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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晖诈蜀军诱王景崇
  蜀遣安思谦救王景崇
  赵晖告急于郭都督
  郭都督自统兵救赵晖
  李守贞遣王继勋袭汉栅
  刘词杀退王继勋
  王继勋帅众降汉
  李守贞赴火自焚
  赵思绾奉表降汉
  郭威使王峻杀赵思绾
  郭威归大梁
  奏请推恩大臣诸藩镇
  王景崇赴火焚死
  李业谋杀郭威
  郭威入朝自诉
  汉主为乱军所杀
  澶州军反
  推戴郭威为帝

  汉史平话 卷上
  诗曰:
    石郎造晋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从珂方烬骨,奈何知远又弹冠。
    战争并处恩何有?猜忌萌时心已寒。
    鹬蚌相持渔者利,好将道眼为旁观。
  话说里石敬瑭为后唐国戚,只因为潞王猜疑,激发石郎借援契丹,举兵篡唐,自立为晋。唐之潞王从珂虽赴火自焚,其骨已烬。敬瑭信用刘知远,君倡臣和,义同一家。至齐王重贵,专任景延广,好大矜功,失欢北虏,卒使祸生于所恃。刘知远初欲竭节尽忠,不负晋高祖的恩义;奈齐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远观望之意始决:拥精锐之兵,据形胜之地,闻危急而不援,伺衅隙以自图。真是齐王与契丹互相吞噬,如鹬与蚌相持;知远旁视伺隙,一举而取之,如渔者坐收鹬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还,得国之后,坐席未温,而郭威睥睨其间,已挈汉鼎而为周矣。
  且说知远姓刘氏,其先世沙陀部绿柳村人氏,后居太原汾州孝义县。父名光赞,母苏氏,生知远,初名成保。为人严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岁,父光赞早已丧亡,家贫母寡,无以自赡。一日,苏氏与小叔刘光远商量:「咱家贫子幼,难以忍饥守志,未免唤取媒人,与他评议,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为养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觑您哥哥面皮,特为收录。」刘光远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产,生计赢余,便收养这成保小的,也觑着哥哥的面,有甚要紧?但是咱亦家贫,自有几个孩儿,待咱日求升合养赡,真个是:『一朝无饭吃,父子两分离。』怎说得这话?既是嫂嫂改适他人,只得教媒人与婚主订议,挈取成保自随,乃为便当。」苏氏曰:「咱有服制,谁人敢为做媒?须是叔叔为我主盟始得。」刘光远曰:「您怕人说服内成亲时,何不具状告官后,召媒改嫁,几多稳当。」苏氏见说,只得依从光远的言语,具状往孝义县告官,乞行改嫁。状词云:
    告状改嫁人刘阿苏,年壮无病,系本县人氏。昨嫁事刘光赞为妻,已经五载,生下
  男孩刘成保,年方七岁。刘光赞于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苏家贫儿幼,委是贫
  难不济。与小叔刘光远商议,若欲持服守志,奈贫寒不能营办口食。据小叔刘光远回言,
  令阿苏具状告官挈带孩儿刘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谨状告乞 孝义县判县,乞赐详状施
  行!长兴二年九月初五日,刘阿苏状。
  孝义县知县览阿苏词状,唤集邻保并刘光远,当厅审问,取各人供指词,因与阿苏所告相同,遂判执照付阿苏,召媒改嫁。阿苏得判后,召得刘洪为媒,说那卧龙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约已定,无过是着定了下个追陪财礼,选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苏归家。与那上下亲情眷属做个筵会,宴请诸宾。笙歌聒地,鼓乐喧天。筵会罢,众宾送新郎入帐,正是:
    锦帐牙床色色新,销金帐幔缀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颈鸳鸯浮又沉。
  慕容三郎取得浑家归后,其阿苏挈带得刘光赞的孩儿成保自随,归他义父慕容家看养,改名做刘知远,年渐长成。慕容三郎是个有田产的人,未免请先生在书院教导义男刘知远读习经书。争奈知远顽劣不遵教诲,终日出外闲走,学习武艺,使枪使棒,吃酒赌钱,无所不作,无所不为。义父慕容三郎心下不乐。
  一日,是二月八日,庆佛生辰时分,刘知远出去将钱雇倩针笔匠文身,左手刺个僊女,右手刺一条抢宝青龙,背脊上刺一个笑天夜叉;归家去激恼义父,慕容三郎将刘知远赶出门去。在后阿苏思忆孩儿,终日恓惶,泪不曾干,真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慕容三郎见它浑家终日价恓惶无奈,未免使人去寻得知远回归。那时知远年登十五了。义父一日将钱三十贯文,令知远将去汾州城里纳粮。其苏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刘知远去纳粮。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钱付他去得?」慕容三郎问他有甚底病。苏氏曰:「第一病是爱赌钱,第二病爱吃酒,第三病是爱贪花。沾惹这三病,身畔怎生着得钱?您将三十贯与他去,便从断送了他头皮,使他无归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说。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经一事者长一智。』他前时不肖,被我赶将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时分了。我且把这钱去令他纳粮,试他如何。若能了得这事回来,咱待把三五百贯钱与他开个解库,撰些清闲饭吃,怎不快活?」苏氏见其夫恁地说了,不敢阻当,只得教刘知远交领上件三十贯文去纳税。
  刘知远交领那钱后,辞了爷娘,离了家门奔前去。行到卧龙桥上,少歇片时,只听得骰盆内掷骰子响声,仔细去桥亭上觑时,有五个后生在桥上赌钱。刘知远心里要去厮合赌钱,未敢开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觑。其间有一个后生,向知远道:「有钱便将来共赌,无钱时,休得来看。」知远听得此语,心下欣然,将那纳粮的三十贯钱且把来赌:「我心下指望把这钱做本,赢得三五十贯钱将来使用。」才方出注,掷下便是个输采。眨眼间,三十贯钱一齐输了,无钱可以出注。知远向五个后生道:「您每一人将一贯钱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钱可将来赌,无钱便且罢休!」知远心下焦燥,向他说:「我不赌钱,且赌个厮打。打得我赢,便将钱去;若输与我,我不还钱。」道罢,与五个郎君共斗。斗经数合,只见五个郎君腾云而去。知远意下思忖:这是五通菩萨济会他,留下这三十贯钱不曾将去。担取这钱奔前去。才经半日,又撞见有六个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庙下赌博。刘知远又挨身去厮共博钱,不多时间,被那六个秀才一齐赢了。刘知远输了三十贯钱,身畔赤条条地,正似乌鸦中弹,游鱼失波,思量纳税无钱,归家不得,无计奈何。蓦忽间,听得路上往来人说道:「太原路有使命赉擎后唐明宗皇帝圣旨到来开读,要招募强壮人充军,以备防御契丹入寇。」知远见说,人急计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军。行到西河县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见日晚,桐阴已转,日影将斜;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角响。知远未免要寻个店安歇。店家为官司行下缉捉奸细,不许停留无行止单身之人,谁人肯容受刘知远宿泊?正仓皇无措,行至前面,见一座庄舍,十分齐整。知远将身奔入那庄门,只见粉墙朱户,画阁琼楼;早上淡烟笼院宇,晚来薄雾罩池塘。知远思量这个人家是一个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庄门上一宿,才晓便去。谁知道知远在他庄门上打睡,那庄主李长者,名做李敬儒,夜后得个异梦,古人有诗说这梦: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
    纵使如今不是梦,能于为梦几多时?
  李敬儒梦见甚底?梦见他门楼上有一条赤蛇,缠绕作一团,被敬儒将棒一驱,那赤蛇奋起头角,变成一条青龙,在雾露中露出两爪,吓得李长者大叫一声,魂梦忽觉。等到鸡鸣,李长者起来,疾忙唤门子去门下看有甚么物事,回来报说。去不多时,门子来报道:「庄门上有个壮大的单身汉,在门台上打睡。」李长者听得这说,唤门子叫他入来,问他来历。门子依命出门下,喝一声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来,去见长者,莫带累咱每吃受谴责。」知远只得随那门子入去。长者坐于厅上,知远就厅下一跪。长者问知远道:「您是甚处人氏,要往何处,在这里打睡?您莫是奸细的人?今官司缉捉无行止目生异色人。可依直向咱说来!」知远启覆:「长者,小人不是奸细,乃是孝义县慕容三郎义子。只因父亲把那钱分付小人去纳粮,在卧龙桥上被五个后生厮合掷骰,一齐输了;被知远厮打一顿,夺得这钱回来。又行至灌口二郎庙里,又撞着六个在那献台上赌博,知远又将这钱去入头共赌,不数攧又被那六个秀才赢了。既无钱纳粮,又不敢回家。打听得太原府见奉圣旨招军,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单身无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庄,权借门台上一宿,待晓便去。」长者见说:「您一个人形貌堂堂,怎不别寻个生活,去投军做甚么?您不见俗语有云:『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针。』做了军时,别无活路头也!何不且在此间,与我家里打粗使唤,你意下如何?」知远跪谢。仔细觑时,知远文身绣体,只得教他去后槽饲马。知远将身入马坊,去逐一交点了马匹,割草浸谷,及时喂养得。
  一日,只见群马嘶鸣,李长者手携藤杖,纵步到马坊看觑。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着一柄黄凉伞,将知远盖却。李长者归向他的浑家道:「刘知远在马坊地上打睡,有这般物事在边,委是差异!况昨来所梦的事,似与这事符合。向后这厮必有大大发迹分也!」他浑家道:「既是有此等异事,休教他去养马,怎不将女孩儿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后改换我家门风,也是一场好事。」次日,唤他家老院子王大去与知远说媒,知远向王大道:「你休来弄我!我一穷到骨,甫能讨得个吃饭处,您说这般话,莫带累咱着了饭碗。」王大曰:「咱是得个太君的言语,怎生是来耍您?您若信从,便教您享用快活;若还不肯,您可将身出去。」知远心中大喜。李长者择取良辰吉日,招知远登门,做个入赘女婿。
  正是:
    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李长者会着内外众宾,排着大大筵会,为女孩儿三娘子招个刘知远入赘,即日成亲。刘知远与三娘子两个是夙生有缘,结成夫妇:
    鸳帏同寝,共谐今日恩情;凤枕交欢,说尽当时密爱。天上深盟厚誓,难比今时;
  世间痛惜深怜,怎如今夜。虽然一夕夫妻,但见百年喜美。
  当日刘知远与三娘子成亲之后,怎知他三娘子两个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义的,终日肚闷,背后道:「咱爷娘得恁地无见识!将个妹妹嫁与一个事马的驱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刘知远。转眼间过了半年,李长者夫妻一两月间相继丧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长孩儿李洪信管着家计,和那弟弟李洪义两个,一向僝僽刘知远,要赶将他出去。三娘子为见恁地生受,一日向知远道:「咱两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这里。咱将些钱本与您出去经商,周年半载却归来觑咱一番也好。」知远听得他妻儿言语,便就房下并叠得百十贯钱,将身出去。奈知远是个辣浪心性人,有钱便爱使,有酒便爱吃,怎生留得钱住?一日,使尽盘缠,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横冲帐下投军,号做横冲都。自投军后,时通运泰,武艺过人,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临阵时勇如子路,决胜后谋似张良。不两月间,多立了奇功。李横冲补授知远做着偏将,与那银枪效节都军下石敬瑭两个厮合,结义做个兄弟。
  却说那三娘子自知远出去经商,半年后生下一个孩儿。李洪信、洪义两个,要教那妹妹将水淹杀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饭,如何更养得那穷汉的孩儿?」只管在家骂詈。三娘子不能禁受,与那叔父李敬业商量,雇觅一人,写着一封书,将这孩儿送去太原府还刘知远。知远接了书看,将那孩儿命名做承义,雇觅个乳母看养。在后刘知远跟着石敬瑭军下立功,做着石敬瑭部下部将,是后唐长兴三年事也。那时契丹欲举兵入寇,朝廷选帅臣出镇河东,有枢密院直学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过:「今朝廷议选河东帅,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跟随敬瑭一处,去到晋阳田地里,将军下事务一切委重刘知远勾当。
  至闵帝应顺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东,徙潞王从珂做河东节度使,却宣授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会潞王称兵反叛,捉着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了;闵帝仓皇无措,下诏召石敬瑭将兵入朝,拒敌潞王。三月,潞王兵马到陕阌乡,闵帝懮骇不知所向,只带得马军五十人,一同奔出怀州至东数里头,遇着石敬瑭统兵入卫。闵帝心中大喜,召敬瑭问兴复之策。敬瑭曰:「臣听得康义诚已行反叛,事势危急,容臣与二三大将谋之,却得闻奏。」敬瑭出外见怀州刺史王弘贽,共谋兴复大计。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皆有卿相侍卫府库法物。今主上此来,仪有五十骑自随,莫是被潞王即位后,废了主上,驱迫此来,亦未可知。」敬瑭回军中,将王弘贽的话说与沙守荣、奔洪进两个。忽洪进向前责骂敬瑭曰:「令公为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迁,委计令公,冀图兴复,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贼要卖天子否?」洪进抽佩刀待刺石敬瑭,当有敬瑭亲将陈晖力救得免。守荣格斗,被陈晖杀死。洪进亦自刎死。刘知远做牙内指挥使,直引兵入闵帝行宫,将左右从行的骑士,一齐杀尽;只留闵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谒见唐主,引兵径趣洛阳。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节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迫胁敬瑭赴郓州。敬瑭疑惧,与刘知远共谋去就。刘知远道:「哥哥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据形胜地面,士马又十分精强,若称兵反叛,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制书,自投身于虎口乎?」敬瑭听得知远这说,心下欣然,应道:「贤弟说的话,使我心下豁然。」便唤请掌书记桑维翰写着表,称臣于契丹主,请以父礼事之。契丹主回书,许俟八月,倾国赴援。八月,唐主使张敬达筑长围攻打晋阳。石敬瑭差刘知远做马步军都指挥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晋皇帝,改年号做天福元年。宣授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天福四年,晋主加授刘知远做同平章事,与那杜重威同制。知远心下不悦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无甚功劳,耻与之同制。」制下数日,杜门不肯拜受。晋王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可落军权,令他归家闲坐。」赵莹奏道:「陛下昔在晋阳时,兵不满五千人,受虏兵十万余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刘知远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业何由可成?今以小小过失,弃绝功臣,天下之人将谓陛下赏轻罚重,无以制伏臣民。」晋主怒少解,遣和凝亲到知远居第,宣谕圣旨,促令受命。知远皇恐就职。
  天福六年,晋王怕安重荣跋扈,宣授刘知远为北京留守。那时知远的孩儿承义,年至十二岁,因出外走马,被军卒戏笑曰:「宣赞跨马趯球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头担水,多少苦辛么?」承义未听得时,万事都休,才听得后,一日也忍遏不下,归家泣告父亲道:「孩儿每出外闲走,被军人笑骂,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见在孟石村河头担水辛苦。孩儿告着爹爹,待亲身去寻咱娘娘,探问消息。」知远闻言,只见眼泪汪汪,向承义道:「您不须去,您若去时,两个舅舅必用计谋陷害您。待老爷明日结束行囊,带领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两日便回。」那元帅经行,但见鼙声振野,骑气惊人;旌旗飘九陌红霞,戈甲浸满眦秋水。离了北京,离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不数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头,将一行人从并潜伏一处。知远自打扮做个讨草人夫,担着一对草篮,回那孟石村李长者庄上去。那两个舅舅李洪信、李洪义全不瞅睬着知远。只有那叔叔李敬业厮认得知远,带他去厅上坐定,喝令屋里点茶出来。古人有诗说茶,道是:
    玉蕊旗枪真绝品,僧家造化极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前细浪腴。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好岩溪畔,不许移根傍上都。
  茶罢,盏托归台。敬业问知远道:「探听得贤亲在太原大大发迹,今将谓衣锦还乡,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这里吃哥哥万千磨难,日夕监他去河头挑水,受尽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荣妻贵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狈,怎不叫他失望!」将出两件衣服,使知远穿了,引他去上亲下情处厮叫一声。因归去见取三娘子,夫妻厮见,不觉珠泪垂垂。知远道:「咱讨草去为北京留守行司,应付喂马用度,改日却来相探。」道罢,挑起草篮便去。第二日,只见一阵军马在庄门外啰唣。少刻,北京留守头踏过了,人从喝道:「低声!」看看留守马来,直至李长者厅前下马,行上厅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厅时如何?
    无限朱衣当砌畔,几多卫士立阶前;厖眉狱子执黄荆,努目杖家持法物。左边排列,
  无非客将孔目通引官;右侍森严,尽是狱级前行推款吏。法司检条定法,狱子讯问钉枷。
  说不尽许多威严,塑画着一堂神道。
  那厅上坐的,却是李长者赘婿刘知远,受了北京留守,衣锦还乡也。使左右请将三娘子出来,令排备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罢,就知远左边列坐。喝令当日排军,捉将李洪信、洪义两兄弟跪于阶下,骂之曰:「您旧时欺负自家,赶将出去投军,又要将水淹杀了咱的孩儿!咱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觑他,迫令他受尽了万万千千磨难,日夕为你做驱口去河头挑水。您是不顾恩义的贼!」喝令左右:「将第一等重枷来,将李洪信、李洪义枷着。待歇予亲眷厮见了,押赴门首斩首来军前献酒,泄了咱一肚愤气!」当得妻叔李敬业进前跪告,知远疾忙起身,走下阶来将叔叔扶起,请上厅,归主位坐定。敬业道:「人居寒微时,谁不吃人欺负?且如苏秦未遇时,嫂皆笑之,不为下机;及佩六国相印时,位高金多,亲属皆来跟随苏秦,干求富贵,秦皆周之,使满其欲而去。又如朱买臣,家贫刈薪糊口,常将书册挂担上,行且读书。其妻羞见买臣恁地,日夕求去。买臣道:『吾年五十当富贵,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贵,厚报您恩,休要辞去。』妻骂曰:『如公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坚要改嫁。买臣不能留,姑听其去。不三年,拜颖川郡太守。买臣到任,其妻跟后夫同治桥道,买臣见之,使载后车以归。咱哥哥夫妻两个,自有眼孔识得好人,招贤亲入赘。是洪信、洪义两个凡夫肉眼,怎识好人?望留守觑着咱哥哥面皮,姑存留两个承续香火,亦是贤亲一场阴德事。」知远跪谢了敬业道:「小人听得叔叔教诲,敢不遵从?」喝令阶下排军,将洪信、洪义两个疏了枷,引上阶来,为他把一个盏,与他退惊则个。又记得旧日在李家未赘时,曾出外牧马,马吃着报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远回孟石村后,此僧不胜恐惧。知远乃遣人唤这僧来,命之坐,以好语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风休冰解,休要疑惧。」众心服知远之器量过人。知远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带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旨诱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他舍弃安重荣,来归朝廷:「您好生小心勾当,事济有赏。」威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当来,只将袍裤赐之,得他归服。今若捐重赂以诱之,可立致其来耳。」知远令郭威将带黄金玉带等自随,往吐谷浑白承福处谕旨云:「朝廷已割您这田地隶属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来助安重荣反叛耶?只恐重荣丧亡,您部属无所归附,悔无及矣!」承福惶惧,帅众同郭威来归降刘知远,知远表白承福做大同节度使。六月,晋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刘知远入朝,欲使辅政,策立嗣君。是时,齐王重贵自立为帝,竟寝其命不遣。知远在后得知,由是心怀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广执契丹回图使乔荣,因放荣归国,乃大言曰:「尔归语其主,孙有十万横磨剑,翁怒则来战,万一蹉跌,取笑天下。」知远那时做河东节度使,听得这言语,遂知延广以大言召寇,但不敢声言之。一面增募军马,置十余军以备契丹冲突耳。
  开运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晋主自将亲征,诏刘知远击契丹。知远兵屯乐平不进。八月,宣授刘知远为行营都统,知远受命。晋主再遣使命督促知远会兵山东,知远但按兵不动。晋主疑之,谓所亲曰:「知远据守太原,殊无援朕之急,想有异图。」虽受都统之命,实无临制之权,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预闻。知远亦自知为主上见疏,但谨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见知远有懮色,谓知远曰:「小人见令公每日懮形于色,但以浅陋之见觇之,河东之山河险固,风俗好斗,地多良马,无事则劝民勤于耕桑,有事则募民习于弓矢,此真霸王之资也。愿令公坚守,不必移镇,进退在我,又何忧乎?」知远曰:「咱有此意久矣,顾高祖之恩不可负耳!」
  开运三年八月,晋王数召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刘知远无所轻贷,必以法诛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远严明,私谋遁归故地。刘知远与郭威商议:「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异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图之。」密地遣人,进表奏朝廷,谓:「白承福等为谋反复,将有歹心,乞朝廷迁移其部落,使居内地。」晋王乃遣使命赉诏将吐谷浑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诱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谋叛坐之,并其部属四百余口尽杀之,不留一人。吐谷浑之党遂弱。初,晋主忌知远位望已隆,乃进爵为北平王,使为北面行营都统。知远愈增募军马,兼得吐谷浑财畜,愈觉富强,马步军各有五万余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心知晋室危亡,忌景延广用事,更无一言论谏。契丹举大兵深入,知远心知晋主颠沛,嫌晋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晋主重贵被契丹执以北归,乃分兵据守四境;遣客将王峻奉表称臣于契丹。表云:
    河东节度使北面行营都统进封北平王臣刘知远,谨顿首上表于大辽皇帝陛下:臣备
  位晋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进弼违之谏;国有兵难,而不敢遣勤王之师;实
  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无地不臣。今以亡国之俘臣,愿存前晋之宗社。冒死谨言,席稿
  待罪。伏候圣旨!
  契丹主览知远所进表了,道是:「刘知远观望不至,既不属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将何所属耶?」乃手诏褒美。诏云:
    览卿所奏,备见忠忱。今赐刘知远木拐,优礼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贤之意。此后进
  表宜加「儿」字于刘知远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将畀尔之嘉命!
  王峻捧诏回归,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远道:「虏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贪残,大失人心,虽得天下,岂能久有兹土?中国须索中国人为主,且待时而动可也。」知远曰:「公之谋,与吾意暗合,可谓英雄所见相同也!」或有劝知远乘时进兵,以兴复晋室为辞,必可得志。知远应之曰:「用兵当审时度宜,今契丹新据京邑,未有他变,怎可轻动?况契丹之志,惟在于得货财,若剽掠已满所欲,必将北归。况春寒已过,势难久留。直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收万全之功也。」河东将佐劝刘知远称尊号,然后号召四方忠义之士,以取中国。知远厉声曰:「晋主北迁,怎得使尔叛国?如高祖恩义何!」那时知远听得契丹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夺晋主归晋阳,命指挥使史弘肇报告诸将佐出师期限。军士皆欢言:「中国无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号,然后出师未晚。」争呼万岁。知远疾声叱之曰:「虏势尚且披猖,吾之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然后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请!」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与都押衙杨邠入说知远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谋。王不乘此时应天顺人,则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请大王熟思之!」知远为众迫胁,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之号,又嫌开运年号不佳,更称天福十二年。诏诸道有为契丹括率民间钱帛者,截日革罢。晋主知远自将精兵东迎出帝,至寿阳,听得已过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诗曰:
    晋君借援犬羊群,迫胁唐君赴火焚。
    谁料犬羊更吞噬,周还图汉不堪闻!

  周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郭威家世业农
  常氏为巨蛇缠绕有娠
  郭威生下有肉珠
  常氏丧夫后投常武安
  郭威弹死顾驴儿
  潞州刺郭威雀儿处断
  郭威杀死卖剑人
  郭威逃归邢州
  相士谓郭威他日大贵
  柴长者招郭威为女婿
  郭威辞柴氏往潞州探亲
  郭威往泽州应募
  郭威射死裴约救董璋
  被董璋争了功赏
  郭威杀死卖酒人
  李继韬放走郭威
  郭威在汴京遇刘知远
  刘知远做招讨使
  郭威诈降契丹伟王
  郭威夜劫伟王寨
  辟郭威为参谋官
  郭威诛族白承福
  汉主宣郭威为枢密使
  汉主疾笃
  郭威入受顾命
  郭威杀杜重威
  郭威出征三镇
  郭威收复三叛镇
  郭威归大梁
  隐帝降诏大赦
  契丹入寇边都
  诏郭侍中出镇河北
  郭荣做贵州刺史
  李业杀史弘肇
  差孟业赍诏杀郭威
  郭威帅兵入朝
  汉主为乱兵所杀
  遣冯道迎立刘赟
  刘赟发徐州
  澶州军逼郭威为帝
  郭威请奉汉宗庙
  太后废刘赟为湘阴公
  郭威称帝改国号曰周
  刘旻即位晋阳称北汉
  刘旻遣刘承钧使契丹
  契丹睡王举兵助北汉伐周
  王峻帅兵御北汉
  药元福杀退刘旻
  唐主遣燕敬权救北汉
  药元福生擒燕敬权
  周主放燕敬权归唐
  慕容彦超叛周
  慕容彦超投井死
  周主幸曲阜谒孔庙
  皇子郭荣入朝
  贬王峻为商州司马
  封皇子为晋王
  周主祀南郊
  周主召晋王入宫侍疾
  周主殂
  晋王即皇帝位
  北汉举兵伐丧
  卷之下
  世宗下诏亲征
  宋太祖杀退北汉军
  世宗斩樊爱能何徽
  赵太祖为殿前都虞候
  北汉主大败走归晋阳
  世宗简练军实
  北汉刘旻殂子承钧立
  世宗下诏求言
  张藏英请浚胡卢河
  王朴献策论备守
  诏毁天下寺院
  造僧帐计六万人
  诏毁铜佛像铸钱
  世宗举兵伐蜀
  蜀主遣使请和
  世宗举兵伐唐
  赵太祖擒皇甫晖
  唐主遣使请和
  世宗召陈抟入对
  唐帅刘仁赡坚守
  刘仁赡病为军将拥降
  唐主遣使请和
  唐主奉表献江北四州
  世宗殂
  皇子宗训即位
  命赵太祖统兵北伐
  苗训知天文
  日下有一日黑光相荡
  军次陈桥驿
  军士拥戴赵太祖
  赵太祖受恭帝禅
  赵太祖改国号为宋

  周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汉祚相传仪四春,区区篡位谩劳神。
    浮荣易若草头露,大位归之花项人。
    五代几年争霸业,千村万落涨氛尘。
    谁知天意归真主,夹马营中王气新。
  话说郭威事汉高祖刘知远,凡军府之事,无问大小,悉以咨问于威。高祖升遐,将太子承佑分付着郭威辅佐。奈承佑谥做隐帝的,听信外戚李业谗言,一朝无故轻杀大臣。郭威举兵反叛,挈享国四年之汉鼎而迁之周庙,是为周太祖也。
  且说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东路邢州唐山县地名尧山人氏。其父郭和以农耕为业,其母常氏乃河东路潞州黎城县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后,丈夫日勤耕稼,妇女夜事绩织,厮共生活,应当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头耕耨禾苗,常氏将饭食送往田间,在中路忽被大风将常氏吹过隔岸龙归村,为一巨蛇将常氏缠住。不多时雷电顿息,天日开明。常氏吃这一唬,疾忙奔归尧山,便觉有娠。怀孕一十二个月,生下一个男孩,诞时满屋祥光灿烂,香气氤氲,郭和抱那孩儿一觑,见左边颈上生一个肉珠,大如钱样,珠上有禾穗纹,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这个肉珠作怪,珠内有禾,莫是田禾之宝?」夫妻私相告语,怕生这男孩后,每岁田禾倍熟,因命名唤做郭成宝。岂料得这孩儿后,家中生计萧条,田禾耗损。不两年间,郭和身死。那常氏带取这个孩儿,年幼无依,未免并叠了家财,将郭和营葬了毕,母子两个奔去河东路潞州寻着黎阳县,投奔着常武安家里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岁,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宝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虫要来伤残牛只,被成宝将大柴棒赶去,夺取牛回来。成宝归家,说与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纪虽小,却有胆智,我为你改了名唤做郭威。您小年有这胆气,他日可无负『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岁,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飞禽来吃谷粟时,驱逐使去。无奈那雀儿成群结队偕来偷吃谷粟,才赶得东边的去,又向西边来吃。无计奈何,郭威做成竹弹弓一张,拾取小石块子做弹子,待那飞禽来偷谷时分,便弯起这弓,放取弹子,打这禽雀。却不曾弹得雀儿,不当不对把那邻家顾瑞的孩儿顾驴儿太阳穴上打了一弹。弹到处,只见顾驴儿毙倒在地气绝。被那地分捉将郭威去,解赴黎阳县里打着官司。离不得委官亲到地头,集邻验视顾驴儿尸首,除太阳穴一痕致命外,余无痕伤。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听候结断。那潞州刺史坐厅,将郭威管押立于厅下。刺史一觑,却是孩儿每打杀了孩儿。把笔就解状上判送法司拟呈。那法司检拟郭威弹雀误中顾驴儿额上,系是误伤杀人,情理可恕;况兼年未成丁,难以加刑。拟将郭威量情决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贷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拟照断,免配外州,将颊上刺个雀儿,教记取所犯事头也。司吏读示案卷,杖直等人将郭威依条断决。决讫,唤针笔匠就面颊左边刺个雀儿。刺讫,当厅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脸儿,思量白净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个粗汉,学取使枪使棒,弯弓走马。每夜读诵《阃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岁,勇力过人。吃酒时,吃得数斗不醉;吃肉时,吃得数斤不饱。一日出市上闲走,有一汉将着一条宝剑要卖。那剑光闪烁,杀气峥嵘。正是:
    手持三尺龙泉剑,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汉将这宝剑出卖,郭威便问那汉道:「剑要卖多少钱?」那汉索要卖五百贯钱,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钱。咱讨五百钱还你,问你实得。」那汉道:「俗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安邦定国,小则御侮捍身,您孩儿每识个甚么?您也不是个买剑人,咱这剑也不卖归您。」郭威道:「却不叵耐这厮欺负咱每!」走去他手中夺将剑来,白干地把那厮杀了,将身逃归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寻问唐山县地名尧山,到得乡里,那有一个人厮认得他?他跟着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时节,郭威且得二三岁;今虽长成,奈缘刺坏了脸,谁人肯认他。行了两日,却有他亲叔父郭科认得他颈上肉珠儿,便唤道:「郭成宝,您今恁地长成了!又怎生刺了脸儿?」郭威向郭科把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郭科道:「您虽是杀了那人,却是州县隔远,那里有讨您处?您且在此闲耍几时,却讨个生活归您做。」
  一日行从柴仁翁门道过,那柴家是个世代豪富,好布施,济贫寒,积阴德的人。他门下常有诸色百工技艺的人,在彼仰给衣饭。他门下一个相士见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适来行过的后生,是何处人氏?这厮将来贵不可言。颈上一颗肉珠,乃是禾宝。颊上一个雀儿,将来雀儿口啄着禾粟时分,这人做天子也!」柴长者见那相士恁地说了,急忙使人唤郭威进来,问他来历。郭威逐一说与柴长者听了一遍。长者问郭威曰:「您而今在这里做个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为人雇佣,挑担东西,胡乱糊口度日。」柴长者道:「不消恁地。咱有个亲生女儿唤做柴一娘,招您做赘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见说:「谢长者看觑!但是小人身畔没个辽丁,怎生敢说婚姻的话?」柴长者道:「大丈夫富贵贫贱,各有时命。且忍耐在家里,俟时通运泰,必有发迹的分也。」柴长者便唤邻舍范文二做媒,与郭威的叔父郭科说知,择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与柴一娘结百年夫妇之好。奈郭威既入赘柴家后,柴长者是个豪富的人,他贪图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别作一眼觑他。那柴仁翁有两个孩儿,长的名做柴守礼,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与郭威厮赶闲耍。郭威是个浪荡的心性,有钱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时常出外,好使性气与人厮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亲累代积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时,自投刑宪,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这里。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里,自前年买剑杀了那厮走从这里来,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来该遇赦恩,从前罪过官里都赦了。咱便欲过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盘缠可得三五十贯文与我,归来却得厚谢。」柴氏见他有这孝心,便向爷爷柴仁翁说知,津发郭威离了家门,投潞州去。是时后唐天佑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经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见了舅舅,问着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丧亡。是他常舅带郭威去坟头拜墓了,恸哭一顿。觉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连累,亦不甚眷顾着他。恰遇三月时分,有泽州节度使李继韬将泽州叛唐归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备御。榜曰:
    潞州节度使司钦奉诏敕,差当职备御本镇,收剿裴约,拔取泽州。今备榜召募敢死
  义士,充军前勾当。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愿当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谋,共立异
  绩者,许赴军前应募。待斟酌官赏,奏换真命,断不食言。故兹榜示,诸人通知。天佑
  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继韬出了这榜,无人应募。郭威读罢,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艺,识得兵书,若不去充军,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应募。继韬一见大喜,便署他做裨将,统率五百人。五月,继韬要统兵攻取泽州,遣董璋做着先锋。董璋到泽州城下,与裴约会战。二将交斗,裴约佯败,董璋乘胜追杀,被裴约伏兵四起,将董璋活捉了。那时郭威跃马,手轮双刀,突入裴约阵上格斗,杀伤三十余人,将董璋抢归。那裴约一直赶来,被郭威勒回马射了一箭,裴约中箭坠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泽州,却把取城的功劳报着李继韬做自己功请赏。郭威吃董璋争了这功,又隶属他部下,思量与他厮争不出,呕了一肚价怒气,没奈何,他是粗汉,只得多吃了几碗酒,消遣愁闷。连泛了二三斗酒,该酒钱一贯有余,身下没钱,未免解个佩刀,问店家权当酒钱,候有钱却来取赎。店家不肯当与,被郭威抽所执佩刀,将酒保及店主两人杀死了。地分捉将郭威解赴节度使司去,李继韬大怒道:「您是军将,怎得妄杀平民?」郭威将救董璋杀裴约取泽州的事,向继韬详细说了:「只为吃董璋争了功赏,肚闷,将佩刀当些酒吃,醉后将他杀了。」继韬见说,且喝令长枷送狱收问。终是惜他勇力,不忍坏了他,密地唤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单独一身,没个归着。一日,在御街上闲行,有阴阳官费博古设肆卖卦,郭威去个卦肆里买一个卦,专占此身去就。费博古排下了卦子,问:「丈丈要作何用?要谋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间,待要去充军;又待要奔归邢州乡里。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费博古且将卦影来检了,写着四句诗。那四句诗道个甚的?
    百个雀儿天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
    内有一个踏破脚,大梁城里赁驴骑。
  郭威一见费博古写了这诗,心中道是:「咱名唤做郭雀儿,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极是灵验!」博古道:「此卦大吉,乃干卦飞龙之象,不可恋旧回乡,只好在汴梁住坐,将来有富贵之分也。看详此卦,干象为龙,亦君象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不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谒见大贵人,自此发迹非细。老夫自从在这里设肆卖卦,前后不曾占得一课如此。贤丈功名来逼,千万保重!他日无忘老夫之言也。」道罢,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买些酒吃,恰遇平章刘知远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军卒将藤棒子打起来,拥至知远马前。知远见郭威是个健汉,唤郭威跟着马来,引归私第,询问郭威是何处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从那应募李继韬军下攻取泽州,被董璋占了功赏,杀人逃走,来到此间,逐一细说与知远听了;向郭威道:「您有这般智力,当此乱离之世,不从事弓刀间立着功名,取那富贵,怎不枉了一生?虚掷光阴,真是可惜!」唤左右将一卮酒赐与壮士饮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颁赐,告觅一斗见赐!」知远见郭威是慷慨丈夫,唤将二斗酒,仍将熟豚蹄一只,与他按酒。郭威就厅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厅前跪谢,将到廊下,把大大碗倾酒,满满泛了三五碗,抽腰间所佩的刀,将豚蹄割取大脔啖了。刘知远唤入宅堂里去问:「郭威,您只在咱帐前做亲将,统帅七百人,您为头目。」实时出了札付,将一部军马交郭威管领。
  开运元年,晋主自将兵亲征,驾次澶州,檄刘知远做招讨使,与杜威、张彦泽两个各统所部兵马,备御契丹。是时,刘知远帅军从太原路去。契丹遣伟王将兵寇太原路。伟王帅精兵五万,在忻州秀容县北下寨,旌旗蔽野,马畜弥山。刘知远令写书约会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枢密招讨相公,小人请将精兵三千,明日决定破贼。请相公凭城看小人用计劫取贼营!」知远谓郭威曰:「虏兵方来,其气甚锐,未可与战,您不可轻敌。」郭威曰:「彼跋涉风沙,兼程疾驱而来,士马疲困;若不乘此攻击,待营垒已成,我军见其士马之盛,必夺其气,不敢与敌,则胜负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击之,可以得志?」知远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军士备办粮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县南藏伏了;约以夜后火举,则各焚炬鼓噪而进。恁地分付了,郭威脱了衣服,令军人将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过秀容县北契丹寨上诈降;被巡卒拿去,拥见伟王。伟王道:「这人莫是奸细?交军下斩了头来!」郭威垂泣道:「小人远远来投大王,要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报仇怨;怎生疑我是细作,枉把小人杀了!」伟王见说,唤:「且留人间。您是何人?可说因依仔细!」郭威道:「咱是刘招讨帐前亲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帅将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过,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验背疮,便见的实。」伟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疮,便不疑他,问:「郭威,您有甚计可取太原?」郭威道:「知远军下有一个使妖兵的人,唤做马殷,会藏形匿影,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今马殷已在大王军营中了。合先为除了这人,则知远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来。小人请一张剑,并大王帐下亲兵一人为伴,咱有术可以拿得他。」伟王将剑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当,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后,被郭威将阿里罕杀了,并帐前亲军,尽行砍杀,举火大噪,一军扰乱。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杀,伟王仪以身免,俘斩一万七千余人。伟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胜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节度司参谋兼推官,凡有军马文字,必使郭威共议。八月,晋主遣刘知远做行营都统,令将所部兵马约会山东田地,共御契丹。那时知远坚守太原,无赴援之意;晋主疑之,每有国家大事,皆不使知远谋议。刘知远自见位高势偪,颇以为忧。一日,问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谓知远曰:「河东得山河之险固,有士马之精强。无事则民勤于耕稼,以广军储;有事则民习于弓矢,以莅武事。此真霸王之资也。闭关自守,又何忧乎?」
  晋开运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务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刘知远忧之,一日,与郭威谋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浑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于朝,乞迁之内地,分其种落置诸州,则可无患。」晋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使郭威等诱承福等入城,以谋叛诬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杀之无遗。
  开运四年七月,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曰「汉」,诏授郭威做枢密使。枢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还,郭威访问仁浦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逐一疏陈,郭威专信任之。是时,朝廷庶事草创,汉主知远悉以军府事委郭威提督。
  干佑元年正月,汉主疾大渐,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内,汉主泣谓威等曰:「吾披荆棘,共卿等取天下,从事鞍马三十余年,行与卿等诀别。嗣子承佑幼弱承佑即隐帝,后事托在卿等,善护之!」道罢,汉主殂于内寝。郭威与史弘肇谋,秘不发丧,下诏称杜重威谤议朝政,颇怀歹心,将重威并其党押赴市曹斩之。市人争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东节度使刘崇,当汉高祖知远镇河东时分,与郭威争权有隙。至是见威方总兵柄,刘崇忧惧,恐郭威报怨,与判官郑珙谋曰:「主上幼冲,政在权臣。咱与郭侍中不谐,他日必有变,将如之何?」珙曰:「晋阳之兵,天下无比。况又山川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大老,不向此时善自为计,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说得是也!」即日罢了上供征赋,收募豪杰,籍民丁为兵,朝廷诏令多不禀承,而反叛之意将萌矣。会河中李守贞反永兴王景崇反凤翔赵思绾反三镇反叛,汉隐帝诏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枢密使如故,将兵趋河中,督三道军马,收捕三镇,诸军皆受郭威节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刘词两个就同州进兵,常思自潼关进兵,郭威自陕州进攻。盖郭威抚养士卒,与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赏之;微有伤的,亲视之;军士无问贤不肖,凡有开陈,皆温辞色接之;微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此得将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干佑二年正月,郭威听得蜀兵来救凤翔,赵晖战败,求救于郭威。威自将精骑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关,蜀兵闻风逃遁。郭威再还河中。李守贞果觇郭威之出,使王继勋引精骑千余人夜袭汉栅,纵火大噪。刘词使裨将李韬御之,继勋战败,杀获七百余人,继勋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贞再出兵攻汉长围。郭威谓都监吴虔裕曰:「听得河中非久食尽,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不旬月间,三镇之叛尽授首矣。」魏延朗统兵来劫长围,吴虔裕蹻马迎战,战才数合,魏延朗已被吴虔裕活捉过来。王继勋帅其众三千人,诣郭威军前投降。七月,李守贞见赵思绾、王景崇两镇已降,郭威将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贞与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获守贞孩儿崇玉与其伪相国师总伦等,解送大梁,磔尸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归,道经洛阳,见西京留守王守恩贪鄙聚敛,刻剥百姓;径出枢密院头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归至汴梁,前军人唱凯歌,后阵马敲金镫,回到禁城了。汉隐帝登宝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阶之下。群臣进表,称贺三镇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见隐帝。帝劳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险,冲冒风沙之中,运筹决胜,使元凶授首,三镇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龙颜大悦,便支给了金银绢帛各五千匹两,犒赏诸军,宣郭威加侍中枢密大使。威奏汉主曰:「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馈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独当此赐?」隐帝遍召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内府出金带一条赐郭威,玉带九条赐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书令,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杨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镇,推功于臣等,滥蒙恩赏。在外藩镇,未沾恩赐,怎不觖望?欲望圣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镇,大赦天下,普赐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维新之泽,不亦美欤?」汉主允奏,令学士院草诏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冲,入继大统,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强藩,诱致邻寇,荡摇我边疆,
  俘杀我人民。顾予小子,未堪家多难;赖尔二三股肱,实左右朕。元枢出督,诸郡豪杰
  响应,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镇底宁。除征行军马,别行犒赏外,加诸镇节度使各转
  三官;部下属官将士,各转两官。所有三镇百姓,久遭干戈围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
  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杀祖父母、父母,弟杀兄,奴婢
  杀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余已结正未结正,已觉发未觉发,罪无大小,咸赦除
  之。于戏!否往泰来,共睹维新之化;上作下应,永臻丕乂之风。咨尔多方,体予至意!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读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赶到各路开读,遵依诏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悦。十月,边郡奏报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议,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诸路军马出河北拒守。
  干佑三年四月,汉主谓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诸将防御,朕欲使郭威镇守邺都,使诸将一听郭威号召,其备御契丹事务,专委郭威便宜处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邺都留守,仍领枢密大使如故。」苏逢吉力争,以为无留守带行枢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领枢密则可以摄伏诸将,便宜行事,号令行矣。不然,事权不一,动有牵制掣肘之患,何以责其成功?」汉主从弘肇之请,令学士院降制:郭威邺都留守,枢密大使依旧。仍诏河北诸路甲兵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郭威妻柴夫人无子,有妻兄柴守礼的孩儿名荣的,郭威养以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荣做贵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辞赴邺。至邺,召集诸将佐就留守衙里排着筵会,酒至三行,郭威谓诸将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邺都,将旨此来,专以备御契丹,抚安边境,为第一义。体知河北诸郡,频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抚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视事之初,与诸将约:谨斥堠,守封疆,广军储,缮兵甲,诸公责也。毋得纵军卒抄掠平民,无得放头口蹂践禾稼。契丹猝至,则内坚壁而外清野,量敌后进,庶收万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赏,违令者诛』,与诸公共守八字,断不渝也!」诸将听得郭威言语,私相谓曰:「郭爷爷敕令不可违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边。隐帝自即位以来,三镇既平,中外无事,除丧听乐,靡所不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业,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却与嬖幸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三四个,日夕在汉主跟前谮毁大臣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谋激汉主忿怒,将大臣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尽行诛杀。遣供奉官孟业赉诏,令行营都指挥使郭崇威、曹威,杀郭威及监军王峻两个。郭崇威将孟业囚在狱中,将诏示郭威。威曰:「吾与诸公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事势至此,怎敢偷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安朝廷。」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令郭崇威做先锋,自帅大军,陆续以进。汉主恐外有变,急诏慕容彦超、侯益等入卫。彦超方食,得使者赉诏来到,舍匕箸,即日帅兵就道。至汴梁,汉主谓彦超曰:「听得郭威自邺都举兵反叛,禁中之事,烦卿卫护。功成之日,当以郭威官爵相处。」彦超愧谢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谓邺都戍兵家属尽在京师,不若闭城自守,出其军人妻属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战而胜也。」彦超听得这话,笑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怎能挫郭公远来锐锋?」郭威军行至澶州,汉主遣侯益统帅阎晋卿、吴虔裕、张彦超等诸翼军马趋澶州。郭威乃过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库藏财帛支劳将士,且举酒属从行诸将曰:「闻侯令公已督诸翼军马自南来,吾欲保全尔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诏?吾死且无所恨。」诸将流涕言曰:「公不负国家,国家却负公,所以吾党争欲效死,如报私仇。愿公前进,彼侯益何能为哉?」监军王峻徇于军中曰:「咱得郭爷爷处分,俟克京城日,听诸军旬日剽掠。」诸军皆踊跃思奋。却说汉主听得郭威军至河上,颇自悔惧,私谓窦贞固曰:「昨来举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惧。慕容彦超于汉主跟前大言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郭威兵数及将校姓名,始忧惧不知所为,拊髀长叹曰:「此亦劲敌,未易破也!」会郭威颈上患疽,且驻军封丘治疗,三日而愈,颈边所刺雀儿,果与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览镜道:「您曾记得咱爷爷见相士说,您雀儿啄着菽时分,必为天子?今雀儿厮近了,富贵来迫,公千万自爱,毋辜咱父亲的期望也!」汉主探听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汉主与慕容彦超帅大军屯七里店,与郭威军对营下寨;又使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会合,屯赤冈。时扈从军容甚盛,至暮,皆不战而须来日。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冲郭威阵上奋击,郭威与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败走,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往往逃走溃散,降于北军。侯益等密地走见威投拜,威各遣之还营。慕容彦超与十余骑奔归兖州。汉主独与三相及从官十余人宿于七里寨,回视诸军,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汉主还宫,行至玄化门,有刘铢在门上射箭,几中汉主。汉主回辔,北至赵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马,走入百姓家,忽为乱军所杀。郭威帅兵自迎春门入,归私第。初,郭威在魏时,汉主命刘铢往郭威居第,将威家属尽行屠杀。刘铢性残忍惨酷,虽婴孺无得免的;惟柴夫人与郭荣侍威在镇,无恙。诸军入京城,大掠通夕,获刘铢、李洪建,囚之于狱。次早,命诸将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隐帝,迁其梓宫于西宫。王峻请曰:「隐帝不君,倾覆社稷,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郭威不许,谓峻曰:「仓卒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贬君之位,以快私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帅百官往太后宫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驾,请早立储君,以主社稷!」太后诰曰:
    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弟也。武宁节度刘赟,崇之子,高祖养
  以为子。开封府尹刘勋,高祖的儿子也。其令百官议择所立!
  郭威、王峻入见太后,请立开封尹刘勋为嗣。太后曰:「刘勋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临朝?」令左右以卧榻舁刘勋,以示诸将。诸将信之,乃别议所立。郭威与峻议欲立刘赟为嗣,百官表请太后下诰,遣太师冯道诣徐州迎刘赟。初,威在河中讨三叛时分,得朝廷诏书,见其处分军国之事,皆合机宜,问谁为之,使者以范质草诏对,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学士当草制诰,威独令范质草诰,令具仪注于仓卒之中,讨论撰定,皆合事宜,威称赏不已。翌日,郭威帅百官请太后临朝,垂帘听政。郭威奏曰:「臣合门老幼,被刘铢屠杀已尽。告太后殿下,将刘铢早正典刑。」太后曰:「付与卿自行处断,便族灭其家,不足以雪公之耻也。」郭威奏曰:「刘铢屠绝我家,我又屠灭其族,怨仇反复,无有穷极。乞将刘铢押赴市曹处斩,枭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灭。」闻者皆谓郭威用心忠厚。刘铢尸弃于市,军士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两日闻,有河北路进奏告急文字,报道契丹入寇,屠我内丘,陷杀饶阳。太后急遣郭威将所部兵马迎击,除范质做枢密副使。且说刘赟接得太后诰命,留右押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镇守徐州,与冯道等趋汴梁。在路仪仗,皆如王者仪制,左右山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谓将受命时分,相顾不肯下拜,私相告语曰:「咱辈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连日剽掠。今复立刘氏为天子,设若问罪我辈,则全军被戮,吾党无遗类矣!计将安出?怎不早自为谋?毋待临期及祸,悔无及也!」郭威军行至澶州,将欲起离,将士拜伏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来!有话得说,遮栏马首欲何为耶?」诸将士卒大噪曰:「今中国无主,咱每从侍中征战,便立得功劳,有谁怜我?譬如在河中时血战几番,末梢头和侍中几乎性命不保。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若立刘氏,则我将士屠陷京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使刘氏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贵乎?」将士急忙将马前黄旗裂断,被郭威身上,共拥威立马,山呼万岁。即日向南行,趋归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汴梁士民,具道为军士迫胁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旧制,毋得妄生惊疑。军至七里店,窦贞固报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尽出郊迎拜谒。贞固等到七里店,上书劝郭威即皇帝位。那时刘赟已到宋州。王峻、王殷两个探听得澶州军变,遣着郭崇威将马军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刘赟,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赟见他带得人马来,疑必有变,闭了城门,登楼诘问崇威曰:「公提兵此来,有何话说?」崇威对曰:「澶州军变,郭侍中遣小人来此宿卫大王,非有他事也。」刘赟召崇威登楼,执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国家多变,先皇听信谗邪,致宗社倾亡。今日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负高祖皇帝委托,保无他虞,请大王安心!」是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许州判官董裔几个,皆来侍卫,密地向刘赟曰:「觇着崇威视瞻举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称尊御极,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辕,将及祸矣!为今之计,宜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乘夜将兵劫取崇威的马军,掠睢阳金帛,募士卒,投北走归晋阳。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偬,未暇调兵追我。待彼来追,则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图之!」赟曰:「郭侍中一心徇国,纵肯负我,讵肯负高祖之恩哉?」犹豫未决去就。是晚,崇威密说张令超归朝。平明,张令超帅众归崇威营。赟仓皇大惧。郭威又遣人趋冯道先归。冯道辞赟先行,赟泣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太师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事危急,太师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对。客将贾贞数瞬目示赟,欲令刘赟杀了冯道。赟谓贾贞曰:「汝辈不得草草,无预冯公事,岂得妄生疑忌!」冯道既行,郭崇威将刘赟迁移外馆居住,将赟的腹心人董裔、贾贞等数人,密地杀了。不两日间,朝廷差使臣黄仙芝传太后诰命,废刘赟做湘阴公,令侍中郭威监军国事。马铎统兵入许州,刘信惶惧自饮药而死。内而百官,外而诸镇,相继上表劝威即真称帝,威却而不受。威军营步军将校章京,因醉扬言曰:「向者澶州马军扶立,今步军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斩之以徇。
  周广顺元年正月,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就南郊筑登极坛,坛分三级,按天地人;每级十二梯,按十二月;坛侧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气。百官诣郭监国居第,扶拥郭威登坛,身上穿着赭黄袍,上加兖服,头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册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定国号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为广顺元年。大赦天下。凡仓场库务
  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
  以前刑名决遣。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
  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荐享、守户并如故。
  宣赦已毕,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无后,乃召弘肇亲吏李崇矩入内,访问弘肇亲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财,旧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数。」因使人宣召史弘福,尽拔史弘肇抛下财产付与史弘福,令其隶皇子郭荣帐下做属官。请汉太后李氏迁居西宫,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那处置已定,汉之国祚遂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咏道:
    忆昔澶州推戴时,欺人寡妇与痴儿。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却说那北汉主刘旻初名崇,汉高祖同母弟也。旧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讨三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时分,立大功,与旻有怨隙。及闻隐帝被弒,旻即谋举兵向阙。周太祖自河中入,阳立旻孩儿刘赟为汉嗣。旻喜曰:「吾儿为帝矣!」乃罢兵,遣判官郑珙奉使至京师。周太祖见郑珙,具道所以立赟之意,且自指其颈以示郑珙曰:「郭雀儿待做天子时,做已多时。传示刘节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项天子耶?幸公无疑!」厚待郑珙以归。旻见郑珙回话,大喜曰:「吾知郭公信义人,必不负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骧谓旻曰:「郭公犯顺,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怎不为之所卖?」旻骂曰:「李骧腐儒,离间咱的父子!」命左右将出推斩了。骧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为庸人谋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旻并其妻斩之。及闻赟废为湘阴公,旻乃遣人请湘阴公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归,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为懮!」不旬日间,周主遣人往宋州将湘阴公刘赟弒了。
  刘旻听得湘阴公已死,乃即位于晋阳,号曰「北汉」,用干佑年号。据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隆州、蔚州、沁州、辽州、石州、麟州,这十二个州府。刘旻既称皇帝,除判官郑珙、赵华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使李存审为代州防御使。处置已定,郑珙等帅众山呼万岁称贺。旻谓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业一旦坠地,今日称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尔曹是何等将相!」郑珙因请立宗庙,旻曰:「不须立庙,只如家人祭祀礼可矣。」宰相俸钱每月止有一百缗,节度使止有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闻湘阴公被弒,北汉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乃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却说周太祖且处置朝廷新政,听北汉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谓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艰难险阻,身备尝之;遭时丧乱,一旦为帝,怎敢厚自奉养,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贡献珍美食物,诏不须进贡。又下诏求言,凡利民条陈的,许其封章来上。诏曰:
    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国利民之术,各
  具封事以闻!
  二月,周太祖将汉宫宝玉器皿陈列殿庭,命武士将斧碎之,谓大臣曰:「凡为帝王,怎用此物?听得汉隐帝每日与嬖幸在禁中嬉戏,珍玩之物,不离于手。兹事不远,宜以为戒,怎可效之?」谓左右曰:「今后珍异悦目之物,休得进入宫禁!」宣授郭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之有德望者为僚佐,近臣举王敏、崔颂、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颂做判官,王朴做掌书记。
  且说契丹主初攻内丘时分,死伤颇多,又有月食,军中屡有鬼魅之妖;契丹主忧惧,遣使与汉通和。会汉室丧乱,刘词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将军朱宪往契丹国报聘,且叙革命之由。未几,契丹复遣使来周,贺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报之。及契丹主闻北汉刘旻自立为帝,使招讨使潘聿捻遗刘承钧书。北汉主刘旻使孩儿刘承钧回书,言:「本朝沦丧,欲效晋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兴复汉室。」契丹主得书大喜。旻复遣谢彦光奉使契丹国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汉谓刘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来,约以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为报聘使,将金银匹段各一千两匹,厚赂契丹主,致书称「侄」,请契丹行册命礼。契丹复遣潘聿捻到北汉,册命北汉主刘旻为皇帝。是时周太祖遣将军姚汉英使契丹,契丹主欲与北汉结援,故拘留姚汉英,不使还国。是年,北汉刘旻待举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约引兵会之。与酋长议,诸部酋长连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许北汉主矣!」驱迫诸部使行。军至新州,有燕王述轧的反叛,将兀欲杀了,自立为帝。那齐王述律听得述轧自立,乃逃入南山。诸部奉齐王述律攻伐述轧,又将述轧杀了,立齐王述律为帝,改元应厉。北汉主以叔父事述律,请兵击周。奈述律年少,专好游戏,每夜酣饮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十月,「睡王」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人与北汉军同举伐周。北汉主刘旻自将兵二万,与契丹共攻晋州,三面置着营寨,昼夜攻城。周巡检使王万敢与指挥使史彦超、何徽等,分兵坚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将兵救援晋州,诏诸军皆受王峻节度,听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不必表闻于朝。十二月,王峻帅军至陕州,逗留旬日不进。周主听得北汉攻伐晋州甚急,乃遣使至陕,与王峻议,欲自将兵马取道泽州路,与王峻会合,救援晋州,乃下诏约以三日离大梁。王峻见使命这说,急忙遣使为周太祖言曰:「晋州城垒坚固,契丹二国卒攻不下。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须老其师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镇未能心服,切不宜轻易一动。万一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乘虚引兵入汴,则大事去矣!」周太祖听得使者传示王峻这话,豁然省悟,将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几败乃事!」即日下诏罢亲征。王峻引兵趋晋州,听得晋州之南有个蒙坑田地,极是险峻可畏。王峻未到晋州之先,心下常怕此处田地或为北汉据守,则难于进攻。及到蒙坑地面,见前锋已过,私自喜曰:「吾事济矣!」王峻大军到晋州,且就祁县南屯下寨,休兵秣马,坚壁不战。北汉主刘旻军食已乏,契丹军已思归,听得王峻大军已到,夜后烧了营垒,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晋州,诸将请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赶杀之。峻乃遣指挥使药元福、康延沼两个,将马军追杀。北汉兵马,坠崖谷而死者,十分着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赶不上,故北汉兵得以度河。药元福疾声谓延沼曰:「刘崇气衰力惫,狼狈遁归,不乘此剪扑,必为后患!」诸将皆不欲进军;王峻又遣使令诸将收军,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晋阳,士马十丧五六。北汉主因这一番挫沮,无意进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贫,内供军国调遣,外奉契丹岁币,赋役烦重,民不聊生,诸将解体,百姓离心,往往逃归周境矣。
  广顺二年正月,周主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筑大梁城垒,旬日而工役俱毕。是时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起发民丁为乡兵,入城为战守之备;又多遣群盗,分头出邻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贼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药元福统帅都部署曹英、都监向训,共合兵讨慕容彦超。临行,周太祖谓曹英、向训曰:「元福宿将有重望,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请以父执事之。唐主遣其将燕敬权帅兵军于下邳,待为慕容彦超救援。药元福出军迎战,就阵生擒了唐将燕敬权,进军到兖州。慕容彦超专意指望唐军救援,听得燕敬权遭擒,其谋大沮,集属官会议,有判官崔周度上书谏曰:
    周度窃谓:鲁,诗书之国,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
  于国家非有私憾,况主上开谕谆勤,苟撤备归忱,则坐享太山之安矣。
  彦超得书大怒,谓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诗书礼义言之?您为周郭威作游说耶?」决意反叛。奈府库空竭,无财帛可赏募将士,乃大括民财,应副军前用度。有匿财坐罪而死者,不可胜数。二月,周太祖将已擒获唐将燕敬权放令归唐,使敬权归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国,得非助桀为虐乎?非计之得也!」唐主闻这言语,大惭,即日将所得中国人厚赠皆遣还。四月,周主谓冯道曰:「慕容彦超之叛,曹英等出师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无成功。朕欲自将亲征何如?」道曰:「彦超小丑,如鱼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压卵,行将授首也。」即日下诏亲征。王师行至兖州,周太祖遣人开陈祸福招谕之,彦超不伏;乃檄召诸将,分道进兵。慕容彦超仓皇失措,召术者曰:「您昨来与我说,镇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兖州之地,其下有福人应世,咱乃立祠而祷之。今官军四面夹攻,镇星何不出气力以相救?您为我祷告镇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当厚有赏赐。」术者依命恳告,谓:「有必胜之兆。明公但出战,管有神助也。」彦超以为信,佩取弓箭,蹻马奋击。被曹英、向训两个前来迎战。斗经数合,彦超力不能敌,回顾阵上将卒,有一半许不战自溃。彦超就马上号泣道:「镇星怎不出气力相助?」疾呼数声,拽转马便走。曹英赶上,被彦超弃马奔入城去,两下鸣锣收军。彦超点视军马,逃降杀死的十分也无三分了,不胜忿怒,拽将术士剐了;乃放火将镇星祠焚烧。彦超带一门老幼,尽投井而死。以下将士开门出降,官军大掠。民间累经彦超搜括财帛之后,无甚储蓄;军卒愤怒,俘杀居民以万计。周太祖欲尽屠其城,有翰林学士窦仪疾忙去与范质谋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尽行屠戮,殊失中外来苏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语谏之?全活一城生灵,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质与仪俱入行宫见周太祖曰:「首恶者慕容彦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兖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时迫于胁从,岂所得已?闻陛下欲屠其城,臣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也。昔高祖围鲁城,怒其不降,欲举兵屠城,闻弦歌之声,以为圣人邹鲁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为汉高之所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说那汉高祖五年十二月,与项羽厮杀,围项羽在垓下田地。项羽闻四面皆楚歌,乃自叹曰:「吾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城不下。汉王引兵围之,欲尽屠鲁城。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谓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羽头以示之,鲁城乃降。范质举这事谏周主,亦道是兖州是鲁地,陶诗书礼义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质、窦仪两个说这几句话,全活了兖州一城百姓,积了多少阴骘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亲幸曲阜,谒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说甚话?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有国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设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从臣访求孔子、颜渊的二家子孙,署曲阜县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边守臣,禁止边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杀。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与之拒敌,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计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诏,令所在官司赈给存恤之。中国之民先被俘虏而得归者,亦不下十余万。平章军国事李谷以病臂辞位,周太祖遣中使诣李谷私第谕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强起就职,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礼为拘?」谷不得已起视事,臂痛尚未能执笔,周太祖诏谓三司士务繁剧,许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来,俗尚勇斗,诉讼无法。太祖乃立诉讼之法,敕民间凡有诉讼,必先经由县州及观察使司。如其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诉讼人自不能书牒,倩人书的,并书所倩姓名住处,防有虚妄诬诉之弊。若无人可倩,听执白纸投告有司,吏为依口书写。所诉必须切己的事,休得挟私妄诉,违者以反坐断之。旧制:禁民间私买卖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输官傥直。唐明宗时分,支盐偿之。晋天福年间,并盐亦不支给。至汉立法禁断,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间日用,无得将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间所输牛皮,欲从三分中减免二分。计田十顷,税止取皮一张;余听买卖,惟不许卖与外国。」此令一行,公私俱以为便。十月,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残,野鸡族多产羊马孳畜,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遗。野鸡族不禁彦钦诛求,举兵反乱。事闻于朝,乃授折从阮做静难军节度使讨之。明年,野鸡族归降。十二月,郑、滑二州河决,淹了十余万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静难镇节度使侯章入朝,献买宴绢一千匹,银五百两。周太祖却之不受。侯章道:「藩镇朝觐,无以见殷勤,些小银绢,聊表孝顺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谕之曰:「诸侯朝觐天子,宜有宴犒之礼,此在国家经常费内支破,岂待买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际之体!」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许受。
  广顺三年,刘言上疏,乞移武平节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设法卖茶,以备贡献。朝廷从其请。且说前世屯田,皆在边塞上,田地使屯戍军耕佃。唐末中原屯驻军马去处,皆置营田。其后又召募资产高大人户输苗课佃耕,户部别置一司总领,不属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得诘治。梁太祖朱温击淮南时分,掳掠得牛万余头,悉给农民,使每岁输纳牛租;在后牛已死,而租额不除,民间甚以为苦。周太祖生长田间,素知其弊。李谷建议请朝廷将户部营田务租牛课一项革罢了,拔营田的民户属州县管领。田庐牛具并赐与现佃的为永业,各各修葺屋庐,栽植桑柘,获地利数倍。是年户部增户口三万余户。叶载采献言:「营田多有肥饶田土,不若鬻卖与民户,可得钱数十万缗,资助国家用度。」太祖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取此钱何用?得无夺民间生理乎?子以利规我,是权万纪故智也。」那权万纪在太宗时分,奏宣尧部中可凿山冶银,岁取数百万。太宗责万纪道:「天子所少者,嘉谋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进贤推善,乃以利规我,欲比方我做汉之灵帝、威帝耶?」斥使还第。周太祖却叶载采之请,太宗之意也。有叶仁鲁者,周太祖旧时亲吏也,做着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赃事,法当赐死。太祖遣中使将酒食赐与仁鲁,谓曰:「汝自抵国法,吾亦无如之何。汝之死,吾当存抚汝母及尔妻孥,休以为懮!」仁鲁感泣就刑。皇子郭荣做镇宁节度使,屡请入朝。王峻忌荣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视决河未回,郭荣再以为请,周主许之。及入朝,见有李守贞部下骑将马全义从荣入朝,召见,太祖指全义谓左右曰:「全义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贞部下,屡挫吾军。汝辈宜效全义所为也!」补马全义为殿前指挥使。王峻听得皇子郭荣入朝,疾忙奔归大梁,表请出镇。宣授王峻做平卢节度使。峻晚节处事狂躁,一日奏荐颜衎、陈观两个为相,周太祖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更思之。须有德望者可当相位。公所荐二人,德望何如?」峻骂曰:「陛下以花项文身为君,又何德望之有?」语颇不逊。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别所,召冯道等入见,泣谓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柄用新进,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间阻。无君如此,谁则堪处?」乃贬王峻做商州司马,峻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荣做开封府尹,封晋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国子监校注九经,刻板印卖;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献之周太祖,令本监印造,颁赐诸路州县学。是时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财百万,营造学馆,刻板印九经授学者读诵。虽干戈倥偬之余,尚不废文明之治,可谓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饥民过淮者,络绎于道。濠、寿等州,发兵拒之。周太祖闻之,敕谓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谕诏旨,有籴米过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来,得风痹疾。术者吕宗一奏言:「陛下圣躬万福,忽得此疾,乃箕星临分野,宜散财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筑圆丘社稷坛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庙于城西,将择日亲飨焉。会邺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镇恃功专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不请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时科敛民财,以自丰殖。周太祖心颇恶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内外巡检。乃勉强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执之,诬殷欲以郊祀日作乱,送大理司诛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庙,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几至不救,中夜乃愈。
  显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圆丘,使晋王荣代拜行礼,周太祖仪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毕,百官朝贺。周太祖宣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时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进见,中外恐惧;听得晋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军士有怨郊赏薄者,周太祖召诸将至寝殿,诘责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尔辈怎不知之?今乃纵凶徒怨谤!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无忌惮,恐于尔辈不便!」诸将皆皇恐谢罪,穷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邺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干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晋王荣。荣镇澶州时分,使翰做牙将。荣入尹开封府,翰从容谓荣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在侍旁,躬尝药之职,奈何犹决事于外耶?」荣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笃,将诸司细务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则晋王禀进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唤晋王荣谓之曰:「昔吾西征,见唐朝十八陵,无不被人发掘的,此无他事,只是多藏金宝故也。我死,尔当以纸衣被我体,以瓦棺敛我形,圹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给雇佣钱物,毋得烦扰小民。葬毕,籍定近陵三十户蠲免徭役,使三十户守视。勿营缮下宫置宫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马、石人等物。此等虚文,宜一切革罢。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将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着!」言讫而殂。晋王荣就柩前即皇帝位。军马大事,虽世宗临决世宗即晋王荣,然犹禀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说北汉主刘旻听得周太祖已殂,就内殿举酒相庆。遣使臣多将金帛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杨衮将带万余骑往晋阳,与北汉会合。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人,宣白从晖做都部署,张元徽做先锋使,与契丹趋潞州攻打。有潞州节度使李筠即李荣,避世宗讳,改名筠,遣部下将穆令均的统军迎敌,在上党县东下营。两处阵圆,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一员将军出阵,却是张元徽。与周将穆令均两个厮战,经三十余合,元徽佯败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设伏兵,一力追赶,被伏军四处掩击,令均为乱军杀死。惟李筠单骑遁归上党,收拾溃卒,婴城自守,具表奏闻:
    昭义节度使臣李筠,谨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谨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
  明英武皇帝宫车晏驾,有北汉叛贼刘旻,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军逼潞州。臣已遣
  部将穆令均前途迎战,在上党地面屯驻,被贼将张元徽,阳败诱杀穆令均,我师败绩,
  皆臣授受乖方,自取丧师之罪。谨奉表以闻。且臣婴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备御
  事宜,乞天朝命将出师,以图防御万全之胜。臣丧师之罪,乞付司败定断,席藁以待斧
  钺之诛。昧死奏闻,伏候圣旨!显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
  顿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将拒北汉兵。在朝群臣皆曰:「刘崇向来在平阳战败,逃遁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况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毕,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足矣。」世宗曰:「刘崇幸我大丧,欺负朕年少新立,此贼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自亲征。太宗英武尚如见,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世宗曰:「刘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单弱,不过借契丹势援以陵我。以吾国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又何难哉?」道曰:「未审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冯道前朝元老,优礼答之。惟王溥怂恿世宗亲征。世宗命冯道奉周太祖梓宫赴山陵,下诏亲征,即日起离汴梁。军马已至怀州,世宗欲兼程速进。有指挥使赵晁密地与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谦以其语奏闻,世宗怒曰:「何物竖子,为此浮言,以沮我师!行当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将赵晁枷了,以警军之众。有人咏一首诗道:
    北汉刘崇敢伐丧,蚍蜉撼树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争奋,鼠窜狼奔返晋阳。
  周史平话 卷下
  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且说梁、唐、晋、汉、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间贤君之可称者几何?先儒曾说道:「五代之君,周世宗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无足称者。」且说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汉主刘崇举兵伐丧,倘如冯道的说,则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诱致强虏长驱而来,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聪明,锐意求治,愤然以亲征为第一事,是洞然见得大计之所系,不区区为儿女曹苟效目前计尔。
  世宗自怀州倍道疾驱,不旬月间已到泽州,就州之东北隅下了营垒。那北汉主刘崇的军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将樊爱能击汉军,北汉军退屯阳城。世宗怕北汉主遁去,下诏趣诸军休分明夜,兼程赶上。北汉主刘崇在巴公原排阵;张元徽排阵在巴公原投东一壁;杨兖帅契丹兵马排阵于巴公原投西一壁;众军行伍,极是严整。世宗志气精锐,军行太速;那河阳节度使刘词将着后军,尚未来到,众心颇怀忧惧。世宗命白重赏将左军排阵于营之西角,樊爱能、何徽将右军于营之东角,向训、史彦超将马军居中,张永德将禁军扈卫世宗车驾。世宗身擐甲冑,跨马入阵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军中曰:「诸将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杀赢了周军,亦可使契丹见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杨衮策马前望周世宗军马,退谓北汉主道:「周亦劲敌,怎生轻进?」北汉主奋髯怒曰:「诸公勿言!恐沮我军气势。试观我决胜,拿取周主过来,为咱的孩儿报仇也!」那时东北方大风,少顷转作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乂向北汉主曰:「时可战矣!当乘风力助我军势。」北汉主深信其言。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而谏曰:「风势如此,怎生言助我势?有言可战者,乂可斩也。」北汉主叱之曰:「吾计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吾当斩汝以徇军!」北汉主出阵,急麾张元徽军先进,与周将樊爱能、何徽合战。才经数合,只见樊爱能、何徽两个引取马军先走,右军溃散,只留步军千余人,尽解甲走诣北汉主军前投降。世宗见右军逃溃,只得自引亲兵,冒犯矢石督战。是时宋太祖赵匡胤为世宗宿卫将,厉声谓同列曰:「主上处此危急,正是吾辈拚死力战之时!」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咱为右翼,左右夹攻贼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曰:「公之谋是也!」道罢,各帅二千人进战。赵太祖身先士卒,驰犯贼锋,众军力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军大败。内殿直马瑀蹻马引弓,连射死数十人,士气益振。马全义自变量百马军直陷汉阵,北汉主趣张元徽出战,元徽前略阵,马倒,为赵太祖射杀。杨衮见周兵强盛勇斗,且恨北汉主说他心服的言语,全军退遁。且说樊爱能、何徽两个引骑南走,剽掠辎重;且扬言契丹军大至,官军已输,余众尽为降虏。世宗遣近臣为使谕止之,不听,反将使者杀了。前路与刘词相遇,唬使刘词不得前进;词不从,引兵赴援。那时北汉主尚有万余人,阻涧而阵。薄暮,刘词军至,与赵太祖等合击北汉,追至高平刘崇下营处,僵尸遍野,委弃辎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胜计。是夕,世宗野宿军营,捕得步军之降汉的,尽斩之。樊爱能、何徽等听得周师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马,宴犒诸军;选北汉之来降者得数千人,刺做效顺指挥,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赐资装,遣之还北汉。北汉主帅百余骑,昼夜兼行北遁;高平一败,惊破心胆,所至得食未及举箸,传说周军来至,辄弃箸仓皇而走;衰老力惫,殆不能支吾,仪得走入晋阳,救死且不赡矣。世宗欲诛樊爱能、何徽等,犹豫未决。昼卧帐中,时张永德侍侧,世宗因以此事谋之。永德对曰:「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遁,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世宗掷枕于地曰:「吾必诛此贼!」即令军士收捕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余人至帐前,责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战,正欲将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命尽斩之于军前。又给槥车,使(扌畀)尸首归葬。由是骄将惰卒,知有所惧,朝廷号令方新,毋复如旧时行姑息之政也。张永德为世宗曰:「赵匡胤智勇过人,当待以不次之赏。高平之战,使非赵公用命当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则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叹赏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余将校之迁除者凡数十人,有自行间擢为主军厢者。仍释放赵晁囚系。
  且说北汉主一败窜归晋阳,收召散卒,缮治甲兵,修完城堑,以备周师之来;遣王得中护送契丹政事令杨兖归国,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许之。世宗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到晋阳城下耀兵,未议攻取大计。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劳,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其州县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诸将皆谓粮乏,请班师,世宗不听。军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汉民大失望,稍稍逃归山谷,自为保聚之计。世宗听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发近县民夫运粮,以给军食。遣李谷诣太原计度粮料。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来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趋晋阳;至晋阳城下,旗帜环晋阳城连亘四十余里。杨兖与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了杨兖,使数千骑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彦卿等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骑时至城下。彦卿与诸将列阵以待之,来则与战。史彦超将马军二十人为先锋,杀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为契丹所杀。彦卿引兵还晋阳。折德扆帅州兵来朝谒世宗,仍置永安军,以折德扆为节度使。是时,发兵攻晋阳城,会天时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还。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为逻卒捉获,囚送世宗军前。世宗释其囚系,赐以带马,问得中曰:「虏军几时当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杨兖,他无所求。」或人谓王得中曰:「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长叹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契丹。如此,则家国俱亡,吾独生何益?宁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乃自缢而死。世宗将离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曰:「进军易,退军难。」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军先行,以防后来追踪者。北汉果出兵追蹑于后,药元福击退北汉军。军行匆遽,焚弃刍粮数十万,至郑州谒嵩陵而还。世宗自以违众议亲征,破北汉,却契丹,自此以后,政无大小,皆以身亲决,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之。书曰: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
  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耳。不
  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
  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
  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显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节
  度使司推官臣高锡百拜上献。
  书上,世宗不报。
  北汉主归晋阳,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刘承钧临决。七月,周世宗加吴越王弘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宣魏仁浦为枢密使。先是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为姑息,不行简阅,故临阵之际,类皆骄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溃,则是投降,无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战,见樊爱能、何徽等一军不战而溃,察知军中弊幸。一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仪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众何所劝?」乃命赵太祖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太祖简阅,选其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也。十一月,李谷按视河堤,旧时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东溃分为两派,汇为大泽,弥漫浸及数百里,如齐州、棣州、淄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视之后,发役徒六万人塞决河,三十日而工毕堤固。
  且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奔归晋阳,懮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册命刘崇的孩儿承钧为帝,更名刘钧,上契丹的表称「男北汉皇帝刘钧」,契丹赐诏则称「儿皇帝」。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诒笑后人哉?
  且说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初,符氏乃符彦卿的女孩儿,嫁与李守贞的孩儿崇训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贵为天下母,守贞听得此语,决意反叛。及为周太祖收捕,崇训先自杀了弟妹,次将杀符氏,被符氏藏匿帏下,崇训求之不得,为乱军所迫,崇训自刎而死。及乱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我的爷爷与郭侍中结为兄弟,尔曹休得无礼!」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归之彦卿,后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为皇后。后为人性和惠而明决,世宗重之。
  显德二年正月,世宗谓晋、汉以来漕运不给斗耗,网吏往往以亏欠抵死;至是诏漕运每斛给耗一斗。夏州李彝兴见折德扆且为节度使,耻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问。世宗与李谷谋之。李谷曰:「夏州边镇,朝廷每加优容,府州褊狭,不关系轻重,且宜以理抚谕彝兴等,庶全大体。」世宗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力以拒北汉,奈何一旦为彝兴间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皆仰给于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胡权赉诏书诘责之,彝兴皇恐谢罪,道路复通如故。自兵兴以后,朝廷铨选之法久废,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举令录的法度,令翰林学士两省举县令录事,除官之日,仍署举的姓名。若贪污枉法赃滥,并连坐举主。由是令录得官,州县之事无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诏令群臣极言得失,诏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
  何以见器识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
  卿大夫其空臆毕言,朕将览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诏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见之施行。初,契丹屡寇河北,轻骑深入,略无藩篱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处,才有哨骑到来,先被剽掠。边将张藏英奏请于朝,谓深、冀等州有个河,唤做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满溢,若胡马之来,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诏遣王彦超、韩通两个将带军马,起发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筑一座城壁,留兵马屯戍,卫护沿边居民。张藏英自陈备边之策:
    臣张藏英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读圣诏求言,仰见陛下有志□□,谦冲无
  我,广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则有负。臣备员边琐,自恨不能尽犬马之
  报,苟有所见,用敢上陈。切谓地形要害去处,若以精兵控守,则契丹无长驱之患,强
  藩绝借援之谋,一举而两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卢河之请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
  筑,请列置戍兵,募边人之骁勇者厚其廪给,使春作之时,勤力于农,以事耕稼;农隙
  之际,讲求弓马,以习战伐。无事则耕,有事则战,人自为守,胡虏虽披猖,亦无所骋
  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览,允臣所请,募兵之责,臣自任之。缓急之际,随宜讨击,庶
  可少宽北顾之忧也。冒死谨言,伏取进止!显德二年二月日,臣张藏英表。
  世宗览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扞守,贤于长城远矣!」降诏褒答。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会王彦超视役筑城,忽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部兵驰击,契丹大败,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契丹将屈突惠。自此边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祸,渐渐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谓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个标帜,候今冬农隙之时,兴工板筑。才东作农忙,则罢其役,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标七里之外营地安葬。其标内俟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百姓从便盖造房屋住坐。凡标内旧有坟墓去处,仰先期迁葬。」群臣皆谓城筑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居人之利。盘庚五迁,小民胥动浮言,盘庚不顾浮言,作诰劝勉,使民无沉溺之患,亦此类也。」即日下诏议广大梁城筑便宜事理。世宗谓宰相曰:「朕自践祚以来,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并等处,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是时有廷臣王朴献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谓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因失道。今
  必先观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骄民困,
  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以致大,积微以成着。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进贤
  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隐诚心以结其志,赏功罚罪以尽其力,去奢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
  敛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
  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
  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
  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
  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怯懦,闻小有警,必
  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而取之。如此,江北诸州,
  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
  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
  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刘崇自高平既败之后,气沮力竭,
  必未能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
  兵锐利;群下畏法,而无向时骄蹇之习;诸将效命,而有临阵死战之忠。先自夏秋边郡,
  蓄积刍粮,期年之后,然后出师。顾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闻,惟陛下
  留意!显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诣阙献上这备边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纳之。世宗谓朴曰:「览卿所陈,甚惬朕意。非卿忧深虑远,何以及此?朕恨见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朴做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诏敕天下寺院无敕额者悉废之,毁为民居。禁约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残害肌体、抄化之类诳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拨付极边充军。仍令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时废了寺院三万余所,止存有敕额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见管僧尼六万余人。世宗知其数,叹曰:「此六万人闲僧,每岁妨几农夫供给之矣!缓急何益于国家哉?」又诏天下有铜铸的佛像,并发付坑冶司铸钱所销毁铸钱用度。廷臣有请曰:「销佛像铸钱,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灭为事,以有身为幻,苟利众生,虽割舍身命有所不恤,况区区之铜像哉?」竟下诏收毁铜像。六月,世宗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户马遇的父亲,共那弟为吏枉断冤死,屡经覆按,无以伸诉。世宗临问,尽得其实,时人皆以为神。自此以后,诸州县长吏无不留意狱讼也。且说世宗与廷臣议伐蜀,谋可将的,王溥荐宣徽使向训,遣向训赉诏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共议伐蜀。向训与王景同趋秦州,王景取蜀黄牛寨等八寨:黄牛寨 马岭寨 木门寨 仙崖寨 白涧寨 紫金寨 铁峡寨 东河寨。八寨尽归附于周。赵季札先将辎重及妓妾等遣归,只单骑驰归成都府去。蜀主以为季札札军败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唤左右押赵季札斩了,便商量遣着使命往北汉刘钧处及唐主处,约二国一齐出兵,以御周师。二国皆许赴援。七月,宰相谓王景等伐蜀无功,粮运不继,固请罢兵。世宗命赵太祖往视之,归言秦、凤有可取之势。世宗除王景为招讨使,向训为都监。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审征两个统军来拒周师。李廷珪亟遣李进据守马岭寨,又遣马军屯守白涧,又分兵趋风州城北隅屯守,绝周师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统军二千人守黄花,又分遣一千军趋唐仓,控扼蜀兵归路。且说张建雄到那黄花地面上,恰遇着蜀将王峦,两个接了便战。王峦力不敌,败走唐仓,恰撞着周军,战了两合,峦又败走马岭。李进与白涧军马,一齐来救王峦,被张建雄乘胜追杀,俘虏三千余人,蜀兵大败,李廷珪退保青泥岭。那时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弃秦州奔归成都,有判官赵玼将秦州诣王景军前投降。那时更有一项援兵,从斜谷一路来,遇王景部将韩烈杀退,一齐溃散。成、阶二州见蜀兵大败,亦各举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贺,世宗举酒命王溥曰:「蜀师之捷,卿择帅之力也!」世宗欲署赵玼为节度使,范质固争,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与诸将相会食于万岁殿,因说:「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将李廷珪、伊审征奔还蜀,素服请罪,蜀主赦之;遣使致书于周,请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礼,不答;但谕使者曰:「您归告汝主,贪残以虐民,昏迷以废政,吾不过奉行天讨耳。尔若会事之时,奉表称臣,则和好可成。不然,帅兵来战,待活捉献俘于庙社,为百姓每除残去暴也。」蜀主见使者回,致世宗之语,大为之惧,聚兵运粮于剑门、白帝城两处,为守备之计。王景进围凤州,命韩通统兵向固镇田地筑城,绝蜀援兵,遂取凤州,擒凤州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计五千余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诏已获蜀之将士,其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以资装。秦、凤、成、阶四州,除常税外,其余科徭悉行革罢,以宽民力。十一月,世宗议举兵伐唐。唐主好文华,喜人谀己,故上下相谀悦,政事日乱。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气愈骄,有并吞天下之心。旧时李守贞与慕容彦超两个反叛之时,唐主皆为他出师。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原。每冬淮水浅涸,发军戍守,唤做「把浅」。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军部署,王彦超为副使,督侍卫诸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各率所部军马伐唐。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东南,尽为污泽;世宗谋伐唐,先发民夫因旧堤疏导,东至泗上,欲通漕运故也。唐主听得周之王师已至,君臣皆有惧色;惟刘仁赡词气无导平时,部分诸将守御。唐主差刘彦贞做部署,将军马二万趋寿州;皇甫晖、姚凤帅军马三万,在定远田地下营;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图国难。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桥,自正阳田地一直渡准。王彦超到寿州城下屯驻。刘彦贞部将宋远等轻军挑战,被王彦超设伏掩击,斩首二千余级。吴越王钱弘俶遣使入贡,世宗下诏慰谕,且命出兵助周击唐。
  显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节度使王环做骁卫大将,赏其不降也。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帅兵先赴正阳,世宗车驾离汴梁。李谷攻寿州不下,唐将遣数百艘战舰待攻浮梁,已到正阳江中。李谷与诸将商量:「我军不能水战,若贼兵断我浮梁,则腹背受敌,无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车驾到来,却谋进攻。」世宗听得李谷此谋,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则已焚刍粮,我军皆退正阳。世宗急遣李重进统兵直趋淮上。李谷奏曰:「贼之战舰日进,淮之水势日涨,万一粮道阻绝,不无生受。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二州之间,俟重进大势军马来到,臣与之共渡相视,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万毋躁进。不然,厉兵秣马,春去冬来,使贼兵疲于奔命,俟其势衰,收之未晚。」世宗不报。唐将刘彦贞素来骄贵,初无才略,所厉诸藩,恣为贪暴,赂权要以固禄位;听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阳。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其行,谓彦贞曰:「公军未至,而敌已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何苦求战恁地之速?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听。既行,仁赡曰:「刘公此行,必败无疑。我军且乘城为备可也。」李重进渡淮逆战,彦贞军于安丰,连营数十里,李重进登高望其军,喜曰:「甚易破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马军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进乃被重铠,先诸军蹻马突贼阵。交斗数合,彦贞力不敌退走;为李谷部将王成帅兵继攻,彦贞后军不得进。彦贞单骑仓皇败走,遇重进发一矢,殪其将张万进;彦贞马跌,为乱军所杀。李重进斩彦贞的首级,俘斩万余级,唐军大败。张全约数拾溃军,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做左骑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世宗授李重进做都招讨使,李谷判寿州行府事。世宗大军至寿州城下,命诸军围城,发民丁数十万,日夜攻城。命赵太祖统军出击。赵太祖帅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营;平明,遣羸弱百余骑进迫贼营,未及交战,诈为逃遁,贼将何延锡等果悉众来追,伏兵一鼓出获林间,贼众大败;追至涡口田地,斩唐都监何延锡,俘获二万余级,夺战舰一百五十余艘。周兵声势大振,诏王逵帅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桥成,世宗自往视之,命赵太祖将兵倍道攻袭清流关。那时皇甫晖惊走入滁州城,断桥为自守计。赵太祖蹻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晖曰:「人各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战,休迫人太甚!」赵太祖笑曰:「姑宽汝须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晖整众而出,太祖身被重铠,蹻马突阵奋击,才得数合,已擒皇甫晖并姚凤二将,遂拔滁州。时赵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时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至,传呼开门。赵太祖曰:「父子虽是至亲,城门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废王事,决难奉命。」明旦乃许入。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记滁州帑藏的财帛;太祖遣亲吏取帑中绢数匹,仪谓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尽取去,亦无碍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诏书,不可得矣。」太祖以仪为忠。前时永兴军节度使刘词临没,上遗表以其幕属官蓟人赵普为荐,乞朝廷录用。范质至滁,署赵普为滁州判官。赵太祖与之语,甚悦。克滁州日,获盗百余人,皆该死,赵普请于太祖曰:「何不先讯鞠,然后决断?」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为贤。赵太祖屡获胜捷,威名日盛,每临战阵,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谓太祖曰:「恁地为敌所识。」太祖曰:「吾固欲其识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将赉书至徐州请和,书词称:「唐皇帝奉书,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岁输财货,以助军费。」世宗不答。世宗侦探得扬州无备,令韩令坤将兵袭扬州,且戒令坤毋得残民;凡李氏之陵寝在扬州的,遣人与其原守的共守护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趋,奄至扬州,带数骑驰入城,城中全不知觉。唐副留守冯延鲁仓皇无计,髡发为僧,被僧衣服逃窜,被军士执赴令坤军前。令坤慰谕扬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时,军士一无所掠,士民大悦。以次进取泰州。
  且说唐主为见兵出屡败,大惧覆亡,乃遣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诣周奉表称臣,献御服、茶药,及金银、器皿、缯锦、牛酒等,至周世宗军前。钟谟、李德明素有口辩,世宗知其必来游说,盛陈甲兵而后出见之,谓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衣带水耳,未尝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强胡,抗衡中夏。所谓礼义,又安在哉?今遣尔来,欲说我罢兵耶?咱非六国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摇撼?可归语尔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壁,借府库以劳军。恁时,尔之君臣能无悔乎?」钟谟、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对一辞,皇恐而退。吴越营田使陈满为丞相吴程言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一鼓可下也。」程以满之谋告吴越王弘俶,弘俶遣吴程督兵趋常州。三月,吴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执唐团练使赵仁泽送钱塘。仁泽见吴越王不拜,且责吴越王负约。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仁泽之忠,以良药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吴越侵迫润州,使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帅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径袭吴越营,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归。克宏自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从官过桥的人,各持一石。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贼将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琼髀,死而再苏,镞着骨不可拔,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孙晟为司空,遣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谓冯延已道:「当左相为此行,晟若辞之,则为负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于祸,中夜叹息,谓王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义不负永陵一抔土,余无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将孙晟等诣寿州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诱之。仁赡见孙晟,戎服拜于城上。孙晟谓仁赡曰:「公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听得孙晟言语,大怒,欲斩之。晟曰:「臣为唐宰相,怎可教节度使外叛耶?」世宗释其罪。周师又取唐光州、舒州、蕲州。唐主复遣李德明、孙晟奉使于周,请去帝号,割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世宗欲尽求江北之地,不许。李德明请归白唐主令献之,世宗许其归,晟因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周世宗赐唐主诏曰:
    诸郡悉来,大兵立罢。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逼人于险。言尽
  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唐主得诏,复上表谢。李德明盛称世宗威德,及周国甲兵之强,劝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犹豫未决。宋齐丘不欲唐主割地,谓李德明轻佻,言多失实。会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等,素恶孙晟及德明,使王崇质谮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李德明;以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将兵拒周。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为哉?」唐主不听。四月,唐将军陆孟俊将兵趋泰州、周军遁去。进攻扬州,韩令坤亦将遁。世宗遣张永德将兵救援扬州,令坤复还。世宗又遣赵太祖将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军有过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扬州不敢动。世宗攻取寿州久不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粮运不继,与近臣商量,待欲班师。近臣谓不如且东幸濠州,以待诸将进取,倘未集事而归,彼得以蹑吾之后,怎无损失?世宗从之,驾幸濠州。是月,韩令坤写着战书索与陆孟俊厮杀,孟俊约日会战。陆孟俊谓令坤曰:「您周军退遁,独守扬州孤城何耶?会事之时,举城归还;如或不然,擒汝来,取尔头献唐皇帝,博取节度使也!莫说咱不曾道来!」令坤曰:「中国百万之师,您不量力,敢尔求斗?今日授首阵前,凿尔心肝,荐取一杯酒为百姓伸冤也。」道罢,两将便斗。令坤跃马驰突,孟俊败走。赵太祖自六合帅兵击其后,擒陆孟俊于马上;余军散走,僵尸遍野,获衣甲器械无数。旧来陆孟俊废马希萼时分,灭却舒州刺史杨昭恽之家,以昭恽的女孩儿生得美貌无双,献与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扬州,马希崇将杨氏献与令坤做偏房;及获陆孟俊,将长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献俘;杨氏在帘下见之,忽抚膺恸哭,谓令坤曰:「这厮昔时杀我家二百口,今见之恨不斩之万段!告元帅:休解赴行在,怎不就军前杀之,为贱妾报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军前责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头献唐主博节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荐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则死矣,愿速行刑!」令坤笑曰:「剐汝万段为生灵泄愤,何用速为?」唤左右绷放木椿上剐之。赵太祖又听得齐王景达将兵欲渡江,疾忙奔归六合。唐军已距六合二十里头,设栅不进诸将谓太祖曰:「好乘其方来击之!」赵太祖曰:「我众不满二千,若往攻之,彼见我军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来则应之。兵法所谓兵应者胜,破之必矣。」居数日,周军持重不与战。景达出兵趋六合,赵太祖奋击,大破唐军,杀获七千余级,溺死于江者不计其数。景达单骑逃遁。是时,将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的数十人,押赴军前斩之。自是部将无敢不尽死力为战者。涡口作浮桥成,世宗驾幸涡口行视,欲入扬州,范质等谓兵疲食少,谏之而止。五月,世宗还大梁,留李重进围寿州。七月,唐将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蕲州,并兵攻寿州。在先为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唤做「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军至,争奉牛酒迎劳。将帅专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唤做「白甲军」。周军讨之,屡为所败,所得州县往往为唐所有。淮南节度使向训奏于世宗,请以广陵之军并力攻寿州,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主者,命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悦。军还,感悦居民,负粮糗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引兵趋寿州。唐诸将请据险以邀之,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使敌人怀德,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自守,毋得擅自出军。那时寿州之围益急,唐齐王景达驻军濠州,遥为声援,军中政令皆陈觉主之,拥军五万,无意出战,将吏畏之,无敢言的。八月,周王朴为司天监,王处讷撰钦天厉成,颁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枢密使。十月,世宗谓侍臣曰:「近朝廷征敛谷帛,多不俟收敛纺绩之毕,非时督办,教百姓每生受!」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起催,秋税以十月起催。民间甚以为便。山南节度使安审琦镇襄州十余年乃入朝,世宗授审琦守太师,遣还镇,审琦感悦。世宗谓宰相曰:「朝廷近来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无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世宗念赵太祖扬州、六合胜捷,宣授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表赵普为节度推官。十一月,李重进与张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进有歹心,世宗不以为信。是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惧。重进一日单骑诣张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之亲,俱为周朝元帅,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今日幸侍笑谈,敢不效廉、蔺交欢耶?」话说里说廉颇、蔺相如的事,乃是六国时,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击缶,以雪赵王鼓瑟之耻。及归赵,赵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颇的上。廉颇道:「我为将,有攻城野战之功,相如素贱,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见相如,必辱之!」相如听得廉颇有这言语,不肯与廉颇相会,每出才望见廉颇,辄引车回避。相如之舍人请曰:「子视廉将军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顾畏一廉将军哉?」相如谓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当朝会处叱之。咱虽驽怯,怎畏廉将军耶?顾念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有咱两人存也。今两虎共斗,其势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将军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耳。」颇听得相如的言语,悔悟前非,露袒负荆,过相如之门谢罪。二人置酒交欢,遂为刎颈之交。李重进自到张永德营,道这般言语,亦要同心辅周,解释张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释,百姓众军亦各安心。唐主探问得二将交怨,却密地将蜡书招诱重进反叛,无非是谤毁反间的言语。重进将蜡书奏于朝。在先唐使孙晟、钟谟从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时或召见,以醇酒赐饮,问唐国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无有二心。」及得重进所奏蜡书,出示孙晟责之,晟正色抗辞请死,问唐事虚实,默然不对。命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与晟饮酒,从容访问,晟终不言。翰乃谓晟道:「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不动,乃索讨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将孙晟下去,并从行者百余人尽杀之。贬钟谟做耀州司马。两日,世宗又怜孙晟忠节,悔杀之;复召钟谟为卫尉少卿。世宗召华山隐士陈抟诣阙,欲拜陈抟为谏议大夫。抟不受,力辞还山,曾吟一首诗,道是: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时,陈抟陛辞还山,世宗问抟飞升黄白之术,抟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抟对曰:「尧、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诏许还山,令州县以时遣人存问。
  显德四年正月,唐寿州城中被围已是两年,粮食空竭,齐王景达遣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将兵数万救寿州。军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栅,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发兵筑甬道运粮,绵亘数十里之远。将抵寿州城下,李重进才及驻营了当,便出奇兵邀击,唐兵接战,大败而走,杀死八千余人,夺取二寨,遣人据守。唐刘仁赡在寿州,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与李重进决战,景达不许,仁赡愤怒成疾。刘仁赡的幼子名崇谏的,夜泛舟度淮,为小校所执,仁赡命左右将去腰斩。有监军使周廷构为之营救,仁赡不许。廷构复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爱崇谏,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失;若徇私贷崇谏之罪,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刘公何面目见将士乎?」急命杀之。将士皆感泣。周诸将皆云唐援兵尚多,寿州未易下,奏请班师。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寝疾,世宗遣范质、王溥就其第问之。谷曰:「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鸾与亲征,则将士争奋,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军善战,周兵无以敌之。世宗自寿州归,乃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远胜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发大梁,命王环将水军自闵河沿颍入淮,唐军大惊。世宗渡淮,直抵寿州城下,躬擐甲冑,屯军在紫金山南壁。命赵太祖袭击唐寨,断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应援。朱元恃功骄恣,唐主将杨守忠代之,元愤怒,举寨万余人降周。世宗命赵晁将水军数千人沿淮而下,命诸将会合,袭击唐紫金山,大破唐军,杀获万余人,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等,余众果沿流东溃。世宗自将马军数百,与诸将夹岸追击。又水军从中流而下,唐兵战死的,溺死的,及降的,着了四万余人;获船舰粮食器仗以十万计。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齐王景达、陈觉奔归金陵。世宗耀兵至寿州城下。唐帅刘仁赡病甚,监军使周廷构等作仁赡降表,舁仁赡出城以降于周。仁赡卧不能起,世宗慰劳锡赉,复令入城养疾。徙寿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书保聚山林的,悉令复业。政令有未便于民者,听本州岛条奏。又下制存恤刘仁赡,制曰: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其以刘
  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
  刘仁赡是日卒,追赐爵为彭城郡王。唐主闻仁赡之死,亦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世宗诏开寿州仓廪,出米以赈饥民。四月,世宗车驾还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罢,以王朴为枢密使。李谷卧病二年,九次上表辞位;罢守本官,令每月肩与一诣便殿议政事。十月,世宗设贤良、经学、吏理等科取士。北汉麟州举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岛刺史杨重训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将伐唐,攻破濠州关城,拔其水寨,焚战舡七十余艘,斩首二千余级。又遣将攻拔羊马城,城中震恐。唐之战舰数百艘在涣水东,欲策应濠州。世宗命将乘夜袭破之,鼓行而东,直至泗州。赵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门,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楼督将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约军中刍尧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悦,争献刍粟以给军。唐战船数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击破之。赵太祖擒唐应援使陈承昭以归。唐将郭廷谓知唐不能自立,命参军李延邹草表,延邹以忠义责廷谓,廷谓以兵胁之;延邹掷笔于地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杀之,举城降周。世宗时攻楚州,郭廷谓自外来朝谒,世宗慰劳廷谓曰:「江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使郭廷谓将濠州兵攻天长。遣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行至高邮,唐军悉焚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军方至。世宗听得泰州无备,遣兵袭取之。
  显德五年正月,周师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战舰自淮入江,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凿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视;使还,且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画,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周帅拔唐静海军即通州,吴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吴越,谓使者曰:「卿去虽泛海,还当陆归。」今通州既入版图,吴越之使,可遵海而归汴矣。周师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诸将攻克之。张彦卿与都督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与刃俱尽,彦卿尚举绳床以拒周兵,不胜而死。所部一千余人,转斗死于锋刃,终无一人降者。高保融将水军会周师伐唐。二月,世宗军至扬州。三月,世宗幸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国。那时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庐州、舒州、蕲州、黄州也。陈觉见周国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恳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更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赐唐主书,书曰: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朕之兴师,非敢贪求土地,残虐人民;实以天下一家,怎可自
  分胡越?今国主已输诚款,归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岂但国主享
  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嘉赖之!通好方新,书指更不赘及。显德五年三月日。周
  国皇帝书问。
  唐主拜受世宗书,乃奉表来谢。表曰:
    唐国主谨顿首顿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
  民,允许通和,特容小国臣附,仰见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谨献江北四州,每岁输纳贡赋
  一百万缗,以助上国供亿用度。昧死谨言,伏候敕旨!显德五年三月 日,唐国主臣李
(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县。世宗赐唐主书,谕以今当罢兵,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遣冯延已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赴世宗军前犒军。世宗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世宗命发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导河流达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杀;除去帝号,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冯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尝笑烈祖龌龊,谓:「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怎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时,真英主也!」君臣相谀,偷安度日。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冯延巳等妄诞不足信。唐主谓:「延巳忠纯,朕未见其为妄诞也。」梦锡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国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辈每谓周为「大朝」,梦锡笑谓之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谓中原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处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惭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使于唐,赐御衣、玉带、钦天厉,及犒军钱十万缗、绢帛五万匹。唐主常奏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诏每岁赐给盐三十万斛,应副唐民之食。俘获唐之士卒,悉命归之。世宗留心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税,先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至是年十月,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又诏诸州将乡村率以百户为图,图置耆长三人。又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之属,毋得多取于民。
  显德六年,淮南大饥,世宗命州县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悬而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责其必偿也!」三月,周枢密使王朴卒。世宗临其丧,以玉钺顿地,恸哭数四,不能自已。世宗谓北鄙未复,下诏亲征;命亲军都虞候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四月,韩通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干宁军列栅,开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车驾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非寻常行道所由之径,民间皆不觉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来降。诏授韩通做陆路都部署,赵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至独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举城归降。以水路渐溢,乃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五百人,从官皆恐惧。胡马连群出车驾左右,不敢进逼。赵太祖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皆举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关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山呼万岁称贺,皆曰:「陛下离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胜长驱,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会日暮,还宿瓦桥。是夕,世宗不豫,遂还军。是时孙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行宫,押赴军市斩之。以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韩令坤戍霸州,陈思让戍雄州,遂还。车驾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世宗降诏不受其贡,诏曰:
    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
  罪在于朕。
  唐主遣钟谟入贡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世宗曰:「怎恁地说?向日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具道世宗的言语,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坚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屡请封诸皇子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训为梁王。是时,梁王生已七岁矣。世宗欲除魏仁浦为相,议者谓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者,怎尽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质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吴廷祚为枢密使,韩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赵太祖兼殿前都点检。世宗尝问兵部尚书张昭曰:「朕欲择相卿于朝行,问谁可相者?」昭以李涛为荐。世宗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卿荐之何耶?」昭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臣所举者大节也。昔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以为不杀彦泽,他日必为国家患。汉隐帝之世,李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柄。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涛终不可置之中书。」又翰林学士王着,乃世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亦以着嗜酒无行检,遂不果用。世宗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谓质曰:「王着,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质〔以下原缺。现据《南宋志传》中改编《周史平话》的故事,节録其有关部份,供读者参看。〕等受命出了朝门,私相谓曰:「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徒,岂可为相?朝中勿泄此言。」是夜,世宗崩于寝殿。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咏史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人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流见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毕,尊符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仪领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曰:「使者奉诏而来,岂失旧礼。若谓雨雪,请俟他日开读便了。」唐主闻言,遂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而别。不数日,有镇定报来,河东刘均约连契丹入寇,声势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惊,急聚集文武官商议。范质奏曰:「契丹犯边甚急,惟有赵匡胤可以御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为殿前都点检、节度使,引兵敌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将当戮力共守京城,另调澶州等处将帅同臣征敌,则为万全之策也。」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调发张光远等,不题。却说赵匡胤领命,即调集各处军马北征,克日出京门。部前军校苗训善识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曰:「此天命也。」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珪、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赵彦徽、崔爱寿等,俱在麾下,听凭匡胤调遣。是晚择吉发兵,扬旗吶喊,擂鼓金鸣,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已到陈桥驿,军士屯驻,聚于驿门。忽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与众人议曰:「主上新立,况兼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人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不识诸公意下以为如何?」都押衙李处耘曰:「此事不宜预传,可与赵匡义商量定计。」众皆然其言,来与匡义商议。匡义曰:「吾兄素以忠义为主,恐其必不从也。」道犹未毕,忽掌书记赵普到来,众人以欲立点检事告普,普曰:「吾正来与汝等议此事,方今国中无主,点检名望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备,次早便可行事。」众皆齐声应诺。各人整备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伺候匡胤起身。此时匡胤深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天色渐明,部下将领直入匡胤帐前,大叫曰:「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匡胤大惊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人拥出厅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厅前众军校山呼万岁,下拜称臣,声彻内外。匡胤曰:「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为?」守信曰:「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战争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义进曰:「此虽人为,亦天意耳,吾兄不须持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定天下之大计也。」匡胤然其言,乃揽辔下令诸将曰:「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扰,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赏,不然当族诛之。」军士皆下马曰:「愿受命。」匡胤号令己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静轩咏史诗曰: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的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军士归营,而自退后公署。时早期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即便退入宫中。范质谓王溥曰:「仓卒遗将而致反叛,吾辈之罪也。」王簿吓得口噤不能对。会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出,听得匡胤兵变,与质、溥曰:「彼军初入,民心未向,吾当统领禁军御之。二公快请太后旨令,布告中外,必有忠义者相从。叛逆之徒,一鼓可诛也。」范质然其言,即入宫中见太后请旨去了。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忽军校史彦升大怒曰:『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众。」引所部军来捉韩通,通未及避,被彦升赶近前来,一刀枭了首级去了。部下将其妻女亦杀死于阶庭,静轩有诗云: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祖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妇谋不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却说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士捉得范质、王溥等至。范质挺身诘匡胤曰:「公乃先帝之亲臣,今乘丧乱而欺人孤寡,顿生谋叛以自立,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泪答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军士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厉声曰:「三军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首号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匡胤亲手扶起,以优礼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诗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遂奉匡胤入宫,召集百官于朝,文武班定,适翰林承旨陶谷赍出禅位诏旨,令兵部侍郎窦仪读之。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
  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
  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懋焉。天地
  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责,予其作宾。
  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导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宋,改元为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迫尊考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太祖拜于殿上,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近曰:「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反生不乐?」杜太后曰:「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极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太祖再拜曰:「谨受教。」立宋氏为皇后,韩素梅为偏后,越数日,太祖下诏加授范质、王溥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厢都指挥使,赵彦博,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镇之职。其余周之旧臣,悉加封爵禄奉,差赍赉敕命告知郡国藩镇去了。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闻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诗一首: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都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附录一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话》于梁、唐、晋、汉、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汉史皆缺下卷;虽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敚去数页,不能补矣。元忠于光绪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张大令敦伯家,以压归装,顾各家书目,皆未着录。博访通人,亦惊以为罕见秘籍。偶忆《梦梁录》小说讲经史门有云:「讲史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疑此平话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而书贾刻之,故目录及每卷首尾辄大书「新编五代某史平话」也。惟刊自坊肆,每于宋讳不能尽避。其称魏征及贞观处,则皆作「魏证」、「正观」,要亦当时习惯使然。
  是书近为吾友武进董大理授经景刊行世,写刻之精,无异宋椠。他日藏书家或与士礼居本《宣和遗事》并传乎?
  宣统辛亥七月,吴曹元忠跋于京邸之凌波榭。

  附录二
  董康跋
  宋时通俗小说盛行,读陆务观“夕阳古道”一绝可想见其风尚。顾世所传者,一为士礼居本之《宣和遗事》,一为艺风老人所刊之残本《通俗小说》,是否录自宋椠,待考也。此《五代平话》,清内阁大库物,微有残欠,曾在元和曹君直处见之,借以付梓,久已驰名艺苑。今为谷孙世兄所得。虽似宋元间麻沙坊刻,而笔力朴茂,其为宋椠无疑。近数十年,传奇小说珍藏过于四部,则是书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识
  (全书完)
  fbp2001整理
  注:本书以“瀚典”所收《五代史平话》电子文本为蓝本,根据“超星”的《新编五代史平话》补字、补缺并补附录。

新编五代史平话 (宋)佚名 撰

  目录
  梁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下
  晋史平话 卷上
  晋史平话 卷下
  汉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下

  梁史平话 卷上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个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做着那弓箭,威服乖争。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着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驱着那熊、罴、貔、貅、貙、虎猛兽做先锋,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地,斗经三合,不见输赢。有那老的名做风后,乃握机制胜,做着阵图来献黄帝。黄帝乃依阵布军,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
    此后虞舜征伐三苗,在两阶田地里舞着干羽,过了七十个日头,有苗归服。如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弒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夺献帝的,立国号曰「魏」;刘先主图兴复汉室,立国号曰「蜀」;孙权自兴兵荆州,立国号曰「吴」。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从这曹操开端篡汉,在后司马懿也学他这局段,篡了魏,隋杨坚篡了周。炀帝弒了父亲,淫了父妾,自立为帝,荒淫无度;靠他混一天下,张着锦帆,造着迷楼,一向与妃子游荡忘返,便饥馑荐臻,盗贼蜂起,都不顾着。邵康节有诗道是:
    蝼蚁人民贪土地,沙泥金帛悦姬姜。
  炀帝恁地荒淫无道,那唐公李渊起兵入长安,向地名江都将炀帝杀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寻受隋禅,革命为「唐」。秦王名世民的,将那哥哥太子建成杀了,传位为皇帝,号做太宗。自登极后,从魏证之谏,用房玄龄、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迟敬德做将帅。正观年间,米斗三钱,外户不闭,马牛孳畜,遍满原野,行旅出数千里之外,不要赉带粮草。蛮夷君长,各各带刀宿卫,系颈阙庭。一年之间,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当时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唤袁天纲入司天台观觑天文,推测世运。袁天纲在司天台无事,把那世数推验,做一个图谶。正在推算,忽太宗到来,唬得袁天纲疾忙起来,起居圣驾。太宗待觑他算个甚么文字,袁天纲进前将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觑!」便口占一诗道:
    茫茫天运此中求,世代兴亡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何如推背去来休!
  袁天纲道:「天地万物,莫能逃乎数。天地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国祚之所以长短,盗贼之所以生发,皆有一个定的数在其间,终是躲避不过。」那谶上分明写出两句来。道个甚的?
    非青非白非红赤,川田十八无人耕。
  且说袁天纲这两句是一个字谜:非青非白非红非赤,莫是个黄的色,这是「黄」字分晓;川田十八,这是个「巢」字分晓。只因袁天纲写下了这两句谶了,钡酱筇频谝皇?藗?的皇帝,唤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后改名做俨,是懿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两个,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做干符元年。是时僖宗年才十二岁。自僖宗登极后,关东连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饥饿,流徙四散。尝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表,表文曰:
    臣闻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则春夏枝叶荣茂。切见
  关东境内,连年旱灾,禾稼无可割刈,所至饥荒,人无依倚,待尽沟壑。朝廷虽加存恤
  蠲免,余税实无可征。而州县文移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仅可
  供给催租吏卒酒食之费。朝廷倘无实惠抚存,百姓委实生受。乞敕州县,凡有民间一切
  逋负租税,尽与住征;仍开发义仓,亟加赈给。庶人蒙实惠,如解倒悬。臣愚,昧死谨
  言,伏候睿旨!臣卢携表上。
  僖宗方在幼冲,纵有忠臣直谏,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唤做路十的,处置军国大事。奈缘路十蒙蔽圣聪,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无虞,兵戈顿息,四时顺序,禾稼丰登。」却嫌着卢翰林进那一表,奏道:「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使那宣使矫诏去赐卢携死。密令差去的人员,剔取他结喉三寸以进,验他死的虚实。朝廷行着这般政令,无一人敢奏事进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郓州人氏,同着那濮州秀才尚君长、齐州王璠、维州楚彦威、淄州蔡温玉,因就试长安,试官只取势家子弟应选,这几个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为见蝗虫为灾,天下饥馑,遂结谋聚众,在那郓、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长垣下了硬寨。真个是:
    不向长安看花去,且来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乱之后,远近从乱的都来相附为盗,剽掠州县。盖是世之盛衰有时,天之兴废有数,若是太平时节,天生几个好人出来扶持世界;若要祸乱时节,天生几个歹人出来搅乱乾坤。
  且说曹州冤朐县,有个富人黄宗旦,家产数万,贩盐为生,喜聚集恶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黄宗旦妻怀胎,一十四个月不产。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间却是一个紫罗复裹得一个孩儿,忽见屋中霞光灿烂。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将这肉球使人携去僻静无人田地抛弃了。归来不到天明,这个孩儿又在门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灾祸。」遣伴当每送放旷野,名做青草村,将这孩儿要顿放鸟鸢巢内,便是攧下来,他怎生更活!过个七个日头,黄宗旦因行从青草村过,但听得鸟鸢巢里孩儿叫道:「爷爷!你存活咱每,他日厚报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里,取将孩儿下来,抱归家里看养,因此命名做黄巢。黄宗旦又向妻子说了孩儿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这个孩儿真个作怪!若不兴吾宗,定是灭吾族。莫若傍今杀了,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黄宗旦道:「天要坏我家门,杀了这孩儿是逆天道。且养活教长成,看他又作么生。」不觉年至十四五岁,身长七尺,眼有三角,鬓毛尽赤,颔牙无缝;左臂上天生肉腾蛇一条,右臂上天生肉随球一个。背上分明排着八卦文,胸前依稀生着七星黡。自小学习文章,博览经史。性好舞剑,会把剑向空掷去,一剑须杀一人;又会走马放箭,每发一箭,不差毫厘。轻财好义。一日,有一道士过门,将一口剑送与黄巢,称道:「上天赐与黄巢。」道罢,不见道士去向。黄巢得这一口剑,号做「桑门剑」。子细觑时,剑上有「混唐」二字。干符二年,朝廷降诏兴贤。黄巢一见,心中大喜,这是男儿立功名之时。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诏,惹起四海状元心。
  黄巢一日辞了爷娘,选下了日,直往大国长安赴选。黄巢登程后,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长安,讨一个店舍歇泊。明日到试院前打探试日分,到试场左侧,已知得日分了。归歇泊处来,等候得赴试日已至,同士子入试场,把十年灯窗下勤苦的工夫尽力一战。试罢,出试院等候开榜。等至三日,更无消息。黄巢意中惊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数步,探听得试院开榜了,却是别人做了状元,别人做了榜眼,别人做了探花郎。黄巢见金榜无名,闷闷不已,拈笔写着四句:
    拈起笔来书个字,多应门里又安心。
    囊箧枵然途路远,恓皇何日返家门?
  黄巢因下第了,点检行囊,没十日都使尽,又不会做甚经纪,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那时分又是秋来天气,黄巢愁闷中未免题了一首诗。道是:
    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题了这诗后,则见一阵价起的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望家乡又在数千里之外,身下没些个盘缠。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个盘费,离了长安,待前途□打听□□,意下谒那贤豪,讨些津发,奔归乡里。行了数十日,来到宋州砀山县,小地名午沟里。打听得那里有一个朱教授,小名唤做朱诚,在乡里开设学馆,将五经教导百十个徒弟,一乡都叫他做朱五经,做了那小学的师父。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它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后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后,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啰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见荆棘中有一草舍,有个老叟在彼住坐。尚让往见老人,因赋一诗道:
    老人来此话离情,泪滴残阳诉楚荆。
    白社已应无故友,秋波依旧绕孤城。
    高天军参齐山树,昔日渔家今野营。
    牢落故乡灰烬后,黄花紫蔓上墙生。
  尚让吟罢此诗,同黄巢问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长军败,已在狗脊岭伏诛,累及爷娘良贱,一齐斩了。见今出□捕捉他弟尚让未获。」唬得尚让顶门上丧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遂与黄巢不敢逗留,急奔过那县北十里头,小地名仁义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后,月色初上,到得仁义里,悄无一人,只见舅家屋内,新坟累累。尚让行得辛苦,与黄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为诗一首:
    平生感慨有谁知?何事谋身与愿违!
    上国献书还不达,故园经乱又空归。
    孤城日暮人烟少,秋月初寒垄上稀。
    世境飒然如梦断,岂能和泪拜亲闱!
  黄巢为见尚让吟诗,他也吟四句诗道:
    秋光不见旧亭台,四面荒凉瓦砾堆。
    火力不能烧尽地,乱生黄菊眼前开。
  两个吟诗一罢,放声大哭。忽闻人语马嘶,唬得黄巢、尚让两个潜伏荆棘中。须臾兵围搜捉,黄巢两个被乱军捉住,却是齐州王璠部下兵众,因见尚让,喜曰:「尚先生在这里!」因问黄巢:「此丈姓甚名谁?」尚让依直与他说了。王璠道:「黄巢莫是曹州冤朐县黄宗旦的儿子么?近见费博古向咱道:『将次有个尚铁面带得一个黄将军来,可立他做军长。』这人应着谣谶。近来桑门现,大内金星又现;嘉德殿前黄蚁斗声如雷;终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果头三屈律。』又大内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贝边戎,乱中国;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应中央『黄』也,贝边戎乃『贼』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乃是『黄』字;『果头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谣云:『金色虾蟆三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今黄将军目生三角,实应这谣谶。小人部下有五百军,愿立黄将军为军长。」黄巢大喜,令尚让部那悬刀峰下五百人同来,计一千人军,即日离了仁义里,同那尚让、王璠三个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听得黄巢来到,开着寨门,自跃马出寨,迎接黄巢等回寨,分宾主坐定,致酒相问劳。仙芝道:「向与黄将军同举进士不中,曾相聚贩卖私盐,苟求升合之利度日,岂料遭世饥荒,落草为盗。今日复相聚会,此天以英雄赐我也!」喜不自胜,即日署黄巢为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巢受命大喜,按桑门剑誓师道:「今日之事,皆赖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业!」宰牛设宴。宴罢,吟一诗道:
    落叶潇潇庭树红,晓杨枝畔带金风。
    君子位重邦家宠,小人得道琅琊穷。
    问鼎昔时观楚子,舞鸡夜畔笑刘公。
    他时端拱麒麟殿,暂借扶桑挂旧弓。
  干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与王仙芝迎敌。斗经五十余合,那王仙芝力不敌,败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贺大寇平定。才经二日后,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县。当时宋威谎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听得王仙芝复出没州县,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军兵皆叛来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部兵讨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黄巢来归后,连攻陷数州,如汝州、阳武、郑州、唐、邓等州,及淮南诸州,皆降了王仙芝,军声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诏刺史裴渥依理招谕王仙芝。那时王仙芝写着一封书,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书呈裴尚书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国恩,怎肯倡乱?实由懿宗临朝听政,
  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赋敛烦急。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
  无所控诉,相聚为盗,岂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贤臣,宽徭薄赋,则仙芝敛兵
  不战,免使生灵涂炭,皆尚书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顿兵城下,听候指挥,伏取处分。
  裴渥得书大喜。即日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及黄巢等入城,置酒欢宴。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
  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
  到刘伶坟上土。
  宴会已罢,裴渥令书记段璋写表奏闻于朝。朝廷降诏,除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诏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诏受命。黄巢大怒道:「当初咱每与明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明公轻信裴渥游说,独取美官而罢,使部下五千余众,何所归向?」因奋拳殴击王仙芝,伤中其首。众军喧哗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将裴渥杀了。分其军为两军:一翼军有三千人,从王仙芝大掠蕲州;一翼军二千人,与尚让从黄巢就那蕲州分道寇掠。
  干符四年二月,黄巢攻陷郓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饶、信等州,遂入浙东,扰乱福建诸州。
  干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骈统兵分道收捕黄巢。九月,黄巢攻广州甚急;为见朝廷军声再震,遂有厌兵的意思,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僖宗使宰相会议。左仆射于琮道:「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怎可令巢贼得之?请除黄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广州节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将李迢杀了,遂寇潭州。
  话不要絮烦,且说那朱温自与黄巢相别后,其父朱诚丧亡,朱温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亲王氏。一日,瓜园内有个方山道人庞九经为他讨地,令朱温将父丧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却金神。朱温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经,只留得金色飞鱼二个,都不全,及被打杀,并断为两三段,填埋穴内,葬父在上。后数日,庞九经回见土色无光,草不润温,道是:「七七四十九个金神,走了四十七个,只有两个,更不圆全。汝家虽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终。」那朱温葬了那爷,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须还葬福人。
  那朱温葬了那爷爷,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个哥哥,同往徐州录事押司刘崇家,驱口受佣工作:那长子全昱为刘崇家使牛,次子朱存为刘崇家锄田,第三子朱温为刘崇家放猪,伊母王氏为刘崇机织。刘崇的娘,夜见朱温,排行唤做朱三,睡后有赤光。一日自东冈回,见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贯从朱三鼻里过。刘崇的娘与他的儿子道:「休教朱三放猪,此儿他日必定富贵。」刘崇便唤朱三共他的儿子刘文政同入学堂读书。怎知朱三与刘文政却去学习赌博,无所不为;又会将身跳上高墙,行屋上瓦皆不响;又会拳手相打,使枪使棒,不学而能。乡里人呼他做「泼朱三」。刘崇向朱三道:「丈夫当立功名,何故号做泼朱三?」
  一日,共那刘文政赌输了钱,厮赶走了,不敢回家。经一月余,河北地有贼名张占,诨名叫做「张捻」,抢遍地、白荷叶杯、朱漆笠、杨先、刘文等,打劫刘崇家财。朱温得知,同那刘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张占,夺了家财,放张占自去,共刘文政同去饮酒赌钱。刘文政与那北石佛村教学的秀才杨崇赌钱相争,拿起骰盆,将杨秀才一下打杀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狱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炉,人心似铁。
  那文政已下狱了,朱三问刘崇觅钱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刘文政。一夜赶到徐州,撞着一个乡人,朱温请他入酒店买些酒吃,饮酒后,问乡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狱?」乡人道:「左狱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双齿,便该重罪,即得入狱。」朱温便寻闹挥拳,打落了乡人两齿,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狱禁勘,恰与刘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风雨骤作。温打开匣,脱了枷,同那刘文政跃身从气楼走出,撞着弓手节级霍存、白守信,他两个曾在刘崇家做庄客,认得是朱三、刘文政,四个厮赶同走。奔到刘崇庄上,忽见庄上火焰起,朱温知是张占又来打劫刘崇家财,又夺下了家财,放张占去。朱温与刘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处,必定带累刘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闪避。」昼间潜伏,夜后起行,将次到齐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昼,如何见得?
    远望青霄练静,遥观碧汉澄辉。银河时度现微光,斗柄横移星宿转。月华如昼,天
  静无云。谯楼禁鼓报三更,漏滴铜壶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朱温应声道:「小人是泼朱三。敢问将军姓氏?」那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时见张占说道,有个朱三的雄勇过人,正要与弟兄同来萧县里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节,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请朱温,和那刘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饮。坚请朱温做个军下首领,牛存节副之。议论一定,朱温向牛存节道:「此去齐州,近在五十里,打听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众数百为强人,若不攻打州县,如何能致富贵?劫一村不如劫一县,取一县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齐州打探。」朱温使霍存打扮做庄家人去。刘文政坚欲同往,温道:「您爱贪酒,莫误我事。」文政坚要共霍存去。
  去到齐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碍甚事?」遂入酒店连饮了数升。忽见一少年,将一口刀要卖。刘文政要买,问多少价。少年道:「要价钱三百贯。」文政道:「恰有三百钱,问你买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钱只买得胭脂腻粉!咱每这刀,要卖与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杀人烈士?」遂夺少年刀,杀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刘文政,解赴齐州。
  霍存独自一个走回寨上来报事因。朱温道:「又却是刘文政贪酒误事也!」牛存节道:「须索去救他。」朱温道:「咱自徐州劫狱后,官司防备严紧,只得候出斩时,去劫法场救他始得。」打听得齐州扫洒法场,要出重囚。朱温与牛存节诈做卖柴人,藏刀仗放柴内,用大车载入城,藏刀在裤内。在法场人丛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时分,有监斩官杨巡检名庆的,押刘文政赴法场处断。牛存节鸣锣为号,朱温等各执刀奔来,将刘文政夺了,出北门望鲍出路去。奈杨巡检统军赶来紧急,朱温坠身入涧,别寻路走,与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个是:
    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那朱温出涧,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将朱温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温股栗惊颤。那人向朱温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时幼小,认我不得。我将你去探你姐姐。」遂带朱温回家,时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温同看海市。忽庄客来下书,报道:「张占强人下海,要觅酒食,犒设儿郎。」燕守志正在烦恼,朱温向燕孔目道:「姊夫与家老小,且往邻村闪避。咱在此应对他不妨。」张占使人来报信,被朱温射了一箭。张占奋怒,入来觑见是朱温,大惊问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温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无可犒设,您来吃些个酒了去。」张占道:「来早下海去,恐怕你阙少果足。」留金银赠朱温,相别而去。这正唤做:
    螳螂正是遭黄雀,黄雀提防挟弹人。
  次日,燕孔目归庄,向朱温道:「强人张占,自来扰害平民,赖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强人不敢来,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闻:咱有小女,尚未适人,欲侍巾栉。」朱温听从其言,择日成亲。花烛夜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笙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神仙。
  那朱温成亲后,才得五七日,有两人□庄□同寻朱三,见朱温道:「昨日张占来,说您在这里,李将军教我二人来取你。你却在这里做女婿,好快活!」朱温便将那张占所赠金银,付与丈人燕孔目:「权为看觑妻子,三年却来相取;如三年不来,即一任改嫁。」便辞了燕孔目而去。共着霍存、白守信,每日昼则隐伏,夜则起行。正行间,撞着虎与牛斗,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树去躲了。朱温靠树放虎过,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枪刺牛中肋。忽有一人从背后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这个李将军。」朱温跪见。李将军将朱温手携取,入寨相共商议:「今天下盗贼纷纷,童谣四起,咸言黄巢应谶。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图大事。」朱温见恁地,说道:「黄巢旧时至咱家里,与咱每结义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闻黄巢引兵犯宋州去,咱愿随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厮赶去投黄巢。」
  巢见朱温,叙旧日弟兄情话,大喜道:「咱久闻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将军。下令谓朱温道:「宋州归德节度使张蕤,年老无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间,有流星马走报:徐州大将黄钺来救宋州。巢与葛从周商议,使朱温去截黄钺兵。温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别差人。」黄巢道:「截黄钺的勾当,须索你去。」朱温归告指使李彦威道:「您去攻破宋州,为我夺取张节使归娘。才得,便发文字来报我。」当日宋州已破,张蕤自缢而死。李彦威来申:「今得张归娘,申上将军。」朱温得书大喜,却不防备被徐兵劫寨,杀伤甚众。黄巢大怒,急召朱温至帐前前,怒骂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权付您,却为贪女色,擅自离军,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军令,怎能伏众?」喝令李罕芝将朱温推去法场斩了。欲待下手间,听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坏勇士!」李罕芝抬头一觑,却是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等四个。「我每同将军归投黄大王,今未蒙赏赐,便要行刑。若放朱温,大家无事;若不肯,请与将军决胜负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众人来告黄大王,乞放朱温。葛从周道:「且恕一次,后犯不赦。」
  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统军入潼关,未几,又引兵趣长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驾幸兴元。黄巢陷长安,凡唐之宗室在长安者,尽行屠杀。遂入大内,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元年。授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卫上大将军,屯兵东渭桥。黄巢既称帝,便骄奢无度,命朱温统兵二十万攻河中。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见贼势方炽,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黄巢调发无厌,一日,驱黄巢使命尽杀之,统兵与朱温迎战。两处阵圆,阵前一员将,绰马出阵,却是人材凛凛,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药叉将。斗经几合,只见朱温拽马退走,被王重荣伏兵四起掩击,车马兵士杀伤过半,获粮草兵器四十余舡。朱温败走,遣奉使王处存结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驻。
  中和元年,朱温攻陷邓州。二月,郑畋纠合党项羌、拓跋思恭会兵鄜、延,与节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贼。乃传檄天下,檄文云:
    昔汉遭王莽之变,二十八将感会风云,而开中兴之业。晋罹五胡之乱,而祖逖击楫
  中流,誓在兴复;王导新亭之叹,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黄巢,敢行称乱?迫胁天子,屠
  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闻之,莫不切齿!今帅诸路兵马勤王,远近忠义之
  士,各思自奋,剪除巨贼,扫清中原,使园陵再安,钟?如故,顾不伟欤?檄书到日,戮
  力功名,封侯图王,在此一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檄!
  檄书才下四月,官兵声势复震。唐弘夫领兵屯驻渭北,王重荣领兵屯驻沙苑,王处存屯兵渭桥,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郑畋屯兵盩厔。当时黄巢部兵迎战。唐弘夫在地名龙尾下寨,排背水阵,与黄巢厮杀。黄巢连输数阵,引兵投东便走。当有程宗楚部军,先入长安城。唐弘夫共那王处存帅精锐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欢声动地,各抛掷砖瓦,赶杀巢部下溃军。唐弘夫等大纵军兵讨掳,劫掠仓库,开宴犒军。黄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军无备,再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马迎敌,被黄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额角,坠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温跃马赶上,横枪一刺,刺下马来。军士被杀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黄巢兵再入长安城,纵军洗城,不问老幼,一时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诸军,尽皆溃散。
  干宁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请做诸道行营都统,辟崔安潜做那副都统,辟周岌、王重荣做司马,辟诸葛爽、康实做先锋使,差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营都监使。朱温打听得官军又四起,黄巢问朱温道:「咱自称帝后,再入长安,军民都有怨望,为之奈何?」朱温道:「哥哥自从做皇帝后,残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满城,民无固志;掠得府库子女,不放散赏军,军有怨言。咱听得四处已得州县,太半反叛归唐。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黄巢回言:「不奈何烦朱将军去同州,缓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则个。」道罢,朱温待归营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拣好日起行。只见那妻子张归娘泪蔌蔌的下。朱温向张归娘道:「咱每行军发马,您哭则甚?」张归娘只管含羞不说,泪珠似雨,滴滴地流满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被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岂宜行这无道的歹勾当?」道罢,有人报朱温已回,黄巢潜身便走。那时节张归娘不曾敢向朱温道。今听得朱温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说了。朱温未听得万事俱休,才听得后,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叵耐这黄巢欺负咱每忒甚!」时下间,便带将他的老小、部所属军,不辞黄巢,迤?向同州路去。黄巢得知朱温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来赶,到那小地名离愁村,赶着朱温。温将岳喜杀了,教他的伴当将岳喜首级回去报与黄巢道:「朱三传示黄巢:您今盗有长安,僭号大齐皇帝,全不记得咱每兄弟带挟他在悬刀峰下结义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让时分,曾指天说誓道:『富贵时,无相忘。』今才得长安,便要来奸占咱每浑家。这黄巢是个无信行的头口!咱自去据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杀!」道罢,将些银子与那岳喜的伴当,交他好好的传示着。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飘风,心似鸟鸢中弹。
  二月间,朱温赶到同州据守,又侵了华州。四月间,王铎统诸道兵进逼长安城。那黄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华二州,又被朱温据了。九月十一日,朱温同、华二州来投王铎归降。王铎一见朱温,自下阶携朱温手,接入帐坐,定议要捉黄巢。朱温道:「黄巢所恃者谁?尚让、葛从周两人。尚让与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后谋取葛从周。若除了这两人,巢贼不足平也。」王铎闻说大喜,署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写着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铎近钦奉圣旨,统领诸道兵马,攻取长安,共图恢复。于今月十一日,有伪齐
  黄巢义弟朱温,将同、华两州印信,部领所隶军马二万,赴军前纳款愿附,且进除凶之
  策。臣铎切谓王师所向,军民响应,忠义勇烈之士,归诚效顺,倘无激劝,何以奖励后
  来?已便宜署朱温充同、华二州节度使外,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兴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贺云:「天心悔祸,义士来归。且同、华乃要害田地,今为王都统收复,巢寇无能为矣。此天与我以兴复王室之机也。宜乘朱温来归,结以恩信。」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温做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唤做全忠。那朱温既得招讨副使,潜地遣霍存轻身入长安城里,招诱那尚让,便写着一封书道:
    小弟朱温书奉尚二哥哥军师元帅钧座:小人自悬刀岭下,得与哥哥相遇,那时黄巢
  与温兄弟结义为弟兄,誓愿富贵无相忘;自投王仙芝后,同举大事,今僭称伪齐,盗有
  长安,便生欺负之心。因截徐兵,几遭虎狼之手;赖得葛先生保全,侥幸至此。温去逆
  从顺,今蒙大唐皇帝赐温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与曩时从那贩盐贼黄巢为
  鼠盗日,天渊之隔。今欲邀哥哥同来归忱天朝,保有富贵,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会尊
  颜,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书呈。
  霍存得书后,一直奔入长安,寻见尚让投下。尚让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经两日,候咱与葛先生商量。若得葛从周相允,黄巢特杌上肉,何足虑哉?」两日,霍存辞归与让,道:「咱更不回书,您好生传示朱招讨道:咱与葛先生商量,我两个若归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军中,约有进兵时节,咱两个从内叛起相应,屠这□寇,反掌间耳。但彼此须索机密,不可漏泄。所谓机不密则害成也。」得黄金十两,津发霍存回归。
  朱全忠得尚让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让招诱葛军师,将黄巢亲信人向铁面、温爷等一齐杀了,夺取他军来归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从周统兵攻取兖州,自统大军相继攻城甚急。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贺1、柳存、何怀宝部兵万余人,攻袭曹州。葛从周又自策应,曹州与兖州之围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赶贺瑰等,行至巨野赶着,与三将布阵索战。两处阵圆,皂雕旗开处,一员将军出阵前,高叫:「咦!阵上有甚头目出来相见?」朱全忠上马出阵。问:「贼阵上将军,愿闻姓字!」全忠驻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唤做泼朱三。对阵将军,愿闻姓氏。」那将军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贺瑰。我既走避,招讨只管赶来则甚?」可谓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朱全忠闻说,勒马便斗。但见如两虎争餐岩畔,如二龙夺宝波心。跨马当锋,玉斧斫来心胆碎;披袍临阵,金枪刺动鬼神惊。二将马交,斗经三十余合,不见输赢。只见黑风四起,杀气漫空,顷刻间那贺瑰兵败。朱全忠纵兵掩杀,生擒三将:一个是贺瑰,一个是柳存,一个是何怀宝。俘获三千余人。朱全忠将所获的俘虏,尽皆杀了;缚三将向那兖州城,与朱瑄道:「三将已败,何不早降?」道罢,将柳存、何怀宝二将杀了;放贺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贺瑰来降。兖州遂已收复。
  中和三年闰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二月,朱全忠遣庞师古统所部兵攻郓州,数月不下。六月,李克用进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从周统兵解魏博围。葛从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对阵,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李克用与葛从周,交马对战。葛从周密地使人就阵前凿坎。斗战正酣,李克用马跌,几被散军执住。李克用见势急,放一箭射杀了散军。葛从周见不分胜负,遂同庞师古统所部军攻打郓州,遂复郓州。那朱瑄兵少粮尽,不复索战,但引水来,开着那深濠,为固守计。庞师古与葛从周商议,命工匠造着浮桥,夤夜济师。朱瑄困蹙,弃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杀猪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大军入郓州,署庞师古做着天平留后职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军前,朱全忠的浑家张夫人请见,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与司空约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图,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贱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军前斩了。
  自此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十四个州府,皆受朱全忠节制。朱全忠犒设大军罢,使葛从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庞师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举击杨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驻。杨行密与朱瑾统兵三万索战。庞师古就清口下营,谋士王浩向师古道:「营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师古恐其惑众,斩了王浩。杨行密先布阵索战,与庞师古交锋,斗经数合,被朱瑾统五千人驻中军,壅淮水灌师古军营,汴兵大乱。行密与朱瑾乘胜掩击,溺水的,杀死的,不计其数。被杨行密拿了庞师古,就军前斩了。葛从周收拾溃军,不满千人,来奔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军势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韦震入朝,求兼镇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势焰,宣授朱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节度使。四月,朱全忠会集幽州、魏博两处兵马,攻击李克用,连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声顿减。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唤做磨云将军,先从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屡获胜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从相公行军,仰荷福荫,战无不胜,攻无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个帅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儿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当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劳,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贼时分,咱已具奏,催趣苏文建赴镇札住了。当今又有闻奏,怎不道我每也学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归镇后,为公奏功,未为迟也。」李罕芝因此不悦。恰遇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泽州兵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杀了,投降朱全忠。在后李克用使李嗣昭统兵来赶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泽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齐拿了,解送晋阳李克用军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义节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刘仁恭调发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兵马攻贝州。城中千余户,尽为仁恭屠杀。三月,刘仁恭进兵攻取魏州。有节度使罗绍威到朱全忠军前纳款求援,朱全忠道:「刘仁恭恣行杀戮,且有单可及骁勇,此亦劲敌,未易破也。」急请葛从周至帐下商量,调遣李思安统所部精兵救魏。刘仁恭打听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来救援,急遣单可及疾忙将领精兵五万人,前来迎敌。那单可及素号骁勇,心里欺负着李思安兵少,却被李思安将兵马藏伏在四处了,写着了书来单可及军前索战;那单可及恃勇,便轮刀上马出阵接战。李思安跃马交斗,经二十余合,思安拽枪佯败,退走。单可及乘胜追击,走到小地名沧滩,伏兵四出掩击,单可及被李思安刀横膊转,从马上斫下来,俘杀三万余人。葛从周乘胜攻破魏州城。刘仁恭为失却单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军营烧了,一夜逃遁。葛从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只好一就攻取河东。」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锋。李克用使周德威前来接战。那氏叔琮部下有一个骁将是陈章,诨名叫做陈夜叉,向叔琮军前请单骑与周德威索战:「听得河东倚重者周阳五一个。今番定要生擒活捉来献军前,就求一州为赏。」道罢,到地名洞涡与周德威挑战。德威诈败走却,陈夜叉一直赶上,被周德威奋铁挝反击,陈夜叉坠马,被周德威生擒,以献李克用军前。葛从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阳五此举,足以雪沧滩一败之耻矣!」举酒相庆,奏辟周德威充行营司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请葛从周赴行府议事,命左右排办些茶饭饮宴。朱全忠道:「自陈夜叉一败后,独眼龙威望日盛。咱思量有旧日的弟兄刘文政、牛存节几个,骁捷有胆智,须索去寻他每来共图大事。」葛从周道:「俺细思镇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与那独眼龙不甚通和,则可以专意攻讨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诱王镕么?」葛从周道:「这事容易。探听得王镕属官周武,与咱每是个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镇州,则河东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镇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张名泽的,也说那王镕,唤他来降朱全忠,则可以借朱公声援,李克用纵强,不足怕惧。王镕决意将镇州来归。此后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战自溃。王处直诣军前,献缯帛十万疋,犒设军旅。朱全忠仍为表闻于朝,求节钺。河北诸镇,一举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节制。
  朱全忠一日会着那葛从周、王镕、王处直、那氏叔琮、张泽、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罗绍威、朱友裕、韦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个太平筵会。那筵会如何?
    宝盘雕俎,玉斝犀瓶,满筵珍果间新奇,装饤嘉肴香馥郁;□中喷金鼎龙涎,盏面
  上波浮绿蚁。
  筵会才半,那李罕芝共葛从周几个,手拿金盏,向朱全忠座前称贺道:「明公威震河北诸镇,悉甲长驱而前,河东特囊中物耳。请此卮酒,为明公寿!」朱全忠接盏饮罢,却回献那几个官人酒。正是宾主喧哗,觥筹交错。忽见筵前有一个白兔走过,那个白兔生得霜毫错落,玉体轻盈;四蹄壮健疾如风,双眼鲜明光耀日。那白兔从筵前过,傍若无人,出没走跃。吃那朱友裕张着那弓,放着个箭,箭到处,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来,可煞作怪,那白兔又变成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写个甚的?
    河北虽平定,少阳重困危,崔公同举事,趣向大梁归。

唐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论沙陀本末
  李赤心生李克用
  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
  诏两镇合兵攻沙陀
  李国昌父子北入鞑靼国
  李友金招李克用归唐
  李克用奉诏伐黄巢
  李克用一日三捷
  李克用统兵复长安
  朱全忠求救于李克用
  李克用进军至汴州
  朱全忠请李克用入城
  李克用宿于上元驿
  朱全忠谋杀李克用
  薛志勤救李克用
  李克用诉朱全忠于朝
  僖宗遣使为二人和解
  进李克用为陇西郡王
  李克用奏请车驾还宫
  朱玫立襄王煴监国
  李克用进讨朱玫
  李克用享土于三垂冈
  削夺李克用官爵
  李克用上表讼冤
  复李克用官爵使归镇
  遣李存勖诣行在起居
  李克用为招讨使
  李克用收三叛
  进李克用爵为晋王
  昭宗出幸华州
  李克用攻刘仁恭
  朱全忠使氏叔琮攻晋
  李克用与刘仁恭和
  朱晃篡唐称帝
  李克用病笃
  李克用以兵柄付李存勖
  李丰勖袭位为晋王
  晋王自将救潞州
  晋王擒刘仁恭、刘守光
  晋王攻取魏州
  晋王袭取澶州
  刘鄩攻魏州
  李存审败刘鄩
  安金全攻退梁军
  契丹进围幽州
  李困源救吻州
  李嗣源败契丹复幽州
  晋王引军趋魏州
  晋王攻拔杨刘城
  魏州僧献唐傅国宝
  诸将劝晋王称帝
  卷之下
  晋王败梁军于德胜
  命李存审嗣源据守德胜
  晋王引兵救魏州
  李存审擒张文礼
  晋王即皇帝位定国号唐
  李嗣源统兵复郓州
  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粱遣王彦章攻德胜城
  唐主统兵屯澶州
  唐主问计于郭崇韬
  李从珂杀退王彦章
  唐主遣军至郓州
  李绍奇生擒王彦章
  唐主释王彦章之缚
  李延孝请先取大粱
  唐军到曹州
  梁主朱友贞自杀
  李嗣源军入大粱
  李嗣源迎唐主军
  段凝诣李从珂降
  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
  加李嗣源为中书令
  唐主好伶优戏
  唐主自呼李天下
  唐迁都洛阳
  郭崇韬请立皇后
  命宦者采求民女充后宫
  建避暑楼
  预借夏秋二税
  李嗣源上表讼冤
  郭从谦帅兵反
  唐主为门高所弒
  李嗣源入洛阳
  收庄宗骨殖殡葬
  百官请李嗣源监国
  李嗣源即帝位
  祝天早生圣人
  安重诲诬从珂反
  解安重海机务
  召李从珂为左卫将军
  翟光邺杀安重海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
  李从荣举兵反
  皇城使斩李从荣
  明宗殂
  闵帝从厚立
  潞王举兵入长安
  闵帝出奔魏州
  潞王即位
  遣王峦鸩死闵帝
  石敬瑭出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叛
  石敬瑭请传位许王
  契丹助石敬瑭伐唐
  契丹立石敬瑭为帝
  废帝自焚死

  唐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干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
  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
  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捍箭,手抱铁枪,骑
  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抛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
  为不道,使宗庙腥膻,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
  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
  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
  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
  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
  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
  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
  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
  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
  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
  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
  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
  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
  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
  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子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绛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
  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
  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
  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
  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
  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干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
  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
  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镕、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干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
  □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
  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
  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
  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干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
  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
  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
  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
  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干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复,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镕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复,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
  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
  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镕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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