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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 宋 真德秀

25-大學衍義卷二十四
  大學衍義卷二十四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佞幸之臣】

  齊桓公末管仲病公問羣臣誰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對曰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曰開方何如對曰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公曰豎刁何如對曰自宮以適君【宮腐刑也】非人情難親管仲死公用三子三子專權公卒易牙入與豎刁因内寵殺羣吏【諸大夫也】而立公子無詭宋伐齊齊人殺無詭立孝公孝公卒公弟潘因開方殺孝公子而立潘

  臣按姦邪小人欲求寵於君必先有以順適其心使悦而親之然後可以肆其惡易牙殺子以適君而桓公悦之盖曰是不私其子必能忠於我也開方背親以適君而桓公悦之盖曰是不私其親必能忠於我也豎刁自宮以適君而桓公悦之盖曰是不愛其身必能忠於我也而不知人之情能愛其所愛而後能推之以及其所不愛所厚者薄而無所不薄有子而殺之有親而背之有身而自殘之是於所愛者不之愛焉能愛其君於所厚者薄焉能厚其君其為此也特以順適君心而求濟所大欲爾豈其情也哉昔人有因放麑而知其可以託國者夫於一麑且不忍其仁可知是以可託之國也桓公不察三子之情廼欲以為相管仲言之而不聽遂授以柄卒之殺諸大夫而立公所不欲立之子者易牙豎刁也殺孝公之子而立其不當立之弟者開方也齊國大亂垂三十年前日之適君者乃所以為賊君之地與

  趙孝成王時客有見王曰世有所謂桑雍者【雍與癰同桑中有蠧見則外碨磈如人之生癰】王知之乎王曰未之聞也曰【客言】所謂桑雍者便僻【音辟】左右之人及優愛孺子也【優謂倡優愛謂王之所愛孺子宦侍之屬】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於王者也是能得之於内則大臣為枉法於外矣【枉猶屈也】故日月暉於外其賊在於内【俗謂蟾蜍食月】謹備其所憎而禍在於所愛

  臣按是時建信君以色寵於王客所謂便辟左右之人與優愛孺子者盖指建信而言也桑中有蠧則碨磈之形見於外猶人受病於中而癰發於外也便辟佞幸之徒密近左右熒惑君心君心蠧於内則言行之疵政事之失彰灼外著而不可揜矣夫君德清明則私謁不得入惟夫沈湎於酒心志昏荒則小人乘之以求所欲既得之於内則大臣屈法以從之於外矣盖大臣之不忠不正者類與近習相表裏故也日月之明而蟾蜍食之喻人君之明而近幸小人能賊之皆禍伏於中而不知也常人之情於所憎惡則謹為之防於其所愛則忽焉而莫之備不知禍亂之萌往往自所忽始齊桓能服勁楚卒之亂齊者三孺而非楚也秦皇能併六國卒之滅秦者中車府令高非六國也蟾蜍食月古有是言而月之食初不由此言者特借此以覺悟王心使知近習託身於王而能禍王若蟾蜍託身於月而能食月也其為言也懇至其引喻也深切為人君者觀此可以悚然矣

  漢哀帝時郎董賢為人美麗自喜帝召與語拜為黄門郎繇是始幸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累鉅萬貴震朝廷賢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浴不肯出常留中視醫藥詔將作為起大第木土之功窮極技巧下至僮僕亦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第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迺其副也又封賢為高安侯後又以為大司馬衛將軍時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哀帝崩太后冊免賢即日自殺家屬徙合浦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

  臣按漢世佞幸之臣雖衆然其窮寵極貴未有如董賢者其所以得此於帝者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而已是時山崩地動日食三朝丞相王嘉以為寵賢之應白虹奸日連陰不雨司隸鮑宣亦以為寵賢之應夫人君親一嬖幸之臣而天為之示戒如此可不懼哉嘉之言曰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宣亦曰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讐海内免遣就國如此父子可以終其性命二臣之言惓惓懇懇非獨効忠人主亦欲保全幸臣而帝溺於寵愛之私排忠言而不聽方且擢賢以至三公棟橈鼎覆曾莫之卹原帝之意豈非謂其柔和巧媚非能為惡而不知陰忍之資操權擅事未有不為害者漢業既由此大壤而賢亦不免於誅盖親便嬖而遠仁賢其禍必至此也人主其亦懋戒之哉

  漢靈帝時將作畢圭靈琨苑司徒楊賜諫宜思夏禹卑宮之意以慰下民之勞帝欲止以問侍中任芝樂松對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為小齊宣五里人以為大今與百姓共之無害於政也帝悦遂為之

  臣按楊賜直臣也引夏禹以諍其君則靈帝未之信任芝樂松佞臣也引文王以諛其君則信之盖苦言難入而甘言易售故也夫文王之囿百里初不經見而於傳則有之孟子方欲導齊王以與民同樂故其為說也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至其舉文王之事以告時君則曰鰥寡孤獨謂之窮民發政施仁必先四者也曰耕者九一仕者世祿澤梁無禁罪人不孥也文王之愛民如此故囿雖大而民以為小此靈帝所問者忠賢必將曰文王之仁政陛下能盡行之未耶如其未也願姑以愛民為急而緩其所以自奉者若是則有益於帝矣而芝松二臣乃妄引古義以悦其君所謂逢君之惡者也以帝之昏而濟之以二臣之佞其卒至禍敗也宜哉

  北齊侍中和士開有寵於齊主湛姦諂百端寵愛日隆每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䙝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前後賞賜不可勝紀嘗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悦以官爵財用等分委大臣三四月一視朝須臾復入唯翫聲色朝政日紊

  臣按和士開之佞齊主即趙高李斯蠱二世之術也斯高以此亡秦而士開亦以此亡齊古人以燕安為鴆毒飲鴆毒者必死而溺燕安者必亡可不戒哉

  唐太宗嘗玩禁中樹曰此嘉木也右衛大將軍宇文士及從旁美嘆不已帝正色曰魏徵嘗勸我遠佞人不識佞人為誰乃今信然士及謝曰南衙羣臣面折廷爭陛下不得一舉手今臣幸在左右不少有將順雖貴為天子亦何聊帝意解 史臣曰太宗知士及之佞為游言自解亦不能斥彼中材之主求不惑於佞難哉

  臣按范祖禹曰大禹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子曰佞人殆佞人者止於諛悦順從而已近之必至於殆何也彼佞人者不知義之所在而惟利之從故也利在君父則從君父利在權臣則附權臣利在敵國則交敵國利在戎狄則親戎狄利之所在則從之利之所去則違之於君父何有哉忠臣則不然從義而不從君從道而不從父使君不陷於非義父不入於非道故雖有不從其命將以處君父於安也君有不義不從也而况於權臣乎父有不義不從也而况於他人乎古之佞者其始莫不巧言令色未必有悖逆之心及其患失則無所不至終於弑君亡國者皆始之諛悦順從者也臣謂佞臣之害祖禹盡之抑士及之言有深為人君之鴆毒者夫盛明之世忠讜盈朝言動少差箴儆隨至貴為天子宜若無聊矣而每措身於至安至榮之地昏亂之世諂諛塞耳窮侈縱欲下無敢言貴為天子宜若適意矣而每措身於至危至難之中然則人主將何擇焉如士及者亡隋之餘孽何足多責所可惜者太宗知其佞而不知去之爾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三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聚斂之臣】

  漢武帝時雒陽賈人子桑弘羊以心計年十三侍中後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筦天下鹽鐵弘羊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利物故騰踴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乃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令遠方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名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即買之如此富商無所牟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天子以為然許之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是歲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臣按弘羊均輸之法不過陰奪商賈之利以歸公上為天子斂怨於民而已非能上下兼足也卜式之言可謂當其罪矣而武帝弗之省也又本朝熙寧間宰相王安石又祖弘羊故智立市易法亦言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而司馬光闢之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有甚於加賦此乃桑弘羊欺漢武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武帝不明耳嗚呼司馬光之言古今之至言也後世之臣有以言利媒人主者其尚以是察之

  唐玄宗開元中戶部侍郎宇文融性精敏應對辯給以治財賦得幸於上始廣置諸使競為聚斂由是百官寖失其職而上心益侈百姓皆愁苦之及融既敗而楊慎矜得幸於是韋堅王鉷之徒競以利進百司有事權者稍稍置使以領之

  天寶初韋堅為吏以幹敏稱上使之督江淮租運堅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為潭以聚江淮運船役夫匠通漕渠發人丘壠自江淮至京城民間蕭然愁怨二年而成上幸望春樓觀新潭堅以新船數百艘遍榜郡名陳郡中珍貨於船背陜尉崔成甫著錦半臂缺胯綠衫而裼之紅袙首居前船唱得寶歌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里堅跪進諸郡輕貨仍上百牙盤食上置宴竟日而罷觀者山積加堅左散騎常侍其僚属吏卒褒賞有差名其潭曰廣運

  戶部郎中王鉷為戶口色役使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後宮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鉷探知上旨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貯於内庫以供宮中宴賜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無預經費上以鉷為能富國益厚遇之鉷務割剝以求媚中外嗟怨

  度支郎中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恩幸日隆八載春二月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粟帛動以千計楊釗奏請所在出滯積變輕賫及徵丁租地稅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羨古今罕儔故上率羣臣觀之賜釗金紫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土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釗後更名國忠事見前】

  臣按開元聚斂之臣始之以宇文融繼之以韋堅又繼之以王鉷又終之以楊釗是四人者皆以掊尅取媚於上而結怨於下所謂國之鬼蜮而民之蟊賊也明皇以其奉已之欲悦而寵之不知其失民心而蠧國脉也夫千艘雲集萬貨山積可謂一時之盛觀矣而竭人屋廬發人丘墓悲嗟慘感之狀帝不得而見也呼號慟哭之聲帝不得而聞也且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戶則有調天下之田有常數則租亦有常數天下之人有常數則庸亦有定數戶調亦然安得常賦之外又有百億萬之入以供上之横費乎姦臣敢於欺罔而帝不之察徒見府庫充羨而侈欲日滋賜後宮賜外戚者無復限極不思一錢寸縷皆百姓之脂膋血肉也何忍以糞土視之乎異時邊將騁兵府庫之藏悉為賊有而王鉷楊釗之徒亦皆身被極刑家無噍類然後知貨悖而入者必悖而出聚斂之臣其罪甚於盜臣也吁可戒哉

  唐德宗貞元八年以司農少卿裴延齡判度支明年奏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餘萬緡呈様物三十餘萬緡請别置庫以掌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呈様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徙置别庫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於實無所增虛費吏人簿書而已又明年奏左藏庫物多有失落近因簡閱使置簿書乃於糞土之中得銀十三萬兩其段疋雜貨百萬有餘此皆已棄之物即是羨餘悉應移入雜庫以供别敕支用太府少卿韋少華不伏抗奏稱此皆每月申奏見在之物請加推驗上不許延齡每奏對恣為詭譎皆衆所不敢言亦未嘗聞者延齡處之不疑上亦頗知其誕妄徒以其好詆毁人冀聞外事故親厚之宰臣陸贄上書極陳其姦詐其畧曰延齡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妄為嘉謀以掊克斂怨為匪躬以靖譖服讒為盡節迹其姦蠧日長月滋陛下姑欲保持曾無諮問延齡謂能蔽惑不復懼思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餘愚弄朝廷有同兒戲又曰昔趙高指鹿為馬臣謂鹿之與馬物類猶同豈若延齡掩有為無指無為有書奏上不悦待延齡益厚未幾罷贄相又貶為忠州别駕其後延齡卒中外相賀上獨悼惜之

  臣按德宗始用盧杞趙贊之徒創間架陌錢之法以此致亂幾於亡國幸而克復又惑於延齡之姦信而用之迹其欺罔之言初不難察以不可索之錢為可索以見在之錢為羨餘使帝命近臣之公清者審而覈之則欺罔立敗矣左藏雖當安得有十三萬兩之銀百萬餘之雜貨委棄於糞土中至是始出乎使帝亦命近臣之公清者審而覈之則欺罔又敗矣况是時以職守相關而證其妄者有人以宰相而劾其姦者有人帝皆不之省也盖姦人之術有以蠱蕩其心而塗其耳目如此亦可哀矣以延齡之姦而帝寵之至其死也猶復悼惜以陸贄之忠而帝斥之至於殁身不復收召范祖禹謂德宗之性與小人合與君子殊豈不然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四

  大學衍義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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