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莊子注卷五
莊子注卷五 晉 郭象 注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均於不為而自化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一以自得為治】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天下異心無心者主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以德為原無物不得得者自得故得而不謝所以成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任自然之運動】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無為者自然為君非邪也】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各當其分則無為位上有為位下也】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官各當其所能則治矣】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無為也則天下各以其無為應之】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行於萬物者道也【道不塞其所由則萬物自得其行矣】上治人者事也【使人人自得其事】能有所藝者技也【技者萬物之末用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夫本末之相兼猶手臂之相包故一身和則百節皆適天道順則本末俱暢】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一無為而羣理都舉記書名也云老子所作】夫子曰夫道載覆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有心則累其自然故當刳而去之○夫子莊子也一云老子也】無為為之之謂天【不為此為而此為自為乃天道】無為言之之謂德【不為此言而此言自言乃真德】愛人利物之謂仁【此任其性命之情也】不同同之之謂大【萬物萬形各止其分不引彼以同我乃成大耳】行不崖異之謂寛【玄同彼我則萬物自容故有餘】有萬不同之謂富【我無不同故能獨有斯萬】故執德之謂紀【德者人之綱要】德成之謂立【非德而成者不謂立】循於道之謂備【夫道非偏物也】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内自得也】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心大故事無不容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德澤滂沛任萬物之自往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貴難得之物】不利貨財【乃能忘我况貨財乎】不近富貴【自來寄耳心常去之遠也】不樂夀不哀夭【所謂縣解】不榮通不醜窮【忘夀夭於胷中况窮通之間哉】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皆委之萬物也】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忽然不覺榮之在身】顯則明【不顯則默而已】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蛻然無所在也】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聲由寂彰】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因以明體道者物感而後應也】萬物孰能定之【應感無方】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於事【任素而往耳非好通於事也】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本立而知不逆】故其德廣【任素通神而後彌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物採之而後出耳非先物而唱也】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動出無心故萬物從之斯蕩矣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若夫視聽而不寄之於寂則有闇昧而不和也】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窮其原而後能物物】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極至順而後能盡妙】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我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皆恣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黄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崐崘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赤水在崑崙山下】使知索之而不得【言用知不足以得真○知音智】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聦明喫詬失真愈遠○喫詬多力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明得真者非用心也象罔然即真也】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謂為天子】吾藉王倪以要之【欲因其師以要而使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圾危也】齧缺之為人也聦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聦敏過人則使人跂之屢傷於人也】而又乃以人受天【用知以求復其自然】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夫過生於聦明而又役知以禁之其過彌甚矣故曰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強禁】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若與之天下彼且遂使後世任知而失真】方且本身而異形【夫以萬物為本則羣變可一而異形可同斯迹也將遂使後世由已以制物則萬物乖矣】方且尊知而火馳【賢者當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競而火馳也】方且為緒使【將興後世事役之端】方且為物絯【將遂使後世拘牽而制物 絯公才反也】方且四顧而物應【將遂使後世指麾以動物令應上務】方且應衆宜【將遂使後世不能忘善而利仁以應宜也】方且與物化【將遂使後世與物相逐而不能自得於内】而未始有恒【此皆盡當時之宜也然今日受其得而明日承其弊矣故曰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其事類可得而祖効】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衆父父者所以迹也】治亂之率也【言非但治主乃為亂率】北面之禍也【夫桀紂非能殺賢臣乃賴聖知之迹以禍之】南面之賊也【田恒非能弑君乃資仁義以賊之】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夀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夀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夀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物皆得所而志定也○華胡化反又胡花反地名也封人守封疆人也】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寄之天下故無事也】夫聖人鶉居【無意而期安也○鶉音淳鶉居謂無常處也又云如鶉之居猶言野處】而鷇食【仰物而足○鷇口豆反主哺鷇鷇食者言仰物而足也】鳥行而無彰【率性而動非常迹也】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猖狂妄行而自蹈大方也】天下無道則脩德就間【雖湯武之事苟順天應人未為不間也故無為而無不為者非不間也○間音閑】千歲厭世去而上僊【夫至人極夀命之長任窮理之變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故云厭世而上僊也】乘彼白雲至于帝鄉【氣之散無不之】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夫禹時三聖相承治成德備功美漸去故史籍無所載仲尼不能間是以雖有天下而不與焉斯乃有而無之也故考其時而禹為最優計其人則雖三聖故一堯耳時無聖人故天下之心俄然歸啓夫至公而居當者付天下於百姓取與之非已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辭忽然而往侗然而來是以受非毁於廉節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莊子因斯以明堯之弊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况後世之無聖乎寄遠迹於子高使棄而不治將以絶聖人而反一遺知而寧極耳其實則未聞也夫莊子之言不可以一塗詰或以黄帝之迹禿堯舜之脛豈獨貴堯而賤禹哉故當遺其所寄而録其絶聖棄知之意焉○伯成子高通變經云老子從此天地開闢以來吾身一千三百變後世得道伯成子高是也】泰初有無無有無名【無有故無所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一者有之初至妙者也至妙故未有物理之形耳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無也然莊子之所以屢稱無於初者何故初者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難而猶上不資於無下不待於知然而自得此生矣又何營生於已生以失其自生哉】物得以生謂之德【夫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任其自得斯可謂德也】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夫德形性命因變立名其於自爾一也】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恒以不為而自得之】同乃虚虚乃大【不同於初而中道有為則具懷中故為有物也有物而容養之德小矣】合喙鳴【無心於言而自言者合於喙鳴○喙下豆反】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天地亦無心而自動】其合緡緡若愚若昬【坐忘而自合耳非昭察以合之○緡武巾反】是謂玄德同乎大順【德玄而所順者大矣】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若相放效強以不可為可不然為然則矯其性情也○夫子仲尼也】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懸㝢【言其高顯易見】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來【言此皆失其常然也竹鼠也一云執留之狗謂有能故被留係成愁思也猨音袁狙七徐反便婢面反言便捷見捕】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首趾猶始終也無心無耳言其自化】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言有形者善變不能與無形無狀者並存也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也將順日新之化而已】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此言動止死生盛衰廢興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也】有治在人【不在乎主自用】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已【天物皆忘非獨忘已復何所有哉】忘已之人是之謂入於天【人之所不能忘者已也已獨忘之又奚識哉斯乃不識不知而冥于自然】將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必服恭儉非忘儉而儉也拔出公忠非忘忠而忠也故雖無阿私而不足以勝矯詐之任也】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此皆自處高顯若臺觀之可覩也】多物將往【將使物不止於本性之分而矯跂自多以附之】投迹者衆【亢足投迹不安其本步也】將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揺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夫志各有趣不可相效也故因其自揺而揺之則雖揺而非為也因其自蕩而蕩之則雖蕩而非動也故其賊心自滅獨志自進教成俗易悶然無迹履性自為而不知所由皆云我自然矣舉皆也】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溟涬甚貴之謂也不肯多讓堯舜而推之為兄也】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居者不逐於外也心不居則德不同也】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晋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卬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橰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胷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夫用時之所用者乃純備也斯人欲脩純備而抱一守古失其旨也○橰本又作橋或作臯同音羔桔橰也吾師謂老子也】子貢瞞然慙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不忘不墮則無庶幾之道○於于並如字本或作於吁音同夸誕貌一云行仁恩之貌】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謂孔子也】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聖人之道即用百姓之心耳】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茫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亡夫人之心【此乃聖王之道非夫人也子貢閒其假脩之說而服之未知純白者之同乎世也】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為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即若列子之心醉於季咸也○謷五羔反】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以其背今向古羞為世事故知其非真渾沌也】識其一不知其二【徒識修古抱灌之朴而不知因時任物之易也】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真渾沌都不治也豈以外物為異而偏有所治哉】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耶【此真渾沌也故與世同波而不自失則雖遊於世俗而冺然無迹豈必使汝驚哉】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在彼為彼在此為此渾沌玄同孰識之哉所識者常識其迹耳】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於横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皆因而任之】行言自為而天下化【使物為之則不化也】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言其指麾顧眄而民各至其性也任其自為故】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率自然耳】不藏是非美惡【無是非於胷中而任之天下】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謂悦共給之之為安【無自私之懷也】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德者神人迹也故曰容】願聞神人【願聞所以迹也】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乘光者乃無光】此謂照曠【無我而任物空虚無所懷者非闇塞也】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情盡命至天地樂矣事不妨樂斯無事矣】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情復而混冥無迹也】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言二聖俱以亂故治之則揖讓之與用師直是時異耳未有勝負於其間也】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均治則願各足矣復何為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為君哉許無鬼之言是也】有虞氏之藥瘍也【天下皆患創亂故求虞氏之藥○瘍音羊頭創也言創以喻亂求虞氏藥治之】秃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明治天下者故以為榮○秃吐木反髢大細反】至德之世不尚賢【賢當其位非尚之也】不使能【能者自為非使之也】上如標校【出物上而不自高也○標方小反言樹標之枝無心在上也校胡孝反一本作枝】民如野鹿【放而自得也者三章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盗】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率性自然非由知也】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用其自動故動而不謝】是故行而無迹【工能任其自行故無迹也】事而無傳【各止其分故不傳教於彼也】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謟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此直違俗而從君親故俗謂不肖耳未知至當正在何許】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言俗不為尊嚴於君親而從俗俗不謂之謟諛尊嚴不足以服物則服物者更在於從俗是以聖人未嘗獨異於世必與時消息故在皇為皇在王為王豈有背俗而用我哉】謂已道人則勃然作色謂已諛人則怫然作色【世俗遂以多同為正故謂之道諛則作色不受】而終身道人也終身諛人也【亦不問道理期於相善耳】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夫合譬飾辭應受道諛之罪而世復以此得人以此聚衆亦為從俗者恒不見罪坐也】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道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從】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夫聖人道同而帝王殊迹者誠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隨而任之】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天下都惑雖我有求嚮至道之情而終不可得故堯舜湯武隨時而已】大聲不入於里耳【非委巷之所尚也○大聲謂咸池六英之樂也】折楊皇荂則嗑然而笑【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也○荂况花反折楊皇華皆古歌曲也】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不以存懷】至言不出俗言勝也【此天下所以未曾用聖而常自用也】以二鍾惑而所適不得矣【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以二鍾應作垂鍾應作踵言埀脚空中必不得有所適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即而同之】不推誰其比憂【趣令得當時之適不強推之令解也則相與無憂於一世矣】厲之人夜半生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已也【厲惡人也言天下皆不願為惡及其為惡或迫於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復而厲者自思善故我無為而天下自化】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黄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聦三曰五薰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内皮弁鷸冠搢笏紳脩以約其外内支盈於柴柵外重纆繳睆睆然在纆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惾子公反困惾猶刻賊不通也鷸尹必反烏名也一名翠似燕紺色出欝林取其羽毛以飾冠】
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内服【此三者皆恣物之性而無所牽滯也○積謂滯積不通】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静者矣【任其自為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也○六通謂六氣隂陽風雨晦明四辟毘赤反謂四方開也】聖人之静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善之乃靜則有時而動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斯乃自得也○鐃乃孝反又女交反】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况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鍳也萬物之鏡也【夫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凡不平不至者生於有為】故帝王聖人休焉【未嘗動也】休則虚虚則實實者倫矣【倫理也】虚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不失其所以動】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夫無為也則羣才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矣故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此之謂也】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夀長矣【俞俞然從容自得之貌】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尋其本皆在不為中來】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此皆無為之至也有其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鄉許亮反】以此退居而間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此又其次也故退則巢許之流進則伊望之倫也夫無為之體大矣天下何所不為哉故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冢宰靜而司尹矣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矣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其業矣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之彼我靜而自得矣故自天子以下至於庶人下及昆蟲孰能有為而成哉是故彌無為而彌尊也○間音閑】靜而聖動而王【時行則行時止則止】無為也而尊【自然為物所尊奉】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争美【夫美配天者唯樸素也】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天地以無為為德故明其宗本則與天地無逆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夫順天所以應人也故天和至而人和盡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天樂適則人樂足矣○樂音洛下同】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戾【變而相雜故曰□自□耳非吾師之暴戾○□子兮反】澤及萬世而不為仁【仁者兼愛之名耳無愛故無所稱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夀【夀者期之遠耳無期故無所稱夀○長丁文反】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巧者為之妙耳皆自爾故無所稱巧】此之謂天樂【忘樂而榮足】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動靜雖殊無心一也】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常無心故王天下而不疲病○王往况反下王天同祟雖遂反禍也】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虚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我心常靜則萬物之心通矣通則服不通則叛】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聖人之心所以畜天下者奚為哉天樂而已】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餘者閒暇之謂也】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不足者汲汲然欲為物用也欲為物用故可得而臣也及其為臣亦有餘也】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夫工人無為於刻木而有為於用斧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臣能親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而工能用斧各當其能則天理自然非有為也若乃主代臣事則非王矣臣秉主用則非臣矣故各司其任則上下咸得而無為之理至矣】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無為之言不可不察也夫用天下者亦有用之為耳然自得此為率性而動故謂之無為也今之為天下用者亦自得耳但居下者親事故雖舜禹為臣猶稱有為故對上下則君靜而臣動比古今則堯舜無為而湯武有事然各用其性而天機玄發則古今上下無為誰有為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内不自為也【夫在上者患於不能無為而代人臣之所司使咎繇不得行其明斷后稷不得施其播殖則羣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故冕旒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為斯乃無為而無不為者也故上下皆無為矣但上之無為則用下下之無為則自用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所謂自爾】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同乎天地之無為也】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皷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夫精神心術者五未之本也任自然運動則五事之末不振而自舉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所以先者本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言此先後雖是人事然皆在至理中來非聖人之所作也】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况人道乎【明夫尊卑先後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無也】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郷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言非但人倫所尚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所以取道為有序也】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天者自然也自然既明則物得其道也】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適也】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理適而不失其分也】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得分而物物之名各當其形也】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無所復改】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物各自任則罪責除也○原省所景反原除省廢也】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各以得性為是失性為非】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者失得之報也夫至治之道本在於天而末極於斯】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言各當其才也】仁賢不肖襲情【各自行其所能之情】必分其能【無相易業】必由其名【名當其實故由名而實不濫也】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自然之序】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治人者必順序○迕音悟横也】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治道先明天不為棄賞罰也但當不失其先後之序耳】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夫用天下者必大通順序之道】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寄此事於羣才斯乃畜下也】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無告者所謂頑民也○敖五報反】不廢窮民【恒加恩也】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此皆不為而自然也○施始跂反】堯曰膠膠擾擾乎【自嫌有事】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而老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此常人之所謂仁義者也故寄孔老以正之○藏書藏其所著書也徵藏才浪反徵藏藏名也一云徵典也史藏府之史老吐甘反或云老是孔子時老子號也免而歸言老子見周之末不復可匡所以辭去也繙音煩煩寃也十二經說者云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又加六緯合為十二經也一說云易上下經并十翼為十二乂一云春秋十二公經也物本亦作勿愷開待反樂也】老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夫至仁者無愛而直前也○意於其反不平聲也下同幾音机本作頎云頎長也後言長也迂音于】無私焉乃私也【世所謂無私者釋已而愛人夫愛人者欲人之愛已此乃甚私非忘私而公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皆已自足○牧養也】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不待兼愛也○放方往反】又何偈偈乎掲仁義若撃鼔而求亡子焉【無由得之○偈偈居謁反】意夫子亂人之性也【事至而愛當義而止斯忘仁義者也常念之則亂真矣】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言其不惜物也○士成綺人姓名也百舍百日止宿也重直龍反趼古顯反胝也許慎云足指約中斷傷為趼蔬讀曰糈糈粒也鼠壤内有遺餘之粒惡過甚也一云如鼠之推壤餘益蔬外也】而棄妹不仁也【無近恩故曰棄○棄妹一本作妹之者不仁釋名云妹未也謂未學之徒須慈誘之乃見棄薄不仁之甚也】生熟不盡於前【至足故恒有餘○生熟生膾也一云生熟謂好惡也】而積歛無崖【萬物歸懷來者受之不小立界畔也○積子亦反斂力檢反】老子漠然不應【不以其言槩意】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自怪刺譏之心所以壞也○郤去逆反或云息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脱焉【脱過去也】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隨物所名】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有實故不以毁譽經心也】再受其殃【一毁一譽若受之於心則名實俱累斯所以再受其殃也】吾服也恒服【服者容行之謂也不以毁譽自殃故能不變其容】吾非以服有服【有為為之則不能恒服】士成綺鴈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進趨不安之貌】而目衝然【衝出之貌】而顙頯然【高露發美之貌○頯去軌反本又作顯】而口闞然【虓豁之貌○闞許覧反虓火交反】而狀義然【踶自持之貌】似繫馬而止也【志在奔馳】動而持【不能自舒放也】發也機【趣舍速也】察而審【明是非也】知巧而覩於泰【泰者多於本性之謂也巧於見泰則拙於抱朴】凡以為不信【凡此十事以為不信性命而蕩夫毁譽皆非脩身之道也】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亦知汝所行非正人也○邊竟音境有人焉其名為竊邊陲之人不聞知禮樂之正縱有言語偶會墳典皆是竊盗所得其道何足語哉】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用世故不患其大也】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靜而順之○棅音柄威權也】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任真而直往也】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進道德也】賓禮樂【以情性為主也】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定於無為也】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其貴恒在意言之表】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得彼情惟忘言遺書者耳】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此絶學去尚之意也】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斵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為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輪【此言物各有性教學之無益也】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當古之事已滅於古矣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絶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後至焉】
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不運而自行也】地其處乎【不處而自止也】日月其爭於所乎【不爭所而自代謝也】孰主張是孰維綱是【皆自爾】孰居無事推而行是【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哉各自行耳】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自爾故不可知也】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二者俱不能相為各自爾也○為于偽反】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設問所以自爾之故○施音弛樂音洛勸本作倦云讀曰隨言誰無所作主隨天往來運轉無已也上時掌反彷薄皇反徨音皇本作旁皇飈風也】巫咸祒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夫物事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其原以至乎極則無故而自爾也自爾則無所待問其故也但當順之○祒音條巫咸殷相也祒奇名也六極四方上下也】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夫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順其自爾故也】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無親者非薄惡之謂也夫人之一體非有親也而首自在上足自處下府藏居内皮毛在外外内上下尊卑貴賤於其體中各任其極而未有親愛於其間也然至仁足矣故五親六族賢愚遠近不失分於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於有親哉】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必言之於忘仁忘孝之地然後至矣】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凡名生於不及者故過仁孝之名而涉乎無名之境然後至焉】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冥山在乎北極而南行以觀之至仁在乎無親而仁愛以言之故郢雖見而愈遠冥山仁孝雖彰而愈非至理也○郢楚都也在江陵冥山北海山名】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至仁者百節皆適則終日不自識也聖人在上非有為也之使各自得而已耳自得其為則衆務自適羣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謂兼忘也】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遺堯舜然後堯舜之德全耳若係之在心則非自得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泯然常適】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失於江湖乃思濡沫】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并焉【并者除棄之謂也夫貴在於身身猶忘之况國爵乎斯貴之至也○并必領反棄除也】至富國財并焉【至富者自足而已故除天下之財也】至願名譽并焉【所至願者適也得適而仁孝之名都去矣】是以道不渝【去華取實故也】北門成問於黄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不自得坐忘之謂也】帝曰女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由此觀之知夫至樂者非聲音之謂也必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而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耳故咸池之樂必待黄帝之化而後成焉】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自然律呂以滿天地之間但當順而不奪則至樂全】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蟄音執爾雅云靜也】其卒無尾其始無首【運轉無極】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以變化為常則所常者無窮也】而一不可待女故懼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所謂用天之道】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齊一於變化故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至樂之道無不周也○阬苦庚反爾雅云虚也】塗卻守神【塞其兌也】以物為量【大制不割】其聲揮綽【所謂闡諧】其名高明【名當其實則高明也】是故鬼神守其幽【不離其所】日月星辰行其紀【不失其度】吾止之於有窮【常在極上住也】流之於無止【隨變而往也】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故闇然恣使化去】儻然立於四虚之道【弘敞無偏之謂】倚於槁梧而吟【無所復為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言物之知力各有所齊限】形充空虚乃至委蛇女委蛇故怠【夫形充空虚無身也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也】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意既怠矣乃復無怠此其至也】調之以自然之命【命之所有者非為也皆自然耳】故若混逐叢生【混然無係隨叢而生】林樂而無形【至樂者適而已適在體中故無别形】布揮而不曳【自布耳】幽昏而無聲【所謂至樂】動於無方【夫動者豈有方而後動哉】居於窈冥【所謂寜極】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隨物變也】世疑之稽於聖人【明聖人應非世唱也】聖也者逹於情而遂於命也【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無言而心說【心說在適不在言也○說音悦】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女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此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焱必遥反】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懼然悚聽故是祟耳未太和也○祟雖遂反】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迹稍㓕也】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重意記中庸鬼神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大學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莊天運篇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孔子西遊於衛顔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顔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箧巾以文繡遊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眜焉【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也○蘇草也取草者得以炊也案方言云江淮南楚之間謂之蘇眯音米物入眼為病也厭也】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卧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耶【此皆絶聖棄知之意耳無所稍嫌也夫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也時過而不棄即為民妖所以興矯效之端也】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没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時移世異禮亦宜變故因物而無所係焉斯不勞而有功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桔音結橰音羔】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棃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彼以為美而此或以為惡故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柤側加反】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况夫禮義當其時而用之則西施也時過而不棄則醜人也】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此皆寄孔老以明絶學之義也○沛音貝老子陳國相人相今屬苦縣與沛相近】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心中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也】外無正而不行【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己者也故未嘗通也】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中出者聖人之道也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者也雖由假學成然要當内有其質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名公器也【夫名者天下之所共用】不可多取【矯節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也】仁義先王之蘧廬也【猶傳舍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夫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故遊寄而過去則宜若無滯而舍於一宿則見見則偽生偽生而責多矣】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随時而變無常迹也】以遊逍遙之虚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囿逍遙無為也【有為則非仁義】苟簡易養也【日從其簡故易養也】不貸無出也【不貸者不損已以為物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遊而任之則真采也采真則色不偽矣】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禄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各沒命於所是所是而以沒其命者非立乎不貸之圃也】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慄也】而一無所鍳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言其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為戮】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守故不變則失正矣○湮音因天門一云謂心也一云大道也】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穅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膚則通昔不寢矣【外物物之雖小而傷性已大矣○子合反齧也通昔昔夜也】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尚之以加其性故亂○憯七感反】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質全而仁義著】吾子亦放風而動揔德而立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也】又奚傑然若負建鼔而求亡子者邪【言夫掲仁義以趋道德之鄉其猶挈鼔而求迯者無由得也】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自然各已足○黔巨唵反黑也】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辯【俱自然耳無所偏尚】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夫至足者忘名譽忘名譽乃廣耳○觀古亂反一本作讙】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不若相忘於江湖【斯乃忘仁而仁者也】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謂老聃能變化】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言其因御無方自然已足】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聃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若非之則強哭】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殺降也言親疏有降殺○為于偽反殺其殺並所戒反降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教之速也】不至乎孩而始誰【誰者别人之意也未孩已擇人言其競教速成也】則人始有天矣【不能同彼我則心競於親疏故不終其天年也】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此言兵有順則天下已有不順故也】殺盗非殺【盗自應死殺之順也故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别斯人自為種也承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故曰天下耳言聖知之迹非亂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亂○種章勇反】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今之以女為婦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何言哉【弊生於理故無所復言】余語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必弊故也】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憯於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耻乎其無恥也子貢蹵蹵然立不安【子貢本謂老子獨絶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耳今又見老子通毁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矣○憯七感反音例許謁反或云依字上當作蠆下當作蠍通俗文云長尾為蠆短尾為蠍鮮規之獸明貌一云小蟲也一云小獸也】孔子謂老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熟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則六經也○奸音干三蒼云犯也鉤取也】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况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復六經為迹】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化【鶂以眸子相視蟲以鳴聲相應俱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風化○鶂五歷反】類自為雌雄故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也○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或說云方之物類猶如草木異種而同類也山海經云亶爰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髪其名曰獅類帶小有烏其狀如鳥五采文其名曰奇類皆自牡牝也】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故至人皆順而通之】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雖化者無方而皆可也】失焉者無自而可【所在皆不可也】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鳥鵲魚傳沫細要者化【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鳥鵲如喻反孚乳而生也傅音附又音付本亦作傳直專反沫音末傳沫者傳口中沬相與而生子也細要一遙反者化蜂之屬也取桑蟲祝使似已也案即詩所謂螟蛉有子蜾嬴負之】有弟而兄啼【言人之性舍長而視幼故啼也】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不與化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繙六經以說則疏也】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莊子注卷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