有奇特之物。生無量圖度之想。若智者看破。殊發一笑。由是觀之。則佛祖亦無奇特。止是不為諸幻誘惑之人耳。故云。諸優戲場中。一貴復一賤。心知本是同。所以無欣厭。看破則無欣厭。無欣厭則無取著。無取著則無障礙。無障礙則得解脫。得解脫則無法無縛。無法無縛。則不被生死拘留。如此可稱具金剛眼大智人矣。不出生死而證真常。不涉程途而登佛。地。豈非雄猛大丈夫哉。鄙人憶昔。偶以無礙大解脫門。一語突出公前。然公著意扣之。鄙人常數舉其玦。觀公眼目動定。似未全身擔荷。故雖去百餘城。而法愛之心撲落不下。不惜遙伸一手。再為舉之。殊不覺舌長拖地也。
  又。
  緬惟道誼真期。頓超色相。妙契忘言。初無彼此。良以獨居幽眇。寂寞情深。心境寥寥。豈不依依法中骨肉。頃月清上人來。承動定勝常。知己善於日用工夫。漸增綿密。逆順境緣。無非佛事。第恐於佛事中。增益知見。以為病刺耳。看來此事。原一平等真際。任運現前。了無遮障。吾人所以不得真實受用者。誠所謂四相潛神。非覺違拒者也。悲夫末法。五慾熾盛。盡被燒然。孰肯留心冷地。惟公力荷擔之。自非般若緣深。何能篤信如此。更冀順時勉圖。志登彼岸。庶不負法門知己所望也。那延僻處東鄙。為蔑戾車眾。埋沒倒置久矣。鄙人不自量。適當其衝。非敢振起名山。抑願度諸難度。自非內恃寸心。外仗諸大知識神力所被。則所不敢留影石室也。
  又。
  十月得接西來法音。儼如色相臨我石室。不獨憶念精真。抑及道心濃厚。皎然徹見高抱矣。忻躍何如。悲夫世道交喪。人心汩溺。火馳而不返。槩不知其誰為己有也。豈得挂齒於生死大事哉。惟公所云以此事為大。且痛切如此。實雄猛丈夫之所能者。但不知於日用一切順逆境緣。能炤破否。於一切煩惱習氣。能消磨否。然此事鄙人早年。切切用志。將謂萬分奇特。只今十五年中。窮歷冰雪。冷地看來。原無異樣。願公但只於此身心世界。圓觀一念炤破。如鏡中像。來無所黏。去無蹤迹。直令此智現前。如大冶紅爐。一切境界。煩惱習氣妄想。觸之如片雪輕霜。不可依傍。又如太阿當空。誰敢攖其鋒者。此則名為大自在人矣。何者。良以吾人本體。原是妙明真心。圓炤法界。本無身心我人世界生死之相。因最初一念妄動而有生。因生有滅。既有生滅。即名生死。既有生死。則有身心世界虗妄之相。宛然具足。被其籠罩。所謂迷本圓明。是生虗妄者也。由是吾人認以為實。不能炤破。故為生死拘留。故於一切境界。若功名富貴。人我是非。喜怒哀樂。妄想情慮。兒女眷屬。種種意態。諸生死業。皆在目前。念念與之打交滾矣。安有一念暫息哉。一念暫息且不能。又安能圓觀洞炤。當下消滅。如片雪紅爐者乎。是則雖為生死。而不知生死之根本也。由其不能於此炤破。加之求道之志。與之角立。便起無量欣厭思算之念。思算日深。則厭離日切。苦惱日重。將謂必待捨離而後能。若終身不能。則終身於此絕分矣。豈不虗生浪死哉。此蓋世有志者之通弊也。至若有志於塵勞境緣上作工夫者。又以見聞覺知昭昭靈靈。緣塵對境生滅之念。認為真實。都謂即此便是。此又病中之病。最難治者也。良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此正所謂識神之影明。妄想之機關。生死之堀穴。所知之大障。此尚非真。況彼緣塵擾擾者乎。由其無真知見人。與之決擇。大都流入此弊。見之不明。炤之不破。若是則雖為生死。而實重增生死。豈不謂病中之病也。惟公既為生死痛切。則願不可坐在此中。亦不可思算厭離等待將來。但只日用工夫。將一切境緣煩惱身心世界。一一炤破。目前無有一法當情單單的的。於一念妄想未生以前。一覷覷定。任他種種變幻起滅。切不可追隨。譬如明鏡當臺。雖現色相。而無去來之迹。如此鑑炤。久自圓明。圓明則生滅無寄。生滅無寄。則生死何從而寄之耶。此則雖非要妙。乃初心第一步之要緊處也。惟公以道相看。即道中骨肉。既為生死痛切。就當隨處下手。更不可思算等待。虗拋日月也。信口不知所裁。願公朗炤而力圖之。

  與汪南溟司馬

  某憶往昔。參長者於毗耶離城。辱慈光洞炤。不以下劣。授我金剛如幻三昧。是時猶住音聲色相閒。雖其心領神會。尚成眼鈍頭迷。至於廣大自在無礙解脫門。深信長者獨證之餘。皆無入者。某固識之而未能也。蒙以法示我。動之以定。拔之以智。喫喫相為。恨不能令我七日掩關。一超直入。爾時某雖暗鈍。豈不勇猛躍然。良以絲毫未透。如隔千山。此古人親證實到真切語也。既而長者隱宰官身去。復教某善事良友妙峰禪師。長者無他念。蓋悲法門寥落。屬望區區。將有以負荷耳。臨行迴旋。說偈叮嚀。懇懇言外。不啻骨肉。斯豈常情哉。盡皆法愛也。清涼分錫。某傾一命。以事知識。如妙師者無二志。是故十年巖穴。耿耿孤明。一念冰霜。心心獨炤。雖痛徹骨髓。有愧古人。至若比比小歇場。亦頗自信。此皆自我長者大智光中所流出也。敢忘所自。有負於知己哉。比知長者深證無生。遊戲人世。某固願一振錫。走繞禪床三帀。以謝慈惠。良為宿業所引。至於東海。愛此深山大澤。志卜納此枯骨以休。其於長者妙音色相。未嘗去於三昧也。[曼-又+万]室老人。豈不時時遙伸右手。過有餘城。為一摩頂攝受乎。

  與周幼海天球

  往從長者。遊王舍城。嘗坐四衢高樓。共談不二。爾來瞬息十年。都成夢幻法門矣。鄙人居五臺十七年。寒徹心骨。幻體不禁。遠尋東海暘谷。結廬以居。所居二牢。東海名勝。乃佛經所載。古那羅延堀者。鄙人卜於最深幽絕處。其形則背負眾山。面吞滄海。羣峰擁抱。中藏一菴。天然奇妙。建立禪堂數楹。聊為裝點化工。容此幻眾。上倚重霄。下臨無際。儼如蜃結。長波入座。魚龍繞階。而梵侶經行。影沉空水。端入琉璃之鏡。竊憶長者年高。苦無濟勝之具。似不能入此海印三昧。敢求妙書數篇。縣之高閣。再得長題數篇。競秀乾坤。則是長者法身。常住此中矣。長者能如願乎。

  與瞿太虗

  貧道往持一鉢。走王舍城。首參長者。重辱慧眼相炤。頓入不二法門。連牀促膝。每為終夜之談。令諸初心大士。皆發無上菩提。此一段般若勝緣。皆吾長者宿願所持也。慨茲末法。斯道寥寥。求之真諦。凡在色相之閒者。宛若陳人。未嘗不拊髀深悼。若夫揭疑霧於性天。索玄珠於智海。非長者罔象之手。誰可當之。西郊慰別。雪滿祇林。片言見心。痛徹骨髓。直使天華錯落。釋梵欽崇。慧日圓明。魔宮震坼。惟此因緣。又非淺尟也。別後三千里外跬步不移。百萬法門。寸心無住。在路沿緣。長至日方抵白下。諸凡無恙。所持大藏入寺之期。舍利散於重霄。祥光現於塔表。光光北向。網網交羅。瓦礫叢林。普皆金色。人天瞻仰。不可勝計。感應之徵。一至於此。豈非長者末後半偈。預為授記耶。期月效事。即歸海上。逼除二十五日業以入堀。與諸龍象誦長者無量義。各各皆發正等心。但不審維摩室中諸大士。身心能無疲厭否。

  與顧朗哉

  別來坐此瘴鄉。飡嵐煙而飲毒霧。頗與嚙雪吞氈同味。每念龍華樹下。細語論心。海印光中。長吟發嘯。此境此時。但一興懷。炎蒸頓失。是又足下洗我此心也。斯又夢想所不到耳。長安火宅不減炎方。誰與足下清涼熱惱耶。山野此中冰雪心腸。受用不盡者。具在新刻數種之中。願與足下共之。

  謝毛文源待御

  鄙人初念世道寥寥。自知匏落。甘伏巖穴。尋見末法之餘。人心不古。大都皮膚損益倒置。故逃遯海上以自休焉。不意 聖澤無私。法雲廣布。光被海宇。濫及草茅。降斯盛典。置此名山。以垂萬世。然而雖為正治之餘。實所謂治天下者。將以為真治之事。爰自受命以來。夙夜惶悚。人微事重。不能敷揚教化。誠恐有負 聖心。湮沒聖典。懼徹心骨。比者天幸明公。現宰官身而作佛事。一彈指頃。頓令海印發光。須彌涌動。天人忻悅。磨幻傾摧。使我法王正令全彰。羣生向化。非夫妙契契靈山。亦乃乘宿願力。以緣會象形。鼓簧斯道者耶。誠可謂世出世法。真俗交歸。人非人等。歡喜無量。恭惟盛世功德。實並山海同其高深。明公法身。當與 社稷相為常住矣。營建之業。奉承法旨。獨檄鄙人一力任之。此實省煩費。所司尤為便益。但寺居深山。道路隔絕。凡百運用。不無艱難。幸馬即墨。力任持之。邊鄙書刻無人。多不如法。止完三碑。尚有一後序。即續圖之。其木植南方。求之未至。天氣逼寒。碑亭俟於春融興造。姑此先報。以了現前公案。惟此勝緣不易。願乞明公。會同大中丞。各垂一機。以當法施。不獨山靈增重。萬世之下。猶闚妙音色相。於孤峰片石間也。草凟威嚴。不勝惶悚。

  與張守菴

  嘗聞佛說學般若菩薩。即為擔荷如來。今見我公。如是用心。求無上菩提。誠信世尊言不虗也。切念末法。法門衰替。若非我公全身擔荷。何得慈尊光炤十方。且如天人多受欲樂。不省發菩提心。又非我公天鼓音聲。無思說法。何由能解佛之智慧耶。是則公為真報佛恩者。不知誰為報公之恩耳。嘗念常不輕菩薩。授記人人成佛。即有以惡罵捶打。菩薩皆悉能忍。此乃吾佛觀此末法眾生。多剛強難化。若菩薩願於此時。弘通佛法者。須具堅忍力。精進力。大慈悲力。方能善入塵勞。而作佛事。若此三力不充。但生一念退墮之心。則不能頓超五濁矣。鄙人自謂世尊現身東方。安坐海印道場。日每諷誦華嚴。六時不斷。且又善巧說法。而以種種譬喻因緣。演說諸法。頓使天龍欣悅。頑石點頭。十方雲集。菩薩推擁不開。但毗耶室內。多有小乘。每於齋時。見鉢中無水。竈裏斷煙。人人皆生疲厭望食之想。鄙人雖善談不二。愧無維摩神通。遣人前往香積請飯。以解大眾之飢耳。承慈恩重會普光明殿。昨構木南方。今已登彼岸。其法海無涯。全仗神運耳。喜不可言。鄙思再得。充滿三千。則可三展淨土。可容十方分身諸佛矣。若少一毫端。則不免又勞彈指也。
  又。
  昔人多為法忘身。未見實事。今于公見之矣。今目前誰不強口高談。向佛門中做地獄種子。及拔一毛。皆生死相關。何人能似公生平解脫。視生死如遊戲。一切禍患了然不動於心。古偁大力量人。便是此等樣子也。嘗聞菩薩。為一切眾生。甘受三途之苦。公為大地眾生。捨此身命。猶是本少利多也。記得與公別時語云願老和尚。說法利生。我安心歡喜。為法門死。只此一言。入在貧道金剛心中。窮劫不壞。直至成佛。亦不能昧。此非大菩薩人安能如是。貧道自入瘴鄉。因此一言。不能傾刻怠惰。專以度生為事。以佛法為命也。今將三年內所著諸書。皆發明佛祖心印。究明大教旨趣。以此祝 聖壽無疆。報護法之德。萬分之一也。但願公仗此法力。早蒙解脫。尚冀未盡之年。廣作無邊佛事耳。

  答龔修吾

  尋繹所問三則。皆從山僧無念一語中來。然非公真切工夫於本分事者。究論不能至此大段。今人作工夫。多墮識情窠臼。錯認光影門頭。但以昭昭靈靈為妙悟。却不知昭昭靈靈者。正熠熠妄想耳。且又將心待悟。以謂此中實實有箇光景。為所得之地。此皆未達究竟心原。而以有思維心。圖度無思維境界也。然山僧所言。無念如空者。非是斷滅無知豁達空也。論云。心體離念。離念相者。等虗空界。以其吾人心體。本自靈明廓徹。廣大虗寂。本無纖毫妄想情慮。清淨光明。了無一法。永離諸見。本無身心世界之相。但有一念妄見。即是生死根本。何況種種思算計較耶。吾人做工夫。第一要諦信自心。本來清淨光明廣大。而觀此現在身心世界。皆是幻化不實。如夢中事。如太虗浮雲。倐起倐滅。起滅自彼。而吾心體寂滅。湛然不動。雖有種種分別計較之心。總是妄想。以清淨心中本無此事。由其心本無生。所以山僧說無念耳。是則所無者。但無一切分別妄念耳。豈是斷滅頑然無知耶。故老龐云。但願空諸所有。切勿實諸所無。是以山僧示人作工夫。先有的的信得自心。如此而於一切時中。但任運觀之。凡有一念起處。即是妄想。當下一覰覰定。勘此念畢竟向何處起。不知起處。莫道不疑。疑至極處。當自了知。不知亦不許思算。亦不得相續攀緣。如此看來。久久純熟。自然心體靈明寂滅。現前一切妄想情慮。如湯消冰。應念化為真心矣。到此方信自心。真個如此廣大靈明寂滅。始信心佛眾生。本來平等。了然不疑。無復他念耳。若果無他念。不妨念念而竟何念哉。至此亦無光景可得。即此便是工夫。不用別求主宰。然此段工夫。切不可將心待悟。亦不可向光影門頭。把作實事。亦不可將他古人言句。存在胸中。當作自己知見。亦不可作道理玄會。亦不得除去目前。別尋好處。心境本來一如。不可話作兩橛。亦不可說心在腔子裏黑漫漫地。古人目為黑山鬼。堀若墮此中。最難出頭。若心體離念。即是常寂光土。何用別求淨土。若一念圓明。心體離念。觸處逢原。可謂大自在人耳。公果的信山僧此說。則前來三疑頓斷。不必分星擘兩也。若一一搜求差排。更增馳求妄想耳。惟公為道真切。但願從今以去。將前一切伎倆知見放下。再將求玄尋妙。佛法知見一切放下。若一切聖凡情盡。非真而何。所謂但盡凡情。別無聖解耳。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四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五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書問

  與陸五臺太宰

  伏惟老居士。親授靈山付囑。來此末法。現宰官身。匡持像教。數十年來。法門九鼎一絲。唯老居士一身擔荷。山僧居常獨處山林。每感護法深恩。未嘗不涕泗交頤也。往以未得瞻禮為闕。春時祇園暫對。業已慶快生平。既而東歸海上。復聞闡提作大法障難。心甚驚怖。賴我老居士以衣覆被。不獨使法門安堵。抑令大藏表顯。人天無復驚疑。某每對三寶。然香煉臂。以醻法施之心也。致謝無量。其臺山大藏因緣。料已不二藏公。向未有聞。想奉持之心。益堅固矣。

  與李廓菴中丞

  憶昔長安月夜。促膝談心。香積良期。飽飡不二。回首風塵。從茲隔絕。一別幾十年所矣。念忠懷道誼。耿耿精明。常目在高空雲漢閒也。嗟嗟濁世。道與時違。薄福眾生。不能睹麟鳳之祥。惟無長者。政若驪龍失頷下之珠。不獨九淵無光。抑且孤負貧濟。又安能望臻極樂。以享四事之豐乎。況復魔黨橫行。夜叉四出。而噉生人之肉。可謂無安猶如火宅。不獨炎洲赤土也。伏惟長者。凝神澹泊。遊刃玄虗。引松竹之清風。發氷霜之高韻。不減羲皇太古。山僧比業重愆。墮茲瘴海。僅持一息。聊復四年。朔雪炎方。相縣萬里。追憶舊遊。豈可再得。雖絕徼遐荒。而草木有知。安能一日忘於陽春惠澤。不識白毫光中。曾一照及罪垢頭陀。以業因緣而行佛道否。

  答許鑑湖錦衣

  辱垂問法語數則。鄙人鈍根庸流。安可以副高望。聊竭比量。奉醻來旨。所云西來意者。畢竟西來有何意耶。若果意自西來。則祖師未來以前。此土人皆無佛性耶。殊不知此意。人人本來具足。不欠絲毫。似衣底明珠。向自有之。佛祖但一指示。原無實法與人也。若作實法會。則遠之遠矣。所云坐禪。而禪亦不屬坐。若以坐為禪。則行住四儀。又是何事。殊不知禪乃心之異名。若了心體寂滅。本自不動。又何行坐之可拘。苟不達自心。雖坐亦剩法耳。定亦非可入。若有可入。則非大定。所謂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又何出入之有。心本無相。有相則非真心矣。斯皆妄想攀緣影事。豈可當以為真乎。所云念佛者。即是念自心也。若心淨則佛土淨。心土若淨。無生死亦無去來。所云看話頭可以入道者。若道屬話頭。則可人人易入。亦有看之而不入者。殊不知此乃古人一期方便。如敲門瓦子。所謂借路經過耳。豈實法哉。然攝引初機。須是從者裏鑽過。始得下手工夫。古人自有方便。直以單提一念為主。如寶劒橫空。佛魔俱斷。情塵何敢攖傍。如是用心。若一念精純。諸緣頓脫。所謂一門深入。久久當自信耳。

  與孔原之

  念與足下同鄉土。豈獨同五濁穢土耶。推之本鄉。實同一法清淨土中來。山野自知歸路。忍拋足下。寧不把臂乎。昨臨行作數語。屬弼生留別足下。且引王維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之句。此蓋就文士痛處劄錐。足下即不能於此悟入。願歸命三寶前。受持圓覺經一卷。精心熟誦。字字不忘。待三年後見山野。以此當供養。聞足下道伴。信心清淨。願足下教之以念佛法門。求生淨土一門。可以深入也。計高選在即。臨事冀善保重。且五濁惡世。非體菩薩大悲心。決不能使眾生歡喜。願足下體此。

  與郭美命太史

  承命為勉師塔銘。業已草草報覆。惟依樣畫葫蘆。不敢妄意增減。但於公所謂見悲於法門者數語。此瀝公肝腸之苦。第勉師無以為辭。惟是時不無流涕之嘆。鄙人特為表而出之。使後之觀者。亦足以感發於公今日之心也。公亦以我為增益謗乎。其銘則脫然翻案。此則不敢讓公矣。

  與吳運使

  承示名公書記。欲山僧印證。大段世俗之學佛法者。多舛駁不精。難以著相。定於是非之辨。若非久留心佛法禪道。歷參真正知識。以淘融滓穢。蕩滌塵習。而但取依稀彷彿。學相似語資談柄。作影身草者。斷斷難窺實際。即有真心為生死大事。且又執我見。立牆壍者。又沒交涉。今所謂名公者多矣。雲外野人。又何敢妄擬其優劣。幸有管東溟居士法眼存焉。東溟先執業於楚侗公。今觀此書。所以力救楚老之弊。不避斧鉞。此正謂當仁不讓於師。非具正法眼。秉慧劒。稱雄猛丈夫者不能也。山僧就中略視一週。已見大意。然管君見性。亦未放許透徹。要之秉教奉行。苦心深慮。言言有本。事事有君。殊非漫語。且就此中。亦不能見管君長處。公儻若留心此法。請讀圓覺經千萬徧。字字融通心地。以至忘言契會。自有一念相應處。是時公自有分曉。不必廣求佛法。亦不必多起知見。定不隨他人脚跟轉矣。古語有云。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他人行處行。此非虗談。公若果趨向此事。切須真實為生死大事一著喫緊。萬萬不可作戲具增口過。以公真心待三寶。故山僧亦披肝露膽。不避譏嫌。為公道耳。

  與黃子光

  時來安坐海印光中。與諸幻眾。揮塵默談。頃閒賢伯仲氏。炳然現我三昧也。惟幽居遠市。閉戶究心。山色在目。溪聲滿耳。未必不對法身而聆長舌耳。春來動定勝常。知坐進此道。歡喜無量。且云爝然於中。有難對俗人言者。誠哉此事。惟在自知自信。正如啞人食甘飲苦耳。其實何可吐露耶。寄去大慧語錄。幸時披剝。冀足下時與此老把臂共行。直使佛祖避舍三十。日來所作水月道場。空華佛事。隨見影響。候莊嚴有緒。當迎杖舄。共升法殿也。右臂不仁久矣。不能公布作書。一語普告。

  與黃梧山

  惟足下。夙植靈根。但今成熟未深。所賴信力堅固。不被諸煩惱魔之所傾動。時方息肩苦趣。正當頓轡先登。以策萬里高步。駕此津梁。不意天摧法幢。一旦分崩離析。遂至於此。朽夫法眼而觀。了無塵迹。所苦正在諸同志者。道力孱弱。失此依怙。為悲戀耳。朽夫雖朽。惟以利生為事業。若忘足下輩。則忘自願力耳。此語非妄。此行萬里。其別諸君語。遞相發明。幸同觀之。

  與黃柏山

  吾佛出世。全在機感因緣淺深。以彰法之久近。感深則久住。緣淺則易壞。此理固然。今海印道場之在東方。如日月光於幽谷耳。長松巨石。稠林陰翳。終天莫睹。今觀其不能久住者。殆非佛日炤臨不深。實在機感者。煩惱稠林。障翳不淺耳。又何以常情論成壞去就乎。所願障翳頓除。何患慧光不朗。朽夫此行。萬里長空。一般風月。有何去來之相。惟尊人無恙。子光得所。足可安心。異日感應道交。依然海印三昧也。

  與江吾與

  善知識出現世閒。遊行自在。如大獅子。所作皆奉如來所使。教化成熟一切眾生。以此為事。乃至為一眾生。不避三途劇苦。刀山火聚。不以為患。以朽夫今日之事觀之。但願得一人。能不退菩提心。成就最上因緣者。則朽夫實所甘心。否則七寶莊嚴。皆屬有漏業因耳。又何取焉。今朽夫擲身魔界。僅僅一紀。而其開發信心。知有此道者多。但緣未熟耳。以今視昔之東鄙。猶古今異代矣。且一時從遊者。惟足下習染最重。今見足下書。翻然改圖。是不負此心。雖萬里如面。豈不欣然就道耶。

  與即墨父老

  離合之情。悲喜自昔。去來之想。夢寐為勞。蓋心苦於知己。念切於有緣。在古聖賢猶然。況恒品乎。聞之一飲一啄。皆屬前緣。一貴一賤。交情乃見。若山野之於諸君子。一紀之歡。不減骨肉之愛。萬里之遣。重遺手足之憂。其不稱千載之知己。多生之有緣乎。諺語云。得一世之榮。不若得一世之名。即山野之於山海。固不能流芳。適足以貽笑。不知兒童稱說。父子相傳於幾百年也。況復布慈雲於邊地。明佛日於重昏。開性海之原。轉文機之軸。下成佛之種子。孕作聖之胚胎。山野心知此段公案。深信上天之載。自有無聲無臭者存焉。又何以論空華凋謝。瞖眼較得失乎。苟知去彼取此。則諸君子可稱出世知己矣。

  與陸太宰長公

  惟太尊人。乘悲願力。現宰官身。作大佛事。為一代人天眼目。世出世法。打成一片。總歸金剛心地。即山野所習知者。自出世以來。乃至末後垂手之際。未嘗一念捨護法心。度生之事業也。比雖順世無常。隨乎幻化。而法身體堅。即三灾彌綸。湛然常住。不獨社稷之勛。澤及億世。而法門之功。當與須彌共峙矣。嗚呼。法幢既折。四眾何依。一利大檀。誰許白牛之駕。悲在法門。實能令人痛絕也。所幸居士為克家之子。不獨世其世家。而亦世其出世家聲也。所悲在彼。所喜在此耳。山野遠處遐荒。身嬰罪地。恨不能持瓣香。詣龕室。作梵唄以讚功德。而此一念。業已飛越碧海長天矣。遙持半偈。以供真前。想在寂光。必歡喜攝受。願居士念此片心。聊引侍者。代繞三帀於座下。幸無以荒唐而拒之也。

  與汪仲嘉

  憶往昔從賢伯仲遊。尚在兒童。一別三十餘年。不知日月向何去。頃貧道以業風吹墮羅剎鬼國。昨南來真州。驀地相逢。恍然如夢。以情視之。不無悲慨。以法眼觀之。自不見有絲毫去來動靜也。貧道坐此瘴鄉。一息千日。若從前造道如此。可不讓古人。今將總洗前愆。不敢不勉力自策。故於荷戈之際。力究此心。始知從前知見。多落光影門頭。苟不蒙 聖恩。大施鉗鎚。安知有今日事。回觀 天子爪牙。不險於黃檗拄杖。愧鈍根不若臨濟。當下三拳一掌耳。

  與管東溟僉憲

  憶昔山樓對坐。每聽玄論。是時尚在顓蒙。雖不知維摩室中之祕。蓋亦心知其為不思議人也。別來三十餘年。謂如食頃。信乎如來出世。始終不出剎那際三昧也。貧道每自尅責。徒生斯世。枉入空門。雖有志齊古人。然恨不得古之知識。如臨濟德山雲門諸老。為之師匠模範。即能以般若之火。鎔佛性之金。而欲求為真正佛祖面目者。蓋亦難矣。是以二十餘年。苦切山林。個中未敢輕放一綫。種種幻化之緣。舉皆空中佛事。亦未肯以空華翳目。此一念孤光。惟有如來神通天眼。盡知盡見者。是可與知己者道耳。頃荷諸佛神力哀憐。而以不思議事攝之。貧道一遭世變。即私自欣。謂鐵圍重關。非此鉗錘。不足以摧碎之也。爰自歷難以來。獨以金剛正眼視之。從始至今。就中歡喜之心。不減平昔。且日益過之。所以彌感 聖慈。深荷佛力。此心又惟佛可知也。貧道常謂。古今異代。聖凡異路。然雖出處不同。事行各別。亦各有其志。莫不因言宣志。即事見心。易演於羑里。騷發於江濆。道德著於出關。南華作於遯世。是雖性情殊途。而志則一致。舉皆心假言詮。志藉事表。若夫貧道者。自知習氣所鍾。鍾於忠義。居常私念。丈夫處世。既不能振綱常。盡人倫。所幸身託袈裟。即當為法王忠臣。慈父孝子。所以三十年來。苦切此事。至若千尺寒巖。萬年冰雪中。徹骨徹心。[陟*頁]一生九死者。又不止今日事也。所恨歷劫習氣。欲頓盡於一世。固其所難。要且自知妙悟。萬不敢望於古人。而此一念精真。即窮劫不退。此非妄語。痛念生此末法澆漓之世。偶被業風吹扇。好事者。即以法門人數口之。愧理不充。行不備。不足以取信天下後世。復遭此逆緣。類墮俗數。其迹既眇。其心益微。尤難見信於一時。至若生死大事。實在己躬。報佛深恩。寧無有地。聞之人子之事親也。以不辱其身謂之孝。今貧道斷髮毀形。既不能為世間孝子。而罹罪辱行。又不足以終出世事業。真僧俗兩失之矣。豈不虗此生哉。實欲於九鼎一絲之秋。以程嬰公孫杵臼之心。匡持佛祖之命脉。庶不失為法王之忠臣。是故當捶楚之餘。擲此瘴癘之地。不敢一息忘於度生之事。一入瘴鄉。不數日即以楞伽為佛事。三年之內。手著諸書。在干戈壁壘閒。不敢一息懈怠。所以急欲了此公案者。自念久居塞北。走盡天南。人閒極品炎寒。俱已備歷。顧此蕞爾之軀。何當受此燒煑。志有待而形已消。日雖長而生已短。苟不努力強持一息。以法為命。誠恐一旦委填溝壑。即與草木同枯朽矣。況一失人身。萬劫難復。儻或緣差異路。換面改頭。即欲以今日之身。作今日之事。持今日之言。求正今日之知識。豈可復得。是以不知羞慚。亦不計其可否。但任因緣而就。儻一言有契佛祖之心。當知音之賞。則夕死亦足。何暇顧雌黃。審得失。以適眾口之辨哉。明公知我者。其不以我妄乎。聞之惟聖人能通天下之志。適眾人之情。未聞天下能通聖人之志。眾人能適聖人之情者也。但稟於心。不假於外耳。細誦來教。溢美過情。深感護法精心。悲在同體。不敢以世諦量也。即荷尊慈。所以屬望於下劣者。正如啞人吃黃柏。難以吐露向人。或於楞伽案頭。幸一印正。則千里覿面。夫復何云。第不審未死之年。可能接足承願。如今日之談否。

  與馮具區太史

  憶昔對坐龍華樹下。一別二十餘年。人世幻夢。於此足觀矣。貧道向沉幻網。荷蒙法王正令。以金剛寶劍。而揮裂之。不然。何以有今日。是故彌感 聖恩不淺也。年來瘴鄉兀坐窮廬。惟以楞伽究祖師心印。所幸智竭情枯。於此法門。頗有一綫之路。隨所遊目自心境界。筆而記之。不覺墮增益障。意將以此為報恩地。久躭下劣。慧目未清。不識可與此法少分相應否。古人以此向上一路。徧歷百城。恨以業繫不前。不能三帀座下。謹遣侍者。持請印正。仰願慧光洞照。徹祕密嚴。大施門開。頓示寶藏。實所至望耳。

  與唐抑所太史

  仰辱同體真慈。多方護念。向聞炎方。真同火宅。饑饉餓殍。枕藉道路。山野私念。極境窮荒。為道緣爐鞴。苟能假此鎔冶。塵垢消亡。精真獨露。斯實 聖恩所賜。良不負此生平。適足以報知己耳。又豈敢以逐境生情。重取法門之玷。幸為謝諸故人。仰惟炤攝。更願以道自重自愛。

  與王衷白太史

  嘗謂一切聖凡。皆依如幻業力而得住持。則去來起止。聚散隱顯。無非夢事。今山野萬里之行。良足證之。在智光圓照不隔寸絲。妄想瞥興。淼漭雲天。蓋不知何方何地。所云情生智隔。想變體殊。非虗言也。山野仰藉慈被。諸凡無恙。惟粵中連遭饑饉。乍冒炎蒸。蹈湯赴火。誠可為喻。山野諸所堪忍。惟以幻化浮身。難禁銷鑠。恐即填溝壑。不能再瞻天日。幸為謝諸故人。努力以道自重。玉磐諸公。不及別裁。惟慈遠攝。
  又。
  世相空花。眾生顛倒。所搖目者。惟智眼明見。端然寂滅之境耳。想別來密證之功。已深入無際。聞之菩提所緣。緣諸苦趣。憶昔長安。深夜燈前一見。忽若再生。觀座下驚喜之狀。足知未見之心。與別後之懷耳。古人雖云以理折情。若情與理。則大有不可折者。此其同體之悲。入於真知之境。如月印寒潭。人臨寶鏡。自不能逃其形像耳。王城比來法社零落。知己星散。能無寂寞乎。洞觀近日入都。想重見故人。心相印可。自有不能言者矣。下劣年來處此瘴鄉。所託光攝。四大清涼。無諸熱惱。昔談淨穢隨心。苦樂在己。今實證之。以法界海慧照之。則又了無陳迹矣。

  與高司馬

  承垂情遺草。尤辱知己之真。可稱千載旦暮之遇。第山野人匪戴髮。言不關風。竊恐有玷明德耳。自惟早棄筆研。志探玄理。窮究性原者有年。至若詩文。原非本業。即有一二口頭語。慨以應化之迹。殊非作者擅場也。惟禪門著述。頗有數部草剏。俟此行南中荷戈之暇。緝集成編。寄請印正。儻其半偈可投。幸附不朽。則法施之隆。未必不自長者真心流出也。

  與曾見臺太宰

  往者同江雪夜。一夕千秋。臨別教言。泰山九鼎。不獨感道義情真。實荷慈悲慨切。令此枯朽。得植根株於炎方瘴海之閒。不為境風搖奪者。皆仗老居士一語之力也。恭聞法體日益康健。此天佐以黃髮耆頤之福。願加珍衛。慎起居。節飲食。省思寡慮。此為太上延年之術。第念佛一門。尤為晚年凝神極樂之祕訣。出世之上策也。惟翁居人臣之極。而世間相。已視如浮塵矣。其出世之功。儻稍留心於此。未必不為此生究竟樂地也。

  與王性海大行

  廬陵米價。竟無可醻。淨土勝緣。業已深結。承禪悅飽飡。當不負空生託鉢也。別後抵戍所。其地瘴煙。復逢饑饉。惟此苦趣。觸目心悲。痛徹骨髓。恨不能徧身毛孔。一一如空。流出利生四事耳。斯實與貧道菩提分法。為增上緣。承以楞伽見委。俟幻軀得所。暫息塵勞。定當窮神。必不負囑累因緣耳。
  又。
  前北來僧乾峰。已託問訊。併致楞伽筆記。奉求印可。惟法屬有緣。事如有待。此經入震旦千有餘年。況經三譯之手。自昔弘法諸師。若清涼圭峰不少其人。所註疏者。汗牛充棟。而獨不及此。使達磨心印。暗而不彰。以至今日。被座下拈出。於急流中一語拶破。入山野鈍根之手。播弄一番。誠非小小因緣也。豈與座下同受靈山之囑。將鼓簧此法。以救末代之弊耶。不然何以有此難思之事乎。就中不知究竟何如。一旦以此大寶。和盤託出。光照人天。未必不假神力也。願指點瑕疵。如奪秦庭之璧。是在座下勇健耳。

  與傅金沙侍御

  念此萬里之行。得盛使周旋。直登彼岸。何莫而非法力。此感不容聲矣。自入瘴鄉。心知罪狀。日夜精勤懺悔。不敢上負 聖恩。辜知己。坐毒霧中。以法為懷。日夜無懈。頃乾峰上人來。幸接法音。喜不可言。具聞 聖心。有此回向。法輪大轉。光被海宇。而玄樞默運。仗智力居多。慶躍何如。旃檀如來。下劣荷擔。艱難之狀。種種不能委悉。今蒙大悲手眼。拔出沈淪。使法身不迷。而下劣之心。即得解脫。無復成佛之想矣。又何以來去見如來。住相為布施哉。種種因緣而求佛道。皆分內事。第恐當面錯過耳。
  又。
  惟如來出世。本非一種因緣。必感應道交。機宜冥會而後現。豈獨佛界然哉。法法皆爾。以旃檀如來一事觀之。實有不可思議者存焉。但佛如來。出於山野未來之前。座下出於山野既放之後。然此佛事。非山野無以成始。非座下無以成終。諦視此段因緣。若落眾生手。則不免於枯木朽株。竟入丹霞火爐。即墮落長老須眉。又復何益。又安能現身兜率。降迹皇城。使無量人天發希有心。作苦海之津梁耶。以此而觀諸法。蓋不可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境界也。前作書致南韶祝觀察為護法。昨有報云。已檄南雄擁送過嶺矣。第中使者汗漫。伴行者。無乃隨脚根轉耳。不識何時至都門。突出眉閒白毫相光。徧照東方萬八千也。就光中種種因緣。行菩薩道者。縱有彌勒騰疑。賴文殊智眼。必一一洞徹無餘。不俟疲極之人喋喋也。奉寄楞伽一葉以供慧目。蓋此經洞明吾人日用現前境界。頓令實證。所謂頓教法門者也。願座下二六時中。不可暫忘此法耳。

  與張大心

  老人自歷難以來。直至於今。返求本心中。一念動心。悔心。了不可得。何況是非得失恩怨成壞見耶。老人出世以來。七歲即知有生死大事。三十年來。歷盡冰霜。喫盡辛苦。單單愽得此一念。奈何向沈幻化網中。若非 聖恩一椎打破。不知又向驢年去也。年來坐瘴煙中。住清涼地。日以楞伽印心。此實 聖恩所賜也。想居士聞之。必大生歡喜矣。君甫年來德業何如。凡百誡以清淨寡欲。勿生分外貪求馳逐之想。將來受用自有廣大處。閒中收攝身心。當以學問為事。異日成就。立於人前。可省慚愧耳。老人回觀往事。真同夢中。無復一一。諒在大心中。凡所真實功德。必不退初心也。

  答柯復元孝廉

  聞足下病甚。此心日夜縣念不已。吾佛所言。一切諸病從妄想生。既妄想為諸病本。即知斷妄想。為一妙藥也。足下有志了生死大事。惜乎入此法門不深。前會時草草放過。將謂因緣有待。不意生死逼之。速如此耳。足下清癯骨立。即無病亦病狀。況久病乎。計其調理極難。苟不以生死關捩子。一口咬定。一切世念情塵妄想思慮。一時放下。定難取效。如燈燄燄。祇見其焦枯耳。當此之際。只是死心一著工夫。最為省力。其他伎倆。都用不著。一切學問文字。皆使不上。若將從前胸中所有之物。一齊吐却。則病根盡拔。枝葉自然不生矣。老龐云。但願空諸所有。此真語也。
  又。
  佛言。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一切諸苦。可苦者五蘊身心耳。若五蘊皆空。又何苦之有。然五蘊身心本來自空。但吾人未親看破。若親看破。則一切所有如空中花。能見此身心如空花者。即名觀自在菩薩矣。凡在病苦中者。應當作如是觀。若為苦惱逼迫。心地不得清涼。但就逼迫不著的。一眼覷定。此處著力。恰似與閻老子作對頭一般。定要覷透。若此處一透。則百千萬劫生死機關。一時頓裂。如此掉臂而行。是名大自在人也。古人皆在疾病禍患死生關頭做出來。故得如此穩穩當當光明廣大也。勉力圖之。

  與丁南羽

  往昔未面足下。已見其心。江干既見足下。則睹其神矣。三世十方諸佛。歷代祖師。向足下一毫端頭。放光動地。無怪乎其然也。向以大士如幻三昧惠我。每蒙甘露見灑。頓令熱惱清涼。既而覺音持康祖道影來。展之瘴煙毒霧中。令人血淚迸流。徧身毛孔也。惟康祖吾長干祖也。舍利吾師之骨肉也。且貧道忝為克家兒孫。既不忍祖翁田地為荊榛。又豈忍睹現身於瘴海乎。居士其重我之悲願哉。達師之贊。實有以啟之耳。時時瞻其像。誦其言。真足令人化血肉之軀。為金剛骨也。此段公案。無物可醻。舊端研一隻。可以供足下乎。若令此研磨穿。則足下身光。當與楞伽寶山。並峙於性海中矣。

  與遊二南

  人生聚散如雲。世事如夢。流轉勢速如電。此身不實如芭蕉。此三世諸佛入理之門。吾人日用現證而不覺。是與足下別來親切境界。不審法眼觀之。作何滋味。

  與屠赤水

  嘗謂向上事屬上上根人。即有志者。其根未必利。根利者。其志未必精。貧道私念捷疾利根。真能一超直入者多。惜以無上妙慧。作世諦流布耳。間者晤德園居士於王城。靡不以此興慨。貧道比以夙業重愆。取辱法門。遺師友憂。蒙 恩譴炎海。於丙申春仲抵戍所。時值其地連遭三災。真同火宅。日坐屍陀林中。披閱楞伽。於無生之旨。脫然自信。始知此事。不從外得。本自具足。回視昔日工夫。大似含元殿裏覓長安。即此萬里調伏。差勝三十年行脚。古人以火聚刀山為道緣爐鞴。非虗語也。彌感 聖主恩大難醻。於此經有當於心者。筆之成帙。名曰觀楞伽記。今已脫稿。暇則檢點髑髏眼開識乾者。亦不減維摩丈室中人也。然此雖為撮摩虗空。適足以消炎熱。報罔極。醻知己耳。時與丁右武聚首五羊。每談明德。必出手書。光明煥發。恍若入寶林而視滿月。清涼悅懌。不言可知。因知居士長齋繡佛。與德園居士伯仲。結制西湖之上。切究此事。喜得蓮師為證盟。貧道遙空合掌。讚歎不已。竊念利根大志如居士。友如德園。師如蓮池。可謂諸緣具足。何患不一超直入。真宇宙閒千載奇事。古人云。若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慨斯末法。此會此緣。難可再見。諒不虗負矣。讀普陀志。護法真情。字字皆從光明藏中流出。貧道三復。不覺感激填心也。嗟乎。唯我 聖慈。一代弘誓。累劫津梁。非籍圓通手眼。幾乎沈埋佛祖矣。念此曹谿為祖庭重地。法海源流。惜乎荒穢寥寥。殆難舉目。海門居士攝南韶時。屬貧道纂其志。安得居士俯垂一機。擊塗毒鼓。使鍱腹降心。為祖道之光耶。

  與王念西太史

  般若種子。在五蘊中。如玉在璞。珠在淵。任其埋藏深厚。光明自然發輝。昔與座下晤語祇園。真不減荊山合浦也。別來幻化如斯。在智眼觀之。了罔陳迹。然性海波瀾。惟遊泳者。識其深廣耳。山野年來。坐此無多增進。但於今事門頭。目前無異法耳。古人謂淨穢隨心。苦樂在己。心外無法。真不吾欺。所入楞伽境界。殆非尋常恃佛法知見。可能湊泊。即山野生平行脚。到水窮山盡處。方見佛祖鼻孔。只在眾生穿衣吃飯中也。寄入慧目。略見此番行脚。不敢辜 聖恩。負知己也。法華擊節。亦自偶爾。狹路相逢處拈來。蓋發前人所未發。雖出一己之見。實可諸佛之心。願座下試並披剝。儻有一得。幸廣法施。令一切見聞。頓入自心現量。徹諸法實相。則眉閒白毫相光。突出於座下一毛端頭也。此中生涯。具見於此。無餘蘊矣。勺原同處經年亦深用錐劄。雖識痛癢。猶未徹心酸鼻。大段佛性義。自有時節因緣耳。惟法界海慧。自他不隔。即此覿面無容贅談。第願以法資神。無忘度生事業。是所至禱。

  與徐明宇侍御

  連得手書。知信道之篤。其於安隱快樂之地。自得受用無量矣。歲除前二日。行脚僧自東海持尊翰到。知己還鄉。兼得中丞訃音。悲痛五內。既讀札中語。知中丞末後一段光明。全在公柱杖頭。放出百千萬劫大事因緣。何幸於宰官身中。僅得再見。不覺化悲為喜。然此事雖是生平道力。亦重賴善友提攜。公念道情真。目前有此榜樣。足徵佛法靈驗矣。昔歐文忠公問一僧云。古人臨生死之際。有談笑脫去者。今何寂寥無有。僧云。古人念念在定慧。臨終安得亂。今人念念在散亂。臨終安得定。文忠大驚。此語正吾人學道之標的也。承示平時頗自檢點。及至當境。習念又生。此正公念力真切處。方能見諦如此。夫子亦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又曰學而時習之。此習字。豈但文字之學。所謂習於性耳。性本無物。清淨虗明。為物欲染習。故汩昏而不明。試思吾人自有知覺以來。以至今日。習於世故。染於物欲。日夜火馳。未嘗暫止。較自悔悟知非以來。念道工夫。比於欲習久近何如。生熟緊慢又何如。夫子嘗論弟子中。能三月不違者。獨顏子一人。其餘則日月至焉。由是觀之。以日月之工夫。敵多生欲習而欲勝之。是猶滴水救積薪之火。勢不能也。古人明言。學道無他伎倆。只是生處要熟。熟處要生。久久純熟。打成一片。自然念念彌陀。頭頭極樂矣。來帋索書。謹錄淨土詩二首。願公留心淨土一門。倘肯於念佛公案得力。久久自有受用地。往時每到中丞公坐席中。見其銜盃之閒。念佛不離口。雖唾嗟談笑。不覺佛現舌端。足見此老生平。以此為祕密行。正當五欲烈燄中。投此一念。當下五內清涼。若甘露灑心耳。竊見近世學道之士。祗知貪求玄妙。不知向根本處下死工夫。平居無事。談論爽口。豈不為快。及臨榮辱禍患生死之際。便見手忙脚亂。此非他人誤己。乃自誤耳。此事一毫假借不得。正似鍮石真金。入火自見。惟公靈根宿植。今既秀發。願以念佛三昧水。時時灌之。久久純熟。開花結實。自有時節耳。感公見信貧道之真且篤。且恨良晤之難。不覺漏逗如許。貧道年逼六十。有漏之軀難堪。十年瘴煙埋沒。今鬚髮浩然。無復故吾。休息之心。不離一念。但業繩未解。不敢高枕山林。且於曹谿有休老之志。欲借掊土掩此枯骨。以了此生。不知緣分何如。以是與公會晤更難。但有風便。不妨數數致問也。
  又。
  往於海上有緣。幸得一接光容。睹其貌粹骨剛。心知為最上根器。第機緣未熟。徒有赤心一片。未敢遽然吐露。譬若宿種已深。特時節未至。必待時雨溉灌而後發。此必然之理也。自爾鄙人。以業力所使。不得自由。一墮瘴海。忽忽八年。時時私念。此生恐無復與公結出世緣。顧鄙人悲願習氣似深。凡遇具有般若種子者。一見即如磁石吸鐵。欲自解於心。必不可得。又安能忘於公乎。辛丑七月望後。馮王二生歸自都門。持手書至。不覺喜心倒劇。嗚咽霑襟。蓋以人生知己。會晤良難。至於道緣知識。尤其相遇之難。而信根難發。又難於遇知識也。以其知識固有。而求其大發真實信根。為生死事切。如公之痛懇猛利者。萬萬難得。然此般若種子。即吾人本有之心光。一旦迷之而為業識。纏綿於軀殼之中。從來止知有此血肉之身。而以種種聲色香味諸塵境界埋沒。如萬里奔濤。杳無涯際。愈濶愈深。而愈見有味。安肯急流中猛省。回頭望彼岸乎。自古迷中倍人。未有不如此者。公既知己躬下本有的萬古靈明之性。是則此性在我本有。不假外求。又何懼其不能得。第恐信之不篤。見之不真。求之之心不切耳。功名富貴。求之於人。此個事求之在我。孔子所謂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雖然求之在己。第一先要認得真。說得透。看得破。方不錯用心。萬一知見不正。見理不真。不遇師友。將所疑之事。一一說得透。或目前人我是非。毀譽得失。計較之心不忘。或舊染習氣濃厚。不能頓淨。遇境觸發。都把作正經道理會。此便是墮疑網。生退屈的時節也。以我等本性原來清淨。只是無量世來。生生惡習。染至於今。熟不由人。而留心此事。幾曾若今生自幼至今。讀書做事。及日用飲食男女聲色貨利之熟哉。故學道人。必定生處要熟。熟處要生。便是入門下手初步。其次消磨習氣。必定要念力為主。或古人話頭。或單提一呪。切切記心。時時在念。久久此念純熟。中心有主。則於遇境逢緣。內不出。外不入。中閒一念。炯炯孤明。一切應事接物。如鏡現像。不將不迎。來無所黏。去無蹤跡。此便是最初得力處也。若於微細情想。潛滋暗長。不自覺時。或己知己見。悋惜護痛。不肯一刀兩段。此便是因循輭暖。自恕自欺。處者裏最要吃緊著眼。決不可放過。亦不可被他瞞過。若輕放恕過。便是自欺。故孔子曰。毋自欺也。此便是教吾人行路。把手拖步一般。以吾人情昏智暗。一向只在光影門頭。識神影子裏弄聰明。全於本地真實處不相干。若者裏認得。便是披沙揀金。砂土若去。金體自純。不患不到精耀時節。公留心此事。較之他人更易。以其根利。而困橫已多。一切世念。已被不如意處消磨許多。已得便宜不少。世人以為失。公必以為得。如老子所謂去彼取此。是亦天之所造也。且如鄙人處瘴鄉八年於此。其實從前未證法門。參透許多。此難與俗人言也。其修行之方。諸經俱有。只是不要作玄妙話會。若作話會。多一重障耳。六祖壇經。最為心地法門之指南。但中下根人。不能湊泊。以無工夫故耳。永嘉集一書。實是壇經註脚。若見解依六祖。用工夫如永嘉。何患不一超直入。只恐作話會耳。楞伽最是直捷。只是難看。獨此二書可為羽翼。願公留心念之。

  與陳劒南貳師

  承示近日於楞伽壇經探討。工夫頗進。此則大為足下慶幸。古人云。生平無限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消。以諸苦皆生於有。故佛說三界苦趣。謂之三有。所言空門。非空無之空。乃刳空之空。龐居士云。但願空諸所有。謂內空諸想。外空諸緣。內外皆空。心境俱泯。則諸苦自絕。此禪門出生死之捷徑也。所云淨土文。此又出苦海之要津。安可以淺近視之。試為足下略言之。佛者覺也。即吾人本有靈明性耳。吾心本來是佛。即六祖所云。本來無一物。若了此本來無物。即頓見自心本來佛性。是名成佛頓教法門。此外非別有佛可成也。言淨土者。有二種。謂事土理土。在事則涉有相修為。種種行門。即龍舒淨土文所說。乃接引中下根人之祕訣。所言理土。乃諸佛諸祖自受用之境界。名常寂光。言常則不變。寂則不動。光則不昧。即吾人自性之本體也。故云唯心淨土。自性彌陀。又云。心淨則佛土淨。又云。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此乃上上根人所證境界。壇經淨土之旨。蓋謂此也。所云修淨土者。以念佛為主。蓋淨自心之方法耳。吾人日用萬苦交錯。穢濁本心。如污濁水。若急流猛燄。念佛一聲。則五內清涼。諸苦頓歇。此即佛救眾生之苦也。以念佛故。心垢頓除。一念清淨。所遇之境無非極樂。風聲月色無非真境。觸目無非淨土。舉念皆見彌陀。又何待三寸氣消。過十萬八千佛土之遠哉。此種法門。第一要決定志。第二要放得下。第三要隨得緣。然隨緣即安命也。第四要認得真。即不惑也。第五要厭苦切。然厭苦心切。則慾念自除。不退屈也。以此五訣。單持一念。如大將身陷重圍。決志突出。一人單刀與萬人敵。勇決如此。則生死怨賊。眾苦魔軍。不戰而自退。此所謂真將軍也。佛經云。與煩惱魔死魔共戰。有大功勛。出三界。破魔網。爾時如來一大歡喜。此正所謂向空門而消豪傑之氣者也。貧道自幼離俗。即切志此事。生平所遇魔壘甚多。皆力戰而退。然雖未出重圍。今可自稱佛門上將。不啻李廣飛騎。此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安敢向俗人道。以此事。臣不得獻於君。子不得獻於父。又安敢為世俗友人乎。今足下猛然發此信心。蓋宿種有在。只待時而發。今見淨土一書。蓋春雨也。如膏之澤。潤已蕉之芽。此造化之機甚微。是亦足下受福之始也。貧道嘗謂。吾人處世。日用不過一飽食。一安眠耳。此外皆長物也。今既不得飽食安眠。且又拌死營營。以求悅人之耳目。以增自己之苦海。此可稱智人乎。既不得世閒受用。而出世之樂。又茫然不知。誠可憫耳。世閒事求之於人。出世事求之於己。在我所可必得者。捨之而不為。可為癡之至矣。如所云云者。皆貧道生平出家所證實到境界。殆非常流口舌者比。今計從十九歲出家。至五十八歲。四十年來。皆此一念。即今遭此大譴。於大苦猛火烈燄之中。得清涼地者。非別有方法耳。此事非足下有此大緣。必不敢道。恐掩口而笑耳。只如向來文字語言。種種皆從此中流出。自知就裏之妙。亦不能言。世人以文字目之。特淺淺耳。舉世法眼者稀。貧道年來混俗和光。此四字從小知妙。生平力學。近於十年之內。苦心操切。又今三年之內。稍得相應。可見涉世之難。至人不易學。不易至也。此獨與足下道耳。較之此事。全在逆境中做出。更見受用。且功更大。日劫相倍。此須大力量人。乃可為之。昔人有言。有將相之骨。無出家之福。此語不淺。然出家之難。亦非細事。貧道生平之苦。不啻足下萬倍。然受苦之志則與足下霄壤矣。貧道自出家以來。凡所稱謂。與人未嘗言兄弟二字。何也。其心志在於獨行獨步。不與世俗為伍。此乃向上出世志也。今三年之內。方與交遊。稱兄弟。正是混俗和光。得力最初一步工夫。是知菩薩應世之心。妙在無方無住。為最上乘。六祖一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則頓悟本來。曠劫生死苦輪頓息。此豈小丈夫哉。此則貧道自知。向皆住於偏枯空寂之地。即若世人住於煩惱海中。無二致也。足下乃向住於有者。與貧道住空無異。今能翻然一蹋便破。即頓超貧道三十年工夫。可稱一超直入。此非拋却現前境界。別求出路。若捨却目前。別求解脫。則非愚即狂。永嘉云。棄有著空病亦然。猶如避溺而投火。正謂此也。以與足下見面時難。前札蓋先已作。臨封復讀足下來書。感激過越。乃對使據案草草。不覺葛藤如許。蓋慣曾為侶偏憐客耳。足下發此無上心。乃出世因緣也。又安可以世俗泛泛而應。故披瀝如此。足下以此劄參之。以消日月。未必不為清涼散也。
  又。
  前得來書。有歸心淨土之說。足下猛利如此。因而對使。據案草草盈紙。不知所云。大段極言。勸足下著實在不如意中。討個安樂地。所遇境緣難處。就在難處中。放下身心。任他呼牛呼馬。在我無可不可。此段受用。惟老子能之。即夫子未得此法門。未免處世為難。及見老子之後。被他痛處一錐。直透到底。當便得無量受用。至若對門弟子說。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與夫空空如也。此段皆了悟後的話頭。決不是在前頭巾語也。吾人心中不淨。只是者些人我是非。執情放不下。意必固我。定要依我。方是好事。且我既要依我。而人豈不要依他人乎。此皆苦海穢土中事。只放下此心。心中便乾乾淨淨。快活無喻。何為而不可。坦坦蕩蕩。即此便與佛心相應。以此心念佛。則心心皆彌陀。念念皆淨土也。
  又。
  在省臨行。種種夢事。據其所述。了然目前。雖未盡信。蓋於言外。已得其微旨。大為快事。自古操行之士。慮其人品未定。罹患難者。恐其功罪不明。貧道今已兩得之。幸之幸也。即老死溝壑。又何憾焉。是故休老曹谿。志願益堅。儻徼六祖之靈。借一掊土。掩此枯骨。更復何慕。以此修崇之舉。其功雖鉅。不以歲月計其速成。此心頗覺自寬。且法門佛事。如空中雲。原無定相。如亢陽禱雨。以精誠之至。無不尅應。天時人事。其致一也。曉公天性敦篤。忠實君子。即名教中所難得者。惜乎氣過於躁。而心過於慈。故於小人之言。易動而無斷。貧道感知己之遇。且為地方作福。橫身於百折之鋒。而與生民除其害之大者。幸亦催僅自免。今區區力已竭矣。而事方無涯。安能以有限之精神。泛無涯之毒海。豈有智者所甘心耶。去歲非貧道在。則地方大有可畏者。今秋極欲邀貧道往。故力辭之耳。貧道自視此身。為法門所繫。將徼佛祖之靈。託之以為萬世功德。是大有過於此者。敢不自愛。今多方委曲。始遂藏迹之計。況自今以望。故吾不遠。豈忍蒙不潔。又為淨土之污辱乎。鳥不厭高。魚不厭深。曹谿將為邱隅也。足下知我者。以為何如。承示念佛。須持數珠。此繫念工夫最親切。向日不敢言者。恐足下有恥心在耳。今既須之。謹將自持伽南香珠一串奉上。但把持已久。香氣雖無。而精神已滿。知足下得此。必能頓入歡喜藏也。

  答楊元孺元戎

  古人云。熱亂場中難當冷眼。以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出入其中者。靡不為其燒煑。若從烈燄中。覓得一片清涼地。非冷眼人不能得。苟能當下一念清涼。頓見大地皆冰。自不在身心世界中。作歸宿也。此從上大力量人。遊戲生死場中。能轉塵勞作佛事。化煩惱作菩提者。特仗渠一隻冷眼。一片冷心腸耳。更有何神通妙用哉。此言甚易知。甚難見。且如佛祖單以諸法如夢一則語。為出世要路。而世之智愚。例皆能言人生如夢耳。其語雖似。其意則非。其實未曾真真實實。一眼觀破人生如夢也。若果覷透。則自然能與一切榮辱利害。得失是非關頭。掉臂而去矣。又誰敢攖其鋒哉。其實就中無甚玄妙。至於最初一步。不無其方。吾人處世。先要將夢中事。試舉向目前。細細觀察。定要的的。看到不覺發一大笑處。到此則頓覺尋常說如夢話頭。迥然不同矣。即將一同處。一念轉將目前境界。置向夢中細細觀察。看到昏沈沈重顛倒時。忽然猛覺來。如此則回觀生平。向來歷過一切種種境界。諦實求之。了不可得。了不可得處。即是諸佛祖師出生死第一關也。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五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六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校
  書問

  與周海門觀察

  頭陀蒙以甘露見灑。清涼心骨。頓啟沈疴。此段因緣。實非淺淺。別後之懷。大似空生晏坐石室時。見法身不離心目間也。嘗謂個中事。須是個中人。嶺南法道久湮。幸得大悲手眼。一發揚之。使闡提之輩。頓發無上善根。比雖入室者希。而知有者眾。歸依者日益漸隹。如菩提樹下。與曹溪諸僧。最難調伏。近來回心信向者。蓋已十之二三矣。惟此一段真風。皆從大光明藏中流出。足證居士此番宦遊。實是龍天推出。乘大願輪而行也。曹溪志今始刻完。幸垂一語。置之篇首。發揮六祖光明。點開人天眼目。庶不負此嘉會也。
  又。
  柯孝廉於五月省中相見。如再生人。此君根性猛利。能於憂愁疾病關頭。頓然打破生死窠窟。真豪傑士。憶居士云。人人皆上根。第無大爐鞴耳。此君非座下。何能一開發如此。非上根又何能猛勇如此。將來海表。正法命脉。實賴此君。願佛力加持以色力康強。不患不如古人。山野年來說法。如與木人聽。方外弟子中。近得一二人。稍可鉗錘。俗諦中一時信向。而真履實踐者。獨順德馮生昌歷。此子少年。靈根頗深。鄉黨一時歸重。無問老少。及門者咸師事之。其真誠動物。故孚教如此。觀此子決志。則將來不退。可起江門之續。斯蓋嶺表法道機緣。運轉之會也。近聞與陶石簣太史遊。此公氷雪心腸。非一世清淨戒中來。與山僧相會時。惜機緣未深耳。若得周旋。更大快事。屠長卿近與德園同志。亦當時導引。入此向上一路也。鄭崑崖中丞公。蓋真為生死人。近在林下。深知愜懷。第與山僧會時。此向上一竅。尚未開發。居士能以此事。委曲通問相慰。足荷慈悲不淺也。此中法緣漸開。弟子中受化之機。前書已具聞之。尚有二三未成熟者。儻天假之以三年。或稍有可成就者。足以不負此行。諸佛所護。如來所使。併法門知己所望耳。

  答任養弘觀察

  此段工夫。只在急流中。石火電光裏。手親眼快。方是大力量耳。承示此中。得大清涼安隱。便是頓證菩提之第一義也。第恐照力不堅。被他流轉而不覺知。若覺知。則雲散雨收。光風霽月。其樂自不可喻矣。

  與祝惺存觀察(名以豳)

  我聞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憶昔奉教周旋。今則恍忽如夢。別後曹溪如命。種種皆如幻事。今則視之如泡。然妄想心中。但如影耳。惟大智觀之。豈外此耶。曹溪中興。一段因緣。秋毫皆出慈心三昧。即山野無量苦心。總皆悲願攝持。功雖未竟。而大概規模。聊為中興祖道一代事業。在山野固不足錄。惟尊慈一段護法光明。終不可泯。茲弟子輩。手錄一往實事。列為十款。敢乞法施為文。作金剛幢。當與六祖法身。相與無窮。實千載之下。中興一大事因緣。惟願出廣長舌。徧覆大千。令見聞者。普入大光明藏也。

  與丁右武大參(字覺非)

  公與山野。此段因緣。固自大奇。海內識者。亦莫不稱奇。良由我輩。皆墮世出世閒二種知見。我慢大障。習氣種子。覆蔽本有智慧光明。公墮此故鍛羽中途。不展搏風之翼。山野墮此故法幢中折。不克振佛祖家聲。賴諸佛廣大真慈。不思議神力。同以迅疾法雷。而擊破之。彼此人事不同。而所遭爐鞴同。既而所投苦趣同。且竟以性命相依同。豈不欲出生死同。證菩提同耶。故共將一篾束之。一齊拋擲東洋大海。直欲吾輩。頓將歷劫粗浮習氣。人我是非。恩怨得失。種種垢濁。一洗殆盡耳。不然。何其同死同生。亦至於此耶。嘗謂此則公案。古人難調伏者。都用此一機。如昌黎東坡。吾門覺範諸老。皆是物也。若昌黎之固執。非大顛不化。東坡之我慢。非儋耳不消。覺範之見習。非瓊崖不泯。然此數公。陶冶皆同。而所遇不同。故不稱千古奇事。惟公固非昌黎。而山野竊不敢望崖顛老。山野雖有愧覺範。而公不讓東坡。即其今日因緣。大越前修。真千載一時。慶幸多矣。若公無禪喜見志。山僧無楞伽印心。仍循故道而歸。豈不負此良緣。有孤天造耶。所以同處經年。不敢以此向上一著。略露微芒者。以公之上根利器。自可一超直入。正如涅槃會上。廣額屠兒。放下屠刀。便作佛事。殊非區區者比。蓋入道因緣。固自有時節耳。不意遽爾言別。真念百劫難逢。今幸相值。豈肯輕易放過。故山野不自知固陋。而於風波之末。若冀承歡喜。一決死生。無三水之猛省。回淇之堅誓。山野定不捨跬步。必追至曹溪原頭。水窮山盡。大休大歇而後已也。所以然者。惟公以菩薩信山野之心。以骨肉待山野之身。海內知己。皆以出世奇公與山野之遇。苟山野不以此段大事因緣。剜心摘膽以呈公。又何以慰知己之望。報公非常之愛哉。公不以荷擔如來。為己躬真切事。亦非所以愛山野酬知己也。此段工夫。萬萬不難。惟公真心本體。般若光明。堂堂獨露。所以胸包星象。氣蓋乾坤。直以粗浮瞋慢習氣。時時發現。自障妙明。故吐盡肝膽。而人或不見信。費盡慈悲。而人或不知感。公諦思此外。更有何事愧於人哉。吾佛有言。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此普賢菩薩利生之大忌。以瞋與慈悲。不兩立耳。唯今但願消得一分習氣。便露十分光明。除得一分瞋慢。便立百分功德。古人所謂不用求真。惟須息見。又云。不必別求。放下便是。又云。看得破。佛也做。永嘉云。從他謗。任地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消融頓入不思議。於此足見。古人無他長。只是肯將胸中不可人意的事。一齊放得下。只是人所不堪忍處。自己忍得過。始也生忍。若忍至無生。則頓登佛地。又有何微妙伎倆。以塗人之耳目哉。前曾有聯云。念頭起處即看破。事未至時莫妄生。此言雖小。可以喻大。此後願公。第一入忍辱法門。做省心工夫。作放下事業。回視從前半生行脚。都是夢事。一口吐盡。不留絲毫。赤力力[跳-兆+孛]跳。打起精神。踢翻窠窟。揭出斬新日月。別立生涯。如此方始是大丈夫。蓋天蓋地。不負生平之氣象。自有天龍拱手。魍魎潛踪。此正修天爵。則人爵自至。以此較之。虗浮想相。與作真實不朽之功德者。蓋霄壤矣。如是可名覺非居士。孟浪極此。高明以為何如。儻知己不以為欺。則芝蘭不足比其契。金石不足方其盟。是乃金剛種子。歷劫不磨。願與公生生世世。同為出世津梁。共作慈悲眷屬。度盡眾生。而不相捨離也。山野今日之言。方畢露肝膽。痛絕常情。出世之盟。訂之於此。若果見信。乞將從前與公札子。一火燒盡。不餘一字。則百念成灰。請從今以去。凡與公書。非藥石不發。字字願效吾佛真語實語。不妄不綺之戒。公之所教。但願以別後日用工夫。省力費力處。易過難過處。互相激揚。以成一代偉績。願公先向生死關頭。作一關吏耳。此關一透。則可掉臂遊戲。戈戟場中。是非堆裏。處處頭頭。放光動地。現宰官身。作大佛事。如是可稱出世雄猛丈夫。殆非古今世諦豪傑。可比萬一也。別離不遠。生死情長。悵望各天。葛藤徧地。願慧劍一揮。不留毫髮。惟高明努力圖之。
  又。
  別後日復一日。杳無音問。去人滋遠。思人滋深。每見惟吾。未嘗不驚吒相問。以何因緣。而消息頓斷如此。忽得手書。雲中冉冉而至。開函恍見顏色。且字字皆從真心實際流出。悲喜交集。及觀照心時現。行住坐臥不離。者個數語。不覺喜心倒劇。不謂於今。忽然得聞希有之法也。嘗謂此道在人。本自具足。根不論利鈍。悟不拘遲速。只在當人自信自肯耳。所謂一念回光。便同本有。豈向他覓。第開發自有時節因緣。向所得三吳諸故人書。企望居士。頓入此道。以同體念切。故有許多擔憂。似乎居士習氣偏勝。於此為難。獨山野觀居士脫體瑩徹。如駭雞犀枕。即有所偏。皆屬客邪所感。非本然也。以入道如一鏃破三關耳。但肯心一發。則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當之勢。又何敢較其遲速。分其利鈍乎。是則為居士憂者。如為郊邯鄲之步者。憂其不成武耳。從古自有出格沒量漢。安可與尋常比耶。大概此事。直是貴在勇猛。一踏到底。若習氣忽發。但猛的一拶。如霸王之力。拔山舉鼎。一齊用盡。又如一聲叱吒。千人皆廢。如此又何患習氣不能消磨。纔有一毫不能消磨之念。便墮怯弱。就覺不丈夫氣矣。此事端在關心愛憎。最難打破處。著力一椎。若此處一破。則百千萬種關棙子。一時齊破。若難處不破。縱將百千萬種佛法。知見道理。一口吸盡。都無半點實用。世出世閒。通無利益。何以故。以病根未拔。猶如鼠毒。遇雷便發。若病根發。任作多少功名事。種種伎倆。都是病行。大非雄猛丈夫行也。既行非丈夫。又何以稱丈夫。負超世之量哉。竊歎居士。人品才華。功名事業。天資學問。件件過人。若病根不拔。但能陵轢一世。不能陵轢千古。若肯將生平所負聰明力量。一齊收束。聚精會神。攢簇於此。一大事因緣上。一旦打破。則將從前萬劫千生。種種恩怨榮辱。是非得失。煩惱業障。一齊化成無上菩提。光明種子矣。從此一番出頭來。凡有所作所為。纖毫事業。皆從此段光明種子中發揮。事事法法。皆成不朽。此吾釋迦老子。棄捨王宮。割斷恩愛。雪山六年苦行。博得底。在居士一旦席捲而囊裹之。豈非一大雄猛丈夫哉。常笑勾踐以會稽之恥。乃二十餘年臥薪嘗膽。其志止於吞吳而已。何其陋哉。山野每謂煩惱之賊。歷劫侵吾正信。不止一吳。以之隳法淨土。破涅槃城。置身苦海。漂流無涯。不止會稽之恥。吾人苟能切齒。立勾踐之志。以復歷劫生死之讎。正不必二十年之功也。以彼為之在人。而此為之在我。既為之在我。又何憚而不為耶。
  又。
  承示當此逆境。大得受用。極為歡喜。大段於逆境中。得大受用。皆大丈夫之能事。特家常過活耳。無甚奇特處。只是日用現前。順境熟習慣便處。不覺發現。被他瞞過。此處為難耳。且如目前。無論大小不如意事。此逆境也。觸著便怒。即被他觸動。動則有苦。便不受用。此正是熟處難忘耳。生死機關。只在此一轉處。此處轉得過。立地便是聖人。若轉不過。依然墮在煩惱窠窟裏。此急流處。一撥轉關棙子。便是撥天關之力量。非居士大力量人。金剛心地。斷難施展。古人所謂佛法無多子。正此謂也。大概煩惱處。得受用快活。方為真受用耳。居士生平煩惱極大。而快活處亦大。即今若能將煩惱窠窟。一椎打得粉碎。全身跳入快活場中。回視百劫千生。習氣影子。一口唾盡。此真是天上天下。第一自在沒量大快活人也。居士能以此為孟浪否乎。今日完滿道場。目前無量快活事。恨不得與居士共之。聊以此報平安耳。
  又。
  貧道此萬里之行。仰仗諸佛慈力。 聖主弘恩。坐此瘴鄉。得了此一段大事。真百千萬億劫。最上因緣也。惟念居士。與貧道同此甘苦。豈不能同此法味乎。諺云。日出事還生。塵海茫茫。終無究竟。得偷閒處且偷閒。念此丈夫之軀。撑拄乾坤。除却世閒事。更有出世閒無窮樂地。豈可以目前幻化。世閒妄想。便為究竟乎。居士別來二載。想於看破處。脚跟一步。必能漸入佳境矣。居士金剛心中一咳唾耳。何如。

  與湯海若祠部

  長干一別。眨眼十年。舍利身光。居然在目。即種種幻化之緣。皆屬空華佛事耳。山僧坐此瘴鄉。賴三寶真慈攝受之力。無諸煩惱。且以法緣消磨歲月。刁斗不異折脚鐺耳。無奈歷生文言習氣。橫發於無事甲裏。千日之期。除奔走行伍供役之暇。諸著述。不下數十萬言。雖無補於至道。聊見區區一念孤光。不昧於羅剎鬼國耳。諒知我者。不以此為迂也。

  與劉存赤

  吾人多生積劫。五欲淤泥。七情業火。深而且熾。豪傑之士。靡不為其陷溺燒煑。求一念回心。了不可得。況望其生遠離心。求出苦道。專念栖心於淨土乎。此又不獨蓮出淤泥。而又根從火發也。何喜如之。吾人欲出生死者。要知生死之根。欲求淨土之本。殊不知淨土之本。即生死之根也。是在此心一念轉變之閒。不遺餘力耳。願公諦於日用現前境界。妻子團圞之際。朋友交接之閒。義利交攻之處。喜怒未發之前。預先著眼覰定。真真實實。諦諦當當。要見如何是生死根。即當極力拔之。然而吾心本淨。其所以穢濁者。實此根株之弊垢也。苟能力拔其根。則淨土不求至而自至矣。所謂一根既返原。六根成解脫者。正此謂也。若於根本一念覰透。則日用頭頭。無非解脫之場。盡歸極樂之境。斯實身雖未到蓮華內。先送心歸極樂天矣。

  與鄭金吾

  貧道下劣無似。第一朽株耳。昨者雷霆震驚時。望者如傍劫火。乃承座下。橫放身心。攘臂而援之。種種方便救濟。志在必生而後已。不減長者之於火宅諸子也。別來兀坐瘴鄉。每生疲厭。則興懷座下。不覺頓增無量勇猛度生之願。今蒙 聖恩。所賜餘年。即其所說之法。所利之生。皆出於座下之金剛心地。行願無窮。而功德亦無盡矣。下劣走入瘴鄉。瞬息千餘日。愧有漏之因。不足以酬無相之施。願以法謝。謹持近來所作佛事。法言數種。奉慰慈念。以報知己。更試省覽。聊見空中鳥迹。以尋道人行脚事。不離車塵馬足閒也。

  與何金吾

  嘗憶古人白頭如新。傾蓋如故。與夫不言而道自存者有之。至若當患難死生之際。睇盼於縲絏桎梏。不言而心識者。蓋亦希矣。何者。人易感於心知。恩難施於不報耳。往者山野以無狀。上干 宸怒。下鎮撫鞫時。雷霆在上。鼎鑊在前。即昭昭耿耿之懷。無容見白。執事奉 節監刑。且低回猶豫於捶楚之閒。藉令形如金石。豈能當其爐韛耳。幸賴足下一言而決之。真若灑霈雨於烈焰。投甘露於枯腸。頓令五內清涼。躍然生色。亦不自知在刀鋸閒也。在 朝廷三尺之法。未少假藉。第側觀足下不忍之心。油然現於眉睫。蓋已深知足下為仁人君子矣。徒銘感於心。然不知足下為誰氏也。山野深入瘴鄉。當饑饉之餘。濱九死之際。念足下高義。未嘗去懷。頃值貴僚友詢之。始知足下為何君也。謹修尺素。用布懷德之私。

  答鄭崑崖開府

  遠蒙白毫東照萬八千土。光中苦行頭陀。儼如面禮慈容。親聞妙義。復荷甘露見灑。塵習頓空。踴躍之懷。非言可喻。貧道聞菩薩妙行。妙在歷境驗心。煩惱空處。不用別求般若。諸塵透處。即此便是玄門。伏誦實際一語。真瞖目之金篦也。親承有願。接足無時。妄情依依。益增傾倒。惟真慈攝受。不捨有緣。風便更希遙垂一手。是所欽渴。
  又。
  五羊久稱蔑戾。所居壘壁。非蘭若也。貧道仗 聖慈。以萬里為調伏。兢兢執役爐錘閒。且幸以毒除毒。其於狹劣習氣。似漸銷鎔。誠如飲水。然終似陸魚溥沫耳。嶺南曹溪。乃六祖演化地。禪門洙泗。肉身在也。貧道竊願持一培土。以徼靈於寂光。潛消舊業。初不敢放捨身心。第恐失伍。時復往來行閒。今賴當台寬假。似可息肩。頃乞食凌江。忽奉瑤函。自天而下。如天鼓音。三復慈旨。真無邊大悲。不捨有緣於微塵毛孔耳。獵隱一語。誠痛處劄錐。感激熏心。頂謝無量。承示隨處安心。此正塵塵解脫。願善調伏。以廣舟航。是所至望。

  答葛自修

  承示。自幼即知自問心是何物。將謂肉團是心。死後身尚在。如何不靈。於此覓心不得數語。不覺驚歎不已。以山野自入法向道。入山修行以來。今已三十餘年。所閱海內緇白中。初心向道者。蓋未見有此等發覺初心也。良以一切眾生。佛性是同。但以宿習般若緣分。淺深不一。及多生所近。知識聞熏種子。邪正頓漸之不同。故入道之志。有邪正誠偽遲速之不等耳。足下所言。皆多生親近真正知識。聞熏無上般若種子。習氣內發。故自幼不覺失口吐露。且此種子根深。故切切橫在胸中。扼塞不能暫捨。是以吞不下。吐不出。大似一物梗概於中。只是覓不得耳。由把作一物。却覓不得。生平思慮。不能自信自決。但逢人即向他尋覓。見指點虗空。便只當虗空會。及聞一喝。又作一喝會。且虗空是色。一喝是聲。由多生在聲色裏。流轉習熟。所以今又被他流轉將去。所以被他流轉者。只是將此心當作一物。把聲色當作聲色。所以日用見色聞聲便與心作冤對耳。此正謂含元殿裏覓長安。如何能得脫樊籠哉。豈不見古人道。喚作一物即不中。又云。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疎。又云。見色非關色。聞聲不是聲。又云。聲處全聞。見外無法。此等言句。雖能令人死。亦能令人活。大概生者令死。死者令活耳。足下自謂覓心不可得。此等最是親切處。如何不信自心。反更別生種種思慮而他求耶。豈不見達磨面壁時。二祖神光曰。我心未寧。乞師安心。磨云。將心來。與汝安。光良久云。覓心了不可得。磨云與汝安心竟。自此以後。此語流布人間。謂之單傳直指。六祖以下。南岳青原。以至五家千七百則。普天匝地。說禪說道。了生死者。不可稱計。是皆從神光覓心。了不可得一語而來。足下必謂心是一物。可向人覓。而師資亦可授手者。且看達磨將甚麼物。親手遞與神先。又親手接得個甚麼來。且人觀光。覓心了不可得一語。與足下語一樣。如何神光便是。而足下不信。若謂足下。志與神光有二。則眾生佛性有二。若與神光無二。如何神光不疑。而足下更疑。若謂即此不可得者。就便是悟。如何神光一悟永悟。而足下聞喝之後。既云。疑團不知向何處去。何以今日於祖師公案上又不通。而文字又作障礙耶。但看過在甚麼處。且當正聞無念喝時。如何得疑團頓去。見個甚麼。便得瀟灑。今日為何又不灑落。即看不灑落處。是誰拘縛。文機不通處是誰障礙。足下但著力。就在痛處下錐。錐到沒下落處。忽然親眼看破。方信此心不是物。不假外求。始知從前錯。錯到底。不錯。不錯到底。如此時節。方信山僧今日之言。大似揚聲止響。畫蛇添足也。語不及意。信筆草草。不覺葛藤遍地。足下覽過。即唾却燒却。又不可留與後人。作話[打-丁+霸]。起疑團也。

  與胡順菴中丞

  法駕東歸之計。知公肝膽。決無遺策。斯亦下願耳。但人生福祿。皆自前世預定。豈可以人勝天。萬一不能如此。又豈可坐待解脫。方能進道。即今外居軒冕。內蘊佛心。至若遇物臨機。興慈運悲。所謂觸目皆是成佛種子。無盡福田。但能稍加留神。即一日之閒。所作功德。尤較區區千萬什倍。且公權如天地。生殺所在。善惡之機。諒能明察。而幾微之間。所係極大。運籌安攘之略。在公大智之中。猶一[必*頁]耳。但以慈為根。以悲濟物。廣行方便。安然取乎大定之中。如此即是現宰官身而作佛事。豈可與為一身之榮者。同年而語耶。藉斯梏桎。轉為濟勝之具矣。又何汲汲。却跡逃形。而坐馳日月也。千里之思。無以為獻。此腐言。用發公一唾。何如。
  又。
  山野生平。以直了生死為念。二十餘年。若志山林。即不能徹證。上齊古人。至若生死關頭。良以自信。一切魔冤。皆究竟菩提。莊嚴佛果。其佗禍患得失。是非毀譽。付之自然。又何攖寧。故自罹難以來。一念清凉心地。未嘗暫移。從去冬十月。於濟城馬首南向。徹骨氷雪。於臘月至白下。迎老母於江上。歡然作別。八日即揚帆而西也。所賴情枯智竭。幻影全消。明鏡止水。聊以自適。此段因緣。從大冶爐中煅煉將來。幸無為我縈抱。但願靜養天和。以胥至樂。儻天假生還。尚圖了未盡因緣。相伴餘年也。
  又。
  貧道自涉難以來。實濱九死。直今正眼覰之。然未見纖毫動靜相。即萬里相懸。其實不離跬步也。念與居士忘形半生。諒能入此法門久矣。豈復效常情。馳去來想。栩栩然作夢中悲酸耶。貧道此段因緣。不獨超三十年行脚。適足以超曠劫修行。雷陽炎蒸如火鑊。瘴癘死者。澤若沃焦。貧道兀坐尸陀林中。飲瘴烟如灌甘露。忍饑虗若飽醍醐。苟非智竭情枯。何以消受。近得大將軍為護法。已借一枝於會城壘壁間。荷戈之暇。閉門枯坐。諸緣頓斷。唯披閱楞伽。究西來心印。了未了公案。福善金剛心。已化作光明幢。可不忝門牆。古人嘗謂祖禰不了。殃及兒孫。貧道所幸。不墮此語矣。佛謂以七寶施滿恒沙。不如持此經四句。知居士不忘貧子。敢此以慰。其他復何所云。
  又。
  山野坐蠻烟瘴霧中。且喜生緣日薄。道緣日厚。形骸愈苦。心地愈樂。是則何地而非 君恩。何莫而非佛力耶。此可與知己者道。難與俗人言也。不審法體何如。摩詰有言。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況百歲光陰如撚指。能幾何哉。居士春秋日高。前景日窄。從來濁世滋味。備嘗殆盡。諺云。到底鹽如此鹹。醋如此酸。到了作何究竟。古人云。來時儘好。只恐去時不如來時。此非虗語。居士諦思。從前功名事業。與夫兒女計。皆是他家活計。如何是自家活計耶。若一念猛省至此。不覺失聲。自然著急。打整自己脚跟下生死大事。若不著急打整。還是不曾猛省。不猛省一下。又大非居士。此等豪傑丈夫事。山野二十年前。即證居士言此一著。故不惜身命。願與之遊。然雖半積陰功半養身。混到今日。就中一點赤心。大似張良始終為韓之意。與居士相與談笑十餘年。只是虗華境界。人情佛事而已。其實未曾打破肝膽。然與居士一寸心腸。炯然相照。亦未嘗不知山野此段衷曲。將期白首同歸。共了此事。豈其一旦分崩離析。亦至於此。即此可以觀生死矣。況今同在乾坤之內。縱隔萬里。天眼看來。猶比隣耳。不能一承顏接色。歡如昔日。何況生死長途。一別杳冥。相逢何日。儻山野不能生還。是與居士長別。再出頭來。不知可能如今生今日也。興言及此。大可悲酸。山野受居士知己之義。非此不足以報居士。信山野不至此地。又非所以答知己也。

  與周礪齋太史

  向雖心竊嚮公雅量。未得深語。昨持鉢王城。幸接公於龍華樹下。睹其道念精真。喜徹心府。然古人輕千金而重一諾者。士誠貴在知己耳。自爾山僧當盡命山海。無復他慕。賴公法眼圓明。何當復咎瞶瞶者。私念東方文運。啟自我公。而法運。或當屬之鄙人耶。世出世閒。交相為用。是亦兩閒奇事。此非狂言。實所望公以道自重者如此。

  答周子寅伯仲

  世間聚散起止。成住壞空。有為法中。理合如此。何足為悲。可悲者。長夜冥冥中。失此慧炬。使諸佛子。無所依歸。將智種靈苗。日為五欲烈燄之所焦枯。不能圓成勝果耳。惟六塵蔽乎性天。愛草荒乎心地。煩惱翳功德之林。貪瞋攻涅槃之宅。伐之以酒色之斧。縱之以猿馬之蹂。將日見荒蕪。竟為鹵莾。願足下心心念念。以此自悲。而滋培耘耨。戒勒提防。將鮮敷覺華。莊嚴寶地。冀普使天人。各懷智種。蠢蝡翹蛸。齊登覺岸。以足下不獨振家聲於永世。適足以洗法門今日之羞。非此何以望足下伯仲間也。行役萬里。足下體此。猶比隣耳。

  與焦從吾太史

  念此末法寥寥。龍天推公。現宰官身。建大法幢。以作當代人天眼目。非小緣也。睽隔多年。昨樹下相逢。儼如異世。人生悠悠。夢幻如此。且瞻道貌天形。誠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者。自非心光密迴。何以圓照如此。安可以音聲色相耶。歡喜無量。某愧鈍根下劣。二十年來。苦心山林。猶坐竿頭。殊無放捨之地。然大事因緣。誠不易易。別時承教一語。感荷無涯。歸來兀兀虗巖。心心獨照。敢負知己。時復海湛空澄。法身頓現。此中豈非感應道交耶。閒披老莊翼。乃集諸家之大成雖註疏多峻。乃人人老莊。非老莊老莊也。惟公入此三昧甚深。何不徹底掀翻耶。某常論此。老出無佛世。竊且以類辟支。如莊則法執未忘。自入遊戲神通。變化多端。眩人眼目。自非把臂共行。鮮不為其播弄。若覰破底蘊。真有別解脫門。此老萬世之下。與公可謂旦暮之遇也。某昔行脚中。嘗以二老為伴。時時察其舉動。頗有當心者。但難以言語形容耳。內篇曾有數字點掇。尚未錄出。容當請正。

  與楊復所少宰

  讀曹溪通志序。言言皆從大慈真心流出。比見聞者。莫不大生歡喜。況千載之下。不知喚醒多少夢中人也。惟我盧祖。大寂定中。必現熈怡合掌讚歎耳。黃生來。復接法言。且云。猶有所未安。第揄揚山野者。似已太過。惟海門公。為入曹溪室中人。敢徼一語。更增光燄耳。

  答載給諫

  承示因果之說。了然不疑。毫髮無爽。所謂影響耳。但前知惡人之說。此理最幽而難明。亦易信為必然者。惟聖人之心。洞然朗照。前觀無始。後觀無終。如大圓鏡。照徹十方。一切精麤境界。無不分明影現。雖八萬劫事。猶未為奇。況數百千萬年乎。所言善惡之人。所作善惡之事。此正因果昭然而易信者。然百千年後。惡人雖未生。而其人惡業。固已造就於多生之前。冤對酬償。固已分明定於先世矣。業因未熟。惡緣未至。其人雖在十方世界輪迴顛倒之中。不自覺知。而聖人蚤已照見於大光明藏中。及惡緣一熟。冤家會遇。惡果成就。即惡果之終。一如惡因之始。不待生心動念。自然了知。所謂觀彼久遠。猶若今日。此聖人真常之心也。且夫因果無差。不昧分毫。所謂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此必然之理也。明公能諦信於此乎。由是觀之。不善之人。非天定也。乃自作耳。

  與殷參軍

  與足下別來。忽忽兩歲。聞此時從征。尚在黎中。蒸暑已過。玉體無恙。此輩非黠鼠。皆天民也。殺戮過情。大傷和氣。知足下必不以此為功高也。昨鎮府標總劉晴海去。已屬之再三矣。萬無以殺為功。見時當浹洽耳。舊有望瓊海拙作。蓋言黎乃太古民也。書之箑頭以見意。

  答鄭孝廉

  頃辱書來。乃知潛心此道。且云。於日用中。善念現前。吾人性自本善。但為塵習所染。故蔽其靈明於日用中。祇用情習。不用性真耳。此所以凡民日用而不知。知則聖賢可立待也。公即於日用善念現前不昧處。便是本來面目發現時也。若時時現前。念念知覺。覺至純善之地。則性真自復。本體光明。自然披露耳。

  答鄒南皐給諫

  山野向在絕緣。頃復幻病相仍。養疴深居。其緣益絕。此實天賜為閒人。回視塵寰。擾擾勞生。求無事人能得幾。想知己必時時為一鼓掌也。賴此護法。得以安禪寂靜於楞伽三昧。所入益深。頃王光祿同丁大參。赴端州制府約。得書云。大有流言於制府中。傷山野者甚眾。二公為之力辯。幾於髮豎眥裂。此果何謂哉。以此知娑婆穢土。土石諸山。難與淨土地平如掌。同日語也。向北來徒輩相從者。以無門托鉢。今盡遣歸。惟山野單丁寄此旅泊。尤為輕快。枯木寒嵒。不減在昔。非此無以破炎蒸。消瘴毒也。時惟國事艱難。蒼生引領。大慈悲者而津梁之。願努力加飡。為國自重。為道自愛。
  又。
  屢荷手書。辱慈念拳拳。周至委悉。自非同體大悲。等心愛物者。何能切切如此。山野處此患難。幸得以參塵中知識。兢兢自持。所入法門不淺。年來寂寞苦空。不減深山窮谷。屏絕諸緣。迹不入俗。城中知己。獨王勛丞一人。經年不三過其門。所幸與右武時相往來。真天涯骨肉。一食不忘。非獨道義相裨。即所資給。亦損口分衛。性命相依。此段因緣。大非淺淺。此公肝膽照人。猶如秦鏡。遇物應機。洞徹五內。其為載道。最稱上根利器。此番天德陶鑄。所進益大非尋常。異日莊嚴佛土。成就眾生。不可思議。面時。想當歡喜無量也。
  又。
  粵中自庚子歲。世相一變。日見險詖。苦海波濤。望無涯際。貧道隨風漂泊。略無寧止。始知古人以塵中作主。大非細事。隨緣解脫。誠不易得。每憶別時叮嚀之言。及接來教。切切以此再三致意。諺語有之。要知山下路。便問去來人。自非居士深入如幻三昧。何能徹法如此。嘗聞煩惱烈燄。正是聖賢爐冶。種種執著之習。非此不足以銷鑠之。苟非 聖恩。何以臻此。久而愈見 恩大難酬也。此中轉塵勞為佛事。更為六祖曹溪作無量功德。此蓋從真切苦心中來。較之昔日依無憂樹。喫大家飯者。實霄壤矣。曹溪祖道源頭。雜穢充塞。久為魔窟。今已灑掃潔淨。尚有未了公案。奈此中力竭。正欲遣致尊慈。作金剛幢。適辱使者至。斯豈祖意攝受哉。敬以此中因緣。述其大槩。持入慧照。儻念末法。斯道寂寥。望震天鼓音聲。普告有緣。一覺夢幻耳。何如。
  又。
  憂患人情。皆本體也。非握至真之符。又何能轉煩惱作菩提。轉生死作涅槃。惟居士年來所處如此。足知大有所轉矣。非此又何以消遣哉。從來學道人。皆在生死關頭。掉臂而過。前輩不能盡知。近年若羅近溪。則其人也。貧道身在瘴鄉。心存左右。無時不共周旋。是故居士種種三昧。洞然無隱耳。嶺南自曹溪偃化。大顛絕響。江門不起。比得楊復老。大樹性宗之幟。貧道幸坐其地。歡喜讚歎不窮也。諸生俗習。稍稍破執。此亦開化之基。昨復老為作曹溪志序。真赤心片片。可謂舌長拖地也。呈上幸覽。為此羣蒙歡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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