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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卷四

孙行者收伏青狮精
唐三藏收妖过黑河
唐三藏收妖过通天河
观音老君收伏妖魔
昂日星官收蝎精
孙行者被弥猴紊乱
题圣印弥勒佛收妖
三藏过朱紫狮驼二国
三藏历尽诸难已满
三藏见佛求经
唐三藏取经团圆
猴王得仙赐姓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复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无功,须看《三藏释厄传》。
盖闻一元之气有阴阳,阴阳之气有轮回。且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时以论,天地大数,若到戌会之终,天地昏蒙,再交亥会之终,天地黑暗。故曰混饨。直至亥末子初,遂渐开明,天始有根,正当子会,轻清上腾,有日月星辰之四象,故天开于子,又至子终近丑,逐渐坚实,地始凝结,正当丑会,重浊下凝,有水火金木土之五形。故地辟于丑。当丑会终寅会初,天气下降,地气上升,一派正合,群物皆生。
单说东胜神洲大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山顶有一块仙石,内育仙胎,一日迸裂,产一石卵,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目运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帝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那猴在山中,夜宿石崖,朝游峰洞,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都在松阴之下玩耍,却去山涧洗澡,见那股涧水发流,一齐顺涧爬山,直至源流之所,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
一脉白虹起,千寻雪浪飞;
海波吹不断,江山态还依。
冷气分青嶂,余波润翠微;
潺湲名瀑布,真似挂帘帏。
众猴拍手称道:“好水!原来此水远通山角,直接海波。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我等拜他为王!”忽见丛杂中跳出一个石猴,应声高叫道:“我去,我去!”看他瞑目蹲身,跳入瀑布泉中。忽睁眼抬头,看见里边无水无波,明朗一座铁板桥,桥下水冲贯石窍,倒挂流出,遮闭桥门。又欠身上桥再看,却似有人家住处一般。真个好所在。但见那: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象个人家。
看罢多时,跳过桥中间左右观看。只见正当中有一石碣,碣上一行楷书大字,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石猴喜不自胜,急瞑目蹲身,跳出水来,连说两声:“造化,造化!” 众猴皆问:“里面怎么样?水有多少?”石猴道:“没水。原来是一座铁板桥,中间有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众猴听得欢喜,都道:“你带我们进去。”却又瞑目蹲身,往里一跳,大声叫喊一会,都进去了。石猴端坐上面,道:“列位先前说,有本事进得出得者,拜他为王。我见今寻了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当拜我为王。”众猴听说,拱手礼拜,称“千岁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尊称猴猴王享乐天真,不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众猴饮宴,忽然忧恼堕泪。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我等在仙山福地,古洞神洲,无量之福,有何忧虑?”猴王道:“今日虽好,将来年老,暗中有阎王老子勾命,可不枉生世界?”众猴闻言,个个掩面悲啼。只见跳出一个通背猿猴道:“大王不必远虑。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佛与仙与神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可去学他。”猴王闻知,欢喜道:“我明日下山,云游海角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个长生不老,躲过阎君之难。”众猴都道:“善哉!”
次日,命小猴折些枯松,编作筏子。取个竹竿竹篙,独自登筏,尽力撑开,竟向大海波中,趁天风,来到南赡部洲世界,弃了筏子,跳上岸来,弄个把戏,装个猛虎,吓得海边捕鱼、打雁、挖蛤、淘盐之人,四散奔跑,有跑不动的,扯住剥了他的衣裳,着在身上,穿州过府,学人行礼话语,一心访问佛仙神圣之道,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海外必有神仙。依前作筏,飘过西海,西牛贺州地界登岸。遍访多时,忽闻林深处有人言语。忙步穿入林中,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歌曰:
观棋柯烂,代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岸过岭,持爷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竟,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猴王听了,道曰:“神仙原来藏在这里。”即忙入里面去,仔细看来,原是樵子,举斧砍柴。猴王近前叫道:“老神仙,弟子稽首。”那樵汉慌忙回礼道:“老拙汉怎敢当神仙二字?”猴王曰:“你不是神仙处,如何说出‘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何?”樵夫笑道:“那神仙与我舍下相邻,这个词儿,他教我遇烦恼时,即把念念,散心解闷,不期被你听了。”猴王道:“你与神仙相邻,何不从他修行?”樵夫道:“我父丧母老,又无兄弟姊妹,只得砍柴换米,供养老母,难以修行。”猴王道:“你是个行孝君子,但望你指教我神仙住处,却好去拜访。”樵夫道是:“不远。此山叫作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斜月是心勾,三星是三点——那洞中有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你顺那条小路,向南行七八里即是。”猴王听话,出林上路,径过山坡,果然遂见一座洞府。真好去处,但见: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老柏带雨青冉冉,修篁含烟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粉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真个赛天堂。
又见那洞门紧闭,悄无人迹,忽回头见崖头立一石碑,上有一行十个大字,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猴王道:“此间人果是朴实,果有此山此洞。”看够多时,呀的一声,洞门开了。走出一个仙童,丰姿英伟,相貌清奇,高叫:“什么人在此搔扰?”猴王上前躬身道:“仙童,我是个访道学仙弟子。”仙童道:“你是个访道的?”猴王道:“是。”那仙童道:“我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说门外有个修行的来了,教我开门接待,想必就是你了。跟我进去。”
猴王整衣端肃,随童子径入洞天深处,直至瑶台之下,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猴王一见,磕头再拜。祖师问道:“你是何方人氏?且说个乡贯姓名。”猴王曰:“弟子乃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祖师喝令:“胡话!东胜神洲到我这里,隔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如何到得?”猴王道:“弟子飘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年,方才访得到此。”祖师道:“你父母姓什么?”猴王道:“我无父母,只记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某年石破生我。”祖师闻言暗喜道:“这等说,却是个天地生成的,你起来走走我看。”猴王纵身跳起,拐呀拐的,走了两遍。祖师笑道:“你却象个食松果的猢狲,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犬旁,乃是个古月,古老月阴,不遵化育。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犬旁,乃是个子系,子儿系婴,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发生孙罢。”猴王听说,满心欢喜,朝上磕头:“今日方知姓也。万望师父慈悲,再乞赐名,却好呼唤。”祖师道:“我门中有一十二字分派取名,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列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吗?”猴王笑道:“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
悟空得仙传道
话表美猴王得了姓名,对菩提行礼启谢,不觉在洞中六七年。一日,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孙悟空在旁闻讲,喜得抓耳挠腮,眉花眼笑。祖师道:“悟空怎么不听我讲?”悟空道:“听老师讲到妙处,不觉如此。”祖师道:“你既识妙处,还要从我学什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中皆有正果,不知你学哪一门?”悟空道:“凭着师父意思。”祖师道:“我教你学术字门字之道,这是推演卜择。教你流字门中之道,这似壁里安柱。教你静字门中之道,这似窑头土坯。教你动字门中之道,这似水中捞月。”悟空道:“依师父说,这几般可得长生吗?”祖师说:“壁里安柱,恐怕大厦将颓会朽。窑头上坯,恐未经水火锻炼,大雨滂沱会滥,水中捞月虽然有影,只恐无捞摸处,到底成空。”悟空道:“这个不得长生我皆不学。”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祖师打他三下,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行入里面,将中门关上,叫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悟空到了子时前后,偷开前门,来到后门。那门半开,曳步侧身时,走到祖师榻前。祖师不久觉醒,舒开两足。悟空应声叫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祖师喝道:“这猢狲却来后边作甚?”悟空道:“师父昨日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理,故此大胆,径拜榻下。”祖师道:“你既识得盘中谙谜,是你有缘。可近前来,传你长生妙道。”悟空叩头谢了,洗耳用心,听于榻下。祖师云:“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鸟,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此时说破根源,悟空对师拜谢,依旧转在原寝宅,依口诀调息,过了三年,祖师复登宝位,悟空近前跪下。师云:“你一向修了什么道?”悟空道:“弟子法性颇通!根源坚固。”祖师云:“你既会得根源,只是防备三灾利害。”悟空说:“只说水火既济,寿与天齐,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祖师道:“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再五百年后,有自己阴火烧你;再五百年后,赑风自囱门吹你。所以都要躲过。”悟空闻说毛骨悚然,再三哀求躲避三灾之法,祖师附耳传个地煞数七十二般变化口诀,不知说了些什么妙法。猴王一通百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习自练,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只是不晓得腾云之法。
一日祖师登位,悟空再三哀求。祖师又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悟空即运神练法,会了筋斗云。逐日无拘无束。一日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悟空卖个手段,变棵松树,众见鼓掌喧闹,惊动祖师。祖师急曳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不象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众道:“不敢瞒你师父,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众人喝彩,故高声惊动祖师。”祖师道:“你们起来,叫悟空过来。”问:“你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又道:“你快些回去,全你的性命,断不要你在此。”悟空领罪,只得拜辞,与众相别。祖师道:“你去不许说是我的徒弟,若说,把你剥皮,挫骨,将你神魂贬在九幽,教你万劫不得翻身。”悟空道:“不敢。”谢了,即抽身念着诀,丢个连扯筋斗云,径回东胜。
哪里只消一个时辰,早见花果山水帘洞。悟空按下云头,直至花果山,却叫道:“孩儿们,我来了也。”众猴都来磕头。众猴道:“喜得我家有姓,但近来被一妖魔,强来占我们水帘洞,我等拼死争斗。大王若再不来,连山洞尽属他人矣。”悟空闻说,大怒道:“什么妖魔,胆敢无状!”众猴道:“那厮自称混世魔王,住居在直北山下。”悟空道:“我去寻他。”猴子挺身一纵,一路筋斗,直至北山下观看,原来是那水脏洞门,门外有几个小妖。悟空道:”你进去讲,只说花果山水帘洞洞主,说你家什么妖魔,屡次欺我儿孙,特寻来与他见个上下。”小妖听说,即入洞报知悟空所说,魔王笑道:“我先闻那些猴精说,他们有个大王出家修行,想是今番回来。”魔王出门,高声叫道:“哪个叫做水帘洞主?”猴王喝道:“泼魔,这般眼大,看不见老孙?”魔王笑道:“你好大胆,要寻我见上下。”老孙一纵,跳上去劈面就打,魔王拿铜斧望悟空劈头就砍,此时悟空得道之人,受过仙体,变化无穷,身上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能变化。悟空见他凶猛,使一身外法,拔根毫毛,口中嚼碎,望空喷去,变做四五百个小猴。那些小猴眼乖会跳,刀砍不着,枪杀不伤,前跳后躜,钻去把魔王围绕抱扯,躜裆扳脚,拔毛抠眼,捻鼻子,直打做一个攒盘。这悟空才去夺了他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项下砍为两段。众猴杀进洞中,将那大小妖精尽皆剿灭。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随即洞里放起火,把那水脏洞烧得枯干。猴王念声咒语,驾阵狂风,云头落下,即是洞天,众皆簇拥贺喜,启问降魔之事。悟空备细言了,众皆你扬不尽,合家欢乐。有诗曰:
祖师传道法,悟空得玄机;魔王骚他洞,一旦丧幽微。
猴王勒宝勾簿
却说猴王剿了混世魔王,夺了大刀,逐日操演武艺。悟空道:“你们却少锋利器械。”正说间,有两个赤尻马猴道:“大王若要兵器,容易。这山向东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厢乃傲来国界,那城中军民无数,必有金银铜铁等匠人。大王若去那里或买或造,教演我等,守护山场,所谓保泰长久之机也。”悟空闻说,霎时腾云,过了二百里水面,果看那厢有座城池。心中暗想:“这地定有现成兵器,不如使个神通,觅他几件倒好。”即向巽地吸气一口吹去,便是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惊散了傲来国君王,三街六市俱得关门闭户,无人敢走。悟空按下云头,闯入兵器馆中,打开门看,里面无数兵器。悟空使个身外法,变得千百小猴,搬得罄尽,径踏云头,将兵器乱堆山头,唤众猴各执一件,吆吆喝喝。耍了一日。惊动满山妖魔,都来参拜猴王为尊,猴王道:“汝等弓弩熟谙,兵器精通,奈我这口刀榔槺,不遂我意。”众猴道:“这铁板桥下水,通东海尤宫。大王能变化,径入东洋海底,问龙王讨件什么兵器,却不趁心?”
悟空跳至桥头,使个闭水法,攒入波中,忽遇巡海夜叉挡住,问道:“那推水的是何神?”孙悟空道:“吾乃花果山天生人孙悟空,是你老龙王的紧邻。”那夜叉转水晶宫传报:“大王,紧邻将到宫也。”东海龙王敖广出宫,迎进上坐,问:“上仙几时得道?”悟空道:“我自出家修行,得个无生无灭之休,近因教演儿孙,守护山洞,奈何没件兵器。古人云:‘不愁海龙王没宝!’特来告求一件。”龙王不好推辞。龙婆、龙女道:“大王,观看此圣决非小可。我们这海藏中,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这几日霞光艳艳,敢莫是该出现遇此圣也。”龙王道:“那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深浅的一个定子,是一块神珍能中何用?”龙婆道:“不要管他,你把送他,凭他怎么改造。”悟空道:“在何处?”龙王指道:“那放光的便是。”悟空上前摸一把,乃是一根铁柱,约有斗来粗,二丈有余长。悟空道:“忒长,忒长些。”那宝贝短了几尺,细了一围,悟空道:“再细些更好。”那宝贝又细了几分。悟空拿出海藏看时,两头两个金箍,中间有镌成一行字,唤做“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悟空道:“多谢贤邻厚意,你这里有披挂索性送我一副,一总奉谢。”龙王苦辞没有,悟空道:“真个没有,就和你试试此铁棒。”龙王慌道:“上仙,切莫动手,我看南海舍弟敖钦,北海敖顺,西海敖闰若有,当送一副。”即令龟将撞钟,鳌帅击鼓。须臾三海龙王一齐都到。敖广说:“有一个花果山什么天生圣人,认我作邻,要求兵器,将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与他,又要索甚披挂,诸贤弟若有,送他一副,打发他去。”敖钦怒欲点兵拿他。敖广说:“此铁利害,不可与他动手,且凑副披挂打发他去后,启表奏上便是。”敖闰说:“我只有一双藕丝步云履。”敖顺道:“我只有一副锁子黄金甲。”敖钦道:“我有一顶凤翅紫金冠。”老龙以此奉上。悟空着起披挂,使动如意,分开水路,径回铁板桥头。满山群怪,各洞妖王,一见宝贝大有几丈,细如花针,都来磕头参贺。
一日饮宴酩酊,睡在松阴。梦中只见两人,手拿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走近身,套上绳,把魂灵索了去。至城边,猴王渐觉酒醒,抬头看见城上有三个大字,“幽冥界”。悟空醒悟:“幽冥界阎王所居,老孙超出三界,不在五行,不服他管,怎么又敢来勾我?”勾死鬼只管扯住,拖他进去。恼起猴王性来,耳朵中取出花针,把勾死鬼打为肉酱,打入城中,慌得十代冥王高叫:“上仙留名?”猴王道:“我是天生圣人孙悟空,汝等既登王位,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行得道,寿与天齐,怎么着人勾我?”十王道:“上仙息怒,等我命判官取出文簿逐一查看。”并无有名,悟空亲自检开,直至槐字一千二百五十号,方有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悟空把猴属之类,一概勾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悉以勾魂扯簿事与众白之,众猴叩谢。美猴王每日快乐不题。
却表玉皇大天尊一日驾坐灵霄宝殿,忽有东海老龙王进表。表曰:
近回花果山水帘洞妖仙孙悟空,欺凌小龙,直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逞凶逞势,大闹海中,惊伤水族。叩乞天兵,收此妖孽。
玉帝览表,传旨着龙神回海:“朕即遣将擒拿。”老龙王领旨谢去。又有奏广王赍地藏王菩萨表文进上。表曰:
今有花果山水帘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恶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恃势力惊伤十王,大闹阎罗,强销名号。乞遣神兵,收伏此妖。
玉帝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秦广王亦顿首谢去。大天尊宣众文武仙卿,问曰:“这妖猴何代出身,却就这般有道?”班中闪出太白长庚星,俯伏启奏:“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猴天地生成,日月造就,今既修仙,降龙伏虎。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降道招安圣旨,宣来上界,录其名籍。此则修仙有道也。”玉帝即着文曲星君修诏,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领了圣旨,出南天门外,直至水帘洞天,道:“我是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请你上天,拜受仙箓。”悟空叩谢,安排筵宴款侍,金星道:“圣旨在身,不敢久留。”悟空吩咐谨守教演,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
修仙得道孙悟空,勒取宝贝闹龙宫;手持铁棒打幽府,名列仙班宝箓中。
玉帝降旨招安
太白星领着猴王,直至殿前,朝上礼拜。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众卿曰:“哪处少甚官职?”旁有武曲星君奏道:“只有御马监缺少正堂管事。”玉帝传旨,就着他作个弼马温罢。玉帝又差木德星官送他到任。弼马温昼夜不睡,滋养马匹,养天马肉肥膘满。约有半月,众监官设酒请他。猴王停杯问曰:“我这同弼温是个什么官?是几品?”众道:“极小,没有品,只可与他看马。”猴王闻言大怒曰:“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圣,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推倒公案,耳中取出宝贝,一路打出南天门外。天丁知他受了天箓,不敢阻挡。
须臾按落云头,众猴都来迎接。适门外有个独角鬼王道:“大王受了天箓,来献赭黄袍一件。”猴王令进封为先锋,鬼王谢恩毕,复答道:“大王在天许久,所受何职?”猴王道:“玉帝轻贤,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鬼王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为他养马,就做了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喜,命置旌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字。
再说天庭,那张天师拜奏道:“万岁,新任弼马温孙悟空,他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宫去了。”玉帝闻奏道:“朕遣天兵擒拿此怪。”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二太子为二坛海会天神。父子谢恩,点起三军,巨灵神为先锋。一霎时出了天门,到了花果山,安住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巨灵神手执宣化斧,去至水帘洞,喝道:“那孽畜,早报弼马温知道,吾奉玉旨来此收伏,叫他早出受降。”猴王听报,披挂出马。巨灵神厉声高叫:“泼猴,你认得我吗?吾乃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神,今奉玉旨擒你。”猴王指道:“本待一棒打死,留你回天报信,只道老孙无穷本事,怎么教我替他养马!”言罢,巨灵举斧,猴王举棒,一场好杀:
棒名如意,斧号宣花,乍相逢不知深浅,斧知棒左右交加,使动法喷云吐雾,展开手播上扬沙。棒举犹如龙戏水,斧来好似风穿花。大圣轻轻抡动棒,巨灵一下满身麻。
巨灵神抵敌不住,败阵回营请罪。李天王喝令斩之。太子哪吒奏曰:“乞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看,便知深浅。”太子出阵,悟空迎近前来,问曰:“你是谁家小哥,闯进我门?”太子喝道:“妖猴!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钦差捉你。”悟空道:“你的齿牙未换,胎毛未干,怎敢大话!留你性命,拜上玉帝,照依旗上齐天大圣封我也罢,不然打上灵霄宝殿。“哪吒知妖神通广大,遂变三头六臂。悟字也变三头六臂,各逞神威,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那悟空手疾眼快,拔下毫毛,变出本相,赶至哪吒脑后,着左膊打来。哪吒听得棒头风响急躲,被他着了一下,负痛败阵而回,白以竖旗封他四字,李天王道:“彼既如此,且去上界回奏,多遣天兵围捉。”
天王与太子领众将直至灵霄殿,启奏道:“妖猴神通广大,不能取胜,说要封他齐天大圣,即便休兵,不然还要打上灵霄宝殿。”玉帝闻言惊讶:“那妖猴这般狂妄!”班中太白金星奏道:“妖猴不能收兵,莫若万岁大舍慈悲,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空名,有官无禄,不与他管事,不与他俸禄,收他邪心,不生狂妄。”
玉帝依奏,即着金星赍诏下到水帘洞外。金星道:“那众头目可去通报,只说上界天使圣旨讨他齐天大圣,特来请他。”众猴跑进报知,猴王大喜迎进。恳留饮宴,金星不肯饮酒。纵祥云,到了天门,径入灵霄宝殿,朝上唱诺,道声谢恩。玉帝命工干官张、鲁二班,在蟠桃园右边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设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俱有仙吏扶侍。又着五斗星君送悟空到任,御酒二瓶,金花十朵,着他安心。悟空别了星君,回转天宫,才是心满意足,在天宫快乐之至。正是:
弼马温嫌小,复转水洞天,封他齐天圣,仙名万古传。
大圣搅乱胜会
话表齐天大圣到底是个妖猴,只去东游西荡。一日,玉帝早朝,班中,许旌阳真人启奏曰:“今有齐天大圣,无事闲游,恐后闲中生事,不若与他管事,不生事端,”玉帝即时宣诏,与他权管蟠桃园,大圣谢恩,到园对土地道:“吾奉玉帝点着代管蟠桃园。”土地引进,但见:
果压枝头垂锦绣,花盘枝上簇胭脂。时开时结千年熟,无夏无冬万载迟。凝烟肌带绿,映日显月姿。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不是玄都凡俗种,瑶池王母自栽培。
大圣问土地:“此树有多少株?”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园的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吃了体健身轻;中间的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的带纹细核,吃了天地并寿,日月同庚。”大圣闻言欢喜,一日赏玩,见老枝头桃熟大半,他命土地、仙吏:“汝等门外伺候,我在亭上憩憩。”大圣将熟桃吃了一饱。过二三日,又设法去偷,尽他享用。
一朝王母娘娘设宴,天开宝阁,瑶池中做蟠桃胜会。即着七衣仙女,各顶花篮,园内摘桃,先在前树摘了三篮,又在中树摘了三篮,到后树上花果稀疏,只见南枝上有个半红半白的桃子,青衣女攀枝,红衣女摘了,将枝一放。原来那大圣变化,睡在此枝,被他惊醒。大圣现出本相:“咄!是何怪物偷桃!”七仙女道:“吾奉王母娘娘差来摘取仙桃,做蟠桃胜会。”大圣回嗔作喜,问曰:“蟠桃嘉会可请我吗?”仙女道说:“不曾听得?”大圣道:“你且立下,待老孙先去打听消息。”即捻诀念咒,使个定身法,把那七仙女都定在桃园之下。
大圣纵朵祥云,径奔瑶池路上而去。正行时,撞见赤脚大仙。大圣赚哄仙真,他要前去赴会,却问:“老道何往?”大仙道:“去赴蟠桃会。”大圣道:“老道不知,玉帝因老孙筋斗云疾,着老孙五路邀请列位,先至通明殿下演礼,后去赴会。”大仙以他诳语作真,拨转祥云,径往通明去。大圣驾云念咒,摇身变作赤脚大仙模样,前奔瑶池,走入里面,只见齐齐整整。忽闻玉液琼浆扑鼻,大圣把那管酒人,变做几个嗑睡,拿些百味八珍,佳肴异品,就瓮痛饮一番。自揣客见会怪,不如回府,仗酒乱撞,错走兜率天宫太上老君之处,四无人迹。原来老君在朱陵丹台上讲道,众仙童、仙官、仙吏都在听讲,大圣直至丹房里面,寻访不遇。但见炉中有火。忙去看,炉里都是金丹。就把葫芦都倾出来吃了。一时丹满酒醒,自揣玉帝得知,性命难保,不如下界为王去也,他就跑出兜率宫,回至花果山,众猴跪倒问曰:“大圣为何下来?”大圣说:“今番玉帝依封,只因王母蟠桃大会,未曾请我,是我不等他请,先赴瑶池,把他仙品仙酒都偷吃了,走出瑶池,误人老君宫,又把五个葫芦金丹都偷吃了。恐帝见罪,方才走出天门。”众怪闻言大喜。
却说那七衣仙女受了大圣法术,一周时方能解脱,各提花篮回奏道:“后面大桃都是大圣偷吃,半个也无。”王母闻知奏帝,又见那造酒的同仙官来奏:“什么人扰乱蟠桃大会,偷了八珍百味,吃了玉液琼浆。”又有太上道祖来奏道:“老道炼了九转金丹,伺候陛下做丹元大会,被贼偷去。”又有齐天府仙吏来奏:“大圣出游不知去向。”又有赤脚大仙来奏:“大圣假传圣旨赚哄小臣。”玉帝大恼,即差天兵十万,擒拿妖猴。大圣棒抵天神,战败天王,打退太子。其余鬼王妖怪,天神捉住。天王收兵,围困洞门,专待明日大战。
猴王恣泼反天宫,蟠桃仙酒尽偷空;酩酊横行无拘束,偷丹杀入老君宫。
真君收捉猴王
话表南海普陀珞伽山观音菩萨,因王母娘娘请赴蟠桃机会,与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里荒凉,席面残乱。众天仙俱来就坐,都在那里乱纷纷讲话。菩萨与众仙相见已毕,众仙备言前事。菩萨道:“既无胜会,汝等同贫僧去见玉帝。”众仙随在,至通明殿前,有四大天师迎着菩萨。菩萨道:“我来见玉帝,烦你转奏。”天师丘弘济启奏,宣菩萨众仙同入,与玉帝礼毕,各坐。便问:“蟠桃会如何这般冷淡?”玉帝道:“今年会上被妖猴作乱,将仙肴仙酒偷去,朕心因此烦恼,故调天兵十万去收服,今不知胜负如何?”菩萨闻言,即令惠岸行者到花果山探军情,如遇相敌,可相助一功回话。
惠岸行者执铁棍一根,驾云径至山前。见营门甚紧,立住,叫:“把门的天丁,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木吒,观音大徒弟惠岸,特来打探军情。”神兵报入军帐,遂开营门放进。惠岸见四天王讫。李天王道:“孩儿从何而来?”惠岸道:“男跟菩萨赴蟠桃会,因会冷淡,菩萨同众仙见玉帝,帝言父王收服妖猴,还未见回报,菩萨因命男到此打探。”言未了,又听得大圣引猴兵来战:木吒云:“父王在上,男领菩萨吩咐,遇贼助一阵,今男愿往。”李天王道:“那厮也有神通,儿去须要着意。”木吒手执铁棍跳出辕门。与大圣通名讫,大战五六合不分胜败。忽然木吒膊臀酸麻,不能迎敌,奔溃走入本营,见四大天王。天王唬得心下惊慌。
即时写表,差大力鬼王同木吒上天奏帝求救。二人闯出本营,须臾至玉帝殿前,呈上求救表章。玉帝开看,见是求救的事,叹云:“李天王又来求救,却将哪路神兵助之。”言未毕,观音奏上:“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今居灌州灌江口。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军。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玉帝听奏,即传调兵旨意,差大力鬼王赍去。
鬼王领旨,竟至灌江口,直入真君庙,将旨意开读,真君听讫大喜,即唤梅山兄弟六人,及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统领草头军,带着鹰隼弓弩,直至四大天王营中。相见毕,天王将上项事备陈一次。真君道:“天王不必忧虑。小圣领了玉旨来此,必须收此妖猴。”
真君言罢,同六兄弟等直到水帘洞口。那小猴见真君到,急急报知猴王,猴王听得,即掣起金箍棒,登步云履。西下相见,各言姓名,遂排开阵势,来往三百余合,二人各变身长万丈,战入云端,离却洞口。康、张、姚、李等传令草头军,纵放鹰犬,搭弩张弓,杀入洞内,众猴赶得逃窜无路。大圣正在斗战,忽见本山众猴惊散,抽身走转。真君大步赶上,急走急赶,大圣慌了,摇身一变,钻入水中。真君道:“这猴入水必变鱼虾,待我变作水獭逐他。”大圣见真君赶来,又变一鸨鸟,飞在树上。真君拽起弓一禅,打落草坡,遍寻不见。回转天王营中,云及猴王败阵等事,今赶不见踪迹。李天王把照妖镜一照,急云:“那妖猴往你灌江口去了。”真君回庙中,果见变作真君模样坐在中堂。被二郎神掣一神枪,猴王让过,变出真形,二人又较手段,打转花果山,四面天将围困愈紧。
忽然老君与菩萨在云端观看,见猴王精力将疲,老君丢下金刚圈,当猴王脑上一打,猴王连跌两跤。就被真君神犬咬住腿肚子,又倒跌一跤,却被真君兄弟等神枪刺住,把铁索捆绑。老君与菩萨收起金刚圈,先奏上玉帝,妖猴被捉。须臾四天王众神兵皆转至通明殿。四天王进奏,妖猴被捉。玉帝传旨,命天将解至斩妖台,细剁其尸。不知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佛祖压倒大圣
话表齐天大圣被天将解至斩妖台,刀斧剁砍,不伤其肉,油熬火熬,不伤其生。天兵回奏玉帝。玉帝道:“这厮吃了仙桃仙酒,又吃了仙丹,故浑做金刚之躯。”复差六丁神:“解至老君宫中,把炼月炉熬出他腹中仙丹,谅其身必为灰烬矣!”分付讫,还以异宝明珠赏赐二郎兄弟。二郎谢恩不题。
那老君吩咐看炉童子,把大圣推入炉中。那炉是八卦位次。他将身钻在巽官,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被烟熏红了一双眼,弄做个火眼金睛。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老君开炉取丹,那大圣正在擦眼流涕,忽见炉开,绑索俱已烧去,双脚跳出,放倒者君。看炉童子、道人俱被他打倒走脱。即在耳中掣出如意棒,依然拿在手中,又大乱天宫,无一神可挡。打到通明殿前,幸有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宫,见大子纵横,掣金鞭向前挡住,两下文战,胜败未分。佑圣真君又调三十六员雷将把大圣围在核心。那大圣全无一毫惧色,变做三头六臂,使起二根铁棒,滴溜溜在核心舞弄,无一人能近他身。早惊动玉帝,遂传旨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去西方,请如来佛来降伏此猴。
二圣领旨,径到灵山胜境宝莲台下,与如来礼毕各坐。如来问:“玉帝何事烦二圣至此?”二圣将大圣始终细说一番,玉帝特着二人赍旨相请救架。如来闻诏,即吩咐众菩萨稳坐莲台,唤阿傩、迦叶二尊者追随,离了西天,径至灵霄门外,传下法旨叫雷将放开营门,叫那大圣出来,“我问他有何等法力?”众将退,大圣收了法象,现出原身,叫道:“你是何方善信,敢来止住刀兵?”如来佛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闻你反天宫,因来问你,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何故这等横暴?”大圣道:“我本: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不计年;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灵霄宝殿非他业,历代人主有变迁,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道:“你这厮是个猴狲,敢欺心要夺玉帝龙位。你除了长生变化法,还有何手段?”大圣道:“我手段多,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佛祖道:“你若有本事,站在我掌中,一筋斗打得出去,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我请玉帝到西方居住,让天宫你坐。”大圣听得暗笑道:“我一筋斗去十万八千里,怎么手掌打不出。”便道:“善士,你可做得主么?”佛祖道:“做得,做得!”大圣遂收了棒子,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掌心,道:“看我去也。”佛祖翻手一扑,把大圣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为五行山,轻轻地把他压住。众神皆称:“善哉,善哉!”玉帝听得,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安排龙肝风髓,玉液蟠桃,请如来高坐灵台饮宴。一时众仙各各献宝佛前,酬谢收服妖猴。忽然巡视仙官来报说道:“那大圣钻出头来。”佛祖复写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呢吽”,叫阿傩、迦叶贴在山顶头上。又发一慈悲心,召五行山土地监押,饥时与他铁丸子,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待他灾星满日,自有人救他。
妖猴大胆反天堂,却被如来手伏降;渴饮溶铜捱岁月,饥时铁丸度时光。天灾困苦遭磨折,人事凄凉喜命长;若得英雄重展市,他年奉佛上西方。
观音路降众妖
却说如来佛辞别玉帝,回转西天,登上莲台。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近前礼毕。问曰:“闹天宫扰乱蟠桃者谁也?”如来详以大圣作反收降等事,细说与听,众皆极口称道,分班而退。
倏忽几经岁月,又值孟秋望日,众佛讲道。如来微开善日,讲三乘妙典、五蕴楞严。讲罢,对众言曰:“世人不好为善,我有三藏真经,可以感发人之善心。”请菩萨问曰:“那三藏?”如来道:“一藏谈天,一藏说地,一藏度鬼,此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回耐东土生民,毁谤真言,不识法门之旨。怎么得个有法的去东土,寻个善信,指教他历苦到此取经,永化东土为善。”观音向前道:“弟子愿往。”如来道:“你既肯去,听我吩咐。此去须半云半雾,尔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若来取经者,又恐他路上难行,我把锦裟袈一领,九环锡杖一根,付与他应用,使他不堕轮回,不遭重害。还有三个紧箍儿,三篇紧箍儿咒,假如路上降伏妖怪,可叫他跟取经人,收心向善,若不伏,可赚他戴箍在头,自然见肉生根。再念咒语,紧得他眼胀头裂,自然降伏。”菩萨领过法语,作礼而退。与惠岸行者同行,来至流沙河界。
菩萨叫徒弟:“此河取经人如何过得?”言未毕,河中泼喇一声,跳出一个妖魔,十分丑恶,手执一根宝杖,上岸与惠岸大战。两下架住棍棒,那妖问:“你是那里和尚?”木吒道:“我是观音菩萨徒弟惠岸行者,同师父往东土。”妖问:“敢是南海紫竹林中的么?”木吒道:“是也。”妖连忙抛下宝杖跪向前来,道:“菩萨饶命。我不是妖,我是灵霄殿前卷帘将军,只因失手击破琉璃盏,玉帝责贬在此,饥寒难忍,二三日出水寻个生人食用。不觉今日撞了菩萨。”菩萨道:“你既得罪玉帝,又伤生人,罪恶难逃。何不收心向善,待我寻取经人到,你跟他同到两天,拜见如来,将功免罪,复你本职。”妖道:“我愿归正,只恐取经人不来,即来亦恐难过此水。”菩萨道:“怎么难过?”妖道:“此水毫芥不负,只有前日几个取经人被我吃了,骷髅浮在水面不沉,我视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戏耍。”菩萨道:“你可将骷髅穿挂在此,等取经人到,自有用处。我今替你取过法名,以沙为姓,叫做沙悟净,在此专等取经人到。”
两人别了,行不多路,又一高山,有恶气遮漫。不觉一阵狂风,闪出一个猪妖精,又甚凶险,长嘴獠牙,执着铁钉钯,近前就当菩萨一钯。木吒挡住,道:“这妖休得无理,犯了菩萨,决不轻饶。”妖问:“是那个菩萨?”木吒道:“南海观音菩萨。”吓得那妖磕头高叫“恕罪”。菩萨道:“你是何方猪妖?”妖曰:“我是天宫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被玉帝责在猪胎出世,今在此山吃人度日,不觉冲撞菩萨,望乞恕罪。”菩萨道:“你既犯罪,又复为恶,罪难活赎。”妖言:“我愿归正,只无人指教。”菩萨云:“你肯向善,我替你取过法名,叫做猪悟能,在此持斋把素,待我往东土寻取经人来,你可跟他去西天见佛,管你复转原职。”妖怪叩谢。
菩萨去此前行,只见空中有一条玉龙叫唤。观音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忏犯了玉皇,吊在此间受罪。望菩萨搭救!”菩萨闻言,即转玉帝云:“贫僧往东上寻取经人,路遇孽龙犯罪。启陛下饶他罪,赐与贫僧做个脚力。”玉帝悉依听奏,菩萨谢恩,把龙送在深涧之中,吩咐他:“等取经人到,变做白马去上西方,有功许你复职。”
言罢,师徒行不多路,只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吒道:“师父,前往放光的是五行山,压倒齐天大圣在那里。上有压帖,乃是唵嘛呢叭呢吽六字。”师徒到山下寻看,只见大圣睁开火眼金睛。菩萨道:“姓孙的,我领佛旨往东土,在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承蒙看顾,我被如来佛哄压在此五百余年,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生事人,我怕放你。”大圣道:“我已知悔了,愿发慈悲,指条活路,放我修行。”菩萨闻言心喜,道:“我往东土大唐国寻取经人,教他救你,可与他同在西天,入我佛门。”大圣道:“愿去,愿去。”菩萨道:“你既向善,须要取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法名,叫做孙悟空。”菩萨道:“我前收二人归降,也是悟字排行,你叫悟空,甚好,甚好。”言罢,与惠岸离了此处。
不日到长安大唐国,师徒变做游僧入城。天晚转入城隍庙中。诸神唬得惊慌,皆来迎接。菩萨道:“我到此寻访取经人,到你庙中权住几日,汝神各就本坛,休得漏出消息。”师徒遁隐真形,不知何日寻得取经人。
堪笑妖猴不奉公,当年妄作逞英雄。
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横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
自遭佛祖如来困,何日舒神再显功。
魏征梦斩老龙
此表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十二年,岁在已巳不题。却说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个渔户,名唤张稍,每日提鱼街头货卖,沽饮而归。路逢椎子名李定,问道:“张稍哥,这几日生产如何?”张稍道:“这几日生意好。我因得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卜的先生,我每送他一尾金色鲤鱼,他便与我卜课,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教我在泾河湾头边下网,西边拖钓,定获满载而归。明日提鱼入城,卖钱沽酒,相请老兄坐叙。”二人从此别去。
正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原来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海的夜叉,听见说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详以上项事回奏龙王。龙王听得甚怒,就要仗剑上长安,诛灭那卖卜的。台前水臣奏道:“大王若去,必有云从雨助,恐惊黎庶,得罪上界。莫若变个秀才,访问真假,然后差人诛灭不迟。”老龙听了,遂摇身一变,变做一秀士,径至卖卜先生处。见招牌上写“神卦先生袁守诚”。龙王见牌,复问人曰:“这卖卜的是谁家人?”众人道:“是当朝钦天监台正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龙王听讫,入门与先生见毕。先生问曰:“公来问何事?”龙王曰:“请卜天上晴雨?”先生随卜一课,断曰:
云送山顶,雾罩林稍。若占雨降,准在明朝。
龙王曰:“明日甚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三尺二寸零四十八点。”龙王道:“此言不可戏。如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谢课金五十两,若无雨,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的门面,扯去你招牌,赶出长安,不许在此惑众。”先生欣然答道:“这个一定。”两别。
龙王回宫,与众水臣谈话未讫,只听得半空中叫泾河龙王接旨。龙王一看,只见一个金衣力士,手棒玉旨来到。即整衣焚香接旨,力士回空而去。龙王看旨,见时辰雨数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龙王唬得毛骨竦然,对水臣言曰:“世上有此灵人却不输与他去?”水臣道:“行雨悉自大王,明日差过时辰,克减点数,就是他断卦不准,把他赶出长安,有何不可也?”龙王依臣所奏。次日,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下雨,申时雨止,却只下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个时辰,克了三寸八点。
龙王又按落云头,仍变做白衣秀士,到袁守诚卦铺,把招牌扯碎,便骂:“这妖人惑众,卜课不灵,说个日下雨的时辰点数,俱不对。你急出长安城,饶你死罪!”守诚全然不动,仰天大笑:“我无死罪。你说我不认得你?你是泾河老龙,今日下雨克减点数,改过时辰,犯了天条,难免一刀,你还在此骂我?”龙王听说,心惊胆战,慌忙跪下,道:“先生休怪,我前言戏之耳,不觉有犯天条,望先生救我一救!”守诚道:“我救不得你,我指你一条活路。你明日午时三刻,天曹命魏征处斩;魏征乃唐太宗臣,你去哀告唐太宗救你,方保无事。”龙王闻言,含泪拜谢而去。
是夜,龙王三更时候,去到皇宫门首。太宗正梦出宫,忽见龙王变作人相,跪倒在前,高叫:“陛下救命!我乃泾河老龙,有犯天条,该魏征处斩,望陛下救我。”太宗道,“既要魏征处斩,朕可救你。”龙王闻言,叩谢而去。
却说太宗梦醒,念念在心,早晨归朝,两班文武皆齐,惟魏征未到。太宗即着当驾官赍旨,诏宣魏征。那时魏征欲进朝,忽见仙吏捧玉旨一道,着他午时三刻,梦中斩龙。魏征才谢天恩,又见圣旨来宣,只得入朝。太宗见魏征到,令众臣退,宣魏征入后殿,令宫人取棋盘,君臣对弈。未审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诗曰:
守诚卜课彻天机,龙王拙计自招非;
唐王受托相保救,故召魏征对弈棋。
唐太宗阴司脱罪
却说太宗与魏征弈棋,正当午时三刻,魏征忽然睡着,太宗亦未呼唤。霎时魏征醒来,俯伏在地道:“臣却才晕困,望陛下赦罪。”太宗道:“寡人不罪。”言未毕,只见秦叔宝等拿得一个龙头,掷在帝前。太宗问:“此是何物也?”叔宝道:“十字街头落下一个龙头,微臣不敢不奏。”唐王启问魏征。魏征叩头道:“此是泾河老龙,有犯天条,被天兵绑在斩龙台上。玉旨诏臣处斩,故臣却才一梦斩之,因此头落虚空。”太宗闻言甚恐,勉强令叔宝将龙头悬挂市肆谕众。于是群臣皆退,一时忧闷回宫,身体稍觉不安,是夜二更时分,蒙胧睡着,只见龙王高叫:“太宗,还我命来!”扭住下放,得观音菩萨喝开,那龙王径去阴司具告不题。
却说太宗醒来,汗流遍体,口叫“有鬼”。惊得官人太监一夜无眠。不觉天明,百官进朝,不见太宗坐殿,只闻太后召医官入宫,方知太宗有疾。
三五日后,众臣等医官出宫,问是何疾。医官道:“圣上脉已出科,疾恐不讳。”众巨大恐。忽闻太后有旨,宣徐茂公、鄂国公、护国公。三公奉旨,人宫礼毕。太宗道:“朕寝门外入夜就有鬼魅呼号,朕甚恐惧。”叔宝道:“陛下宽心,今晚臣与敬德把守宫门,看有甚么鬼崇?”是夜二人披挂在门,太宗安寝无事。守过几晚,太宗不忍二将辛苦,命画工写出二将形容,贴在门上,夜间亦安妥无事。过一二日,又在后门乒乒乓乓砖瓦乱响,后图魂征真形在后门,前后虽保无事,身体渐重,命至将革。魏征奏道:“臣有一事,可保陛下长生。”太宗道:“病至如此,怎么保得?“魏征道:“臣有友人崔珏现任酆都判官,梦中常与臣相会。臣修得有书,进与陛下,带到阴司,将书付与他,必放陛下回阳。”
太宗接书在袖,遂瞑目而亡,魂灵去至幽府。行至草野之间,见一官跪于路旁,口称:“陛下,赦臣未及远迎之罪。”太宗问曰:“你是何人?”那人道:“微臣姓崔名珏,存日与陛下丞相魏征旧好。”太宗闻言,大喜道:“有劳先生远迎。朕驾前魏征有书相拜。”太宗付书,崔珏开看,知是求加寿。崔珏道:“陛下宽心,微臣管取送陛下还阳。”道未了,十殿阎罗皆来迎接。太宗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秦广王拱手言曰:“泾河老龙告陛下许救而反手之,何也?”太宗曰:“朕梦老龙求救,实允他无事。来日朕宣魏征弈棋,不觉他一梦斩之,此是人曹出没神机,那老龙犯罪该死,非朕之过也。”十王闻言,命崔判官取生死薄来,判官急转司房,先把簿一看,见太宗注定贞观一十三年该死,被崔珏将浓墨一笔,把一字上添了两画,遂将生死簿呈上。十王从头一看,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道:陛下已毕一十三年,还有二十年阳寿,请反本还阳。”太宗听得,躬身称谢。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还魂。太宗又问宫中老少安否。十王道:“俱安。但御妹寿似不久。”太宗于是再拜启谢道:“转阳世无物可酬,谨以瓜果相奉。”太宗别十王,那太尉执引魂幡在前,崔珏随驾在后。太宗举目一看,不是旧路,问曰:“路差矣!”判官言:“不差,阴司有来路无去路,今要在转轮殿出身。”太宗一路遂跟他行走,过了阴山等一十八层地狱,又过奈河桥,却到枉死城,只见一伙无头无颈的鬼拦路。太宗吓得慌张,口叫:“崔先生如何?”判官道:“不防。那是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尽是枉死的。陛下把些钱钞与他,方过得。”太宗道:“寡人空身,实没有钱钞。”判官道:“那河南开封府,有一人姓相名良,他有一十三库金银在此。陛下可立文约,与他借过,回转阳世还他。”太宗闻言,就立字借过金银一库,判官与他给散。道:“陛下转阳世,再做水陆大会,超度这伙孤魂。”于是众鬼散去。判官令太尉摇动引魂幡,过了枉死城。不知从何出身,且看下文分解。诗曰:
魏征梦中斩龙王,太宗未得救其殃;
老龙不忿阴司告,唐王一旦命申亡。
幸得判官崔珏救,复增阳寿放还乡;
路逢怨鬼相阻绝,广借金银买命长。
刘全进瓜还魂
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宫,朱太尉,脱了冤家债主前进,轮回阶下,判官言曰:“此处唤做六道轮回,一仙道,一贵道,一福道,一人道,一富道,一鬼道,照依阳世所为,令其各进一道。”唐王听说,遂叹曰:“看他道路各别,莫言无报应,鬼神有安排。”判官送唐王直至超生贵道,判官呼陛下曰:“此有出头之处,小判告回。但陛下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无主冤魂。”着朱太尉再送一程。太尉急请唐王上马,到了渭水河边,唐王贪看双头鱼戏,太尉望那渭水河推下马去,却就脱了阴司经回阳世。
却说唐朝众臣都在白虎殿上举哀,一壁厢让传哀诏,晓谕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时有魏征止曰:“且住,不要惊动州县,恐生不测。再候一日,我主必还魂也。”正讲时,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淹杀我也!”吓得无人近前扶柩。当时徐茂公、魏丞相、秦琼、敬德上前,扶着棺材,叫道:“陛下,有不放心处,说与我等,不要弄鬼。”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还魂,快取器物打开棺盖。”果见里面太宗还叫:“淹死我了也!”此时徐茂公等上前扶起,道:“臣等都在此护驾。”唐王方才开眼。魏征急着太医进安神定魂汤,方才知得人事,当日天晚,请王居寝,各散。
次早,唐王登殿,百官山呼已毕,启奏:“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
太宗曰:“日益接得魏征书,朕原神出殿,忽见判官崔珏引入森罗殿上,阎君叙坐。他说泾河龙王告我许救转杀之事,朕已明白,阎王急取生死簿看,道我还该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崔判官送回。又遇枉死城中,无数冤魂挡路,辛得崔判官保借河南相老儿金银一库,买转鬼魂,方得前行。判官教我转阳世要做水陆大会,超度孤魂。太尉请朕上马,行至渭水河边,推下水中,方得还魂。”言毕,又出榜招人,进瓜果到阴司里去。又将金银一库,差尉迟公敬德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
不数日,均州有个刘全,愿死进爪。唐王传旨,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南瓜,袖带黄钱,口噙毒药,去到森罗殿,面了阎君。阎王问那进瓜的姓名。刘全陈以籍姓,道:“小人因妻缢死,来贡瓜果。”阎王检生死簿看,说他夫妻有登仙之寿,急令送回。奈李翠莲死久尸坏,魂无可附。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可借他尸还魂。”那勾魂鬼入皇官,把这玉英推倒在地,活捉他魂,却将翠莲魂灵推入玉英身内。皇后惊讶,随报太宗。太宗来叫御妹苏醒。那公主翻身,叫:“丈夫等我一等,你众人不要扯我,我是均州李翠莲,为因施财斋僧,刘全丈夫骂我,悬粱缢死,今蒙唐王钦差阴世进瓜,阎王怜悯,命我夫妻相会,放我两人回来。”言罢,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刘全还魂,门外等旨。”唐王召进,问道:“进瓜如何?”刘全道:“阎君甚喜,又问臣乡贯姓名,知臣妻缢死,急差鬼引妻相会。又查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便差鬼送我还魂。臣在前走,妻在后来,不知妻投何所。但已听得阎君云借唐王御妹李玉英尸还魂,臣不知是甚地方,未能去寻。”唐王听刘全话与御妹相同,借尸还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来认看。那公主一把扯住刘全,道:“丈夫怎不等我?”那刘全不敢相认。唐王即将御妹妆奁嫁资赏赐刘全,着他带领御妹回去,夫妻阶前谢恩不题。
却说尉迟公访得相良,是个穷汉,卖水为活。尉迟公将金银送上他门,相良怕受。尉迟公道:“我也访得你斋僧布舍,尽其所有,买办金银纸锭,烧寄阴司,阴司有你积下的钱钞。我太宗皇帝立借字一纸,在幽冥地府里借了你一库金银,今照数送还与你。”相良辞不敢受。尉迟公只得俱本启奏。
太宗见本命将金银与他修理寺院,起盖生祠,名敕建国寺,左有相公、相婆的生祠,神前石上刻着“尉迟公监造”。工完回奏,太宗甚喜。却又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
榜行天下,一月之期,有道高僧尽皆至朝。唐王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上表谏止,唐王不听,遂着肖瑀、魏征、张道源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主坛开建道场。三臣领旨,于众僧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此人是谁?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说法,押归阴山,后得观音保救,送归东土。当朝总管殷开山小姐,有胎未生之前,先遭恶党刘洪霸占,父陈先被害,留下小姐。正值金金蝉降生,洪欲除根,急令淹死。小姐再三哀告,将儿入匣抛江,流至金山寺大石挡住,僧人听见匣内有声,收来开匣,抱入寺去,迁安和尚养成,自幼持斋把素因此号为江流儿,法名唤做陈玄奘,幸得常供母食,脱身修行不题。
却说三臣选得陈玄奘,引入御前。太宗闻名甚喜,道:“果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赐作天下大禅师僧官之职。”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罗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选定吉日良辰,开演经法。玄奖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大小名僧,共计一千二百名。选到本年九月初三黄道良辰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至期赴会拈香听讲。不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诗云:
万古江山巳变更,历来数代败和成。
周秦汉晋多奇事,谁似唐王死复生。
唐三藏起程往西天
贞观十三年己巳九月初三卯时,陈玄奘大禅法师开讲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毕,率文武出离金銮宝殿,径来寺里参神,俱各拈香。又见法师引众僧罗拜。法师献上祭祀榜文,与太宗看。榜曰:
太宗皇帝选集诸僧,参神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揖,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河大罪。仗此良因,邀请清都降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樊笼。
太宗看了大喜,君臣回朝不题。
却说观音领了如来佛旨,到东土寻访取经善人,难得有德行者。忽闻太宗选举高僧,开建大会,又见坛上的坛主,乃是江流儿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高僧,他原又是佛送投胎的长老,十分欢喜。就将佛赐的锦袈裟、九环锡杖出卖。行不多时,来到东华门前,正遇宰相肖瑀朝回。那菩萨当街拿着袈袈,迎着宰相。宰相看见光艳,问那袈裟要价几何。菩萨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室、定要卖他七千两;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给个善缘。”肖瑀知他是个好人,即下马以礼相见。言曰,“我太宗皇帝十分好善,同我去卖。”肖瑀同菩萨入见唐王,奏曰:“臣出东华门,偶遇二僧卖袈裟锡杖,臣思法师可着此服:故领僧人来见。”太宗即命展开袈裟,从头细看,果然是件好物,道:“大法长老,实不瞒你,朕今大开善心,内中有一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买这两件宝贝赐他受下。端的要价几何?”菩萨闻言,与木吒合掌而言曰:“既有德行,情愿送他。”说罢抽身便走。唐王急令肖瑀扯住,道:“朕照依原价奉偿,不可推避。”菩萨道:“今陛下明德正善,敬我佛门,况又高僧,有德有行,宜扬大法,理当奉上,决不要钱。”唐王见他苦辞,随命光禄寺大排素宴,菩萨坚辞不受,飘然而去,依旧在城隍庙中隐避不题。词曰: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叮叮三响断人烟,前后街坊寂静。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禅僧入定理残经,正好炼月养性。
却当七日正会,玄奘又具表请唐王拈香。此时善声播满天下,文官武将,宫妃国戚,黎庶人民,无论大小,俱来寺内听讲。菩萨与木吒道:“今日是水陆大会,以一七继七七可矣。我和你杂在众人丛中,一则看他那会何如;二则看他金蝉子可有福穿我的宝贝;三则也听他讲的是哪一门经法。”两人随投寺里。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经》,又宣一会劝修功果。这菩萨近前,指着宝台厉声高叫道:“你只会谈小乘教化,可会谈大乘么?”玄奘闻言,跳下台来:“弟子失敬,不知师父如何讲?愿闻其详。”忽有司香宫急奏唐王,就令擒来。只见二将擒了二人来见唐王。唐王道:“汝既来此处,该吃斋便了。”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超不得生,度不得亡。”太宗正色问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菩萨道:“在西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太宗道:“你可记得么?”菩萨道:“我记得。”太宗大喜,教法师引去,请上台开讲。
那菩萨带了木吒,飞上高台,遂蹈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原身。唐朝君臣朝天礼拜,都念南无观世音菩萨。霎时不见金光。太宗命众僧且收胜会:“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经来,再修善果。”太宗道:“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问未了,法师道:“贫僧不才,愿与陛下求取真经。”太宗道:“法师不怕路险途遥,朕情愿与你结为兄弟。”玄奘感谢,誓曰:“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再不回国,永堕地狱。”唐王甚喜,即命回銮,待选良利日辰,发牒出行。
次早,太宗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道行宝印。时有钦天监奏曰:“今日是出行吉日。”又见黄门官奏道:“御弟法师朝门外候旨。”太宗大喜,即宣上殿,付了通关文牒,送了紫金钵盂,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又牵白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起程。”玄奘谢恩。唐王排驾,与众官送至关外。太宗与御弟曰:“我知你出家人无号,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指经为号作三藏。”玄奘又谢出关。不知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唐王设会度亡灵,感动菩萨说原因。
指引玄奘参圣佛,名号三藏就起程。
唐三藏被难得救
却说三藏蒙唐王与多官送出长安关外。一二日马不停蹄,早至法门寺去往。次日众僧起来,收搭茶水早斋,玄奘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礼拜,道:“弟子陈玄奘,前往西天取经,但肉眼愚迷,不识活佛真形。愿佛慈悲,早
见丈六金身,赐真经留传东土。”说罢进方丈进斋。斋毕,那从者整顿鞍马,促赴行程。三藏出了山门,辞别众僧。三藏望西前讲,行了数日,到了巩州城,州县官吏接进城中安歇。
一日,又到河州卫,乃是大唐的山河边界。早有镇边官兵与本处僧道,闻得是钦差御弟,上西方见佛,接至福原寺安歇。安排晚斋已毕,吩咐从者饱喂马匹,天不明就行,及鸡方鸣一唤,与从者出离边界。
这长老心忙大起早了,正好有四更天气,三人连马履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近一岭崎岖难走,又恐错了路径,正疑思间,忽然失足,三人连马跌落坑坎。三藏、从者悚惧,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只见狂风滚滚,推来大伙妖邪,将三藏、从者捉了上去。唬得三藏、从者魂飞魄散。魔王寅将军喝道:“将他绑了。”众妖得令,正安排吞食,只听得外面喧哗:“今有熊山君与牛处士二位来也。”三藏看见,前走的一条黑汉,后跟的一条胖汉,走入里面。魔王接进叙罢,各坐谈笑。只见从者绑得痛切悲啼。那汉道:“此三者何来?”魏王道:“送上门来的。”处士笑云:“可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尽用,食二留一可也。”魔王即呼左右,把二从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将首级心肝奉献二客,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分散各妖。一个长老几乎唬死。正慌忙间,渐渐东方发白,二妖分散。
不一时,红日高升,三藏昏沉,也认不得东西南北。正在不得命处,忽见一老叟,手持柱杖而来,走上前把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三藏方醒,三藏跪拜于地,道谢搭救贫僧性命。老叟道:“你起来,可曾疏失甚么东西?”三藏道:“贫僧二从人,已被寅将军、熊山君、牛处士食了,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厢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么?”三藏回头看时,果是他的物件,不曾失落。问老叟曰:“老公公,此处是甚所在?”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你为何堕此?”三藏道:“鸡鸣时出河州地界,不料大早,履霜披露,失落此地。”老叟道:“处士是个野牛精,山君是个熊罴精,将军是个老虎精。只因你体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跟我来,引你上路。”三藏将包袱捎在马上,牵马相随老叟经出坑坎,走上大路。却低头拜谢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上有四句颂云: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畏艰难报怨经。
三藏看了,对天礼拜,独自孤凄,前往峻岭。行了半日,并无人烟村舍。
那时路险肚饥,只见前面虎狼蛇虫,四边围绕,那马又腰软蹄弯,伏倒在地。这等凄楚,自分必死。忽然见毒虫猛兽长蛇恶物奔走飞逃去了。三藏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三藏跪在路旁,合掌高叫:“大王救命。”那人近前道:“长老休怕,我是这山中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三藏道:“贫僧是大唐驾下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众兽阻路,不能前进。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去了,贫僧得脱。”伯钦道:“我在这里,专打狼虎,捉蛇虫是我生涯,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跟我舍下去住。”
三藏牵马随行,过了山坡,听得呼呼风响。伯钦道:“是山猫来了。”
急忙步往山坡下,与虎斗,不多时,被太保举叉当胸刺倒。伯钦只手执叉,又只手执虎,拖上路来。同三藏迤逦行住家中,又令母妻出见。那母知得和尚不肯吃荤,整理洁净茶饭款待。那母亲与伯钦道:“明日你父亲周期,就请长老做些好事,念卷经文,后日送他去也罢。”次早又整素斋管待长老,请开启念经。三藏敲响木鱼,先写荐亡疏,后开度亡经、金刚经、观音经、法华经、弥陀经、孔雀经,化了纸马,荐了文疏。佛事已毕,各各安寝。
次早,老母叫伯钦曰:“昨夜你父亲托梦说是亏了长老超度,已脱罪孽,上中华富贵家去投主。”大家欢喜,安排白银二两奉谢。三藏分文不受,但道:“太保肯发慈悲,送我一程,至感。”伯钦同家童送了半日,路过大山,崔鬼险峻。伯钦走到大山之中,道:“长老,你自前去,我且合回。”三藏道:“请再送一程。”伯钦道:“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属大唐所管,这西半边靼靼地界,那厢狼虎不依我管,故此告回,你自去吧。”三藏滴泪难分。
忽听得山脚下喊声如雷,连道:“我师父来也。”吓得三藏痴呆,伯钦打听,竟不知甚人叫,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三藏被难落深坑,金星救他得保全;
路逢伯钦相留歇,从今渐渐往西天。
唐三藏收伏孙行者
却说刘伯钦与唐三藏,又闻叫声“师父”,不知何人。众家童道:“这叫的必是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三藏问:“是甚么老猿?”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曾闻说王莽篡汉时,天降此山,下压一个神猴,冻饿不死。这叫必定是他。长老莫怕,同下去看。”只见石匣中一猴招手道:“师父,怎么此时才来?你放我出。我保你上西天去也。”三藏近前,那猴王道:“你是东土唐王差在上西天取经去的么?”三藏道:“我正是,你问怎么?”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齐天大圣,只因大闹天宫,被佛压于此处。前者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我教他求救我。他劝我莫再行凶,保护取经人往西天拜佛,功成自有好处。故此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取经,做个徒弟。”三藏道:“我没斧凿,如何救得你?”猴道:“不用,只要去山顶上,揭开金字压帖,就出来了。”三藏依言复登极顶之处,果见金光万道,有块四方大石,石下贴着一封批,却是“唵嘛呢叭呢吽”六个金字。三藏望西祷祝,将金字轻轻揭下,只闻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我乃监押大圣者,今大圣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批去也。”三藏望空拜谢,下山对猴道:“揭去封批。”猴道:“师父可远去。”
三藏行了七八里路,只闻地裂山崩,那猴马前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了。”三藏叫:“徒弟,姓甚名谁?”猴道:“我姓孙名悟空。”三藏道:“我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伯钦见有行者,遂此分别。
行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一只猛虎咆哮而来。行者放下行李,耳内拔出花针,变成铁棒,把这虎照头一棒,打出脑浆,再拔毫毛一吹,变成尖刀,剥下虎皮,围在腰间,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前进。长者道:“你那打虎铁棒,如何不见?”行者道:“师父不知,这棒出自龙宫,唤做天河定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当年大闹天宫,甚是亏他。随身变化,可大可小,其形如绣花针模样,收在耳内,用时方可取出。”三藏又问:“方才那虎怎么不动,让你打他?”行者道:“不瞒师父说,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倒海的神通,剥这虎皮何为希奇。”三藏暗喜,放怀前行。
不觉太阳西堕,三藏同行者径投庄院借歇。有一老人,看见行者这般恶相,恐是鬼怪,不肯借住。三藏道:“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取经。他是我的徒弟,不必着惊。”老人方肯,即令安排斋饭。饭后各事已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安寝。
次早起来,斋罢、方才起身。正走多时,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剪径人来,唤做眼看喜、耳听愁、鼻嗅爱、吞尝思、意见欲、身本忧,都拥前来,照行者劈面就砍,约有七八十下,行者只当不知。后行者耳内取出花针,变成铁棒,把六人一齐打死,走将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三藏道:“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如何做得和尚?”三藏只管絮絮叨叨,行者心头火起,将身一纵,只闻呼的一声,回东而去。三藏只得收拾行李,捎在马上,望西前行。
只见山路前有一老母,捧件绵衣,上有一项花帽。三藏站立路旁。老母问曰:“你从何来,孤凄独行?”三藏道:“弟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老母道:“佛在天竺国界,路有十万八千,缘何单人独马,无个徒弟,如何去得?”三藏遁:“日前收得一个徒弟,性泼凶顽,说他几句,毅然向东去了。”老母道:“我儿遗下一篇咒儿,唤做紧箍咒,你可牢记,再莫泄漏。又有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我儿用的,他只做了三日,不幸命短,我今拿来,做个忆念。长老既有徒弟,我把送你。”三藏道:“徒弟走了,不敢领受。”老母道:“东边不远,或者会在我家去了。我去赶上,教他还来跟你,来时,你可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依你使唤,你就动念此咒,不敢行凶乱走。”三藏低头拜谢,老母化道金光去了。
那行者径转东海去见龙王。龙王道:“近闻大圣难满,保人西天取经,今不西去,而复东来何意?”行者笑道:“那唐僧不识人意。只因毛贼剪径,被我打死,他的言长语短,我所以撇他。”龙王道:“张良圯桥三进履,得授天书,后得为神。大圣这等使性,休想得成正果。”行者道:“老孙还去保他!”急出海门腾云,忽遇南海菩萨,道:“孙悟空!怎么不保唐僧,可赶早去!”言罢,各回。
须臾即至,看见唐僧端坐路旁。行者叩头问:“师父,如何在此打坐?”三藏道:“你往何来?我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龙王家讨些茶吃。”三藏道:“我今肚饥,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取来我吃。”行者解开包袱,取了烧饼,又见光艳衣帽。行者道:“师父把我穿戴也罢!”三藏道:“你若穿戴,与你就是。”行者穿了直裰,戴了帽儿,三藏却默念紧箍咒一遍。行者叫道:“头疼。”连念几遍,行者痛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行者道,“是师父咒我。”三藏:“你怎么欺心?”行者即取出铁棒,将欲下手。三藏又念起来,跌倒在地,不能举手。三藏道:“你今番可听我呼唤么?”行者道:“师父,再莫念了。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遂收搭行李,望西而进。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五行山压孙悟空,三藏收他做伴童;
若非紧箍相降伏,顽性未改复逞凶。
唐三藏收伏龙马
却说行者伏侍唐僧西进,行经数日,遥闻水声聒耳。行者道:“此处叫做蛇盘山鹰愁涧,想必是涧里水响。”马到涧边,只见钻出一龙,推浪兴风,撺出崖山,慌得行者放下行李,把师父抱下马来,送在高埠上坐。那龙把白马一口吞下。行者转来牵马。地上只有行李,不见马了。行者收好行李,跳在空中,遍看不见。下来报道:“师父,我们马匹断乎是龙吃了,再寻不见。”三藏道:“既是他吃了,如何前进?”行者道:“待我去寻。”揝着铁棒,经临涧壑,高叫道:“泼泥鳅,还我马来!”那龙听得有人叫骂,滚将上来,张牙舞爪。行者轮棒就打。两下斗敌多时,那龙力软筋麻、转身撺于水内。行者又使着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鹰愁清涧,搅似九曲黄河。那孽龙深潜涧底,蟠卧不安,越思越恼,跳出水来。两个又在崖下苦斗。小龙委实难挡,一晃变做水蛇,钻人草窠中去。行者拨草寻蛇,并无行影。
行者念声“唵”字咒语,本坊土地山神一齐叩头。行者问道:“你鹰愁涧里,是那方来的怪龙?怎么抢了我师父白马?”二神道:“这涧中自来无邪,只是何年间观音菩萨来东土访取经人,去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教他等候取经人,不许为非作歹。不知今日怎么无知,反来冲撞大圣?大圣寻他不见。我知这涧千万空窍相通,想必他钻下水去。不须发怒,要擒此物,只消请观世音来此,自然降伏。”行者道:“若要是去请菩萨,师父饥饿难忍。”说未了,只听得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小神去请菩萨来也。”那神驾云直至紫竹林中,具奏唐僧失马之故。那菩萨与揭谛不多时到来蛇盘谷,却在半空中留住祥云。只见孙行者正在涧边大骂。那揭谛按落云头,直至涧边,对行者道:“菩萨来也。”行者闻得,急纵云跳至空中,大叫道:“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你怎么把有罪的孽龙,送在此处成精?教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此又是放纵歹人为恶,大不善也。”菩萨道:“那条龙是我亲奏玉帝,讨他在此,专等取经人做个脚力。你说那东土凡马,怎到得灵山佛地,须得这孽龙马方才去得。”行者道:“那龙这般惧怕,如之奈何?”菩萨叫揭谛:“你去涧中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他就出来。”那揭谛果去涧边叫了两遍。小龙出水,变一人相,踏了云头,对菩萨礼拜道:“蒙活命在此久等,更不闻取经人的音信。”菩萨指道:“这个就是取经人的徒弟。”小龙说:“这是我的对头,他若说出半个经字、唐字,却也自然拱服。”菩萨把那小龙项下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一拂,吹口仙气,喝“变”,那龙变出原来马匹。又吩咐:“成功之后,超越凡龙,还你金身。”菩萨教悟空:“领他去见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才落云头,带马来见三藏,道声:“师父,有马,这是菩萨把涧里的龙化做我们的白马。鞍辔俱全。”三藏望空拜谢。行者收拾前行;径投大路而去。
不觉红日西沉,三藏勒马遥观,楼台隐隐,殿阁沉沉。行者道:“赶去那里借宿。”三藏欣然从之。策马前行,直至山门者,长老下马,行者牵了,进入山门,见那殿上书四个大字,是“观音禅院”。三藏即登殿门,俯伏台前,倾心祷祝。礼拜已毕,众僧请入方丈奉茶。
只见两个小童,挽着一个老僧,年有二百七十岁,出来相见,礼毕,只叫献茶。小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金茶盅。三藏夸爱不尽。老僧道:“老爷来自东土。可有宝贝借观。”三藏道:“我东土无甚宝贝,就有不能带得。”行者在旁道:“师父,日前包袱那领袈裟,不是宝贝?拿出与他一看。”老僧听说袈裟也来卖弄,遂命取来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行者道:“你且收起,我也取出来看。”三藏止住:“不要与人斗富,恐生不测。”行者道:“放心,放心!”急忙把个包袱解开,取出袈裟抖开,红光满室,彩气盈庭。众僧见了,无不夸赞。那老和尚见这宝贝,果然动了奸心,上前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没缘,这件宝贝方才展开,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长老若是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仔细一看,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三藏意在狐疑。行者只管递与。老僧却吩咐众僧扫净禅堂,安设铺盖,送了师徒去睡。
那老僧不肯还此衣,即唤心上徒孙言曰:“我喜这个宝贝,只是无法可谋。”徒孙道:“莫若舍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连马焚之,就是我们传家之宝。”当夜一拥搬柴,把禅堂前后围绕不通,安排放火。三藏师徒安歇已定,那行者虽睡,却是灵通,忽听外面人走不住,喳喳柴响,心中疑惑,悄悄变一蜜蜂。只见众人僧搬柴运草,已围禅堂,只等放火。行者暗道:“果中师父之言!”行者一筋斗,跳上南天门里,寻见广目天王,言借辟火罩儿,保护唐僧。天王不好却他,将罩递与行者,须臾,按落云头,径到禅堂房屋,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他到后面方丈上坐着,护那袈裟。看那些人放火起来,他便捻诀念咒,吹一口气,须臾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处处烧得通红。不期火起之时,惊动黑风洞里妖精。纵起云头,直至烟火之下,急入里面时,见一领锦襕袈裟。他即趁火打劫,转回云头,竟转东山而去。行者取了辟火罩,送上天门,交付广目天王,辞别堕云,只见太阳星上。变做蜜蜂,飞入禅堂,现出本相,叫声:“师父天亮!”三藏才醒,穿衣起身,只见照壁红墙,楼台殿宇尽皆煨烬。三藏大惊道:“我怎不知?”行者道,“他众人弄人烧死我们,谋我袈裟。我去弄风回火,烧他还礼,所以保护禅堂,未曾惊动师父。”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烧了?”行者道:“那放袈裟的方丈无火,我去拿来。”行者牵马挑担出了禅堂,径往方丈。
众和尚见禅堂烧了,如今又讨袈裟,众皆悚惧,那老和尚见烧了房屋,又寻袈裟不见,正在万分焦躁之处,一闻唐僧来取袈裟,进退无方,寻思无计,撞墙而死,三藏心中烦恼,懊悔行者不尽,却在上面念动那咒。行者头疼跌倒在地,只叫:“莫念,管取袈裟还你。”众僧跪下劝解。三藏才住不念。行者忖量半晌,问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妖精?”院主道:“我这里正东南二十里,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话,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行者笑道:“师父放心,不须讲了,一定是那妖望见火光,趁风掳去,等我老孙去寻他一寻。”即唤众和尚过来,道:“你等好生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倘有一毫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看看。”他掣出棍子,照这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打得粉碎,又震倒了七八层墙。众僧见了,吓得一齐磕头,都叫:“爷爷放心前去,我等决不敢怠慢。”行者急纵筋斗,径上黑风山去。不知袈裟有无何如,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西天取经事堪夸,盘蛇愁涧路途赊;
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
观音收伏黑妖
话说孙行者到了黑风山上,忽听草坡有人言语。他却潜踪闪在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一个黑汉,一个道人,一个白秀才,都在高谈阔论。正说中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我昨夜得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明日开宴,邀请道官庆贺佛衣,称为佛衣会好么?”道人笑道:“妙,妙!”行者闻得佛衣之言,怒气难忍,跳出石崖,举起金棒,高叫:”贼怪!偷了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快将还我!”喝声“休走”。举棒就打。慌得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却是一条白花蛇怪。
径入山寻那黑汉,转过尖峰,只见崖前耸出一座洞府。行者近前,门上横石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即便轮捧叫道:“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那小妖急报黑汉道:“大王,佛衣会做不成了,有个毛脸和尚来取袈裟。”黑汉草坡被赶,坐还未稳,又听那话,恼得披挂出门,叫道:“你是甚么和尚?”行者道:“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法师徒弟孙悟空。昨因院内失火,你这厮趁火盗了袈裟,要做佛衣会庆贺。若不送出,推倒黑山,踏平黑洞。”那怪闻言,呵呵笑道“你原来是闹天宫的弼马温。”恼得行者抡棒打去,黑汉躲过,长枪来迎。两家斗十余合,不分胜负。那黑汉撤身入洞,并了石门。行者攻门不开,只得回院,见了师父,道:“袈裟已有根由。”三藏道:“你且吃斋,还去寻取。”行者复驾祥云,径至洞前。黑汉见是行者,两个门内杀出门外,斗到红日西沉,二家手段一样,不分胜负,那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行者却无计策,只得回院安歇。
三藏道:“这妖如此,怎生取得袈裟?”正商议间,众僧供奉汤水,吃完,行者道:“老孙去也。”须臾到了南海,径投紫竹林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父投院借宿,却被熊精偷了袈裟,屡取不还,因此来恳菩萨大发慈悲,助我拿妖,取衣西进。”菩萨道:“都是你这孽猴大胆,卖弄宝贝,拿与那小人看见,是以有此。我知那黑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分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前。
只见坡前一个道人,手拿一个琉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
行者认得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一棒打死。行者道:“这盘上刻那凌虚子所制,想这道人说号凌虚子。菩萨可就变做这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一粒略大些儿,菩萨捧了这般儿两粒仙丹,去与那妖邪上寿,把这大的丸让与那妖,待妖怪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菩萨点头,恍惚之间变做凌虚子。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变做一粒仙丹。
菩萨拿了琉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小妖都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熊精接引,菩萨道:“小道敬献仙丹,敢称千寿。”二人拜毕坐定。菩萨连忙拿这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递与那妖。妖亦转敬一粒,递与菩萨让毕,那药顺口,一直滚下,现出本相。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取了佛衣。行者早从鼻孔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念起真语。那妖头痛,丢枪乱滚,满口只叫“饶命”。菩萨道:“我那落迦山后无人看管,你肯去么?”那妖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告饶性命,愿归正果。菩萨堕落祥光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手执长枪,跟随左右,黑熊才收顽性。菩萨吩咐:“悟空,好生伏侍唐僧。”行者叩谢。菩萨带了黑熊回南海。
行者落云,捧着袈裟,忽堕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三藏大喜,众僧无不欢悦,留住还愿。次早刷扮马匹、包袱、行囊出门,众僧远送方回。
师徒行了五七日,忽一日,天色将晚,只见一村人家,正可借宿。长老催动白马,早到街衢之口,见一少年出街忙走,行者顺手扯住不放,借问此间甚么地方。那人被扯不过,说:“此处乃是鸟斯藏国界之地,唤叫高老庄。”行者又问:“你这等忙迫,所干何事?”那人说:“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叫做高才。我那太公有个女儿,不曾配人,被妖占了,做了三年女婿。太公思想招了妖精,不好说话,日前寻得个法师,不能收降。刚才太公骂我不会干事,教我再去请好法师来。”行者道:“你造化,我们不比别的和尚,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你回去上复你家主说,我们是东土唐王御弟圣僧住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缚怪。”
高才带至门首,回报太公。太公请进尊坐。行者道:“先前得闻说,你家有个妖婿,你可把妖怪始末说与我听,我好替你拿他。”高老道:“老汉无子,止生三女,长名香兰,次名玉兰,三名翠兰。那两个从小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招得一婿,说是福陵山人,姓猪。初来时是一条黑汉,后来变了一长嘴大耳朵,脑后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似猪样子,食肠却又甚大,要吃三五斗米饭。如今又会弄风雨,来与去走石飞沙,吓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又把翠兰关在后宅,半年不曾相见,不知死活。”行者道:“这个何难,老儿,只管放心。”随手耳内取出花针,化作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妖精住处看看。”老人引到门首,行者将金箍棒打开门扇,但只见翠兰看见高老扯住大哭。行者道:“你且莫哭。我问你,妖怪何往?”女子道:“朝去夜来,不知何所?”行者道:“你带令爱出去,今老孙在此等他。”
不多一时,一阵风来,只见妖精来了,果然丑陋。行者只推不知,睡在床上装病。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行者道:“你怎么这等样小家子?我因今日心上不快,未曾起来开门,你可脱衣来睡。”那妖脱衣上床。行者道:“我要出个恭来。”那怪问道:“姐姐何事不快?”行者道:“我爹爹说你云来雾去,没有个着实姓名,亲戚不好说话。”那怪道:“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姓猪名刚鬣。”行者道:“他要请法师拿你。”那怪笑道:“我有天罡②数的变化,九齿的钉钯,怕什么法师、和尚、道士?”行者道:“他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那怪道:“既这等说,我去了罢。”穿衣开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喝道:“好妖怪,哪里走!”慌得那妖人画刺一声,扯破衣服,化阵狂风,脱身而去。行者掣棒打下,那怪万道火光,径回本山而去。行者驾云随后赴去。不知赶至何方,再听下回分解。诗曰:
收妖取转锦袈裟,半路又逢一庄家;
猪妖独占人家女,行者持棒赶上他。
唐三藏收伏猪八戒
却说行者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那怪把红光结果,现了本相,撞入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战。行者喝道:“泼妖,你是哪里来的?”那妖道:“吾乃天蓬元帅下界。你这个弼马温,不要无礼!”行者举棒,刚鬣提钯,两下自二更时分,斗到东方发白。那妖败阵,又化狂风入洞,闭门不出。行者又恐师父疑虚,且来报个信息。三藏道:“你去一夜,精怪何如?”行者道:“那妖不比邪怪,原是天蓬元帅临凡,只因投胎错了,嘴脸相猪。夤夜怯敌,闭洞不出。”高老跪下,恳告除根。三藏道:“妖人到底你去拿来。”行者去到洞门,举棒打得粉碎。那妖道:“不要无礼。我且问你,记得闹天宫时,家住花果山水帘侗里,如今久不闻名,怎么来到这里,上门欺我?”行者道:“我因改邪归正,弃道从僧,保护三藏法师往西天拜佛求经,路经高庄借宿。那老儿因话说起,请我救他的女儿。”那怪闻言,丢钯唱诺道:“我本是观音菩萨劝善,受了他戒,这里持斋把素,教我跟随那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将功赎罪。我等几年,不闻消息,你既做了徒弟,何不早说取经之事!”行者道:“恐你诡诈。果然要护唐僧,你可烧洞受绑,引你去见。”那怪即依行事。
两个半云半雾到了庄前。高老见了欢喜,就把他女儿调护身体苏醒,仍然无事。那悟空将怪梆缚,参见唐僧,哀告救度,唐僧不允。那猪再三苦告,情愿皈依佛教。唐僧道:“你既情愿皈依正果,做我徒弟,必须改邪归正,再不许你兴妖怪,你随我取经去也。我与你摩顶受戒,就赐你一个法名,名唤猪八戒。”次日天明,唐僧上马,就要随行。只见高老儿出来,挽留唐僧住歇几日,何期如此去之速也。唐僧道:“师徒在此宝庄厚扰,未得酬谢,取经回日,奏上唐王,必来报谢。”高老儿挽留不住。高老道:“小女多蒙活命之恩,生死难报,今具薄赆,当作行头,勿嫌其轻少。”唐僧道:“日食充足,自有行头,何必厚礼赆之,决不敢受。”孙行者曰:“金银之物,师父分文不受;但斋饭点心,长者赐,少者不敢辞。”就排素斋,二人吃了斋饭,就拜辞老者,竟投西天进发。
三人在途,晓行夜宿,过一山又一山,行一里又一里,不觉红轮西堕,心急马行迟。又只见前面有一高山,其山甚是高,崖岩险峻,峻峻层层,甚是巍峨。唐僧拍马加鞭,师徒上山顶而去。忽见山半空中,立着一个老僧,扶着杖,口中作歌道:
道路已难行,巅崖见险谷,
前面黑松林,虎豹皆咆哮。
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
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
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
行者闻言冷笑,那禅师化作金光,径上鸟窠而去。长老往上拜谢。行者不喜他说个“野猪挑担子”是骂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骂老孙。举棒往上乱捣。八戒道:“师兄息怒,这神师也晓得过去未来之事,但看他那‘水怪前头遇’这句话,不知验否?饶他去罢!”行者见莲花祥雾近那巢边,只得请师父上马,下山望西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诗曰:
猪妖受戒拜三藏,从今改过悉从良;
路逢禅师指去路,三人同程往西方。
唐三藏被妖捉获
那日正行时,忽然天晚,又见山路边有一村舍。三藏道:“火镜已藏,冰轮来现,幸得道旁有个人家,我们且去借宿,明日早走。”三藏下马,行至门首,慢叫:“施主,贫僧是东土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适至宝方天晚,欲投尊府借宿。”老儿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在东天去罢。”又道:“一行几众,请至草舍安歇。”三藏道:“多蒙施主不叱之恩。”即命献茶办斋。三藏道:“老施主高姓?”老儿道:“在下姓王。”三藏说:“老施主先前说西天经难取者何也?”老儿道:“经非难取,只是途中艰苦难行。我们这向西只有三十里路远,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难取。但长老有这高徒,不必虑也。”款待安排睡下。
次日天晓,老人管待,三众致谢而去。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十分险峻。忽闻一阵狂风大作,有些腥气。只见那山坡下面,一声咆哮,跳出一只斑斓猛虎,慌得三藏跌下马来,倚在路旁。八戒丢了行李,举钯上前,大喝一声“孽畜”,劈头就打,那虎将前左爪抡起,抠住胸膛,在下一抓,滑喇的一声,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旁,喊道:“慢来,慢来,吾当不是别人,乃黄风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酒药。你是哪里和尚,敢动兵器伤我?”八戒骂道:“孽畜!我等不比过路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三藏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者。早避他方,让开大路,休惊我师,饶你性命。”妖精那容分说,急近丢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八戒闪过,抡钯就打。那怪手中无器,望下就走。八戒赶去。那怪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钢刀,急抡转身来迎。
两个坡前来往冲撞。行者搀起唐僧,道:“师父你休怕,且坐此等我,老孙去助八戒。”行者掣了铁棒,二下来攻。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只猛虎。行者、八戒赶着那怪,定要除根。那妖见他赶近,又抠着胸膛剥下皮来,铺盖在那卧虎石上,脱其真身,化阵狂风,径回路口。路上那师父正念了《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架长风卷将去了。
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双手捧着唐僧,进洞跪下,道:“小将巡逻,遇着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了。”洞主闻得一惊,道:“我闻前者有人传说,三藏法师乃大唐钦差取经的神僧。他手下有个徒弟,名唤孙行者,神通广大,智力高强,怎能勾捉他到来?”先锋道:“有两个徒弟,正赶间,被臣使一金蝉计,把那和尚拿来。”大王道:“只怕两个徒弟上门吵闹,未为稳便,且把他绑在后园定风桩上,待三五日受用不迟。”
那行者、八戒赶虎下了山坡,只说那虎跑倒,坍伏崖前,二人尽力一打,都振得手痛,近前一看,原来虎皮盖着一块卧虎石。行者大惊道:“不好了,料中他计,必定师父擒去!”急急转来,三藏早已不见。行者道:“贤弟,你可去收拾行李马匹,待我去看。”直到黄风洞口,高叫:“妖怪,趁早送我师父出来,省得翻你窝窠!”小怪报人,大王大惊。先锋点起五十精壮小怪来迎敌。行者棒显威能,那虎撑持不住,回头径逃山坡。八戒听得呼呼声响,回头观看,乃是行者赶败虎怪,举钯盖头一打,鲜血尽流。行者见了,大喜道:“贤弟,亏你接着,不然又走去了。你可守看着行李马匹,等我把这妖怪拖至洞口索战。”行者一手提棒,一手提虎,径至洞口。不知降得妖怪,救得唐僧否,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师徒跑路天色昏,忽见路旁一小村;
草庄暂驻留一宿,天明行至岭黄风。
路逢猛虎相拦阻,行者举棒逞英雄;
虎使诡计奔逃走,拿去三藏入洞中。
孙悟空收妖救师
却说那五十个败残小妖报道:“虎先锋被那毛面和尚打死,拖在门口骂战。”老妖闻言道:“这厮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反打死我先锋。”急披挂出门,高叫:“哪个孙行者?”大圣道:“你外公在此。你好生送我师父出来,饶过你残生!”老妖不听,大战数合。行者遂卖个身外手段,摘一把毫毛,变有百十个行者,围住老妖在垓心。那老妖亦卖一手段,把口望巽地一吸,遂吹一口气,忽然黄风大作,从地下刮起。此风真个利害,把大圣那小行者吹在空中,似纺车儿乱转,大圣只得收上毫毛,又被那者妖劈大圣眼上一吹,两眼刮得紧闭不开,因此败阵走转。
那猪八戒见黄风大作,日月无光,亦不敢动身,正在忧虑,忽见大圣回转,迎道:“哥哥,好大风呵!你救师父如何?”行者摇手道:“利害,利害!老孙与他战到二三十合,两下卖弄手段,被他吹得两眼紧闭,败阵跑转。”八戒道:“这等,怎么救得师父?”行者道:“师父且等再处,急要寻个眼科先生医眼。”八戒说:“这山坡中哪有郎中?况天色又晚,且要投宿。”二人收拾行李,上到大路,见那山坡下有一庄家,内有一老者。二人进去借宿,与老者见礼,备言前事。又有苍头献茶办斋吃毕,开了铺盖。行者问:”贵处敢有卖眼药的么?”老者道:“这贱地无郎中,只老夫自己有些点花丸子膏,把与你点点看。”遂取玉簪与行者点上,然后二人就寝。睡至五更,行者抹脸睁眼,道:“果然好药,比往日更光些。”八戒亦开眼,看不见房屋。二人惊得轱辘爬起,见行李与马都在树下,只见树上有四句字云。
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伽蓝点化庐。
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妖莫踌躇。
行者看完,道:“这伙野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点他,他反来弄虚头!”八戒道:“哥哥,不要扯架子,他怎么伏你点?”行者道:“这护法伽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皆奉菩萨法旨,暗保师父。自有了你,再不曾用他,故未点究。”言未毕,又见一老者问曰:“长老何往?”行者道:“往黄风洞收妖。”老者道:“那妖精甚利害,只怕灵吉菩萨。”行者问:“这菩萨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岗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诗云:
上复齐大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
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
二人看罢,知是太白金星点化。遂命八戒仍看行李,一筋斗打至灵吉菩萨院中。与菩萨礼毕,将上项事细陈一番。灵吉闻言,取过飞龙杖,与大圣驾云,遂至黄风洞口。灵吉道:“那妖怕我。我只在云端坐定,你诱他交战,我好将施力。”行者依言,引诱出老妖交战。那老妖正在吸风,被灵吉将飞尤杖丢下,不知念了甚么咒,变做一条龙,将老妖抓住。妖现真形,却是一个黄尾貂鼠。行者举棒来打。被灵吉救住,道:“勿伤他命,他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鼠。只因为偷吃琉璃盏内清油,怕金刚拿倒,故此走了成精,如来见他不该死,着我辖押在此。我还要带他解见如来,正明今日之罪孽。”行者闻言,谢了灵吉。
须臾,到林坡中叫八戒牵马挑担,进洞救援师父。二人去到洞中,把那一伙小妖尽皆打死,往后园去救师父。师父道:“你二人怎么捉得妖精?”行者将上项说了一遍,师父谢之不尽。他兄弟把他洞中斋饭吃了,师徒一齐出洞。不知向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诗云:
老妖黄风甚非常,行者英雄不敢当:
若非灵吉相降伏,难免三藏一命亡。
唐僧收伏沙悟净
唐僧过了八百里黄风岭,正好跑路。忽见一道大水,浪涌波高。三藏忙唤徒弟道:“此大水滔天,又无船只,怎么过得?”言未毕,又见岸边有石碑,横箓三字:“流沙河”。且有四句云:
八百里流沙河,三千弱水深;
鹅毛飘不起,芦花彻底沉。
师徒正在看碑,河中闻泼辣的钻出个丑恶妖怪,打一旋风,跑上岸来。行者慌忙抱住师父,八戒丢下担子,执起铁钯,与妖战经数十合,不分胜负。行者忍手不住,走近前一棒,那妖躲过,钻入水去。八戒恼得乱跳,道:“哥哥,谁叫你来,那妖险着我手,反被你逐去!”行者道:“贤弟莫恼。我这数日不曾弄棍,就忍不住这些轻薄。”三藏道:“二人休说闲话。但此水既不浮舟,必竟要寻个浅处,方可过得。此处又无人问,还要问此妖,方知深浅。”八戒道:“哥哥,既喜弄棒。这次让你去。”行者道:“贤弟,岸上的让我战,水里的让你战罢,你去对可败不可胜,引他上岸,待老孙好一同拿倒问路。”八戒道:“我去引他,你好生看师父。”言罢,跳入河中,分开水路,径去寻妖。
那妖听得水响,挺杖来战。二人水底战起,战出水面。八戒佯作假败,望东岸逃出。那妖赶将近岸,又被行者一棍,妖又入河。八戒嚷道:“你再忍一棍,可不到手!”行者道:“贤弟莫嚷,还要你去。”八戒再去引他。那妖只在水中,再不上岸。行者道:“八戒弟,你在此看守师父,待我去见观音菩萨求救。”八戒道:“这等,你须急去急来。”行者即纵一筋斗,直到菩萨座前,将前事启上道:“得了猪悟能,又过了黄风洞,今至流沙河,被妖阻绝,不能渡河。因此特来求济。”菩萨道:“你这猴子,又不说出保唐僧的话来。那妖被我劝他善信,取名沙悟净,已曾指教他保护取经人往西天。你说出原因,他自归顺。”行者道:“他在水里,如何得他归顺?”菩萨闻言,在袖中取出一个红葫芦,叫惠岸领受,同孙悟空到流沙河边,叫悟净归顺唐僧后,叫他取向日骷髅,按九宫布列,把葫芦放在当中,就是法船一只,渡唐僧过河。
惠岸与悟空领了法旨,同到流沙。八戒望见惠岸来到,引师父同接。相见毕,行者备以沙悟净原因说与三藏知道,三藏闻言,对惠岸极言感谢。惠岸即向河边,高叫:“沙悟净!”那妖听见叫法名,慌忙出水来看,见是惠岸,笑盈盈相迎,惠岸以唐僧师徒说与他听,遂带他拜见唐僧,谢过前罪。唐僧取过法刀,与他削发受戒。悟净拜了师父,序了兄弟。惠岸取出葫芦,放于中间,叫悟净取下骷髅,放于九宫,变做一只法船,渡过流沙。师徒俱已上岸,惠岸收起葫芦,驾祥云而去。骷髅化作九股阴风,寂然不见。三藏见惠岸登云,骷髅解化,乃望空中深深拜谢。正是:
木吒径回东洋海,三藏上马却投西;
悟净从人遵佛教,师徒同心见阿弥。
猪八戒思淫被难
话说师徒四人跑路,天色将晚,遇有一间大屋。三藏道:“此处好借宿。”叫行者去探问。行者知是神人点化,只不泄漏,径进门去,高叫“借宿”。内有一妇人道:“何人撞入寡妇之门?”行者道:“小僧是大唐来的,在西天拜佛求经。同伴四人,至此天晚,特告老菩萨借宿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那三位在哪里?可去请来。”行者高叫:“师父进来。”那三藏与八戒、沙僧一齐而入。
只见妇人出厅迎接,真个生得美貌,胜如月里嫦娥。八戒一见,两眼偷睃。妇人近前,——见礼已毕,请各叙坐,厚献香茶,复整斋筵。三藏因问:“老菩萨夫君何往,高姓贵名,此处叫甚地方?”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州之地,小妇人丈夫姓莫名有,家资颇厚,无奈子嗣,止生三女。不幸夫君又丧,小妇居丧,母女四人,并无男人依靠。长老肯发慈悲心,替我照管家产,娘女肯招四位,不知尊意如何?”三藏闻言,推聋不答。那妇人再三炫售,三藏只是不听。八戒在旁欲心觖觖不已,在那椅子上坐,好似针刺屁股一般,左擦右挨,忍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生得十分美貌,你怎么佯佯不睬?真是好呆!何不将差就错,权得一时快活。”被三藏咄喝一声,喝退八戒,道:“出家人不以富贵动心,美色岂足介意?”那妇人闻言大怒,道:“你既不从,你手下人也招得一个,好生无理!急出吾门,不容歇宿。”三藏见他发怒,只得勉强对悟空说道:“你莫若在这里也罢。”行者道:“我从小不晓得干那般事,就让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哥,不要耍我,你大家都有操守。”行者又说:“悟净,你在这里罢。”悟净道:“小弟受戒,不干这事。”妇人见众人推辞,转身进去,把门紧闭。八戒欲心未遂,只管埋怨,说:“师父不会干事,纵不顺从,也权时谎他,拐些茶饭吃了,落得一夜好睡。似这等闭门不听,怎生区处?”三藏道:“宁可清净,不可糊涂,就在阶前站立也罢。”八戒陡心生一计,道:“师父,我和你众人挨这一晚,也不打累,只是这马明日要跑路。哥哥、兄弟你二人看顾师父,我去放放马来。”那呆子急忙忙解了缰绳,牵起马去。行者知他心中之事,道:“沙僧你伴着师父,我去看他甚么勾当?”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蜻蜓,随着八戒。只见那呆子且不放马,走至后门,见妇人与三个女儿在后门闲望,女儿见八戒来,闪身进去。那妇人问:“小长老,哪里去?”那呆子放下缰绳,深深唱喏,道:“我特来看你。”妇人知他意思,说:“你师父不从,我就把女儿招你。”八戒道:“恐令爱嫌我粗糙,只是我甚会治家,又会佃田。”妇人说:“你既会管家,我对小女说,一定赘你。你进前厅等候,就叫小女出来成亲。”行者听讫,将翅飞到门前,现出本相,先见唐僧,把八戒事说了一遍,道:“八戒转来,师父莫做声,随我耍他一耍。”三藏说道:“凭你。”
少时间,见八戒把马拴下。三藏道:“你马放得饱么?”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八戒闻言知是走了消息,垂头扭颈,努嘴皱眉,半响不言。只见那妇人开门请进,引三个女儿出来成亲。行者说:“我众人议定,姓猪的作婿。今日是个天恩上吉,就此成亲。”行者与沙僧叫八戒拜了师父,好去成亲。八戒心中实爱,只是口里佯说:“做不得,做不得。”行者道:“你这呆子,在后门不知叫了多少娘来,才得亲事完就。何不快快应承,携带我等吃些酒罢。”行者扯住八戒,沙僧扯住妇人,捉八戒拜了岳母。这呆子拜毕,脚趑趑的要望房里去走。那妇人即叫家里设酒,款待三位,说:“列位缓饮,我领舍婿进去。”
八戒进房,急欲就寝。那妇人道:“我三女推逊,实列凭许,莫若你把手帕遮面,由你拿到就是。”八戒遮了面目,双手连拿,左拿得一下柱头,右拿得一下粉壁,道:“岳母,你这里面乱纷纷的,哪里去拿?”那妇人揭起手帕,道:“这三条汗巾,凭你拿一条缚在腰上,叫三女来认是谁的,就是那个成就。”八戒就把三条一齐拿起,原来是三条绳索,把呆子缚俱紧紧的,遂跌倒在地,疼痛难禁。那些妇人俱已散去。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睁眼观看,哪有高楼大厦,却在松坡中睡。三众知是观音点化,合掌拜谢,收拾又行。只听得山中八戒叫:“绷杀我也!望师父救一救,下次再不敢!”三藏听得,着悟空去寻。不知在何处,且看下回分懈。
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八戒无禅有凡意,被神绑缚在深林。
孙行者五庄观内偷果
话表三人上岭,只见那呆子绑在树上,口叫痛苦难禁。行者向前放下。八戒遂拜过师父,道:“下次再不敢乱为。”谢了行者、沙僧。四人又行,倏至一岭,景物非常。三藏道,“此山胜景,必有灵仙居住。”大家同去游玩一会不题。
却道万寿山有一观,名唤五庄观,观有一老仙,名号镇元子。后园中栽有人参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子,三千年成熟,一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子,其形似三朝未满的小孩儿。人若闻得其香,加寿三百六十岁,得吃一个,加寿四万七千年。本山镇元大仙因元始天尊请去讲道,门下二徒,一名清风,一名明月,镇元临行吩咐二徒道:“我去后,不日有个故人唐三藏,他是金蝉子,如来佛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与他在金盆会上相识,今往西天取经,从此经过,你不可怠慢他,可摘人参果二枚献他。但他有跟随徒弟,你要仔细看顾,莫被他偷吃仙果。”二童一闻师言,谨领法命。
不数日,唐僧来到观中,二童拱手接应,礼毕各坐。二童问曰:“老师莫非唐三藏?”唐僧答曰:“仙童因何知我贱名?”童子道:“我师名唤镇元子,被元始天尊请去,曾吩咐弟子迎接老师,不知仙驾促临,未得迎候。老师请坐,待弟子去取果子来献。”言罢,二童子往后园,摘得二颗仙果,奉献三藏。三藏一见,惊道:“这是出世孩儿,怎么吃得?”童子备言此果根由,三藏只是不吃,二童亦不能强,拿转房内自食。
那行者兄弟在旁,真个思量,童子又不与他,三人意欲去偷,又怕师父。各设计脱身。行者曰:“我去扫净寝房。”八戒曰:“我去炊些饭吃。”沙僧曰:“我去放马。”三人脱了师父,走去后园中偷吃三个。八戒是个粗人,一口吞吃一个,还有不足之意,又叫行者去摘。行者走出园来,道:“你好不知足,他一万年才结三十果子,吃了三个也够了,还要思量!”二童子正在提防此事,忽听行者言语,慌忙去后园一看,果见去了三个。二童哭声骂出。三藏道:“仙童因何?”童子道:“你这伙贼人,偷吃我果子!”三藏道:“你那果子献我,我不吃,哪个去偷?”童子道:“是你徒弟偷吃了。”三藏高叫:“徒弟俱来。”沙僧听得,叫:“二位哥哥,那事发作了。”行者道:“二弟向前,只是莫认。”三藏又叫,三人近前,佯做不知。三藏道:“你等出家人,不要吃暗昧食,吃了果子,就直说出来,陪他个礼罢,莫引他骂。”三人只是不认,那童子只管咒骂。行者恼得心焦,变一个假行者在法堂端坐,自己真身走入后园,使一个推山塞海之力,将人参树拔倒,又转入法堂。二童子说:“这和尚被我等辱骂,也不做声,敢是错数了。”再去后园一看,只见其树倒了。童子惊得跌倒在地。这行者见童子后园去看,知其事必发,促起众人急那镇元子大仙却转本观,不见二童,只见后园门开,近前询问,二童哭声不止。大仙叫他起来,和颜问他树倒之故。童子说:“师父去后,果有唐三藏来,我曾献他二果,他再三不吃,我二人自己各吃一颗。不料他手下三个徒弟走去偷吃三个。我去法堂骂他,恼了他性,却走进园去拔倒此树。”大仙问:“他师徒在哪里?”童子道:“先在法堂。”大仙见法堂没有,急忙赶去。只见他四众在路旁打坐。大仙高叫:“唐三藏好无理!纵容徒弟偷我果子,又纵他推倒我树,是何主意!”三徒做贼心亏,不与大仙理说,各掣出凶器,围住大仙乱打,实不曾伤得一下大仙,反被大仙作法念咒,掀起法衣,将四众一齐张起。跑转观中,叫砖弟绑在法堂,取过水磨金鞭来打。
三藏闻言,两眼流泪。行者密语:“莫慌,待我做个解数。”摘了四根毫毛,变作四人形状,他师徒真身又一径跑去。走了一日,行者恐打伤自己假体,收转毫毛。那大仙只见四人无些踪影,乃叹曰:“这猴子曾闹天宫,果是来得,但不可容纵他,免至日后脱大,且还要赶他转来问罪。”复驾祥云赶上,又把法衣张起四众、转到观中。叫徒弟取四应绵布将四人一齐殓起,重加密裹缝,烧起一鼎油锅,要把四众熬死。行者道:“我这几时未曾得滚油洗澡,若承厚意,多赐些油。”口是这等说,心里也怕熬死了师父,还要弄碎他锅才可。只见门外有一石狮子。做个解数,咬破舌头,喷血一口,把石狮变一样形象,仍然绑缚。他自己纵在云端观看,那大仙道:“先熬死行者,然后熬他三个。”叫徒弟抬下锅,三四个近前抬扛不起,说:“这猴精真个结实。”叫起十数余人,把他扛下锅去。那石狮果重,把油锅打得粉碎。众人惊看。见是一个石狮子。大仙又笑又恼,说:“他去了也罢,又弄碎我锅!再回起油锅,就把三藏来熬。”行者云头听得,慌忙走来道:“我拔倒你树,与师父何干。还把我熬。我先前不曾放得屎,恐污坏你的油儿,今干干净净正好下锅。”大仙佯佯近前,一把扯住大圣。不知把他下锅也不曾,且听后头如何。诗曰:
五庄观内一神仙,后园果品不轻传。
行者不合偷他吃,引起仙童闹声喧。
恼发大圣凶狂性,推倒树木走西天。
镇元转观心烦恼,要把师徒火熬煎。
刚强果有刚强者,法大还有法大仙。
唐三藏逐去孙行者
却说那镇元大仙扯住行者,道:“你的本事,我也知道,但拿在我手,你也难走。好好还我树来!”行者道:“你这老先生,真个小气。只是要活树,何难之有。无故讨这等闹热。你放了我师父、兄弟,我还你树来。”大仙道:“你若活得此树,我就放你师父、兄弟,我还与你结为兄弟。”就把师徒三人放了。行者道:“镇元老仙,你好生替我看顾师父,待我求个仙方就来,”话讫遂纵一筋斗,直至落伽山观音菩萨座前,参拜已毕。菩萨问:“唐僧行至何处?”行者道:“行至万寿山。弟子不识镇元大仙,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被他羁住,不能前进。”菩萨骂道:“你这泼猴,他那人参果乃开天辟地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你怎么毁伤他树!”行者叩头拜道:“弟子与他说过,只要医好其树,他就放我师徒前去,望菩萨发个慈悲,早救唐僧往西天。”菩萨道,“我净瓶里的甘露,可活仙树灵苗。我给些甘露与你,你把去放在地下,将树扶起,自然茂盛。”行者得了甘露,回转观中,叫大仙、师父同进后园医树,将甘露放在树下,一手扶起树来,只见顿然茂丽,余果尚有。大仙甚喜,回转法堂,着令童子去摘十颗来献唐僧。复安排蔬酒,与行者结为兄弟。
次日天明,行不数里,又至一山。三藏肚内肌饿,叫行者去化斋粮。行者纵身去化。三藏下马,坐在山中,真个高山有怪,峻岭藏妖,顷刻间,一妖变做一个美貌妇人,手提一瓷罐,近前来试唐僧。三藏拱手,侍以正礼。八戒欲火,就有思淫之意,只管自己与他絮絮叨叨。忽然行者到了,睁开火眼金睛一看,见是妖怪,掣起如意棒一打,那妖真身去了,只打死一个假尸在那里。三藏道:“你无故打伤人命,怎得开交?”行者道:“这是妖怪,有害师父之意,我故掣棒打死。”三藏不信,行者叫:“师父,你看他瓷罐内都是许多长尾巴的蛆。”三藏半信半疑。八戒见那妇人生得美貌,忿恨行者打死,却撺唆师父道:“这女子被行者打死,他怕师父打骂,故变这障眼法瞒过师父。此女子岂是妖怪之理。”三藏被八戒一唆,念动咒语,把行者紧倒在地。行者忙叫:“痛杀我也!有话便说。”三藏道:“你平日打死人,还修甚么善果!你急回去。”行者道:“师父,你叫我回去。只怕你去西天不成。”三藏道:“我就去西天不成也罢,我只不要你在我身旁。”行者道:“师父,我虽凶狂,心甚慈善,我得你活命,未曾报得你恩。今叫我回去,实难割舍。”三藏听他言语悲切,说:“这次饶你,下次再是这等,我就把咒连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得你,只是我不打人就是。”言未完,那妖又变一婆子来。八戒道:“师父,不好了,你看那一个婆子赶来,敢先前那妇人的姑嫜?”行者定眼一看,又见是妖,又掣金棒一打。那妖又脱去真形,把假尸打死在路旁。三藏惊下马来,把咒语连念,可怜行者忠心受罪,紧得两眼垂出,忙叫:“师父饶命!”三藏道:“这等劝你为善,怎么只是打人!”行者道:“他是妖怪。”三藏骂道:“你这泼猴,妖怪就这等多!你只是回去,我懒和你讲闲话。”行音道:“师父,我回去不打紫。只是我水帘洞中部下有四万七千妖,我当日衣冠何等巍然,今日削发修善,秉正沙门,跟你做个徒弟,把这金箍勒在头上,哪有面皮返故乡。师父若固不要我,可怜我也跟了你这几年,受尽多少苦楚,望垂半念侧隐,替我松去这箍,万古千秋不敢忘恩。”三藏道:“菩萨只与我紧箍咒,并无松箍咒。”行者道:“师父,既没有松箍咒,万乞海容,带我事奉师父也罢!”三藏道:“我又饶你一次,再莫行凶。”言罢,伏侍师父上马。
原来那妖,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杀,又变做一个老公公来到。八戒道:“师父,那个老儿敢怕是寻那婆子的。”行者嚷:“八戒不要胡说,待老孙向前去看。”又见是妖,那时,行者想:将欲不打,恐他害了师父,将欲打他,又怕师父念咒。两难,乃自语曰:“宁可我自己受痛,不可害了师父。”却念动真语,惊得前后土神俱来听令。行者道:“你这些野神,你纵此精害我师父三次,这次确要打死他,尔等替我围住,休放走了!”众神谁敢不听他命,四边围住,被行者一棒打死,化做一堆骷髅,脊骨一路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闻说倒也信了。八戒旁边唆嘴道:“师父,他怕老儿说出婆子等事,故他打死他变此模样谎你。”三藏果听八戒一唆,复念起咒来。痛倒行者在地,高叫:“师父饶命。有话快说!“三藏道:“你一连打死三人,凶性不改,急忙回去。”行者叹曰:“咳、咳、咳,他分明是妖怪害你,我倒与你除妖,你反听呆子谗言搬唆,屡次逐我。我今愿去,只是多了这箍儿,你明日有难,又来箍我。”三藏叫沙僧取纸笔,“写了贬书与你,我再箍你来见面,我就堕阿鼻地狱。”
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要发誓,你有难,我还来救你。但此去非我本心,难当你这等赶逐,我去则去了,我心上十分痛楚。师父端坐,容弟子拜别。”深深拜了四拜,唐僧并不睬他。那行者泪垂喉哽,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你早晚伏侍师父。倘有妖精拿住师父,你说老孙是他大徒弟,使妖精不敢害他。”唐僧骂道:”你好大的英名,我倒要你遮盖!”行者见他不肯回心,没奈何才去。又嘱咐八戒道:“你这个唆嘴的人,我把师父支付于你,你明日没有师父还我,老孙实不饶你。”言罢,纵一筋斗,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去了。真个是:
垂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
一夫拭过坡前草,两脚登翻地上藤。
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
顷刻之间不见影,须臾回至水帘边。
唐三藏师徒被难
却说行者离了三藏,回到水帘洞口。众猴望见大圣回转,星忙来接迎入洞中,彼此各陈其情。复设大旗一面,上写“齐天大圣”。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一时洞中大小妖猴,复得逍遥自在,不题。
却说三藏过了白虎岭,忽见一带林坦,路甚崎岖,三藏腹中肌饿,叫八戒去化斋饭,三藏与沙僧坐在草坡。那呆子去十数余里,并未有一人家,且在草坡中睡着。三藏等至天晚,还不见来,叫沙僧去寻他转来,好去借宿。三藏独坐烦闷,强顿精神,散步行走。只见那一边有一座黄金宝塔,他想塔下必有寺观,遂近前去看。不觉洞门口有小妖,看见他来,就把三藏拿进去,献与黄袍老妖。那老妖问:“和尚哪里来的,还有伴者儿个?”三藏不识其意,说:“我是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还有徒弟二人。”老妖闻说,吩咐小妖:“把三藏拿在定魂桩上,待他徒弟同来,慢慢把来啮味。”
且不言三藏逢灾。却说沙僧去寻八戒,只见睡在草坡,沙僧叫醒八戒,说:“哥哥化得好饭,师父说道,没饭也罢,叫你转去,赶早借宿。”二人转至原处,只见行李与马,不见师父。沙僧道:“被你唆去大哥,现今被妖捉去师父,怎么好也!”八戒起身遍看,见南岭下有黄金宝塔,道:“兄弟,不要埋怨。师父想被塔下僧人请去吃斋饭去了,我和你快去,去讨些受用。”二人去至洞口,见绑倒师父。二人吓得各取凶器,就与那老妖大战,步入云端。
那三藏在洞中悲啼。忽见一妇人近前道:“长老哪里来的?”三藏道:“不消问得,你要吃就吃了罢,问我怎的。”那妇人道:“我不吃人的。我是宝象国中国王第三公主,名唤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赏中秋,被这妖一阵风来,把我摄在此间,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我家离此三百里路,杳无音信相通。不知长老从何而来,被他拿倒?”三藏道:“我是大唐人,往西天求经,闲步至此,被他捉获。”那妇人转过笑脸,道:“你往西天,在我宝象国过。你与我带一封家书,我叫他饶过你命。”三藏道:“这等,甚好,甚好!”那公主修书已完,付与三藏,遂厉声高叫:“黄袍郎。”老妖听得公主叫,星忙按下云头,道:“浑家,有甚话说?”公主道:“我适才在罗帏睡着,梦见金甲神说道,这三个和尚,前世在阎君殿前保我做个人身,今世始得与你配合。看来是我你的恩人,莫若放他去罢,”老妖道:“既是如此,就放他去罢。终不然,稀罕这三个人吃。”于是吩咐小妖,送三个和尚出山。
不日,路行三百,走到宝象国中,安歇金亭馆驿,三藏进朝,先投唐王勘合文牒,然后呈上家书,详道公主所言等事。国王闻言,遂开家书一看,恼得两泪交流,即托三藏去收伏妖魔。三藏道:“贫僧无法,实不能降妖。我有二徒,神通广大,或者他可收得。”国王即宣八戒、沙僧上殿,亲以御酒三杯,吩咐二人去收妖魔,救转公主。
二人须臾驾云,去到洞口,叫老妖出洞来战,说出要取公主一事。三人大战数合,八戒战他不过,叫沙僧抵住,“我去出个恭来。”一溜走去草坡打睡。你说如何战他不过?当初因唐僧在洞,有护法神祗助阵,今都在宝象国中保护唐僧去了,二人故战他不过。八戒逃去,沙僧被老妖捉倒,绑入洞中。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行者方回水帘洞,三藏师徒复遭凶;
幸得公主行方便,唐僧脱却虎牢笼。
宝象国王开书看,八戒沙僧复争锋;
呆子败阵奔逃走,沙僧捉入宝塔中。
猪八戒请行者救师
却说那怪把沙僧捆住,也不曾杀他。暗想公主来经一十三年,今陡然走出消息,必是唐僧去说。要赶去到宝象国害了唐僧,然后杀他徒弟。遂变成一个年子弟,去到宝象国中,进朝面见国王。
那国王和唐僧正在坐叙,忽闻报说:“三驸马来到。”举头见他生得伶俐,亦不敢疑他是妖。两下行礼已毕,国王问:“贤婿成亲多年,怎么今日才来见我?你当初因何配合小女,你家住何村,有甚姓名?”老妖叩头道:“臣是城东碗子山坡月庄人家,离此三百里,自幼好习弓马,打猎戏耍,因向日猎至深山,忽见一虎驮着一个女子,被臣兜弓一箭,射倒老虎,将女子带转庄上,茶水灌转,因与臣配合。臣故感虎之恩,将虎放了。不知那虎变成一精。不日大唐有个取经唐僧被他吃了,又心生计,谋侵公主未遂。风闻变做假唐僧,在陛下这里搬说是非,公主故令我来拜见。”国王被他谎信,说道:“这里是唐僧么?”老妖说道:“这个正是十三年前的虎精。”道:“借过半盏净水,臣就要他现出本相。”国王命官取水与驸马。那老妖接水,望唐僧一喷,遂变成一个老虎,惊得国王众臣皆走,被将军校尉一顿乱打,幸有伽蓝等神拥护,才不曾打死。后被众人将铁索拘在铁槛之中。
国王传旨,设宴银安殿,请驸马于银安殿歇下,着美女十八个奉酒。老妖饮至三更,大笑一声,现出本相,伸开簸箕大手,拿一个女子吃了一口,余皆惊散乱逃,躲在短墙檐下,夜深又不敢惊动国王。那老妖自斟自酌,吃一口人肉,又吃一杯酒。那银安殿与金亭馆相近,唐僧白马在槽中吃草,听得师父被难,又知那妖精在银安殿饮酒,一时思之道:“小龙,此时不救师父,功果休矣!”遂将身一跳,变一个美色妇人,到妖怪面前说道:“驸马老爹爹,莫伤我命,我来奉唱。”老妖见唱了一首,说:“你会舞么?”小龙道:“会舞,只是没有刀。”老妖取出钢刀一把与他。小龙接刀,舞了上一下二,左三右七,遂望老妖一刀。那妖躲过,拿起插烛的满堂红大战一场。小龙使个解数,飞刀一斩,被老妖接了刀,拿起满堂红打了后股一下。小龙跑走,复变白马,在槽吃草。
不说小龙败战。却说八戒草坡睡醒,知得沙僧被捉,且走转金亭驿中,不见师父,只见白马在槽,遍体出汗,后腿红肿。八戒失惊道:“是甚人打坏师父的马?”那马忽然吐出人言,吓得八戒逃走,被马一口咬住衣服,道:“二哥,你莫怕。”八戒道:“贤弟,今日说话,必有大不祥之事。”白马备言师父与己被难之事,说:“你在草坡打睡,遇难不救,汝非忠也。”八戒道:“非是我不忠。沙僧被捉,你又被打,我又战他不过,师父又被他变了形相,不如大家散伙也罢。”白马说:“二哥,你休言此事。你还去花果山请大师兄来,他还有降妖魔的法术。”八戒说:“贤弟,你就叫我去请别人也罢了,若大师兄,他和我有此气,怕他不听我。”白马说:“他去时还说来救师父,你厚放肚皮,还去请他来。”八戒听罢,驾云直至水帘洞口,去请行者。不知他肯来否,且看下文分解。
意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尽调零。
黄婆伤损通分别,道又消疏怎得成。
孙悟空收妖救师
却说那八戒进水帘洞,见礼已毕,说言师父被难,沙僧被捉,白马被打,各事详陈一遍。行者道:“我临行时曾叮咛你来,说若遇妖魔,就说出我的名字,怎么又不说?”八戒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莫若承此激他。”道:“我不曾说你倒还好,只为说了你名字,他道正要拿行者来剥皮锉骨。”行者听言,恼得心烧,纵筋斗云,与八戒立至那老妖洞口,把老妖两个儿子一起拿了。公主来说,行者把好言安他说:“我一定救转你去,你莫疑虑。”言罢,放出沙僧。沙僧出洞,一见行者复来,满面皆春,极言感谢。行者道:“闲言休题,你二人且抱此儿子去见老妖,说老孙在此等战。”
八戒、沙僧径至银安殿,见老妖酒还未醒,二人把儿子丢将下去,跌得成泥,道:“你这妖怪,我大哥孙行者在你洞中等战。这是你的儿子,已被我等杀了。”老妖闻言大怒,星飞回转洞口,见行者披挂等候,那妖怪举宝刀便砍,行者掣捧棍对面相迎,战经五六十合,被行者使一个高探马的势子,卖一下叶里偷桃的手段,望妖怪头顶上一棒,打死那妖在地,化作一阵黑气上天。行者抹开火眼金睛一看,知是上界奎木狼下界。又见洞口亦一溜青气,知公主亦非凡女,乃被衣殿前的玉女,与奎木狼有夙缘,故配合一十三年。行者进洞,转带公主去到宝象国中。那国王甚是欢喜道:“你师父在铁槛中。”行者近前去着,众人皆见是虎,惟行者见是师父,笑道:“师父,你嫌我行凶作恶,你怎做出这等模样?”言罢,将法棒一指,乃现出本相,定性睁眼,见是行者,道:“悟空,你从哪里来也?”沙僧侍立左右,把前后详陈一番,三藏谢之不尽。国王整治斋宴,酬谢师徒,宴罢又行。
唐僧复得行者,师徒从今一心相投,共去西方。又见高山嵯峨,正在难行之处,忽见绿坡上有一樵夫,高叫:“西进长老,听我一言。此山名唤平顶山,山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有二妖,一名金角大王,一名银角大王。闻说二妖打听得甚么取经唐僧,元神完足,正要画影图形捉他生吃。你等若是取经者,行路须要仔细。他有五件宝贝,甚是利害,谨记,谨记!”言毕,忽然不见。行者睁开火眼金睛,望云端一看,见是日值功曹。遂纵云赶上,骂几声毛鬼:“你有话不直说,这等变化怎么!”功曹道:“大圣休恼,那妖甚是利害,须要提防。”行者闻言,叱退功曹,按落云头道:“师父,此山精怪猖狂,弟子怕去,不如让我回去也罢。”三藏道:“贤徒,你休恼我昔日之言。还须你放心保我。”行者道:“我本无不尽心,只愁寡不敌众。”三藏道:“还有八戒、沙僧,悉由你调遣。”行者道:“这等,让八戒向前打听,沙僧在后保护师父。”
八戒正去打听,只见银角大王与群妖手之一图画,有师徒形影。妖见八戒来到,见合图中一相,就掣宝贝来杀,八戒举钉钯架住。斗有二十回事,八戒被藤萝绊倒,被群妖捉进洞去。不知八戒存亡吉凶,下文分解便见。正是:
顶山妖魔难收灭,万种灾生不易除:
八戒打消遇妖捉,不知性命果何如?
唐三藏师徒被妖捉
却说那怪将八戒拿进洞去,金角说:“这猪精要他则甚,还要去拿唐僧。”银角道:“也不要放他,把他浸在后园塘中,浸去皮毛,然后把来做鲊。”众小妖把八戒抛在水里不题。
却说唐僧三众正在盼望八戒,那银角与众妖立在岭上,见唐僧师徒来到,行者前走,沙僧后跟。银角将手一指,唐僧在马上打一寒噤,连指三指,就打三个寒噤。三藏愈加心怯,道:“徒弟,我打寒噤,必定是妖来。”行者闻言,掣起金棒,奋勇前进。那妖道:“果然好个大圣!若与他斗棒法,不能捉他师父,必竟要善善图他。”遂摇身一变,变作一个年老道士,跌在路旁,高叫:“长老救命!”三藏惊问:“老先生因何?”那妖假说虚情,道:“我是山背清幽观来,与徒弟在人家祈福回归,不料被虎咬去徒弟,我又伤了左足,故不能行。”三藏道:“我让马你骑。”妖道:“我脚痛,跨不得马。”三藏叫行者驮他。行者知是妖怪,自忖:我若打他,师父又恼,不如驮他在后,缓缓摆布他。行者驮上肩,叫:“师父,前行些。”方才离远了三四里路。
行者正欲害他,原来那妖已知道了,遂念一咒,遣得须弥山压来,大圣左肩承了,毫不着意;又遣得峨嵋山压来,大圣右肩承了,又不为意。肩起两山,忙赶师父。老妖也吓得汗流,复念真语,又遣泰山劈头压住。大圣脚软,压得七孔流红。妖见压倒大圣,赶去擒拿三藏。沙僧挡住,大战一场。那妖展开大手,把沙僧挟在左肋下,右手拿着三藏,脚尖钩着行李,口咬着白马,一阵风回到莲花洞里。
金角见了大喜,说:“兄弟,你不曾拿得他有手段的行者来也。”银角道:“哥哥,不必优虑,被我遣三座大山压住,寸步也不能动,方才拿得唐僧。”金角道:“这等,造化,造化。只是那行者五行山也压他不死,他若不死,还怕吃他师父不成。”银角道:“我自有计。且把猪八戒捞上水来,吊在东梁,沙僧吊在西梁,唐僧吊在中间,白马扣在槽上。叫精细鬼、伶俐虫拿着红葫芦、玉净瓶,径至山顶,把二宝底朝天、口朝地,叫一声孙行者,他若应声,就装他里面,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符封倒,他就一时三刻化成脓了。”
且不说那小妖领宝。却说大圣被压,早惊动五方揭谛功曹,忙叫动本山土神,道:“你这野神,怎么把山借那妖压住大圣,他明日出来,怎肯饶你。”那土神恐惧,同揭谛遣开三山,放出大圣。行者跳将起来,掣起铁棒起来,道:“这野神,你倒不怕老孙,却怕妖怪!”土神道:“那妖神通广大,念动真语,拘我等在他洞里,轮次当值。”大圣听言,正在感叹,见那旁放出霞光,忙问土神:“他那边什么放光?”土神道:“想是那怪差小妖拿出宝来降你。”行者又问他:“洞中常有甚人往来?”土神道:“他爱的是烧丹炼药,喜的是全真道人。”
言未讫,见二小妖将近。行者叱退土神,摇身一变,变做个老真人。小妖一见,问:“老善士,何处到此?”行者道:“我是蓬莱山到此,寻个徒弟传道。”小妖道:“传我二人也罢。”行者问:“你二人往哪里去?”妖道:“我是莲花洞,我家魔王拿得甚么唐僧,他有一个徒弟,名行者,被山压倒。我拿红葫芦、玉净瓶去装他。”行者问:“怎么装得?”二妖备以银角吩咐的言语,详说与他听,行者就起意谋他的。遂来腰上拔一根毫毛,仍变一葫芦,道:“你的只装得人,我的还装得天。”二妖听得,就肯把葫芦、净瓶来换,只叫:“师父,你装与我看看,我肯把两件和你对换。”行者却低头念咒,叫游神奏过玉帝,借天一装,助我收妖。游神上奏玉帝,忽见哪吒奏道:“天怎么装得,请玉帝降旨,到北天门问真武借他皂雕旗,闭了日月,当做装了一般,助老孙收妖。”玉帝依奏,哪吒借了皂旗,在南天门外相助,游神急往大圣耳边报知,道:“哪吒来助功。”行者仰面,见哪吒手执皂旗,乃道:“我装天了。”妖道:“装便装,只管阿棉花屎。”行者念咒,将葫芦抛起。哪吒遂把皂旗一展,霎时黑暗。小妖惊得忙叫:“师父,快放出天来,莫闷死我也。”行者复念真语,哪吒收了皂旗,日色重光。小妖就把二宝即换了假葫芦。行者得了二宝,纵上云端,谢了哪吒不题。且在云端看小妖转洞,不知怎么区处,且听后面如何。
三藏八戒与沙僧,被妖捉获实堪怜;
大圣压在三山下,土神开山得脱生。
小妖拿宝来收伏,换得行者毛一根;
三藏果是金蝉子,感动哪吒闭了天。
孙行者收伏妖魔
却说那两个小妖见行者去了,笑盈盈说:“也把天来装一装看。”把假葫芦住上一抛,行者在空中收转毫毛,葫芦不见。惊得二妖在草坡中东摸西摸,哪里去寻,慌忙回转洞中,正见二魔同坐饮酒,小妖哀告其事,妖魔知是行者拐去,道:“你这无用小妖,且在旁听罪。”金角道,“二宝即被行者拐去,如何取得?”银角道:“还有三样宝贝:七星剑,芭蕉扇,幌金绳。这绳现在压龙洞老母收下,就着巴山虎、倚海龙,去请老母来吃唐僧肉,带幌金绳来拿行者。”
不觉行者把宝贝变小放在耳朵,复变苍蝇,在旁听见,慌忙赶出洞去,掣起如意棒,打死龙、虎二妖,扯下一根毫毛,变一个巴山虎,自己变一个倚海龙,去至洞中,请得老妖,行至半路,仍把一棒打死,搜了幌金绳,又把毫毛一根,变作老妖,来莲花洞口,众妖接进,二魔近前叩头,行者屈身挽起。那八戒在梁上,望见行者尾巴,叫:“师父莫慌,才来老妖是行者变的。”行者听得,道:“孩儿请我来吃唐僧肉,我实不吃,只爱猪八戒的耳朵下酒。”八戒听见,骂道:“遭瘟的,你要割我耳朵,我喊出你事来。”只被八戒这句言语,走出风来。银角掣起七星剑一砍,行者现出真形,两个大战一场。行者战至中间,拿起净玉瓶,大叫一声“银角妖”。这妖怒气一应,被行者装进去了,又得了七星剑,小妖慌忙报知金角,那金角掣起芭蕉扇赶来,行者也不接战,见妖一到,抛起幌金绳,望老妖一套,不知老妖有个松绳兜,缚别人就紧,缚自己就宽,被老妖反把行者套倒。这行者先得二宝,被他变小,放进耳朵。七星剑不曾变得,被老妖拿转宝剑,照光头砍了十数刀,行者头皮红也不曾红。老妖仍把吊起在梁,且进后堂饮酒。八戒道:“哥哥,你吃我耳朵么?”行者道:“你莫笑,你还要我来救。”须臾,却被他变小身子,溜将下来,拿了幌金绳,变一个假的吊在梁上,自己变做一小妖,到魔头背后,偷了宝剑,忽碍动老妖,那老妖又掣芭蕉扇赶来。此时老妖怒气满胸,不理清浊,把扇望离宫一刮,烈火遍起,围住行者在中,被行者把一根毫毛,变做一个假的火中,自己走转洞中。见有些小妖在洞中看守,行者掣棒一发打死。魔头只说烧死行者,欢喜转洞,只见尸横满地,惊得忙入洞中去看。行者潜身藏了。魔头闷睡在案,行者魆魆的盗了芭蕉扇。五宝俱已到手,藏匿停当,复持棒一打。老妖赶得逃往压龙洞去不题。
行者放下唐僧与八戒、沙僧,将他洞中洁净茶米炊吃。欲行,忽见老妖统得压龙洞中众妖,又统外家亲戚狐阿七几个来战。此妖没有宝贝,怎是行者兄弟对手,把众妖一齐打死。四圣收拾行李正走,忽见路旁一瞽者,来取宝贝。行者细看,原是太上老君。行者叫声:“老仙何事!”老君遂见真形,说:“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扇火的,绳子是我系腰的。那金角是我看金炉的童子,银角是我看银炉的童子。只因偷了我宝,走来下界为妖。阿七亦是狐狸精,今皆被你除去,可将宝贝还我。”行者道:“既是你老仙的,就付还你。”老君接宝上天。不知唐僧几时见佛,且看下回分解。
老君回归兜率宫,逍遥直上九重天;
唐僧四众奔西去,几时取得宝经旋。
唐三藏梦鬼诉冤
却说孙行者收妖,还宝已讫,四众又行多时,三藏悽怆感怀,道:“自离长安,寒暑四五年矣,怎么还不得到?”行者道:“师父宽心,此才出大门哩!”正言谈间,只见红日西沉。三藏道:“此处有一座大寺,可在此借宿。”四人径至山门外,见上写有“宝林寺”三字。四众径入法堂,与本寺僧人礼毕话完,僧人献上茶饭,整顿铺盖,伏侍四人就寝。
三藏睡至三更时候,梦中闻得禅堂外叫声:“师父救命!”梦中抬头一看,见是个含冤的汉子,是个帝王模样。三藏问,“你是何方人氏?”那人道:“我是乌鸡国中国王,到此四十里。因前五年干旱,朕正欲祈求,忽有终南山来一道士,能呼风唤雨。朕请他求雨,顷刻大雨滂沱,朕得他救了生灵,因与他结为兄弟。过了两年,他思夺我荣华。一日,同到御花园中八角琉璃井边,他将朕推下井中,用石盖住,上栽一株芭蕉,他就变做我相。文武官人都不能辨,被他占去朕的江山。”三藏道:“你去阴司告他。”那人道:“他神通广大,四海龙王和他有亲,十殿阎王与他相好,因此无门投告。”三藏道:“这等,我亦无如之何。”那人道:“我乃冤鬼,敢来见你,因夜游神一阵风送来,道我灾星已满。说你手下有个徒弟孙悟空,法力广大,可以收妖救朕。”三藏道:“岁月已久,文武官妃不信,纵我徒有手段。反说我等欺邦灭国,却不是画虎刻鹄?”那人道:“我有亲生太子,三年未曾入宫,妖人恐他母子论出长短。明日出山打猎,师父定然与他相见,可把我冤情说与他知。他若不信,我留下一件金厢白玉圭,此物可以为记。此是我生前佩的,今妖人三年没有此宝,他反说被求雨的道人拐去。你明日把此物与太子看,他自然听信,我今不敢等久,还要去宫中托梦与皇后。”言罢,三藏惊醒,原来是一梦。就叫醒行者,把梦与他详说。行者道:“我就与他报仇,”三藏道:“他还遗下一件金厢白玉圭为记。”行者道“这等我有一计了。我拔下一根毫毛,变个匣子,装起此宝。我变作三寸长的小子,亦放在匣中,你捧在手中当堂坐下。我先引得太子来此参佛,他见你不起身,必然骂你。你就说不要骂我,我有宝贝在身,故不惧你。他必然问是何宝,你取出我来,我与他说了详细,然后以白玉圭为证。”师徒言谈不睡。
待至天明,行者别了师父,去乌鸡国中一看,果然妖气弥漫。行者正发感叹,忽听炮声一响,太子出山打猎。行者见他放了鹰犬,扣了弓箭,遂变做一白兔乱跳。被太子开弓一箭,行者把毫毛夹住他箭。太子见射中了白兔,星忙来赶。行者引至寺门,把箭插在门上,自己跳入匣中。三藏捧起,当堂坐下。太子赶至门口,见箭在门上,心中疑恐是神,进寺参神,嗔恼唐僧倨傲,不起身迎接,厉声大骂。三藏道:“我乃东土唐僧,身带有宝,故不跪你。”太子道:“有何宝?”三藏道:“我有仙童,能知几千年过去未来的事。”太子道:“你取来我看。”三藏忙开匣盖。行者跳出来。太子道:“这星儿能知甚事来!和尚说你能知过去未来。”行者道,“万事皆知,待我说与你听,你本是乌鸡国太子,五年前荒旱,你父王祈雨,终南一道士善呼风雨,你父王与他结为兄弟。这是有吗?”太子道:“有的。”行者道:“如今称孤的是谁?”太子道:“非父王而何。”行者哂笑不已。太子道:“如何只笑?”行者道,“人众不便言,”太子将人马门外扎往。行者正色道:“坐位的是祈雨的。”太子道:“胡说!”行者将身一变,那匣不见了,却将白玉圭献与太子。太子道:“奇哉!”行者道:”莫漏去消息。我昨买宿,师父梦见你父王,说被他推在御花园八角琉璃井中,他变作你父王的模样,无人知识。故我特引你到此,诉此衷情,你既认得白玉圭,怎么不替父王报仇!”太子闻言,心伤疑惑。行者道:“不必疑惑,请回本国,问母便知真假。你只要单人独马进城,从后宰门到宫中见母亲,须悄语低言,怕走漏消息,你母子性命难保。”太子依说,吩咐:“人马在此扎住,我去就来。”此去不知有何,且听下回分解。
鬼王夜谒唐三藏,悟空解化引婴孩;
太子闻言心怀虑,急回后宫问母娘。
孙行者收伏青狮精
那太子别了行者,往后宰门径进,至正宫娘琅宫内。娘娘前亦四鼓得梦,正在思忆垂泪,心上十分疑惑。只见太子跪在面前。娘娘急忙挽起,道:“孩儿,你三年被父王阻绝,不得见面,今因何事进来?”太子道:“母亲赦罪,孩儿敢讲。”娘娘说:”子母间怎么罪你,只管说来。”太子于是喝散宫人,问母亲三年前与父亲宫帏之事何如,三年后与父亲宫帏之事何如。娘娘听说,惊得魂飞魄散,道:“孩儿,我正在疑惑此事,你今听我道来:
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
枕边切切将言问,他说身衰力不兴。”
太子闻言,乃以父王托梦求救的事细说一番。娘娘亦曰:“我夜四鼓一梦,梦见你父亲说,求什么唐僧救他。今果有此事,你急去请圣僧扫妖救父。”太子复以白玉圭与母,遂急至宝林寺中请行者。只见行者在东廊下,摇摇摆摆耍子。太子近前,双腿跪下,道:“此事果真,望师父急救一救。”行者闻言,挽起太子,辞别师父。叫八戒于是夜二更时分,同去后园井中取尸。
二人驾云到园中芭蕉树边,听得土地发语道:“此尸已三年,我将定颜珠放在他口,故未损坏,只要一个下去驮起来。”行者听完,叱退土地。八戒把嘴开土下井,驮得死尸上来,径至宝林寺中,行者请师父吩咐八戒、沙僧看守死尸。他走太上老君宫中去求回生丹。
老君见他来到,道:“徒弟,谨看仙丹,那猴子又来了。”行者道:“我不偷你的,你有那回生丸,把几个丸送我。”老君道:“你要当饭吃,我一丸也没有。”行者听言,翻身就出。老君忙叫:“转来,你这猴子手脚不稳,不如把丸送你。”行者道,“你知得手段,何不拿出来?我与你四六分分也强。”行者得了仙丹,笑辞而去。急到宝林寺中,以仙丹放入死尸口中,须臾轱辘爬起,拜谢唐僧师徒。行者叫他佯作挑担的僧人。
四五人离了寺中,行至乌鸡国中。行者道:“师父,你等在后,待我向前答话。”行者领众等直到玉阶前,那妖魔正在殿上,问:“是何方和尚,见孤怎么不跪?”行者道:”我是大唐钦差僧人,在西天求经,我乃大邦天使,见你小国诸侯,理是如此,何言不跪!急换关文牒来,多把盘费送我出门。”那妖半恨,且把宝象国文关一看,召见牒上只有四个名字,今有五个人来,道:“你那行童必是拐来的,你好好供上姓名脚色,然后行牒。”行者向前道:“我那行童耳聋口哑,我来代供。”行者道:
“供状行童年且迈,耳聋声哑家私坏,祖居原是此间人,五载之前遭破败。天无雨,全斋戒,终南忽降全真怪,呼风唤雨显神通,然后暗将他命坏。推下花园深井中,阴侵龙位人难解。达吾来,功果大,起死回生转世界。要把妖人受灾殃,力扶真主接帝代。”
魔王听罢,吓得望空逃走。行者叫:“师父,请国王登位,指教他夫妻子母文武官僚相认,我去云端捉妖!”八戒,沙僧一同助阵,三僧正把那妖围住,忽然见文殊菩萨来到,叫:“行者莫伤他命,他是我坐下青狮,因乌鸡国王有三年水星之难,青狮去紊他三年,你今收了此功,我领他转去。”言罢,那妖变了青狮,菩萨乘于背上回去。正是:
狮转玉台山上去,宝莲座下听经文;
总是妖怪将人害,你是国王他是怪。
唐三藏收妖过黑河
却说行者三人转至朝中,见他君臣妻子相认已讫,师徒验了关文就行。那国王厚礼相谢,三藏却辞不受,两相拜别而去。
行将半月,又有一高山,山上有朵红云,直贯九霄,结聚一团火气。行者一见,忙??师父下马,三人各执兵器围住。那妖在云中望见,说:“此僧人能识妖气,莫若善计图他。”遂变做一童子,吊在路旁,高叫:“师父救命。”三藏抬头一看,见是个孩童,就叫八戒取下他来,行者止之下听,那妖下树,诉出千般苦楚,道:“我住在前面松涧坡红家,因强人杀死父母,把我吊在此间,今得师父救下,衔环当报。只是我被强人打伤,不能走路。”三藏吩咐行者驮他,行者驮起怪物后,言道:“你这怪物,欲害我师父,说我不晓得。”那怪知行者识破机关,将身一提,重有千斤。行者因他变重,把他掼将下来,怪物脱去元神,掼死一个假尸,向前去呼起一阵狂风,把三藏摄将去了。
行者连忙赶来,只见八戒、沙僧,不见师父,三人遍寻不见,关通当坊土地,细问妖怪出处。那山前山后土地皆来叩头,报说:“此处叫做枯松涧,涧边有一洞,叫做火云洞,洞中有一魔王,是牛魔王的儿子,叫做红孩儿。他有三味真火,甚是利害。”行者听说,喝退土地,吩咐沙僧看守行李,与八戒同进洞中去寻。
那小妖望见行者来到,慌忙报知魔王。那魔王吩咐小妖,推出五轮小车,排下五方,遂挺枪杀出。与行者战经数合,八戒助战,魔王走转,把鼻子一捶,口中喷出火来,一时五轮车子烈火齐起。八戒道:“哥哥快走!少刻把老猪烧得囫囵,再加香料,尽他受用。”行者虽然避得火,亦有些怕烟,二人只得逃转。沙僧见他二人败转,道:“二位哥哥先战,小弟看得分明,那妖手段亦只平常,只是多了那火。大哥莫若去借些水兵,克倒他火,必能取胜。”行者依言,往东海借得水兵三百,又杀进洞去。两下大战之际,那妖又放出火来。水兵涌波倾浪,竞不能灭他的火。
行者又收转众兵,复令八戒去请观音菩萨,不觉魔王在洞口,望见八戒,知他必是请观音,遂变做一个假观音,在海口等候。八戒不知真假,遂跪于座前,被他把索子捆了。带转本洞。行者见他去久不还,知他必是被妖捉获,遂吩咐水兵皆散,他自己径至落伽山,拜见菩萨,细陈前事。菩萨闻言,唤木吒到李靖天王库内,借取三十六把罡刀,呼行者拿着净瓶,一同来魔王洞口。菩萨叫行者去战,引他来到眼前,自有发落。行者进洞去战,菩萨把净瓶化作一海,三十六把刀化作莲花,菩萨坐于花上。那妖与行者交战,行者假作败走,妖怪赶来,行者躲于菩萨背后,妖怪把菩萨一刺,菩萨化作祥光,步入云端。妖怪见他去了,乃走在莲花朵上坐倒。菩萨解去莲花,现出刀尖。妖怪当痛不过,情愿摩顶受戒。菩萨遂与他刺头去发,医好刀口。妖物反说菩萨是个掩样法术,又抡枪望菩萨一刺。行者掣棒架住。菩萨就取出一个金箍一抛,遂变做五个,套在怪物身上,头载一个,四肢四个。菩萨将手按住行者金箍,念动咒语,紧得怪物地上乱滚。菩萨住口,怪物略略好些,又提枪来刺。菩萨见他心恶,把杨柳蘸一点甘露洒去,把怪物两手合扰,那妖不得手开,方去纳头下拜。菩萨即令木吒送刀上天,令行者倒干净瓶,她带童子三步一拜,拜转珞伽山。行者进洞,救出猪八戒和师父。
四众又行一月,忽见一道黑水滔天,并无舟楫。师徒正在感叹,只见那旁有一小舟。沙僧向前高叫:“梢子渡人。”那梢子原是水妖变的,遂把小舟慢慢摇将近来。八戒见船小,就说自己保他师父先过,叫行者,沙僧踏云。三藏果与八戒先过,船至中间,水怪呼起狂风,把小船沉了。行者望见妖气腾腾,知是水怪害师父,急令沙僧去寻。沙僧寻至水怪门边,见上写着”洛水神府”,闻那妖吩咐小妖,蒸熟唐僧,去请二舅爷来上寿。沙僧忍不住心头火起,掣起铁杖打去。那妖 见是沙僧打来,拿起用鞭相迎,二人战到二十余合,沙僧寻个破绽,引他上岸。水怪不赶,只叫:“快去请舅爷来。”沙僧听得,急上岸说与行者知道。
二人正在猜疑舅爷是何人,忽见黑河水神拜求大圣,速些救命。行者问:“你是何神?”水神道:“小神是黑水神府。客岁五月,西海来一水怪,甚是无状,占了我水府,伤害我水族,望大圣救我一救!”行者道:“我也被他捉去师父、师弟,听得他要讲什么舅爷,不知舅爷是何人?”水神道:“西海龙王是他母舅。”行者听言,叱退水神,就驾筋斗至西海,撞见一个黑鱼精,捧着一请帖,被行者打死黑鱼,拿了帖子,径入龙宫去,敖顺龙王慌忙迎接,尊坐茶毕,行者道:“敖顺,你知罪吗?”龙王道:“小龙没有罪。”行者道:“你纵外甥捉我师父蒸吃,还说没有罪。请帖现在为证。”龙王闻言,惊得魂魄散乱,连忙跪下道,“那厮是舍妹第九个儿子。因妹夫行雨犯罪,被魏征斩了,舍妹无处栖身,是小龙带他到此,其余八个尽皆良善,各镇一方,只这厮不善,旧年才令去镇黑河,不料他作恶无方,有犯大圣。希饶小龙之罪,即令小儿去拿他问罪。”行者听完,挽起龙王,道:“这等亦不干你事。且饶你,可急去收剿此厮,救我师父、兄弟。”
敖顺就差太子摩昂,同行者领水兵去捉。行者别了龙王,同摩昂来至黑河,那小龙见表兄带水兵来洞,必非好事,就提铜鞭来斗。两下战经数合,被摩昂捉倒,绑见大圣,放下唐僧、八戒。行者道:“你救出我师父、兄弟,此怪你带转去叫你父王问罪,我不杀他。”摩昂带转水兵不题。那黑水河神得坐本洞,深感大圣之恩,就将上流挡住,放干了水,引唐僧师徒行过西岸。不如向后如何,且听下文分解。正是:
魔龙英雄今朝毕,水神自此镇里波;
禅僧有救朝西域,彻地无波过此河。
唐三藏收妖过通天河
却说师徒过了黑河,行至车迟国中。是国三五年前干旱,国王召请僧道祈雨。后有三精,变做道士:一号虎力大仙,一号鹿力大仙,一号羊力大仙,祈求得雨。国王因宠爱道士,废灭僧人。
大唐三藏师徒正欲进城改换关文,忽有一和尚,见他师徒进城,止他莫进去,道:“此国轻僧重道,恐遭道士赶逐。”行者不听,同师父、兄弟径至国王殿前,只见国王与道士同坐。行者近前道:“我乃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特到你国,换过文牒。”国王听说,已肯用印行文,那道士在旁说:“陛下莫听他诳言,岂有凡人能往西天,不可与他关文。”行者遂与道士争辩。忽有荒旱表进,国王着退奏官,就要立坛求雨,说:“你二位不要争辩,求得雨者为上。若国师求得,再加封赠,僧人求得,发牒加赏。”言毕,国师先登坛祈求,雨势将临,被行者喝退雨神。国师只得下坛。行者登坛,念动真语,一时大雨倾盆。国王正欲发文,被道士止住,道:“求雨不见手段,我要和他隔板猜枚,高台坐禅,若他赢得,方放他去,”行者道,“我就与你斗法,”两下各显神通,猜枚坐禅,道士皆斗不过。虎力道:“我和你赌个头首,各持宝刀,斩下头来。”行者就拿宝刀先斩,被虎力差上神揭去,行者颈上就伸出一个头来,依原如相。虎力亦斩下头来,行者摘一毫毛,变做一只黄犬,咬去道士斩下现头,就生不出来,一时鲜血淋漓,变做个毛虎,一国居民骇视。
鹿力近前道:“我师兄该死,此尸被和尚儿做虎形。我还与他割肠洗肠。”行者听说,就将刀开腹,拿出肠肚,洗净放腹中,皮又合包如故。鹿力又把腹开,被行者又拔一毫毛,变做老鹰抓去,一时就倒,变成一个白鹿死了。羊力慌忙近前道:“大哥先被黄犬咬去了头,二哥被鹰抓去了肠,待我与他油锅洗澡。”国王就令校尉烧起油锅,行者纵身跳进锅内,反复沐浴已毕;羊力亦下锅浴洗,念龙广敖咒,油冷如水。行者知他有咒,即令火德神咒起烈火,把羊力烧死。众校尉报知国王。国王哭道:“此你自己招非,实非朕罪。”行者上前道:“国王莫哭。此道士是三个兽精,只因你时运未到,还怕害你。今得我除了,实为大福,还要哭他怎的?”国王听言,酬谢唐僧师徒,即付关文送行。
他师徒别了国王,行经几月,又遇一道大河,河畔有一石碑,上写“通天河”三大字,又有十个小字:“经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师徒又遇天晚,不能渡河,转至一人家借宿,乃是车迟国元会县陈清、陈登家中,陈清兄弟正做个预修已完,只见四众进门,厚待斋饭。三藏承敬,问:“老丈,今设斋因着何事?”陈清垂泪答问:“敝处通天河边,有一感庙,每年要一儿一女祭赛,今年轮到我家,我与舍弟老年娶妾,我生得一男,年方六岁,名唤陈关保;舍弟生得一女,年方五岁,名唤一称金。要把我儿子与侄女去祭神道,故此大设预修,超度儿女。”师徒闻言,痛悼不已。行者道:“我救你也!”陈清道:“这怪甚是灵通,能识真假,就买别人童女也替不过,怎么救得?”行者道:“叫你令郎、侄女出来我看,我与兄弟脱换他相,替你祭神罢。”陈清闻言,叫出童女,行者与八戒将身一纵,行者变做男童,八戒变做女童,连陈清亦不能辨。行者、八戒复转原形,道:“变得象吗?”陈清兄弟道:“变得象!只怕师父不肯替。”行者道:“君子无戏言,岂有反悔。”陈清听行者准诺,叫合家拜谢三藏师徒。行者叫他:“藏了自己男女,把我二人照依往年,安排送入庙中,我自有区处。”言讫,二人变做男女。陈清把金盒盛着,叫家僮扛出去。陈家众人备办香纸,送入庙中,祈祷已毕,众人散去。
行者抬头一看,不见神像,只见一个金字牌,上写”李义大王灵位”。忽然阴风一阵,那妖走入庙来,盔甲戎装,森严猛烈。近前就拿行者来吃。行者与八戒现出原身,各持兵器赶上。那妖不曾带得刀剑,只是跑走。行者道:“我二人乃唐僧徒弟孙行者、猪八戒,你敢吃我!”妖怪听得名字,慌忙跳下通天河中。行者道:“兄弟莫赶,且向陈家去歇。”陈老、三藏正在打听消息,只见二人转来,陈家连忙献出斋饭,行者、八戒吃完,备以妖怪陈说一番。陈老极言感谢,言罢,各已就寝。
那妖被二人赶逐,回到水宫,说此祭祀被他灭了,必竟要害他师父报仇。想他必渡过此河,就心生一计,发起寒风,大雪滚下,把通天河冻结,厚冰上可过人,那唐僧在陈家睡起,吃了早斋,听说通天河冻结,辞别陈家,行至河边,果见冻结。四众一同过河,行至中间,妖撞开河面,三藏堕落水中,行者跳在云端,八戒、沙僧捞起行李、白马。行者按落云头,问:“八戒,师父捞得吗?”八戒道:“师父不叫唐僧,叫做姓沉名到底。”行者道:“这又是昨日那灵感妖怪摄去师父,我和你且把行李白马寄在陈家,再来寻取。”
三人转至陈家,道及师父被难。陈家二老甚是惊恐。行者道:“老丈莫慌!此必是那怪嫌我灭他祭祀,故把我师父摄 去。我行李白马寄在你家。我等去捉了此妖,和你这里绝断此祸。”陈老闻言,满心欢喜,忙献斋饭。三人吃完,各取兵器、径去河边寻师。不知怎么救得,且看下回如何。正是:
误踏层冰伤本性,大舟脱漏怎周全;
三徒同去寻消息,未知何日救师旋。
观音老君收伏妖魔
却说行者三人别了陈老,至河边寻师。八戒与沙僧下水,直至河底,见有一楼台,上写“水鼋第”。八戒知是妖怪居住,同沙僧杀进洞中。与那妖大战数合,八戒知不取胜,与沙僧卖个破绽,走出岸去。那妖乘风赶出水面,被行者一棒,惊得怪物复入水中。八戒、沙僧再去索战,只是闭门不出。行者知无计可施,径去请观音菩萨来降。
观音见行者来请,遂提花篮偕行者同到通天河边,以丝绦系着花篮,去下水中,念动真语,收起篮来,却盛得一尾鲤鱼。行者细问原因。菩萨道:“此是我莲花池中鲤鱼,不知何日走出成精。我今将篮盛他转去,你下去急教师父。”行者领命,救出师父。忽见水面浮出一个老鼋,实有四丈围圆,高叫:“师父四众,我渡你过河。”行者骂道“你这水怪,又来欺心!”老鼋道:“我非妖怪,我得你逐去妖精,今得取转水鼋第居住,深感你恩,故来渡楫。我若有虚情,此身就化做血水。”行者忙叫师父辞了陈家,叫兄弟收拾行李,承于鼋背,渡通大河。三藏上岸,合掌称谢。老鼋道:“我不要谢,只要你替我问问如来,我何时脱得本壳,换得人身?”三藏允诺,老鼋下水。
师徒又行不多时,又到一山。三藏在马上,见那旁有庵观寺院,叫行者去化斋饭,行者举目一看,忙叫:“师父,那座殿宇有妖气,必非人家。我去别处化来,你三众在此坐下,切莫乱动,”行者去后,三人不听他言,走在寺边去看。八戒叫师父、沙僧在外,他进门去化斋。八戒进到屋内,不见一人,只见桌子上有三件织锦直裰,八戒拿将出来,道:“师父,里面没有一人,止遗下此三件直裰,被我拿来。”三藏叫八戒送去还他,八戒不听,叫沙僧一同穿起。二人穿未完,就如绳捆一般,放声大叫,早惊动魔王,被他把三人一齐捆了,遂吩咐小妖,净洗三人去蒸不题。
却说行者化饭至原处,不见三众,举目一看,又不见那边先前屋宇,知那必是妖怪,把他三人摄去。正是感叹,只见几个土地跪在面前,高叫:“大圣爷爷,你师父、师弟被魔王捉去。”行者问是何妖。土地道:“此是金兜山,有一独角儿大王,他神通广大,你快去救他,少刻莫被他杀了。”大圣道:”我化得有斋饭,你众神替我收下,等我救出师父,献上与我。”行者言罢,掣棒寻至魔王洞口。那魔王望见行者来到,即拿长枪来杀。交战数合,行者被魔王抛起一个白灼灼圈子,套去行者金棒。行者空手,只得跑转。他思忖无计,走上天廷,借得若干天兵来战,俱非这魔王对手。
行者说:“靠人不济,还要自己。”遂将身一变,变成一小虫,走入魔洞巡看。寻着自己金棒,私自藏在耳朵。又听得鬼魔说道:“不怕天兵,只怕老君。”行者得之在心,星忙奔入老君宫中,陈及妖事。老君遍寻宫中,原来走下一头青牛,带去金刚圈子,老君星忙与行者同到金兜山,令行者与他索战,战至中间,老君念动真语,高叫:“畜生,还不转家!”那怪听得主人声,还现出真形,被老君取了金刚圈,别了行者,乘牛而去。行者进洞,救出师父、师弟,四众又行。忽路旁高叫:“圣僧吃斋。”不知是何人叫唤,且看下回分解。
心猿使尽千般计,屡救师父脱难中;
观音提鱼回海上,老君乘牛兜率宫。
昂日星官收蝎精
话表路旁叫喊者,乃金兜山土地,递出行者先前所化的饭,与他师徒充饥。他四众吃了,别却土地,又趱步忙行。忽遇着一道小河,有一女梢子撑渡。渡过西河,上岸已毕,三藏叫口渴,令八戒河边取些清水止渴。八戒拿钵盂去取,三藏吃了一半,余者八戒吃干。行不多路,二人腹中疼痛,行者知是误吃凉水。只见路旁有一人家,四众进去借宿,有一婆子出来接进。行者备以吃水得疾之事,与婆子说明,那婆子道:“我国乃是女人国,只要吃了子母河的水就怀胎。今你师父吃了,亦是有胎。”行者道:“这等,怎么解得?”婆子道:“正南街有一解阳山,有一窟泉水,可以解得。只是今有一个如意真人管顾,去取泉者,要花红表礼相换。”行者道:“多少路去?”婆子道:“三千里路。”行者听说,叫沙僧取钵盂同去。
一霎时,到了洞边,果见有一道人。行者门前施礼。道:“我乃大唐僧人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因师父得疾,特来求些泉水医疗。”道人听得,怒云:“你这厮无理!我乃牛魔王哥子,你前日赶逐我侄儿红孩儿,正要寻你报仇,还要讨什么泉水!”言罢,挺枪大战。沙僧见他二人鏖战,正在井边,取了凉水,叫声:“哥哥,泉水到手,莫与他战。”道人听得,心慌手乱,被行者棒打倒在地。同沙僧送泉水转至借歇人家,疗好师父、八戒。
四众又行,路走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国中。三藏道:“徒弟落了馆驿,进去改换关文。”四众投下迎阳驿中。三藏与驿丞见毕,道:“我乃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今到你国,改换关文,相烦驿官与我传奏。”驿丞闻言,见三藏生得标致,遂进朝奏知女皇帝,女帝听讫,就着当驾官赍彩球招婿赘三藏。行者见有此事,先对师父问曰:“闻女帝要招师父,莫若将计就计,只说肯成亲事,但要改换关文,与徒弟往西天求经,关文到手,你说送我三人,送至城门,我使下定身法,把他众人禁住,我等扶你上马,可不两全其美。”言未完,只见当驾官到,三藏接过丝鞭,师徒一同进朝。
女帝带领多官出城,迎进殿上。三藏备以行者所言,对女帝详说。女帝闻言甚喜,即着光禄寺排宴,差着行官用符印毕,将关文付与行者。女帝偎着三藏,同三徒赴宴已讫,三徒告行。唐僧对女帝说:“我要送我小徒一程,嘱咐些心事。”女帝道:“贱妾陪伴。”于是一国文武拥护女帝,送行者三人出城。行至城外,行者念起真语,把他众人定住,抢过唐僧上马。不曾行走,那旁闪出一个女子,叫一声:“三藏”,起一阵狂风,把三藏摄去。行者见师父摄去,解开定身咒,三众驾云寻觅。依着妖气,赶至一块大青石屏边,上写“毒敌山琵琶洞”,沙僧看守行李,行者、八戒打进洞去。
那妖正在调弄唐僧,忽见行者、八戒,遂挺三股钢叉大战。那妖放了什么倒马毒,行者叫头痛,八戒叫嘴痛,败阵走转。沙僧见二兄哀哀叫痛而转,三人正困无策。忽然头上一道金光,行者见是观音菩萨,三人一齐跪下,云及师父被难之事。菩萨道:“此妖是蝎子精,三股叉是他前脚,倒马毒是他后脚,甚是利害。你去上界请昴日星官,方能降伏。”三人尚未起头,菩萨化金光而去。
行者即去请昂日星官,请得星官一到,遂变做五六尺高的雄鸡,立在石屏背后。行者进洞,引出那妖,二人大战至中间,被星官高啼一声,那妖就现出本形。星官连叫三声,那妖死得没气。行者又将一棒打烂,星官脱却鸡形升天。行者救出师父又行。不知向后怎的,且听下回如何。正是:
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开金海悟禅心;
三藏若非无神定,怎得生命转帝京。
孙行者被弥猴紊乱
话说师徒离了琶琵洞,行至一山,遇强人挡路,要讨买命钱。被行者掣起金棒打死两个,余皆逃散。三藏痛骂“泼猴狠毒”,说辞他转去。行者道:“我千磨百难,只是因你,缘何又要辞我?”长老闻言,忍怒又行。只见天色已晚。四众同转人家借宿。幸遇门前一老者,三藏近前唱喏,哀求借宿。老者允诺,四众同进,斋毕就寝,睡至五鼓。
原来此老有一儿子做强人,被行者逐散,此时聚伙回归叫“开门”。老者起来开门,众强人皆进,就见有一白马,忙问:“此马是何人的?”老者说:“是大唐僧人的。”那强人闻言,大喜道:“那厮打死我头目,今遭我手。”老者听得此言,欲行方便,道:“列位且进后堂,莫惊醒他们。”众人皆进后堂。老者叫醒四众,说道:“我有一儿子不才,业与贼人为友,今带一伙强人回家,说要害你师徒,你四众快走。”三藏闻言,道:“我不曾谢得长老,请问高姓,容后补报。”老者道:“我姓杨名善,你且莫问我,四众快走!”于是师徒收拾出门。只见强人来寻,不见马匹,星忙赶上。被行者掣起金棒,一顿打死。惊得三藏堕马,连念紧箍咒,把行者紧得眼胀头痛。行者连声哀告,叫“师父莫念!”三藏住口,骂:“你快回去,莫作恶多端,明日误坏我事。”行者哀告不去。三藏又要念咒,行者只得驾筋斗而去,驻在云端,道:“我得师父救命,一日不忍舍割,还要去见他。”又按落云头,跪在马前,三藏又念咒语,行者只得走退,好行者!还不变心,又去珞伽山告诉菩萨,以三藏责他的事,逐一陈上,菩萨道:“你且住我台下,唐僧不日有难,少不得又来寻你。”
话分两头。却说三藏赶去行路,肚中饥渴,令八戒化斋饭,去得好久不见回转。又令沙僧去催。三藏一人坐在草坡,饥渴焦躁,忽然响亮一声,只见行者跪路在旁,递上一杯凉水。三藏不吃,又念动咒语,被行音抡棒向背后一下,三藏闷倒在地,把行李一手提去。八戒、沙僧转来,见师父闷倒在地,二人慌忙救转,扶往前村人家借歇。三藏说:“偶被行者打倒,拿去行李。”八戒、沙僧喝骂:“泼猴不良!”三藏道:“我与八戒权此人家借住。叫沙僧去水帘洞,将好言和他取转行李。”
沙僧领命,驾云行至洞中,蓦地进去。见行者打开包袱,取出关文细看。沙僧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兄!”行者道:“贤弟到此何干?”沙僧道:“师父令我来取行李。”行者道:“行李不还你,我今又寻得一个唐僧,我又有了兄弟,我明日起程,也去取经,你若不信,我请师父你看。”果然后堂叫出三个:一个唐僧,一个八戒,一个沙僧。沙僧见自己假形,就掣宝杖打死,径跑珞伽山见菩萨。
去到菩萨台前,正欲告诉,又见行者在旁,就掣杖一打,行者敛身让过。菩萨喝住悟净,道:“有话但说,缘何动手?”沙僧跪下,一一诉出上项等事。菩萨道:“你莫屈他。悟空这几日在我身旁,半刻未离。”行者闻得此言,就辞了菩萨,与沙僧同去水帘洞看。二人来到洞口,果见有一假的。两下掣棒相持,沙僧不辨真假,无以助力。回见师父,把打师父的假行者详说一遍,“后我就到观音菩萨台下诉说,又遇真行者,我复与真行者同转洞口,他二人真假相持,我不曾取得行李。”八戒闻说,知他二人必斗出洞外,“待我趁风去拿行李。”八戒驾云而去不题。
说那两个行者,打至天宫、地府、观音座前,众神皆不能辨。后打至如来佛前,方被如来识出。适然观音又到,乃言出此事。如来道:“此假行者,乃是十类外种,有四个妖猴,一名灵明石猴,一名赤尻马猴,一名通臂猿猴,一名六耳弥猴。此变行者,正六耳弥猴也。”那妖听说就走,被如来举起钵盂罩倒,除了此精。叫观音送行者去见唐僧。须臾,菩萨带行者到唐僧歇处,吩咐唐僧收留行者,复变金光而去。三藏正送菩萨,又见八戒拿行李回转,道:“水帘洞果有一个假唐僧、假八戒,被我打死,拿转行李。”言罢,四人又行。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
神归心舍禅方定,方识祛降丹自成。
题圣印弥勒佛收妖
却说四众又行,忽至火焰山,师徒不能过去。幸有土神发语,指教大圣去翠云山,与牛魔王借芭蕉扇来一扇,可以熄得此火,大圣道:“他被我逐去孩儿,怕他不肯。”土神说:“魔王今不在家,你变做魔王去拐。”行者叱退土神。变做魔王,径至翠云洞,拐那蕉芭扇。不觉魔王抵家,闻得行者拐去扇子,星忙赶至中途,多得天神地祗助功,得了扇子,扇开火焰山。径至祭赛国金光寺安下。
只见本寺塔下几个僧人,身带枷锁叫苦。三藏审问因由,那僧人道:“我寺这个宝塔,当年放光,外邦俱皆仰望,历来进贡,不觉前三年,忽下一阵血雨,此塔无光,外邦不贡。我国君王吃恼,说我僧人偷去宝贝,塔故不光,把我一寺僧人,俱已打死,只有我这几人未死,常时打限取招。我等实不知来由,如何招得!”三藏闻言,令行者上塔去看。行者上至塔顶,只见有二妖精,被行者拿倒,带下塔来,审问原因。那妖道:“我是黑鱼精,一个鲇鱼精,因乱石山碧波潭万寿龙王招得一驸马,先年游行至此,大显法力,下了一阵血雨,污了宝塔,偷了塔中舍利子佛宝,在龙宫放光取乐。他说不日齐天大圣至此寻宝,着我二人来打听,不料遇着师父。”行者听完,叫师父一日进朝,换过关文,说明此事。
四众带二精进朝,面见国王,先已倒换关文,然后以偷宝之事,一一陈说。国王闻言甚悦,即时赦却金光寺中僧人,又托行者、八戒去龙宫取宝。行者、八戒带得二十小妖,驾云而去。行者至龙王门首,先把二妖割耳割鼻,放他进去通报。小妖报知龙王,驸马领兵来战。行者提棒,八戒暗助。驸马败阵,走入龙宫。龙王披挂抵敌,被八戒一钯凿死。驸马怒气赶来,现出真形,乃是九头飞禽。八戒引他上岸,二人大战,适然撞着二郎出猎,行者忙叫助阵。被二郎一弓射死鸟精。行者谢了二郎,去龙宫取了宝贝,带见祭赛国王,把宝还于塔上。四众领关文又行。
过了八百里荆棘山,又遇一阵阴风,把三藏摄进石崖。有六个老者,二女子:一号十八公,乃是松树精;一号弧直公,乃柏树精;一号凌空子,乃桧树精;一号拂云子,乃竹竿精;一号赤身鬼,乃枫树精;一号杏仙郎,乃杏树精。女子乃丹桂、腊梅。把三藏昏迷了一夜,得行者、八戒寻至,将此树精一齐打死,救醒三藏。
又行多月,遥望一座高山,三藏忙问行者,行者道:“象似雷音寺一般,只是又有妖气,恐是妖怪变的。”三藏闻说雷音,就不顾妖怪,星忙策马向前。八戒、沙僧后跟,行者止之不住。三藏到山边,果见寺门上写着“小雷音法堂”,果有佛祖。三藏同八戒、沙僧一齐跪下。只有行者晓得,掣起金棒,望妖佛一打。忽然跌下一铙钹,把行者罩倒。妖现本相,道:“此是小西天,我是黄眉大王。”喝令小妖,把三众捆了不题。
却说行者罩在钹下,千方百计,不得出外,遂呼动伽蓝、揭谤,叫他上天救助。伽蓝等神取上界二十八宿来至,方救出行者,打破金钹。惊动老妖挺枪来战,众天兵一齐对阵。老妖手段高强,腰间取出一匹棉布抛起,把行者、天兵都包在布中,老妖收兵转寺,将行者、天兵吊在梁上。被行者使个遁法,脱下己身,然后放出师父三众,天兵众神。不觉惊动老妖,领兵追赶,又抛起布来,被行者先见走脱,把天兵、师父又捆进寺去。那行者正因无策,忽见一道金光东来,弥勒佛祖亲至,叫:“悟空莫忧,我来救你。此妖是我台下黄眉童子,偷去我的人种袋,故此善能装人,又偷去我钹子。你今去与他交战,我化一所瓜园在此。你引他赶来,你遂变做一瓜,我摘你献与他吃,然后由你摆布。”行者依言去战,不知佛祖念了甚咒,那妖果一直赶来。行者变做一瓜,弥勒佛摘与妖吃。行者进他腹中,就翻搅起来。那妖疼倒在地。弥勒现了本形,取去布袋,得了金钹,方叫行者出来。叱转黄眉童子本形。行者深深拜谢,弥勒带童子化金光而去。行者救出师父、师弟,放出天兵,两下分别各去。不知几时得见如来,且听下回说话。正是:
无挂无牵逃难去,消灾消瘴脱身行;
只因圣朝求经卷,受尽几多苦与刑。
三藏过朱紫狮驼二国
话表四众过了小雷音寺,来至一岭,有三百里无路。乃是一条污秽坑土,名稀屎洞。忽遇大蟒拦路,被行者掣棒打死,八戒变出猪形,把嘴掉开秽物,引师父三众过了稀屎洞。
行至朱紫国中,师徒进朝,倒换关文,正遇朱紫国王因折凤得疾,行者采药医好,细问国王因何失去王后。国王道:“朕三年前与妃子在御园赏花,忽然昏迷,有一什么太岁将我王妃摄去,因忧成此病。”行者闻言道:“我去拿此妖来,与你取转王后。”言未毕,驾云而去,那国王惊骇不题。
却说行者寻至麒麟山獬豸洞,高叫:“我是朱紫国来取王后娘娘的!”那妖挺枪来战,战经几合,腰间取出三个金铃:一个出沙,一个出火,一个出烟。杀败大圣,转洞自叹道:“摄来朱紫国王的王后,不知他身上怎么尽是刺荔,并未做得半刻夫妻。今又差人来取,被我战退,且放下金铃,略睡片时。”不料行者败阵不忿,变一个苍蝇,飞在老妖背上,一句句听得仔细,见他放下金铃,昏迷睡着,遂变出原形,盗去金铃。早惊醒老妖,蹑足赶上。行者把金铃摇动,烟、火、沙齐出。老妖怪无处躲逃,忽见观音菩萨来救,高叫:“悟空住手。”行者慌忙跪接,菩萨道:“此妖是我座下金毛吼,因看守神失职,走出此妖,我今喝转他原形,你将金铃挂在他项下。”言毕,妖见真形,菩萨带回南海。行者进洞,救出王后。又忽见张紫阳仙真来到,高叫悟空,道:“王后身上衣服是我的棕团,怕妖淫他,我故把贴在他身,变成刺荔,今他难星已满,叫他脱下衣服还我。”两下交付已毕,行者带王后还于朱紫国,以妖精、菩萨、仙真之事,说与国王。国王听说,深欲厚谢。三藏师徒不受,只领关文又行。
四众行了几日,三藏道:“今日天晴,我自己去化斋吃,你等在此坐下。”众徒不敢却。他一人行至盘丝岭,岭下有一洞,洞边有一濯垢泉,七怪正在浴水。望见三藏来到,遂把洞化作茅庵。三藏只说是人家,径自进去化斋,被七怪放出丝绳,将三藏绑住,又去浴水。那行者、八戒正来寻师,却见七怪在水浴洗,把衣服放在崖上。行者知是妖怪,变作老鹰在树,听得那妖道:“洗完去蒸和尚。”行者心中就恼,把衣服一应抓去,八戒见行者抓去衣服,他就变一泥鳅下水,在那女怪--口左冲右撞。七怪当痒痛不过,只得上岸,各跑转洞中。吩咐七个虫精,叫做蜜、蚂、■、蝉、蜢、蜡、蜻七虫,把守洞门。七怪逃入黄花观。
这行者三众来教师父,只见七虫在门,被三众打死,救出师父又行。却走到黄花观,只见有一道相迎。方才坐下。忽听得后堂叫声“师兄”。道士进去,见七个女怪道:“此四个和尚,正是先前追逐我的,望老兄念同窗之情,替我报这些仇也。”道士依言,即以毒药献茶内。适然行者出去放马,把三藏、八戒、沙僧一齐毒倒。行者转来,见害倒三众,即掣金棒,把道士乱打。那些女怪又放丝绳,要捆行者。这行者摘七根毛,各变本相,执金棒把丝绳连搅,只见搅住七个蜘蛛。行者收上毫毛,将七个蜘蛛尽皆打死。那道士奋勇报仇,与行者大战。早惊动十花洞篦篮婆,使一法术,降伏道士,却是一条蜈蚣精。行者忙问:“助阵者谁?”篦篮答道:“我是昂日星官之妻,我是鸡母王,故能伏此蜈蚣精。我有仙丹在此,你拿去救转师父、师弟。”付丹已毕,遂驾云而去。
行者救转三人,烧了观宇。师徒又行,倏到狮陀国。原来此国君臣被三个妖魔吃了,占坐此国。他师徒不知,进城去改换关文,被魔王一齐绑倒,吩咐小妖蒸熟来吃,行者使一个缩身法子走脱,去西方拜见佛祖,详说师父被难。如来闻言,领文殊、普贤同至狮陀国收妖。先令行者引战。行者提棒进城,那三妖合力杀出,被文殊、普贤念动咒语,收了青狮、白象,各跨坐下。如来收了大鹏金翘鹊。三妖既除,佛归西天。行者救出师父、师弟,四众趱步西行。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真经必得真人取,意缓心劳总是虚;
若非诸神相护拥,凡胎焉能得到西。
三藏历尽诸难已满
却说唐僧师徒行至比尼国,闻说国王宠爱一新妃,纵色过度,元神消瘦,请得二真人炼丹,要孩儿心肝调药,一国孩儿皆遭殃。三藏闻言垂泪。行者道:“师父莫哭,此道人必是妖精,我和你进朝去换关文,定要识破此事。”二人进朝,投下关文。只见国王、新妃同道人并坐,正要活取孩童心肝。行者且不换关文,忙骂道:“妖道无知,你惑君害民,罪孽何深!”将欲举棒,那妖化阴风,把新妃一起摄去。国王忙问原因。行者道:“我是大唐僧人,到此改换关文,见你被二妖迷惑,我今识破计策,他化阴风而去。”国王道:“你识认妖,可捉得吗?”行者道:“我立时就拿个。”言毕,遂驾觔斗而去。
且不说一国君臣惊骇。只说行者随阴风赶去,起至草坡,与二妖大战三合,被行者一棒打倒,却是一个白鹿精,一个白狐精。行者带二精回见国王。国王又愧又喜,深感行者除妖救民。欲留师徒坐宴。三藏坚辞,换过关文又行。
不多日,投宿禅林寺。忽有一女怪,把三藏摄去。行者挺棒蹑赶,赶至一洞,名曰陷空洞。那女妖忽跌下一个腰牌,被行者拾起,见上写“李靖天王幼女”。行者得了此牌,径上宝德关见李靖天王,责他闺门不紧,纵放幼女为妖。天王茫然不知,适哪吒言曰:“父王缘何忘觉,此妖是向日孩儿在阵上捉的金鼻白毛鼠,父王令孩儿莫杀,后以幼女呼之,此必是他在下界为妖。待孩儿同行者去收伏妖精。”言毕,二人即驾云来至洞口,行者向前引战,后被哪吒擒倒,解转上界问罪。
行者救出师父,四众日夜星驰,走过钦法国,又至隐雾山折岳连环洞。
有一南山大王挡路,要拿三藏。被行者变做三藏,把三藏化作行者。魔王误捉行者进洞,把他绑在梁上,忽然睡着。被行者松了绑索,掣起金棒,打死老妖,乃是一个艾叶花皮豹子。一洞小妖被行者打死。
又保师父前行,到了天竺国凤仙郡,安歇暴纱亭。忽被豹头山虎口洞一妖,把行者三人兵器摄去。行者虽神通广大,无了金棒,亦无措手,正在踌躇,忽见妙岩宫太乙救苦天尊叫声:“悟空,我来救你也!”行者星忙哀告:“万乞老仙一救。”天尊走至洞口,高叫:“金狮速现真形。”那妖听得主公喝,慌忙现出原形,乃是九头狮子,被天尊骑于胯下,取出三件兵器,付还行者兄弟。天尊跨狮升天。三藏师徒离了风仙郡,过了玉华城,一路平安。
又到金平府慈云寺住,正值正月十五日,本寺僧人留三藏观灯。是夜同三徒与本寺僧人游至一桥,那桥名金灯桥,桥上有三盏大灯,其香异常。三藏问僧人曰:“此灯是谁人家的?”僧答曰:“此是居民良善,每年要三缸酥油燃灯。今夜三更时分,佛祖来此受灯,其年大熟。”言未毕,一阵风响,众人皆散。僧人邀三藏转寺,道:“佛祖来也!”三藏道:“正要参佛,今夜他来,我岂避他。”三藏辞僧先转,他与三徒在桥等着。只见三尊佛来,三藏星忙下拜。三佛将灯熄了,把三藏摄去。行者随后赶上,遇着四值功曹,解有三羊。大圣骂道:“这野神不护师父,且来赶羊?”功曹道:“我解三羊,与你师父开泰。你今师父被青龙山玄英洞三个妖精,假充佛祖收灯,把你师父摄去,你去青龙山救师父莫迟。”行者闻言,叱退功曹。只见八戒、沙僧又到。三人打进洞去,只见三个牛精,带一伙小牛乱跑杀来,又把八戒、沙僧捉去。行者见是牛精,必要本宿方能降伏,即去上界请得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四星,同至青龙山,与牛精大战。牛战不过,奔入西海。西海龙王敖广,与太子摩昂,领水兵助战,把三头犀牛收服。行者谢了天兵、龙王,救出师父。
行到布金寺借歇,吃斋已毕,夜同一年尊长老在后堂坐下,三藏忽闻悲哭之声,问僧曰:“何处有哀声?”老僧叫退众人,密与三藏语曰:“去年春月,不知何处来一女子,昏迷在我后堂。他说是天竺国王之女,被风摄至此间,叫小僧送他回去。小僧没有力量,恐反招灾祸,故把一间空房歇他,叫他装做疯疾,使我众徒不敢犯他,每日递饭他吃。此事实难处决。老师大邦圣僧,明日进天竺国,望乞替我明白此事。”言毕就寝。
天明行到天竺国中。原来那国王旧年与王后同公主在御园赏花,被一怪把公主摄去,变做一假公主,在朝一年。今知得唐僧到国,欲求元精,故屡奏国王,立彩楼于十字街头,抛鞭招婿。适然师徒到国,倒换关文,那怪知得,一见三藏,就把丝鞭抛入三藏袖中,吩咐众宫人把三藏拥上金銮殿。国王看三藏仪容俊拔,就令阴阳官站班,叫三藏与公主同拜天地。行者见公主头有妖气,知是精怪,念动真语,把众文武定住,他上前扭住怪女,道:“这泼妖!你欺瞒国王犹可,缘何又贪我师父元阳,着我金棒!”那怪脱下衣服,拿起砧杵,与行者交战,被行者赶得无路逃躲。忽见嫦娥高叫:“悟空,饶他命!”行者道:“玉女因何救他?”嫦娥道:“此妖是我月中玉兔。因向日擂药不精,被我贬他下凡,不料他偷我砧杵为妖。我今收他回去,你饶他命。”行者道:“玉女分上我就饶他。”嫦娥喝转玉兔原形,带回月宫。行者转见国王,叱退多官定身咒语;以玉兔事对国王详说一遍,又云公主现在布金寺内,叫国王着车驾迎进京。
且不说国王迎接公主。却说三藏领过关文,离了天竺国,行到铜台府地灵县,投宿一斋戒人家,姓寇名洪,一子寇梁,欲留三藏师徒久住。三藏计算行程,已离家十四年矣,岂肯久住。催促三徒,急离寇洪之家不题,却说一伙强人,是夜打劫寇家财物,打伤寇洪。其子寇梁进县告被失状,县官差官兵同寇梁四乡捕拿。不意三藏离了寇家,转在一破庙住宿,忽闻强人说道,打劫寇家财物,来庙分赃。被行者打退强人,收起财物。三藏说:“我和你深沐寇家恩爱,可将此财物送转他家。”言罢,四人出门,只见官兵来至,寇梁见了财物,叫起捕兵,把唐僧四众捉倒。不听分辨,竟送县官勘问。适然县官迎接上司,且把唐僧师徒收监。
行者知道师父难星将满,只有今夜一夜难星,他故不显神通,陪师父同坐一夜。三更时候,吩咐众土神去县官府面前与寇梁面前托梦,说:“我师徒打退强人,送转财物,反被累赘。叫他明日速速发放。”土神领命,二家托梦去讫。不觉天晓,县官正要发放四僧,又见寇梁送进解状,也要救出四僧。于是师徒脱难,径上雷音。不知见佛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地洞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
逍遥稳步如来佛,只到灵山极乐门。
三藏见佛求经
话表唐僧四众脱难,来到佛地,胜境非常,经声载道。三藏马上舒怀。
行者言曰:“师父,遇见假佛尚且下拜,至此怎不下马?”三藏闻言,慌得翻身跳下。早见一仙童,迎入玉真观,有许多仙真皆来相见。本观安排茶饭,款待已毕。令仙童烧汤与圣僧休浴净身,天明上灵山参佛。三藏坐禅,等到天明,众僧指引他师徒到了凌云桥。只见一梢子撑一只无底船来接。行者知是佛祖替师父脱凡,就先跳上船。三藏见船无底,不肯上去。行者叫八戒、沙僧,同扶师父上船。三藏方才上船,落脚船底一沉,行者慌忙扯起,三藏犹且报怨。行者道:“师父莫怨,此是佛祖替你脱凡胎。你不信,下流尸骸是何人的?”三藏举目一看,正将垂泪,船已到岸。行者忙扶师父上岸已毕,船果不见。三藏于是欢悦。
四众直至灵山上,到了雷音寺,四众躬身而进。只见两旁四金刚,八菩萨,三千揭谛,十八伽蓝,如来坐在中堂。三藏带三徒一一行礼已毕,呈上求经文牒。如来看完,开怜悯之口,言曰:“弟子听言:你东土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欺,不遵佛教,不向善缘,故皆堕落幽冥,变成物类。虽有孔丘仁义之教,怎奈有放辟邪侈之徒,总难超脱灾孽,我有三藏真经,一藏说天,一藏说地,一藏度亡,共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篇,诚修真之经,正善之门。”遂吩咐阿难、伽叶引唐僧师徒去经库领经卷。不意阿、伽二尊音要唐僧讨人事。三藏道:“没有。”二尊者道:“白手怎能取经!”行者放声道:“我与你见佛祖。”二尊者忙止住,道:“我是戏言,你来领经。”三藏连忙向前接经,一卷一卷包裹停当,转交二徒。
三藏转至佛前及各菩萨一一拜谢已毕,四众登程回转。幸那经库阁上有一尊燃灯古佛,见二尊者以假经付与唐僧,心甚不忍,忙差白雄尊者赶唐僧转来,取过真经。他四众未转多路,只听一阵香风,半空中一双手来抢去马上经卷。行者连忙赶上,只见经本落地,都是白纸。三藏啼哭不已。行者道:“师父莫哭。此必是阿、伽二尊者未得人事,故以假经谎我,此抢经者必是何神指教我等,转去见佛神。”四众一齐转至佛前,评说二尊者付假经之故。如来道:“经果不非传,经果不非付。待我与二神说过,叫他付你真经。”
三藏得了真经,师徒拜辞如来。
方转出寺门,观音合掌拜佛祖言曰:“当日世尊命弟子到东土寻取经人,限五千零四十日要真经到东土。今他走了一十四年,算来只少八日,他步行怎生得到?望我佛祖赐他步云转国,方不过限。”如来闻言,即命部下金刚驾云送他转京,交付经文,领他四众复转西天。金刚领法旨出门,高叫:“取经僧人,我领如来法旨,引你回东土。”三藏闻言,依着金刚,行了一步,在云端径回东土。但不知回东土怎么出脱真经,再看下文分解。正是:
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
来时凡骨凡胎重,回去身轻脚亦轻。
唐三藏取经团圆
却说金刚送圣僧去后,那揭谛、功曹见观音菩萨,言曰:“向日我等承法旨,暗护唐僧取经。今功成完满,将他灾难簿呈还菩萨。”菩萨看簿,见路走十万八千,难逢八十次,还有一难未满。即忙吩咐功曹、揭谤,去叫金刚,把他放在通天河西,再难他一回,再驾云送他回京。功曹、揭谤领命前去,与金刚言毕上项等事。
忽然三藏师徒堕落通天河西。四众骇然。行者道:“来时得老鼋渡过,正在此河边。”言未毕,只见老鼋叫:“师父,我来渡你。”他师徒仍旧踏上老鼋背上。将到东岸,老鼋问曰:“师父,替我问如来寿数吗?”三藏茫然无对。老鼋知他未问,就将身沉下水去。原来他徒弟白马,俱能浮水,只有三藏,见今亦脱凡胎,被八戒一手挽住,只是湿了经卷。他师徒取在石上一晒,不觉经尾粘破。至今《本行经》不全,职此故也。三藏哀叹。行者解曰:“师父莫忧,此正造化忌全之说也。”言毕,只见金刚又来,驾云送他师徒东行。
岂知太宗自唐僧去后,在西安关外建一座望经楼。太宗正出朝登楼,忽见三藏师徒正到。金刚道:“汝等下界,待我在云端等汝,复回西天。”言毕,四人从空而下。多官报知:“陛下,圣僧回也。”太宗亲自下楼迎接,乘龙车同三藏进朝。太宗坐殿,唐僧师徒跪在丹墀。帝问曰:“此三人何也?”三藏道:“贫僧路上收的徒弟。”朝拜已毕,太宗赐僧坐下,问:“有经卷吗?”三藏令三徒取出经卷来献。三藏接过递与太宗。太宗见此经毫光灿烂,甚是欢喜。又见他三徒相貌异常,问:“此三僧,何处人氏?”三藏曰:“大徒弟姓孙名悟空,二徒弟姓猪名悟能,二徒弟姓沙名悟净;此白马乃西海龙王之子小龙是也。小僧在路,多得三徒法力,多谢此马劳苦,多得三界四府神人扶侍,路走十万八千,灾逢八十一回,时光度过十有四载,方能取得这三十五部正真经。”太宗闻言,惊骇称谢,令光禄寺开宴款待四众,亲递御酒三杯。
宴罢,唐僧带三徒回转洪福寺,参谢当时师父诸佛,行礼未毕,急闻太宗宣四众到雁塔寺看经。他师徒才到雁塔寺中,只见太宗带多官在寺等候。三藏一到,命各寺僧人抄出经文,原本付御库收藏。唐僧正将开坛诵经,听得金刚催转西天。于是师徒四众连白马一齐登云而上。太宗与多官望空拜谢。
且不说太宗另召僧人,再做水陆大会。且说金刚领众师徒回转西天,参见如来,将法旨金票销缴,如来叫唐僧近前受职:“汝原是我二徒弟,名唤金蝉子。只因不听讲法,发汝转生东土,令汝取经,普化世人。今成功果,升汝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忠心救师,升为斗胜佛。猪悟能挑担有功,升为净坛使者。沙悟净看马有功,升为金身罗汉。白马驮负圣经有功,升为八部天龙王。”四众、白马谢恩退班。惟白马起身,即去皮毛,变成金龙,绕在佛堂柱。自是我五众皈依正果,位入仙班。后有钦遵佛教者: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愿生极乐国,惟此报一身。
《四游记》之四:《北游记》
又名《北方真武祖师玄天上帝出身志传》
[明]余象斗编著
卷一
玉帝设宴会群臣
哥阁君臣游猎
太子提兵退蕃军
天尊点化玉帝
国王去蓬莱山修行
天尊二度玉帝
卷二
祖师得道见帝
太子头挽阴阳髻
太子被戏下武当
祖师下凡收二怪
祖师下凡收黑气
卷三
祖师遇着金刀难
祖师收雷田二将
祖师收瘟过火焰山
祖师入天宫收华光
祖师得紫微化身
祖师收五雷五音

《四游记》 相关内容:

前一:卷三
后一: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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