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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集(滹南遗老集) 金 王若虚

8-滹南集卷六
  滹南集卷六      金 王若虚 撰論語辨惑

  顔淵死顔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椁孔子不許東坡曰古者行禮視其所有而已遇其有則脱驂於舊舘人及其無不捨車於顔淵胡氏曰葬可以無椁驂可以脱而復求大夫不可徒行命車不可以與人而鬻諸市且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勉強以副其意非誠心與直道也君子之用財顧義可否豈獨視有無而已哉予謂胡氏之論若勝於東坡然喪具稱其家貲而不以死傷生古之道也雖於父母且然况卑幼者乎以子之椁而奪師之車其不量彼已不識輕重亦甚矣在禮意人情自當拒之何必如胡氏之辨析哉味夫子才不才之言吾不徒行之語其責誚於路者可見矣若夫脱驂之賻則我自周之也我自周之何所不可

  子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問死則曰未知生焉知死盖以子路不能切問近思以盡人事之實而妄意幽遠實拒而不告也而宋儒之說曰人鬼之情同死生之理一知事人則知事鬼知生則知死矣不告者乃所以深告之其論信美但恐聖人言下初不及此意而子路分上亦不應設此機也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說者以為因孔子之言而不敬子路故孔子復以此解之夫子路之為人門人知之亦熟矣鼓瑟一事雖夫子所不取亦未為大過也而遽不敬焉何好惡之輕乎盖其所以不敬者不獨在此也當是两章

  柴也愚参也魯師也辟由也喭吴氏曰此章之首脱子曰二字或疑下章子曰字當移於此通為一章詳其文勢大似有理或併移回賜事亦可也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横渠曰司馬牛多言而躁就其人之材而言之便曰其言也訒告仲弓又别告顔子又别樊遲最其下者故告之以愛人楊龜山曰司馬牛問仁而告以其言也訒則曰斯謂之仁已乎問君子而告之以不憂不懼則曰斯謂之君子已乎此非切問近思者其易於言可知矣夫人不可易為之則言之固宜訒也游定夫曰夫子答樊遲曰先難而後獲答司馬牛曰其言也訒皆未可言仁故也三說甚得夫子本意

  子夏告司馬牛以四海皆兄弟姑以寛解其憂云耳非謂真如已之兄弟也故胡氏以為意圓而語滯晦庵亦云不得已之辭讀者當以意逆志而楊龜山遂曰天下歸仁非兄弟而何士或以無兄弟為憂者皆自私之過然則塗人無非吾親而天屬不足貴矣而可乎楊氏語録以郭子儀不問發父塚之盗為能忘物我傷義既甚而今復有此論豈非流入於異端而不覺邪林少頴曰子夏之言近於墨氏之兼愛意則廣而言有病又云子夏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巳喪其子而喪其明何不曰四海之内皆吾子也予謂林氏既知病其言則此言不必出但云何不以寛牛之意自寛則可矣

  子貢問政夫子答以民信之又曰民無信不立夫民信之者為民所信也民無信者不為民信也為政而至於不為民信則號令日輕紀綱日弛賞不足勸而罰不可懲委靡頹墮每事不能立矣故寧去食而不可失信盖理所必至非徒立教之空言也注疏甚明固無以易而晦庵過為曲說夫三者初無先後而曰兵食足而後吾之信可以孚於民信於民者在我而曰以民德而言則信者民之所固有不立者國之事也而曰民有以自立其義迂囘皆不足取雖然此一信字古今誤認者多矣豈獨朱氏而已哉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由也至必使無訟此自三章不相干涉但記者以類相附耳尹材曰子路言簡而中理故片言可使罪人服子路重然諾恐不果踐言故無宿諾此說為是晦庵曰子路忠信明决而人信服之故能以片言折獄而所以取信於人者自夫素無宿諾而養之過矣夫然諾之信豈所以服罪人者哉林少頴曰子路一聞夫子見與之言遂有驕恣之心方且無宿夜然諾不待明日必條而行之欲使天下之人信也孔子見其如此故復抑之盖三句只是一段與乘桴浮海衣敝緼袍章同例其說益迂不足取也所謂片言者特甚之之辭自當以意逆志而晦庵遂云不待其辭之畢過矣

  樊遲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逹則繼之以舉直錯枉之言子夏廣之而及於舜湯舉伊臯之效此一段皆論知人之智耳與問仁之意全不相關故南軒解能使枉者直則曰知人之功用如此解不仁者遠則曰此可見知人之為大文理甚明而龜山晦庵無垢之徒皆以為兼仁智而言其意含糊了不可曉豈以樊遲屢疑子夏深嘆且有遠不仁之說故委曲求之而至於是與竊所不取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古今解者未嘗有異說而張無垢曰自者由也如自天祐之之自朋友之道所以不終者多由取辱之路以交之也設數以鈐制而不忠告之取辱也危言以控阨而不以善道之取辱也制之於已然禁之於已發非所謂不可則止取辱也平居探其所志觀其所趨儻有不善之萌非道之念則要之以禮正之以義所謂不可則止也其迂謬可笑甚矣而反以先儒為非此亦過於厚而不知君子之中道者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致興喪乎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幾近也即下文不幾乎之幾耳三字自為一句一言得失何遽至於興喪然亦有近之者此意甚明初無可疑而晦庵乃訓曰為期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無謂甚矣

  子貢問當時從政者子曰斗筲之人何足筭也蘇氏曰此有為而言不知其為誰子貢之問必有所指不然從政之人非一而舉以為斗筲可乎此論亦有理張無垢乃曰禮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子貢正犯夫子之禁故夫子自稱如此予謂天子之過庶人得以議之而謂士不可非其大夫乎此說盖出於孫卿未必聖門之事就使誠然但不昌言於衆耳師弟之間真實語話何必周謹如是哉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晦庵曰善者好之而惡者不惡必其有苟合之行惡者惡之而善者不好必其無可取之實其說是矣東坡曰此未足以為君子也為問者言也以為賢於問者而已君子之居鄉也善者以勸不善者以恥夫何惡之有予謂此論雖高然善惡之異類猶氷炭也妬賢醜正亦小人之天資豈能盡以媿恥望之哉使凡不善者皆知見善人而恥之則世無小人矣抑孔子之觀人初不以此若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則亦親求其實而已豈徒取决於鄉人之好惡哉

  胡氏曰憲問一篇疑皆原憲所記慵夫曰論語本無篇名今之篇名亦不成義理如學而述而子罕之類是何等語且章自為旨不相附屬豈可以两字冠之此盖後儒以簡冊繁多欲記習之便因其科節以為號前輩既以辨之矣胡氏徒見首章如原憲自稱者遂謂一篇悉原憲所記此臆度之說豈可必哉又疑里仁篇自吾道一貫至君子欲訥於言十章出曾子門人公冶長篇多出子貢之徒益無所據刪之可也

  夫子不答南宫适之問說者不一或謂明理而無所疑故不答或謂嫌以禹稷比已故不答或謂禹稷之有天下止於躬稼其言不盡故不答或謂為善者非以干禄而禄以天下尤非學者所宜言故不答或謂雖不形言必有目擊首肯之意是皆臆度非必其真張無垢曰此章全在不答處聖人立論坐見萬世之後要不使有時而窮夫力非所以取天下也然有以力而得之者德固宜其有天下也而不得者亦多矣是适言雖美有時而窮也夫子將言其非恐害名教欲言其是則其病猶适也故特付之不答而已至其既出而謂之尚德君子者盖稱其用心耳此說為善殊勝諸家也

  或問子西於孔子子曰彼哉彼哉鄭大夫公孫夏楚令尹公子申皆字子西馬注两存之東坡曰或謂楚子西非也昭王之失國微子西楚不國矣潁濱曰公孫夏無足言者非所以當問此盖楚子西也昭王欲用孔子子西知孔子之賢而疑其不利楚國遂沮之使聖人之功不見於世世之不知孔子者衆矣皆未嘗疾而獨於子西者以其知我而疑我耳予謂潁濱以公孫夏不足問固似有理然其自為說亦未當也夫子之論人毁譽抑揚一以至公而無容心焉今以沮已而遂短之是其言出於私怨也聖人恐不如是晦菴曰子西能讓楚國而立昭王而改紀其政亦賢大夫也然昭王欲用孔子而子西止之其後又召白公勝以致亂則其為人可知矣此說頗安雖然以子產管晏而夫子不過稱其一節子西之事業雖有可取在聖人觀之亦何足多道哉恐不必深求其故也

  子路問成人章胡氏以今之成人者何必然為子路之語此盖惑於曰字耳觀其文勢殆不然也

  前漢鄒陽為梁孝王說王長君云魯哀姜薨于【闕】

  子曰法

  而不譎以為過也顔師古曰言齊人守法而行不能用權以免其死予按語稱桓公正而不譎盖總言其行事直而不詭賢於晋文耳鄒陽之說殊為乖戾然東坡反引為證而又以納辰嬴寔晋文之譎其失愈甚

  管仲不死子糾之難孔子曰如其仁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糾弟也仲私於所事輔之以争國非義也桓公殺之雖過而子糾之死寔當仲始與之同謀遂與之同死可也知輔之以争為不義自免以圖後功亦可也故聖人不責其死而稱其功而春秋書之亦曰公伐齊納糾不書子不當立也齊小白入于齊繫之齊當有齊也若使桓公弟子糾兄仲所輔者正桓奪其國而殺之則仲之與桓不可同世之讎也計其後功而與其事桓聖人之言無乃害義之甚啓萬世反覆不忠之亂乎道學諸公多主此說然司馬遷杜元凱皆以子糾為長而諸子傳記言桓公殺兄者多獨漢薄昭嘗稱桓公殺弟以反國而韋昭注云子糾兄也言弟者諱也今宋儒遂以糾為弟豈其别有所從乎若止以薄昭為據則其說固未定也左傳經盖云納子糾而公穀之經不書子夫三家所傳原有得失今徒以順於己意遂獨是公穀則其說亦未定也其言齊小白入於齊者彼自是齊人耳文勢固然恐無他意則其說又未定也夫以未定之說而斷然自謂得聖人之旨安能使後世必信哉然則柰何曰不必論也使子糾果為弟則三尺之童皆知其不當争管召固不必死而子路之徒亦何所疑乎盖家語亦載此事矣孔子言之曰管仲不死子糾量輕重也子糾未成君管仲未成臣家語浮誇未必真出於聖人然其義有可以發明乎此者夫子糾桓公皆襄公之庶弟而非冢嫡各因畏禍而出奔當是之時立者從之亦唯國人之聼而已桓公以高國之召自莒先入國人奉以為君初無異義則齊既為桓公之有子糾雖長而勢不得争寔未成君也管仲無必死之義而有匡天下救生民之功所慊者小所成者大孔子權其輕重而論之故不以管仲為非仁而亦不以召忽為不當死邢氏疏義畧得之矣如其云者幾近之謂也言亦可以為仁耳注疏晦庵以為誰如其仁其於辭義俱為不順南軒曰夫子所以稱管仲者皆仁之功矣問其仁而獨稱仁之功則其淺深可知只為子路疑其未仁子貢疑其非仁故舉其功以告之若二子問管仲仁乎則所以告之者異矣盖聖人抑揚之意此說甚善東坡曰以管仲為仁則召忽為不仁乎曰量力而行之度德而處之管仲不死仁也召忽死之亦仁也伍尚歸死於父孝也伍員迯之亦孝也時有大小耳此論甚佳子路子貢以召忽為仁管仲為非仁孔子獨明管仲之事而不論召忽則召忽之為仁可知矣其言匹夫匹婦之諒此自别指無名而徒死者耳意不在召忽也忽豈自經溝瀆之類哉程子又言王魏當死建成而不當事文皇此尤不然是時高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文皇之立實高祖之命則二子因難而死固好不死而事文皇亦可也

  胡氏解孔子請討陳恒事云春秋之義弑君之賊人得而討之仲尼此舉先發後聞可也嗚呼此何等事且孔子有何權柄而得擅發之邪其紕繆可笑亦已甚矣

  滹南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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