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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遗书 明 刘宗周

5-劉子遺書卷四
  劉子遺書卷四

  明 劉宗周 撰

  學言三

  君子之所謂道者率性而已矣盈天地間皆性也性一命也命一天也天即心即理即事即物而渾然一致無有乎精粗上下之岐此所以謂中庸之道也故學以盡性為極則盡性者道中庸者也療飢者取資於菽粟禦寒者取適於布帛而天下之至味異采反寓於平淡之中亦率性然也後之言道者視平淡為平淡於是妄意所謂形而上者而求之虚無既遯有而入無又遯無而入有有無兩遣善惡不立其究歸之斷滅性種以為神奇則天下之真神奇矣譬之山珍海錯不可以療飢明珠翠羽不可以禦寒然且率天下之衆而奔走之此佛老之教所以惑世誣民流禍天下無己時也【以上庚辰】萬起萬滅總是一念起滅聖人無念纔有念便是妄也念亦有善乎曰克念作聖是也

  身無妄動可乎曰無妄動易無妄念難心無妄念可乎曰無妄念易無妄心難

  天下之道感應而已矣隨感而應隨感而忘者聖人也隨感而應隨感而止者賢人也隨感而應隨感而流者常人也

  語次多詭隨亦見主心之不一

  或問幾曰未有是事先有是理曰事幾未有是心先有是意曰心幾先知之謂神故曰知幾其神乎

  聖人之心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終身不動些子曰有動乎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小人閒居為不善只為惹却些子聖人勘之曰無所不至主敬静也若言主敬便贅此主字

  起一念固是惡除一念亦是惡然後念勝前念知道者覺之而已

  在性情上理會但有過不及可商如出手太粗應手太急便是過不必到分數上争饒減也然間有太軟太弱時總向廓然處討消息

  升沉得失之際因感而動不能忘情前輩周寧宇每以此自責看來此事大難克只因平日種孽既深按伏且久雖有好見識好議論只將此種子護持在内全不挑動根株如何得徹底廓清一日乘間又竊發矣臨境時雖不至大段決裂然既有此病根則出手展足不免時時掣肘當大利害便全身放倒耳朱子所謂隱微深錮之疾最難瘳也今且作猛地覻破法直進一步何如孟子稱舜一則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一則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此等處真得古人之心看其禪代轉換處絶無一絲罅隙渾然天地相似學者常將此氣象尋討本心是如何便超超長一格去

  人心一氣而已矣而樞紐至微纔入粗一二則樞紐之地霍然散矣散則浮有浮氣因以有浮質有浮質因以有浮性有浮性因以有浮想為此四浮合成妄想為此一妄種成萬惡嗟乎其所由來者漸矣

  本心湛然無思無為為天下主過此一步便為安排心有安排因以有倚著有倚著因以有方所有方所因以有去住有去住因以有轉換則機械變詐無所不至矣人心之體氣行而上本天者也形麗而下本地者也知宅其中本人者也三才之道備矣天曰神地曰祇人曰鬼鬼藏其宅不可睹聞是名曰獨發竅於天神明著焉成形於地德行顯焉故君子慎獨而成位乎其中矣先儒論靜坐有得云此是氣靜非心靜也予謂氣靜亦好氣静正得涵養法孟子工夫全在養氣以此

  好行小慧凡日用之間事事安排得好皆小慧之屬可且放過

  莫非命也順而受之正也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如斯而已矣受制焉僥倖苟免焉一為桎梏一為巖墻矣莫非性也率而由之真也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安排焉知故造作焉一為湍水一為杞柳矣

  孟子言盡心知性知天是悟境到頭處繼言存養纔著修持邊此其悟境寔際終言夭夀不貳修身以俟方是修之盡修之盡乃得悟之盡正是心盡處也其為物不貳是自心本來家當盡心者盡此而已至此方謂之立命方得親占地步在難矣哉只今一動一静間能不作二畔否猛省

  顔子喟然一歎是說自家屋裏話故不勝其苦孟子盡心諸章猶是對塔說相輪然孟子晚年造詣如此所謂學已到聖處也

  人有恒言曰性命由一念之起滅一息之呼吸一日之書夜推之以至百年之生死時然而然不期然而然莫非性也則莫非命也今人專以生死言性命盖指其盡處言也而漸易以七尺之成毁則性命之說有時而晦矣孔子如天曾子如地顏子如斗柄建四時子思子五嶽四瀆孟子則泰岱黄河之尊也

  纔開口便佞安能動人纔措足便輕安能立德

  心放自多言始多言自言人短長始

  應事之道順而已矣立心之道正而已矣盡性之道中而已矣事天之道誠而已矣

  後之學者每於道理三分之推一分於在天以為天命之性推一分於萬物以為在物之理又推一分於古今典籍以為耳目之用神反而求之吾心如赤貧之子一無所有乃日夕乞哀於三者而幾幾乎其來舍焉如客子之過逆旅止堪一宿所謂疎者續之不堅也當是時主人貧甚尚有些子靈明可恃為續命之膏又被佛氏簒據之則益望望然恐曰我儒也何以佛為哉并其靈明而棄之於是天地萬物古今典籍皆闞亡而返求其一宿且不可得終望門持鉢以死嗚呼悲夫

  或問曰孰有以一念為萬年者乎曰無以為也往者過來者續今日之日豈非昨日之日乎學貴日新日日取生手一日剥換一日方不犯人間烟火氣【以上壬午】王門矯朱子之說言良知以四有立教言有言無言格言致自謂儘可無弊然宗旨本定於無已是一了百當故龍溪直說出意中事但恐無之一字不足以起教也故就有善有惡以窮之仍恐一無一有對待而不相謀也故指知善知惡以統之終病其為虚知見也又即為善去惡以合之可謂費盡苦心然其如言心而心病言意而意傷言知而知岐言物而物龎四事不相為謀動成矛盾本欲易簡反涉支離盖陽明偶一言之寔未嘗筆之於書為敎人定本龍溪輒欲以己意籠罩前人遂有天泉一段話柄甚矣陽明之不幸也

  無善無惡之說終於至善二字有礙解者曰無善無惡斯為至善無乃多此一重之繞乎善一也而有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古人未嘗及也後人奉以為聖書無乃過與

  陽明先生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理無動靜氣有寂感離氣無理動靜有無通一無二今以理為靜以氣為動言有言無則善惡之辨輾轉悠謬矣

  心是無善無惡其如動而為好惡好必善惡必惡如火之熱水之寒斷斷不爽乃見其所為善者孟子性善之說本此故曰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此性善第一義也大學之好惡正指平旦之好惡而言故欺曰自欺謙曰自謙自之為言由也自之為言獨也心之主宰曰意故意為心本不是以意生心故曰本猶身裏言心心為身本也

  天一也自其主宰而言謂之帝心一也自其主宰而言謂之意天有五帝而分之為八節十二辰故曰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兑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即主宰即流行也此正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處今以意為心之所發亦無不可言所發而所存在其中終不可以心為所存意為所發

  陳剩夫曰大學誠意是鐵門關主一二字乃其玉鎖匙也一者誠也主一敬也主一即慎獨之說誠由敬入也剩夫恐人不識慎獨意故以主一二字代之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盖言獨體之好惡也原來只是自好自惡故欺曰自欺謙曰自謙既自好自惡則好在善即惡在不善惡在不善即好在善故好惡雖兩意而一幾若以所感時言則感之以可好而好感之以可惡而惡方有分用之機然所好在此所惡在彼心體仍是一个一者誠也意本一故以誠還之非意本有兩吾以誠之者一之也

  心可言無善無惡而以正還心則心之有善可知意可言有善有惡而以誠還意則意之無惡可知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以為桮棬也心無善惡信乎曰乃若其意則可以為善矣乃所以為善也意有善惡信乎曰乃若其知則可以為良矣乃所以為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意之罪也吾自知之吾自蔽之不能知所止焉耳

  天穆然無為而乾道所謂剛健中正純粹以精盡在帝中見心渾然無體而心體所謂四端萬善参天地而贊化育盡在意中見離帝無所謂天者離意無所謂心者從古本則格致工夫畢竟毫無下落或云自平天下以至正心誠意諸傳皆格致疏也終涉附會或云言誠意而格致在其中意者解毋自欺句云不自欺其知乎又意者獨中有知良知只是獨知時乎皆蛇足之見也畢竟知無可知致無可致乎曰大學首言明明德則德性自然之知業已藏在其中本明起照何患不知只患不知止不知本則一點莽蕩靈明於學問了無干涉故首章特掲修身為本後章又言知其所止而致知格物之義已無餘藴至於身之托命果在何地止之歸根果在何地決不得不從慎獨二字認取明矣故曰大學之道誠意而已矣知此之謂知先知此之謂知本知此之謂知止知此之謂物格而知至正不必云自欺其知不必云獨中有知反傷誠意本旨今謂格致是誠意工夫須善會本文不得以辭害意也

  慎獨是學問第一義言慎獨而身心意知家國天下一齊俱到故在大學為格物下手處在中庸為上達天德統宗徹上徹下之道也

  古本聖經而後首傳誠意前不及先致知後不及欲正心直是單提直指以一義摠攝諸義至末又云故君子必誠其意何等鄭重故陽明古本序曰大學之道誠意而已矣豈非言誠意而格致包舉其中言誠意而正心以下更無餘事乎乃陽明婉轉歸到致良知為大學宗旨大抵以誠意為主意以致良知為工夫之則盖曰誠意無工夫工夫只在致知以合於明善是誠身工夫博文是約禮工夫惟精是惟一工夫之說豈不直截簡要乃質之誠意本傳終不打合及考之修身章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只此便是良知然則致知工夫不是另一項仍只就誠意中看出如離却意根一步亦更無致知可言予嘗謂好善惡惡是良知舍好善惡惡别無所謂知善知惡者好即是知好惡即是知惡非謂既知了善方去好善既知了惡方去惡惡審如此亦安見其所謂良者乃知知之與意只是一合相分不得精粗動静且陽明既以誠意配誠身約禮惟一則莫一於意莫約於誠意一關今云有善有惡意之動善惡雜揉向何處討歸宿抑豈大學知本之謂乎如謂誠意即誠其有善有惡之意誠其有善固可斷然為君子誠其有惡豈不斷然為小人吾不意良知既致之後只落得做半个小人若云致知之始有善有惡致知之終無善無惡則當云大學之道正心而已矣始得前之既欲提宗於致知後之又欲收功於正心視誠意之關直是過路斷橋使人放步不得主意在何處

  濓溪曰幾善惡故陽明亦曰有善有惡濓溪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陽明亦曰意之動然兩賢之言相似而實不同先儒以有無之間言幾後儒以有而已形言幾也曰善惡言有自善而惡之勢後儒則平分善惡而已或曰意非幾也則幾又在何處意非幾也獨非幾乎濓溪曰幾善惡即繼之曰德愛曰仁宜曰義理曰禮通曰智守曰信此所謂德幾也道心惟微也幾本善而善中有惡言仁義非出於中正即是幾之惡不謂忍與仁對乖與義分也

  易曰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更不雜凶字君子見幾而作所謂善必先知之也惟先見故先知先知之謂知幾知幾則知所止矣或曰吉下有凶字仍是不善必先知之不以禍福言也

  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知之良二語決不能相入則知與意分明兩事矣將意先動而知隨之耶抑知先主而意繼之耶如意先動而知隨之則知落後著不得為良如知先主而意繼之則離照之下豈容魑魅若或驅意於心之外獨以知與心則法惟有除意不當誠意矣且自來經傳無有以意為心外者求其說而不得無乃即知即意乎果即知即意則知良意亦良更不待言矣主靜立人極只是意誠好消息

  幾者動之微不是前此有个靜地後此又有動之著在而幾則界乎動靜之間者審如此三截看則一心之中隨處是截流斷港安得打并一貫予謂周子誠神幾非三事摠是指點語

  周子云有無之間謂不可以有言不可以無言故直謂之微中庸以一微字結一部宗旨究竟說到無聲無臭處然說不得全是無也

  大學止辨公私義利而不分理欲天人中庸只指隱微顯見而不分前後動靜此是儒門極大公案後人憒憒千載於今

  公私義利之辨非格物致知之極不足以語此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全是指點微體過此一關微而著矣好而流為好樂惡而流為忿懥又再流而為親愛之僻為賤惡之僻又再流而為民好之僻民惡之僻濫觴之弊一至於此摠為不誠意故然則以正心章視誠意微著之辨彰彰而世儒反以意為粗根以心為妙體何耶

  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只此是心不正實供今乃舍此而摘及有所二字為莫須有之獄不已過乎亦曰無善無惡心之體云爾

  後儒格物之說當以淮南為正曰格知身之為本而家國天下之為未予請申之曰格知誠意之為本而正修齊治平之為末

  從朱子之補傳則學問思辨可以兼舉庶有合於明善誠身之說而今皆廢之何居曰謂之大學則學問思辨行皆在其中至一篇成書只是疏其道之所在而八目逓言之其要歸之知本而已

  朱子表章大學於格致之說最為吃緊而於誠意反草草平日不知作何解至易簀乃定為今章句曰實其心之所發不過是就事盟心伎倆於法已疎矣至愼獨二字明是盡性吃緊工夫與中庸無異旨而亦以心之所發言不更疎乎朱子一生學問半得力於主敬今不從愼獨二字認取而欲綴敬於格物之前真所謂握燈而索照也

  正心章云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又將主敬工夫用在正心項下終忽視誠意關故耳此陽明之說所自來也治平章極口發揮好惡二字直是王道本於誠意一誠貫所性之全而工夫則自明而入故中庸曰誠身曰明善大學曰誠意曰致知其旨一也要之明善之善不外一誠明之所以誠之也致知之知不離此意致之所以誠之也本體工夫委是打合

  意根最微誠體本天本天者至善者也以其至善還之至微乃見真止定靜安慮次第俱到以歸之得得無所得乃為真得所謂知本知此而已此處圓滿無處不圓滿此處虧欠無處不虧欠故君子起戒於微以克完其天心焉欺之為言欠也所自者欠也自處一動便有夾雜因無夾雜故無虧欠而端倪在好惡之地性光呈露善必好惡必惡彼此兩關乃呈至善故謂之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此時渾然天體用事不著人力絲毫於此尋箇下手工夫惟有愼之一法乃得還他本位曰獨仍不許亂動手脚一毫所謂誠之者也此是堯舜以來相傳心法

  無有作好如好好色無有作惡如惡惡臭

  莫顯乎微夫微之顯知微之顯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欲誠其意先致其知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心體本無動靜謂未發屬靜已發屬動固非也謂未發屬動已發屬靜亦非也蓋發與未發只是一个時時發時時未發正是隂陽互藏其宅通復互為其根後人執名相以疏動靜分性分情動成兩畔言有言無摠屬支離烏識心體本然之妙乎

  古人未嘗以動靜言心惟大易傳曰夫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見心體亦復如是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闢是以廣生焉見心體亦復如是一就感應間識取一就屈伸往來間識取皆不是截然兩候

  隂陽之理無處無之因隂陽見動靜非以動靜生隂陽從來學問只是一个工夫凡分内分外分動分靜說有說無劈成兩下總屬支離

  不睹不聞本言人所不睹聞末章已有註脚而解者深求之必欲分愼獨為兩事然則註言雖不見聞亦不敢忽非乎曰此惟瞑目塞耳則然也心不在焉始有視不見聽不聞若靜中工夫愈得力則耳目聰明亦愈加分曉可見人一生無不睹不聞時也若謂戒懼工夫不向睹聞處著力則可

  道無方所性無方所謂所不睹所不聞是天命之性亦得然解大學者首禁有所此處乃得有所耶

  愼獨是學問工夫第一義然大學於誠意之前尚有致知工夫而在中庸為了義何也曰中庸後章說知說行更自完備又臚之為學問思辨行而陽明則曰學也者學此者也問也者問此者也思也者思此者也辨也者辨此者也行也者行此者也仍只完得誠之而已故知誠意為了義致知者致此者也格物者格此者也中庸疏獨曰隱曰微曰不睹不聞並無知字大學疏獨曰意曰自曰中曰肺肝亦並無知字朱子特與他次个知字蓋為獨中表出用神庶令學者有所持循

  陽明先生言良知即物以言知也若早知有格物義在即止言致知亦得朱子言獨知對睹聞以言獨也若早知有不睹不聞義在即止言愼獨亦得

  喜怒哀樂一氣流行而四者寔與時為禪代如春過則夏秋過則冬冬復春却時時保个中氣與時偕行故謂之時中此非愼獨之至者不足以語此與小人無忌憚正相反

  喜怒哀樂中便是仁義禮智信故中庸於中字逗出誠字或問朱子曰中庸言中又言誠何也曰横看成嶺側看成峰

  好惡從主意而決故就心宗指點喜怒從氣機而流故就性宗指點畢竟有好惡而後有喜怒不無標本之辨故喜怒有情可狀而好惡托體最微

  大學言心不言性心外無性也中庸言性不言心性即心之所以為心也有說乎曰善非性乎天非心乎故以之歸宗愼獨一也

  知在善不善之先故能使善端充長而惡自不起若知在善不善之後無論知不善無救於短長勢必至遂非文過即知善反多此一知雖善亦惡今人非全不知但稍後便視聖人霄壤

  起一善念吾從而知之知之之後如何頓放此念若頓放不妥吾慮其剜肉成瘡起一惡念吾從而知之知之之後如何消化此念若消化不去吾恐其養虎遺患總為多此一起纔有起處雖善亦惡轉為多此一念纔屬念緣無滅非起今人言致良知者如是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此興亡之先兆也蓋人心亦有兆焉方一念未起之先而時操之以戒懼即與之一立立定不至有岐路相疑之地則此心有善而無惡即有介不善於善中而吾且擇之精而守之一若明鏡當空不能眩我以妍媸此所謂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吾之言致知之學者如此

  就性情上理會則曰涵養就念慮上提撕則曰省察就氣質上銷鎔則曰克治省克得輕安即是涵養涵養得分明即是省克其實一也皆不是落後著事

  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莫是落後著否曰有剝即復間不容髮此一點元陽在天地間無一息間斷七日來復言復已久也若操未剝之陽為來復之陽所爭不遠看來仍是占先手若已落後著則手忙脚亂安得有如許力量便與不行不復行謂當下消化不是後不再作也今人皆所謂頻復者甚之迷復

  知無先後但自誠而明便占先手故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若自明而誠尚得急著離誠言明終落後著即明盡天下之理都收拾不到這裏總屬狂慧

  凡事豫則立信在言前則言前定敬在動前則行前定道在事前則事前定性在道前則道前定

  君子之道即小推大故曰費而隱以心言則曰莫見乎隱以道言則曰費而隱故自夫婦之居室推之以極於天地聖人所不能盡以見大莫載小莫破即夫婦聖人天地固不足極大小之量也又引詩以指點隱體如鳶魚之在天淵超於睹聞之表不可端倪有如此者君子之學請姑自居室造端而自有以闖至隱之堂奧則天地聖人之量亦即此而在無事他求矣費而隱所以顯而微也

  莫高匪天而鳶戾焉莫深匪淵而魚躍焉莫微於鳶魚而天淵體焉道心惟微之妙亦有如是者子思子贊之曰言其上下察也正指心體昭著處非泛言化育流行事

  終日見天而不見有鳶之飛終日見淵而不見有魚之躍亦見亦顯亦隱亦微

  鳶飛戾天而繒弋不及極於高也魚躍於淵而網罟莫加極於深也所托之地皆闇也鳩鷃決起尋丈而下控於地鱔鰍之類與波出沒人得而量之小人之道也與天命之性不可得而見即就喜怒哀樂求之猶以為粗幾不足據也又就喜怒哀樂一氣流行之間而誠通誠復有所謂鬼神之德者言之德即人心之德即天命之性故不睹不聞之中而莫見莫顯者存焉是以君子既嘗戒慎恐懼以承之又若或使之如所謂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臨汝無貳爾心者故特以祭法推明之一切工夫總是一誠始信陽明戒慎恐懼是本體非虚語也本體此誠工夫亦此誠相逼成象洋洋復洋洋凡以見鬼神之為德如此

  德性之中本自廣大亦復精微本自高明亦復中庸致之盡之極之道之須當用何等問學工夫時時致廣大而盡精微時時極高明而道中庸是謂温故致廣大愈廣大盡精微愈精微極高明愈高明道中庸愈中庸是謂知新而其要歸於敦厚以崇禮只此三千三百一一體備於身敦而且厚日積月累由中符表底於崇高崇禮所以崇德也崇德所以盡性也此之謂尊德性而道問學

  聰明睿知皆此心虚中之象而耳目不與焉耳目者聰明之戶牖而非其專官也一心耳外闢之則為聰明周徹之曰睿極深之曰知而氣機通復之候生長收藏各盡其妙是謂寛裕温柔發強剛毅齋莊中正文理密察之德

  鐘虚也而鳴心虚也而靈耳虚也而聽目虚也而視四肢百骸虚也而運掉夫道又何以加于虚乎存之其中也天下之大本也發之其和也天下之達道也

  本心之學聖學也而佛氏張大之諱虚而言空空故無所不攝攝一切有無而皆空有無不受也又離一切有無而不空其所為空自在也看來只是弄精魂語下而遺上者與

  配天達天其始不離下學立心耳天豈遠乎哉心得其所以為心則達乎天矣人得其所以為人則配乎天矣又曰其天天即我我即天今必云有物先天得之者天自我出何故將天亦私為一己之物乎

  至誠盡性之至不學而能即經綸大經已足見其心精密而無漏矣又出之不窮為立天下之大本運之無外為知天地之化育其要歸於無能而已無能故無倚肫肫其仁仁之至也淵淵其淵静之至也浩浩其天化之至也合而言之誠之至也

  中庸之道從闇入門而托體於微操功於敬一步步推入至於上天之載而乃能合天下以在宥愈微亦愈顯即微即顯亦無微無顯嗚呼微乎至矣乎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篤恭而天下平修之意也

  誠者自成也誠於意之謂也

  誠者不思而得良知不慮而知良知一誠也致知誠之者也此文成秘旨

  心一也視於無形之謂明故明無不見聽於無聲之謂聰故聰無不聞思於無思之謂睿故睿無不通慮於何慮之謂智故智無不知四者有逓入之象焉然則人心其統於智乎此所謂良知也盎然而知者仁也所以寛裕温柔也又謂之惻隱之心秩然而知者禮也所以齋莊中正也又謂之辭讓之心截然而知者義也所以發強剛毅也又謂之羞惡之心井井然而知歸之無所不知者即智也所以文理密察也又謂之是非之心分而言之燦然知也合而言之渾然智也是為心宗是為聖諦

  理一也得於心為德本於生為性藴於性為情達於情為才亶於初為命體於自然謂之天故曰誠者天之道也惟天無外人得之以為人物得之以為物天得之以為天地得之以為地盡則俱盡虧則俱虧不由乎我更由乎誰是為性宗是為人造

  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故曰性相近也此千古論性第一義惟濓溪足以發之

  性相近以生而善者為主習相遠以習於不善者為主上智下愚不移則痛下愚也

  論語二十篇語語言性皆要人就近處復仍就遠者下工夫故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蓋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云爾

  識得夫子言性處方可與盡性後人皆以性求性妄意有一物可指終失面目即孟子道性善亦是下了註脚千秋上下大道陸沉總坐無極太極四字學者且細讀通書尋个入門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何故避性字不言只為性不可指言也蓋曰吾就性中之情藴而言分明見得是善何言乎情之善也這惻隱心就是仁何善如之仁義禮智皆生而有之所謂性也乃所以為善也指情言性非因情見性也即心言善非離心言善也後之解者曰因所發之情而見所存之性因所情之善而見所性之善豈不毫釐而千里乎

  凡所云性只是心之性決不得心與性對所云情可云性之情決不得性與情對

  告子累被孟子鍛鍊之後已識性之為性矣故曰生之為性孟子恐失人分上本色故復重加指點蓋曰生不同而性亦不同云犬牛之生惟有知覺運動而已吾人既為萬物之靈則其生有獨得其粹然者所謂仁義禮智是也告子概言之無乃雜乎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此孟子言性第一義也此後纔有个善字可下

  智只是故之一端而孟子特指以証性蓋此是非之心尤容易起風波少錯針鋒無所不至故孟子指出鑿字凡叛道之人都是聰明漢

  孟子論性只就近處指點如惻隱之心同是惻隱有過有不及相去亦無幾不害其為惻隱也如羞惡之心同是羞惡有過有不及相去亦無幾不害其為羞惡也過於惻隱則羞惡便減過於羞惡則惻隱便減心體次第受傷至於禽獸不遠然良心仍在平日禦人國門忽然見孺子入井此心便露出來豈從外鑠者

  惻隱之心仁也又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說者以為端緒見外耳此中仍自不出來與仁也語意稍傷不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只說得仁的一端因就仁推義禮智去故曰四端如四體判下一般孟子最說得分明後人錯看了又以誣仁也因以孟子誣中庸未發為性已發為情雖喙長三尺向誰言之

  孟子論性之說惟口之於味一章最費解說今畧為拈出蓋曰耳目口鼻之欲雖生而有之之性乎然獨無所以宰制之乎是即所謂命也故君子言命不言性以致遏欲存理之功綱常倫物之則有至有不至雖生而若限之命乎然孰非心之所固有乎是則所謂性也故君子言性不言命以致盡人達天之學蓋性命本無定名合而言之皆心也自其權藉而言則曰命故常能為耳目口鼻君自其體藴而言則曰性故可合天人齊聖凡而歸於一總要人在心上用功就氣中參出理來故兩下分疏如此若謂命有不齊惟聖人全處其豐豈耳目口鼻之欲聖人亦處其豐乎性有不一惟聖人全出乎理豈耳目口鼻之性獨非天道之流行乎審若此既有二性又有二命將小人有縱惡之途而君子沮為善之志矣惟提起心字則性命各有條理令人一一推諉不得此孟子道性善本旨也後之言性者離心而言之離之弗能離則曰一而二二而一愈玄愈遠離性言命亦然

  勿忘勿助間適合其宜即是義非是以勿忘勿助去集那義也如此正是義襲了

  忘是不及助是過過之病甚於忘氣本易動又因而助之遂至偏勝則本心之體因而梏亡所傷在根也所謂氣一則動志也

  知言之學只是從未發之中看得透故早破了偏見此處差之毫釐氣便於此而受過過則暴也此孟子得統於子思處

  心是萬古同然所以千聖千賢若合符節但起見處則微有不同即堯舜一堂亦有手輕手重何况後之君子惟孔子立大中之極亦為經歷多全不執已見一步步迤上去隨路問程也孟子直是見得到為他將孔子做箇榜様又煞下苦心一日輕輕將知言說過豈知啞子嘗瓜有難向人開口處後人於此處終草草了安得不千錯萬錯

  濓溪為後世儒者鼻祖通書一編將中庸道理又翻新譜直是勺水不漏第一章言誠言聖人分上事句句言天之道也却句句指聖人家當繼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貞本無天人之别而本義錯會又以解天命之謂性將人分上家當一并推在造化上所關不小然朱子解通書此條下原不錯

  主一之謂敬心本有主主還其主便是主一

  心如穀種仁乃其生意生意之意即是心之意意本是生生非外鑠我也

  物有本末惟意該之事有終始惟誠意一關該之物有本末然不可分本末為兩物故曰其為物不貳終始雖兩事只是一事故曰誠者物之終始

  濓溪以中言性而本之剛柔善惡剛柔二字即喜怒哀樂之别名剛善則怒中有喜惡則只是偏於剛一味肅殺之氣矣柔善則喜中有怒惡則只是偏於柔一味優柔之氣矣中便是善言於剛柔之間認箇中非是於善惡之間認箇中又非是於剛善柔善之外另認箇中也此中字分明是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故即承之曰中也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圖說言仁義中正仁義即剛柔之别名中正即中和之别解變和言正者就仁義上言也皆酷為中庸註疏

  通書思曰睿章最難解周子反覆言誠神幾不已至此指出箇把柄言思是畫龍點睛也思之功全向幾處用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知幾故通微通微故無不通無不通故可以盡神可以體誠故曰思者聖功之本而吉凶之機也吉凶之機言善惡由此而出非幾中本有善惡也幾動誠動言幾中之善惡方動於彼而為善去惡之寔功已先動於思所以謂之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所以謂之知幾其神機非幾也言發動所由也善不善之幾中於感應者止有過不及之差而乘於念慮者則謂之惡然過而不已念慮乘之亦鮮不為大惡矣君子知幾端在感應上多所得力若念慮之惡君子早已絶之矣

  只此一點微幾為生生立命之本俄而根荄矣俄而榦矣俄而枝矣俄而葉矣俄而花果矣果復藏仁仁復藏果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尾是故知死生之說是故知無死無生之說

  佛氏言性而不言天故性非其性吾儒則曰天命之謂性佛氏言心而不言意故心非其心吾儒則曰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喜怒哀樂所性者也未發為中其體也已發為和其用也合而言之心也

  朱子曰心統性情張敬夫曰心主性情張說為近終是二物曷不曰心之性情

  誠神幾曰聖人常人之心首病不誠不誠故不幾而著不幾故不神物焉而己不得已而求其似姑從平旦時認取程子以水喻性其初皆清也而其後漸流而至於濁則受水之地異也盖言氣質義理之分如此但大易稱各正性命乃利貞又稱成之者性也亦以誠復時言則古人言性皆主後天而至於人生而静以上所謂不容說者也即繼之者善已落一班畢竟離氣質無所謂性者生而濁則濁生而清則清非水本清而受制於質故濁也水與受水者終屬兩事性與心可分兩事乎予謂水心也而清者其性也有時而濁未離乎清也相近者也其終錮於濁則習之罪也

  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孟子道性善將先後天一齊并出來為立教之宗

  性本虚位情有定理

  敬齋云敬無間斷便是誠予謂心有間斷只是不敬故若敬則自無間斷敬則所以誠之也此所謂自明而誠也非敬即是誠敬齋尚未及和靖敬齋只持守可觀而和靖於涵養分上大是得力【以上癸未冬月】

  虞廷十六字為萬世心學之宗請得而詮之曰人心言人之心也道心言心之道也心之所以為心也可存可亡故曰危幾希神妙故曰微惟精以言乎其明也惟一以言乎其誠也皆所謂惟微也明亦可暗誠亦可二三所謂危也二者皆以本體言非以工夫言也至允執厥中方以工夫言中者道之體也即精一之宅也允執者敬而已矣敬以敬此明是謂嘗惺惺敬以敬此誠是謂主一無適微故精精故一故曰惟微惟精惟一連數之而語脉貫合至允執一句方更端也惟允執二字專以工夫言故堯授舜單提之而不見其不足後之儒者止因悞解大學既有格致之功又有誠正之功以合之中庸明善誠身之說因以上援虞廷分精分一既分精分一則不得不分人分道種種支離而聖學遂不傳於後世矣

  劉子遺書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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