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仲武从日光赶回东京,到家中撂下行李,便跑到玉名馆来找黄文汉。不料黄文汉这日正和胡女士到飞鸟山去游玩去了,没有回来。苏仲武便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坐也不好,走也不好。在玉名馆门口徘徊了一会,被赤炭一般的太阳晒得慌了,心想:何必急在一时。并且他未必便有这通天的本领。他若和我一样,没得法设,岂不更加失望?如果他真有手腕,就迟一两日,大约也没有什么关系。苏仲武这般一想,心中就安静了许多。当下留了张字条给玉名馆的下女,教他交与黄文汉,自己却到小日向台町,会他一个朋友。
他这个朋友,姓陈名志林,广东三水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公费送他到了日本八年,每年在明治大学上课。听说他家中很有些财产,所以能和湖南的张孝友相识。第八章书中,不是说过他和欧阳成、王甫察、张孝友一班人同嫖万龙的吗?于今张孝友已经毕业回国去了。有的说他一归国,便得了某省高等审判的推事,有时间起案来,好不威武,自觉得比他那不长进的哥子,终年候补不得差事的强多了。真是文凭有用,何愁朝里无人。这是他在中国的事,与本书无关,且不多说。于今权借这当儿,补说他在东京时的一段冤枉事故,给看官们听听,使看官知道天字第一号的冤桶寿头,除了他,没得第二个。
去年九月,他和一班朋友嫖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十月半间,钱不应手,嫖兴才渐渐减退。他们这种人,没有钱便如失了魂魄,终日垂头丧气的在家中闷吃闷睡。接连写了几封信向家中催款,要家中寄五百块钱来。他家中在巴陵、长沙开了几处钱店,往年生意甚是兴旺。只因为几年来他兄弟两个比赛着支用,把本钱都支空了,渐渐的有些呼应不灵。张孝友去了几次信,不见回话,也料定家中必是一时无钱,独自闷闷的打了一会主意,忽然跳起来笑道:“有了,有了!要想救济一时,除了这条路,再无别法。”立刻走到自动电话的所在,打了个电话给万崎洋服店,教他立刻带见本来做冬服。不一刻洋服店来了。
这万崎洋服店,开在神田南神保町,资本尚称雄厚。张孝友几年来在他家做衣服,以及绍介朋友做衣服,尽在二千元以上。
万崎自开张以来,也没有遇过这样主顾,所以听得是张孝友要做衣服,登时上下忙个不了。拣齐了最时新的见本,派了个漂亮的店伙,跨上脚踏车向张孝友家来。张孝友做了两套冬服、两件外套,燕尾服、大礼服各做了一套,共计价值四百多元,言明十二月清帐。洋服店欠帐本是寻常之事,况又是有一无二、信用最好的主顾,钱期久暂,有什么话说。店伙诺诺连声的,驮着见本去了。过了两日,将初缝合了身体,赶快缝制。不到十日工夫,都已成功,齐送到张孝友家来。张孝友一一试了新,做一箱装了。店伙去后,叫了乘东洋车,自己坐在上面,将洋服箱子放在脚下,直到一家当店门首下车。车夫把箱子搬进去,居然当了一百五十元。张孝友得了这宗款子,便如初出笼的雀儿,欢喜得连跳带窜的去找他朋友开心。不料找了几处,都找不着,只得一个人到日比谷公园的松本楼去调下女。刚走到公园门口,便遇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日本绅士,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均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也向公园里面走去。张孝友留神看那姑娘,身材容貌都有几分动人之处。估量他们的身分,虽不像是很高贵的人家,然也不在中人以下。心想:这样端好的女子,虽不及万龙京子一般艺妓的浓艳,却另有一种风味,是她们万赶不上的。我在日本嫖艺妓总算嫖够了,也不觉有什么大味儿。若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招我做女婿,倒是件风流趣事。太好了,不敢妄想,像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身分,也算相称。张孝友一面想,一面跟着他们往里走。四处游行了一会,他们三人见张孝友相貌魁梧,衣服华丽,只管跟在后面闲走,倒像结伴同游似的,各人心中皆以为奇怪,不住回头,看张孝友的举动。张孝友原不敢冒昧,因他们回头的次数太多了,便捏着把汗,点头打那绅士的招呼。那绅士也笑着点头,停了步,想和张孝友说话。张孝友便笑道:“今日天气很好,游兴想必甚佳。我一个人,正苦寂寞,难得与先生等同道,请教先生贵姓?”那人笑答道:“我姓浅田。
先生是中国人么?幸会之至。“张孝友见浅田说话很客气,登时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浅田,随着向那三十多岁的女人行礼。浅田便笑嘻嘻的绍介道:”这是我的内人,这是小女。“张孝友又和那姑娘行了个礼,那姑娘从容答礼,不露一点羞涩惊慌的样儿。张孝友笑问她的名字,她还没有答应,浅田已代答道:”她名波子。“张孝友点头笑问浅田道:”我是个异国人,难得有今日的巧遇,想冒昧奉屈到松本楼喝杯水酒,不知可能赏光?“日本人十九好吃,听说有人请,没有不眉飞色舞的。浅田虽是有身分的人,性情却和普通日本人差不多,见张孝友如此说,便望望他的女人,望望波子,故意谦让了几句。张孝友哪里肯依,当下四人一同走进松本楼。
这松本楼是一家有名的西洋料理店,用了些很整齐的下女。欢喜摆架子的留学生,多时常跑到这里来,吃几样菜,寻下女开开心。张孝友不待说是来过多次的了。他每次来吃一顿,赏下女的钱,必在五元以上。有一回他喝醉了酒,伸着脚教下女替他刷皮靴。两个下女走拢来,一个抱一只脚的替他刷了,他一时高兴,登时每人赏了两块钱。自此松本楼下女见了他,便如见了财神一般。这日带着浅田夫妇并浅田波子走进去,下女们一见,都欢声高叫:“张先生请进!”便有两个下女走近前,替张孝友接帽子、脱外套、提手杖,殷勤周到,无所不至。
浅田见下女招待自己没有这般趋奉,心中很觉得诧异。浅田女人及波子,也不知张孝友是什么来历,都暗暗的纳罕。下女忙乱了一会,张孝友逊浅田三人入座,开酒点菜。无非是拣极贵的下手。一刹时杯盘狼藉,把浅田三人弄得茫乎不知其所以然。
张孝友尽了挥霍之兴,才问浅田的住址职业。原来浅田是个医学士,在涩谷开了个医院,家就住在涩谷,靠医院不远。家中财产,也还过得去。膝下没有儿子,就只这波子女儿,今年十六岁了。日本男女结婚得迟,十六七岁女子,十九没有婆家。
这波子虽不能说生得如花似玉,容貌尽算是很整齐的,所以能使张孝友意惹情牵。当下大家饮食了一会,张孝友另买了几块钱的西洋果饼送给波子。浅田谢了又谢,问了张孝友的住址。
下女送上帐单来,张孝友故意当着浅田三人,将一叠钞票拿出来,翻过来覆过去,才抽出几张清了帐,赏了五块钱给下女。
下女久知张孝友的性质,惟一的喜人逢迎,便约齐了伴伙,联翩而来,叩头谢赏。张孝友见了,心花怒发。浅田见了,咋舌摇头。浅田女人及波子见了,心痒难搔,真是广钱通神。张孝友这日的浪费,不过二三十元,便闹得各人心里都有了张孝友的影子。四人出了松本楼,又往各处游行了一会,才叮咛后会而别。
张孝友得意归家,料定浅田明日必来回看。若是他的女人并波子同来,须得预备些礼物送他才好。好个张孝友,有计算!
归途中便进了一家吴服店,买了几十块钱的衣料,放在家中等候。次日,不出所料,浅田果然来了,只是没将他女儿带来。
张孝友大失所望,但是仍不敢轻慢浅田。彼此客气了几句,因时间已过了十点钟,便邀浅田去会芳楼吃中国料理。浅田一边推让,一边起身。张孝友问道:“贵医院有电话没有?”浅田问要电话做什么,张孝友笑道:“虽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但是中国菜尊夫人及小姐想必没有吃过,所以我想打个电话,将她二位请来,大家热闹热闹,尊意以为何如?”浅田道:“既承先生厚意,教她们来叨扰便了。”说时同走入电话室。浅田捏着机说话,张孝友便立在一旁听他如何说。浅田将请吃酒的话说了,复“啊啊”的应了几声,接着说道:“有紧要的事没有?你请他有话就在电话里说了罢。”复又“啊”了几声说道:“既是这样,你就请他同到南神保町会芳楼来罢,我在那厢等你。”说完挂上电机,笑问张孝友道:“我有个老友,姓松下,是一个有名的画师,他有事定要会我,在我家中等了许久,我已邀他同到会芳楼来。先生好客,他又不俗,必不至要先生讨厌。”张孝友大笑道:“说哪里话来!只怕她不肯赏脸。”二人说着话,出了电话室,向南神保町走来。
张孝友住在小川町,隔南神保町本没有多远,闲谈着走,更觉得容易走到。张孝友进门即招呼帐房赶急办一桌上等酒席。帐房素知道张孝友是喜欢闹阔,不问银钱多少的,当即连声答应。张孝友径引浅田到第三层楼上。下女们见是张孝友,那欢迎的情形,也和松本楼下女差不多。浅田见了张孝友的行为,复看了他家中的陈设,心想:他说是到日本来游历的,看他的举动,本也不像个留学生,但不知他在中国是个什么人物。
年纪还像轻的很,料他必是一位大员的大少爷,才有这般豪气。
像他这样的花钱交结朋友,怕一年不花掉几万吗?往日曾听人说中国人慷慨疏财的多,照他看起来,真是不错。浅田心中这般想,张孝友递烟给他吸,他起身接烟,见张孝友那魁梧的身体,堂皇的气概,实在是日本男子中少有的。他心中更以为得交这样的朋友,荣幸非常。日本人本来小气,既存了个钦敬之心,五脏七孔及周身骨节,都不由的呈出一种媚态来。胁肩谄笑的和张孝友乱谈了一阵,下女已将杯箸摆好,堆了满桌的菜碟,都是浅田平生不经见的。
张孝友见波子还没有来,心中着急,恐怕她们在电话里听不清这地方的名目,又疑心她们客气不肯来,教浅田再打电话去问。浅田道:“不必再问了,就会来的。”正说时,下女果然引了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进来,浅田女人及波子跟在后面。
张孝友连忙起身,浅田也立起身来绍介道:“这是画伯松下先生。”接着掉转脸向松下道:“这位是中国的大员,到日本来游历的。”彼此对行了礼,张孝友递了张名片。浅田女人带着波子进来,谢了昨日的扰。张孝友谦让了几句,大家就坐。张孝友看表已到了十二点钟,便招呼上酒,请大家入座。他们都是没吃过中国菜的人,吃吃这样,尝尝那样,都以为稀世之宝。
张孝友见了,倒有趣得很。足吃了两点钟,才得散席。张孝友邀四人再到家中去坐,浅田说:“叨扰过分了,迟日再来奉看的好。”张孝友不便勉强,只问了松下的住址,四人各告辞起身。张孝友送了出来,叫帐房记了帐,一个人归到家中。见昨日买的一捆衣料,依然搁在那架子上。心中自恨这情意不曾达到,打开来翻看了一会,嫌花样不好,颜色也不鲜艳,心中又欢喜幸而不曾送给她。这样的裁料送人,岂不笑话?越看越觉不好,胡乱包裹起来,往架子底下一撂。他今日因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身体太胖的人,喝多了酒,多是气喘,他便推开窗户,对着天嘘气。偶然低头一望,见隔壁人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也还生得齐整,手中拿着绒绳,正在那里做活。猛听得楼上窗户响,抬头一望,正与张孝友打个照面。不知那女子心中触发了件什么事,忽然笑了一笑。张孝友误认作有意调情,一时高兴起来,便将那衣料拿出来,一匹一匹的掼下去。那女子得了这飞来之物,仰天祷谢不尽。张孝友更乐得手舞足蹈,正要将手上的金表也脱下来孝敬,合当他退财有限,恰好他一个同乡来了。见他发了狂似的,问他为着什么。他指手划脚的说得天花乱坠,同乡的一把扯住他的手道:“你怎么痴到这步田地?且问你知道她姓什么?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子?你平白的掼东西到她家去,怕不怕她家里人说话?你便将东西掼尽了,于你有什么益处?”张孝友夺开手道:“为什么没有益处?她既对我有情,望着我笑,尽算是我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一个手表算得什么?不知道姓名有何要紧,怕打听不出来吗?”说着仍拿着表要掼。同乡的乘他不提防,一把夺在手中道:“你定要断送了这东西才放心,送给我去罢!”张孝友跺脚道:“为什么要送给你?”同乡的将表往席子上一撂道:“你要掼,你去掼。你这种蠢东西,不要和我往来了罢。”说完,掉转身气冲冲的要走。张孝友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拉住道:“不要动气,我不过闹着玩玩罢了,谁肯拿着百多块钱的东西去白送给人呢?”同乡的听了,才回身就座。张孝友将表拾起来,关上窗户,那女子已不见了。张孝友将昨今两日的事,对他同乡的说。同乡的笑道:“你真想做日本人的女婿吗?你家中现放着妻子,想顽耍,嫖嫖罢了,何必闹这些花样。”张孝友笑道:“事情还说不定成功,就是成功,也没有什么要紧。
将来回国的时候,高兴便带回去,不高兴,不过送她几个钱罢了,乐得过一晌新鲜生活。“同乡的道:”你打算怎生开口?“张孝友道:”昨日才见面,今日有什么打算,慢慢的来罢。
此刻家中的钱还没汇来,钱来了,自有道理。“同乡的与他原没甚亲热,说说便走了。
第二日,张孝友便照松下写给他的地名,坐了乘马车,前去拜访。不料松下的家中极为贫寒,住了几间破烂不堪的房子,在一个小小的巷子里面。莫说马车不得进去,便是两个人想并排着走,也是摩肩擦背的。张孝友无法,跳下马车,钻进巷子,挨户的看门牌。直到最末尾一家,番号对了,推开门叫了几声(御免),不见人答应,以为必是全家都出去了。正待转身,里面忽走出个人来,一看正是松下,披着一件黄色柳条花的棉寝衣,用白巾扎着脑袋,白巾里面,插着几枝五彩毛笔,手中执着一块配颜色的画板。一见是张孝友,登时慌了手脚似的,将画板往席上一搁,连连的鞠躬说:“请进。”张孝友看房中的席子,实在脏得不成话,待不上去,觉难为情,只得将一双宝贵眼睛,半开半闭的,脱了靴子,胡乱踹上去。松下让到自己的画室里面,因张孝友穿的是洋服,便端了张椅子给张孝友坐。
张孝友重新行了个礼就座,松下趺坐在席上相陪。张孝友看那房中的陈设,除几个白木架子,撑着几张没画成的画外,就是些涂了青红黄白绿的破纸,散在一屋。张孝友看了这种情形,把来访的热心冷了一个干净。想寻两句客气话来说说,无奈死也寻不出,还是松下说了些感谢昨日吃酒的话。不一会,松下的老婆送了盘茶出来,张孝友认作下女,睬也不睬。看那茶,浑浊得和黄河的水一样,不敢去喝它。松下见张孝友不开口,也没多说话。彼此对坐了一会,张孝友起身告辞,松下欲留无计,只得送出来。只见门口聚了一大堆的穷家小儿,在那里交头接耳的说话。看官道是什么原故?原来日本的生活程度太低,坐东洋车的都很稀少,马车、汽车是更不待说了。松下又住在这贫民窟内,那小巷子附近,几曾停过马车?所以住在巷里的小儿忽然见了这东西,很觉得奇怪,都聚在松下的门口来凑热闹。张孝友陡然得意起来。回头笑向松下道:“先生今日得闲么?”松下忙问:“怎么?”张孝友道:“我想去看看浅田先生,个人很苦寂寞,要邀先生同去。”松下道:“奉陪就是。”说着,进去换了衣服,同出来。那些小儿都吓得东藏西躲,却又一个个探出头来张望。张孝友故意挺胸竖脊的大踏步走出小巷。让松下进了马车,自己才跨上去,招呼马夫,一鞭冲向涩谷去。张孝友在车中回头看那些小儿,都聚在巷口指手划脚。马车迅速,倾刻即不见了。张孝友想利用松下作伐,在车中专一夸张自己的身世,说得松下口角流涎。复细细的盘问波子的性情举动,隐隐约约露出些求婚的意思来。松下心中明白,也微微表示赞成之意。
须臾之间,马车已到涩谷。松下指示马夫的途径,径抵浅田门首。下车见房屋结构虽不宏敞,倒很是精致。松下将门栏上的电铃按了一按,只见一个年轻的下女推门出来,对松下、张孝友行了个礼。松下点了点头,让张孝友先行。张孝友跨进门,见里面是一座半西洋式的房屋,楼上的窗户向外开着,波子正探着身子在那里张看。张孝友一抬头,她便退进去了。松下抢先一步,引张孝友到一座玻璃门口,下女已侧着身将门推开。二人走到一间客厅内,下女折身进去。一会工夫,浅田女人出来,彼此见面,自有一番客套,不必记他。张孝友见波子不出来,心中不甚高兴,问:“浅田往哪里去了?”浅田女人说:“在隔壁医院里,已着人叫去了,立刻就来。”说话时,浅田已来了,大笑说道:“难得,难得!寒门何幸,得贵客降临。”随望着松下笑道:“松下君怎来得这般巧?”张孝友笑道:“我因想到尊处来奉候,特去邀他来的。”浅田向他女人道:“波子怎的不出来?”张孝友道:“我正心想为何不见小姐。”浅田女人道:“一会儿就出来的。”浅田回头见下女立在门口,便道:“去要小姐来。家中有什么好些儿的果子,都拿出来敬客罢。”浅田女人起身道:“我自去拿来。”说着带着下女去了。张孝友看那房子,还有八成新式,便问浅田道:“这房子是自己盖造的吗?”浅田点头道:“市外的地皮材料,都比市内便宜,所以能这般盖造。若在市内,这样的房子,就很值钱了。”三人闲谈了十来分钟,忽有极细碎的脚步声响向客厅内走宋。响声渐近,即有一阵香风钻入张孝友的鼻孔,立时和吃醉了的人一样,竖不起脊梁,两眼迷迷的望着门口。
只见波子收拾得比初见时庞儿越整,张孝友不觉精神陡长,立起身来行礼。波子答礼时,也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更说得张孝友浑身不得劲儿。幸得浅田女人和下女跟着端了些果盘上来,浅田请团坐吃茶,才混了过去。席间无所不谈,张孝友引着波子也说了多少的话,定要请他们去帝国剧场看戏。女子的虚荣心甚,哪有不高兴的。张孝友便将马车打发,换了乘汽车,五人一同乘着,先到一家日本料理店,胡乱用了午膳,已是午后两点钟了。这一星期,帝国剧场的戏是午后两点钟开幕,刚刚赶到。张孝友有心闹阔的人,不待说是坐特等。所贵乎特等者,以其看得真,听得切。然而张孝友不然,他一则没有听日本戏的程度,二则他在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戏,只不住的买这样买那样给他们吃,直到闭幕,也没有休息。张孝友先到外面,见接客的汽车已来了,回身上楼向浅田说道:“时间尚早,栽送先生回府。”浅田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连的辞谢。张孝友抵死不肯,松下便先自步行归家去了。
张孝友送浅田等至涩谷,想就在涩谷嫖一晚艺妓。涩谷虽不是个繁华的地方,艺妓却聚居得不少。据老嫖客的调查,说大正三年,涩谷的待合室有三十七家之多。艺妓是不待说更多了。张孝友也常在这里玩过,并颇为有点名气。三十七家待合室,大约也没有不知道张胖子的。浅田因已过了十二点钟,张孝友又陪送到了自己门口,实不好意思任他一个人回去。又怕张孝友不肯在人家住夜,在车中踌躇一会道:“张先生曾在人家住过夜没有?”张孝友知道是有留宿的意思,哈哈笑道:“我生性喜游历的人,哪能说不曾在人家住夜?”浅田道:“如张先生不嫌舍下龌龊,现在已过了十二点钟,凉风又甚,不要回去了罢!”张孝友喜道:“尔我一见如故,还拘什么形迹?
只是吵扰府上,心中终觉有些不安。汽车行得快,不过两分钟便到了,下次再奉扰罢。“浅田女人帮着留着:”张先生这般客气,我们早就不该领张先生的情了。“浅田笑道:”是吗。“张孝友本有想来这里住夜,好多亲热亲热,因不能不稍存客气,所以虚让一句,见浅田女人这般说,便笑道:”过指尊意,也是不妥。也好,便吵扰一夜罢。“说着,大家下车,张孝友打发了车钱,波子按了按铃,下女出来迎接,遂一同进门。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