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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史

天史

天史 (清)丁耀亢 著

目录
  卷一 大逆二十九案 
  一、隋炀帝大逆无道 
  二、张衡贼臣之报 
  三、卫州吁弑其君桓公 
  四、宋太子劭巫蛊弑逆 
  五、寒浞杀羿
  六、苌弘知蔡祸将周 
  七、王莽盗名篡汉  
  八、董卓燃脐达旦(附)吕布负丁建阳  
  九、南宫长万弑闵公
  一十、朱温弑君得子祸 
  十一、安史子祸  
  十二、刘守光囚父囚兄  
  十三、萧正德通贼叛父  
  十四、梁冀跋扈弑君  
  十五、曹操司马懿前后九锡 
  十六、霍氏毒后灭族  
  十七、江充杀太子  
  十八、贾后毒淫弑母附贾午 
  十九、何后弑董太后  
  二十、刘婕妤争坐废后  
  二十一、韦后附上官婕妤  
  二十二、王敦灭亲叛主 
  二十三、柳灿辅贼负国 
  二十四、李立武乱唐
  二十五、周宋黄袍受禅  
  二十六、张彦泽卖国杀身 
  二十七、刘黑闼锄菜为贼 
  二十八、魏博悍卒 
  二十九、陈友谅弑主为贼
  卷二 
  淫十九案  
  一、楚平王纳妇鞭尸  
  二、吴王阖闾淫虐楚后宫  
  三、齐襄公内乱 
  四、鲁庄公割臂私盟
  五、卫宣公夺妇  
  六、明皇纳寿王妃致祸  
  七、三女灭密
  八、齐懿公夺骖乘妻
  九、陈灵公衷衣伏弩  
  一十、齐庄公登台被弑
  十一、周幽王一笑倾城 
  十二、晋厉公外嬖致祸 
  十三、吕不韦春申君 
  十四、杨贵妃兄姊骄淫 
  十五、武三思秽乱唐宫 
  十六、张昌宗兄弟伏诛 
  十七、和士开佞宠
  十八、丹阳太守妻徐氏报冤 
  十九、元顺帝淫奢
  卷三 
  残三十六案  
  一、蚩尤  
  二、舜殛四凶
  三、桀纣 
  四、秦始皇无道
  五、项羽乌江自刎
  六、齐王骄暴擢筋
  七、白起坑卒
  八、商鞅作法自弊
  九、晋司马氏自剪宗亲
  一十、晋景公膏肓入疾
  十一、吴主嗜杀
  十二、严延年母识天刑
  十三、李广终身不侯
  十四、齐桓公杀弟纠
  十五、唐太宗喋血三朝
  十六、齐萧鸾灭宗
  十七、吕后杀戚夫人
  十八、袁绍一日而杀二烈士
  十九、刘琨妄杀谋士
  二十、宋子业淫暴无道
  二十一、宋明帝自灭其宗
  二十二、石虎灭三十八孙
  二十三、窦宪毒杀朝臣
  二十四、路岩剔结喉三寸
  二十五、高绰惨恶
  二十六、闽主信鬼杀叔
  二十七、闽王曦戏虐
  二十八、四其御史
  二十九、白兔御史
  三十、酷吏多自杀
  三十一、周兴入瓮
  三十二、黄潜善妄杀陈东
  三十三、魏拓跋三后偿冤
  三十四、朱粲啖人
  三十五、宋元易祚
  卷四 
  阴谋二十五案  
  一、赵孤儿报屠岸贾冤
  二、费无极谮杀宛
  三、赵高李斯杀蒙恬扶苏
  四、袁盎晁错相杀
  五、陈平阴谋
  六、长孙无忌冤杀吴王
  七、周冶杀元公子瑕
  八、骊姬杀晋公子
  九、伍子胥刺客乱吴
  一十、卢杞巧害忠良
  十一、李林甫剖棺
  十二、刘湛谮杀檀道济
  十三、鱼保家告密自毙
  十四、李义府杀人灭口
  十五、丁谓前后雷州
  十六、谢祐杀人媚后
  十七、王勃谋杀难友
  十八、拓跋徽以梦偿冤
  十九、沈约草诏拔舌
  二十、李辅国杀建宁王
  二十一、薛文杰借巫快怨
  二十二、王惟忠冤死诉天
  二十三、韩胄杀赵汝愚
  二十四、贾似道循州见字
  二十五、小儿天下
  卷五 
  负心十三案  
  一、烛影摇红
  二、辽金两案
  三、吴起杀妻求将
  四、韩信卖友成功
  五、孟尝君背齐自立
  六、李密负翟让
  七、邴元贞负李密
  八、陆超之门生负义
  九、王负杨慎矜
  一十、卢铉三负同寅
  十一、崔反戈为佞
  十二、宋之问有才无行
  十三、姚苌负秦
  卷六 
  贪十三案
  一、石崇贪劫奢亡
  二、桑弘羊牟利致族
  三、董贤煽宠杀身
  四、元载聚货杀身
  五、刘巨容黄金杀身
  六、杨骏贪位据权
  七、元显父子争权
  八、刘后贪鄙败国
  九、蔡确挤人谋位
  一十、张康国附权得鸩
  十一、蔡京父子相妒
  十二、盗杀王黼
  十三、卢坦不治败子
  卷七 
  奢十四案
  一、徽宗花石纲
  二、叔宝骄奢亡陈
  三、蜀主衍缯山
  四、缪丑公
  五、杨收以贿亡身
  六、太平公主
  七、安乐公主
  八、同昌公主死奢靡
  九、宝钗为妖
  一十、卢多逊父知其败
  十一、韦坚开河擅宠
  十二、王骄奢得主
  十三、宝装溺器
  十四、江南奢报
  卷八 
  骄十六案
  一、武乙得天
  二、宋康王射天灭国
  三、智伯骄愎反祸
  四、夫差报越而骄
  五、苻坚骄兵天败
  六、魏齐无礼范雎
  七、卫侯杀嬖人浑良夫
  八、田呼服谢罪
  九、单子知三之亡晋之兴
  一十、王季子知鲁叔孙氏之亡
  十一、王氏一门五候
  十二、何晏以妄诞致祸
  十三、曹爽骄痴
  十四、颜竣父知子祸
  十五、王毛仲满宠杀身
  十六、谢灵运傲物自亡
  卷九 
  朋党六案  
  一、汉儒盛名致祸
  二、东汉党祸杀身
  三、牛李各以党败
  四、章惇党锢元符名贤
  五、嵇康高旷
  六、郭解以侠族
  卷十 
  左道二十四案  
  一、九黎乱德
  二、孔子诛少正卯
  三、王安石父子济恶
  四、宋徽宗崇道乱儒
  五、王衍清谈败晋
  六、栾大丹术尚主
  七、鱼朝恩恃宠辱教
  八、魏拓跋崇佛乱国
  九、梁主舍身佞佛
  一十、王凝之借鬼
  十一、殷仲堪奉天师法
  十二、高骈信崇妖法
  十三、肃宗置道场于三殿
  十四、唐懿宗佞佛
  十五、天毁玉清宫
  十六、潘诞左道被诛
  十七、柳泌采药
  十八、新垣平以诈杀身
  十九、方腊左道致乱
  二十、张遇贤信神谋乱
  二十一、郭京六甲神兵
  二十二、王则假佛左道
  二十三、沙门谋反
  二十四、胡僧咒人自死 

卷一 大逆二十九案
  一、隋炀帝大逆无道
  炀帝,名广,封晋王,隋文帝仲子也。初,文帝立太子勇,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帝不悦。广伺术勇过,矫情饰诈,与勇相倾。帝性好节俭,每幸其第,广悉屏去美姬,以老丑者给事。衣服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尘埃不拂。帝悦之。又与用事大臣左右相结,由是声名特著。帝遂决意废立矣。开皇二十年,废太子勇为庶人,立晋王广为皇太子。是日,天下地震。仁寿四年,帝不豫,广侍疾。陈夫人旦出更衣,为广所逼,拒之得免。帝怪其神色有异,问故,夫人泣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曰:“畜生何足当大事!速召吾儿勇来。”广遂同右庶子张衡弑帝于大宝殿而杀故太子勇,流大臣柳述元岩于岭南。是日晡后,封小金盒遗陈夫人。是夕,广遂焉。明日,发丧即位,为大业元年。以杨素为尚书令,起义丁二百万人,大营东京宫室。命内史封德彝等发江岭之间奇材、异石、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西苑。苑周二百里。其内有海,周十余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百余丈。台观宫殿,罗列山上。海北有渠、潆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穷极华丽。宫树凋落,剪为花。或月夜上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元年,西苑成,发丁百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汴水以达于淮。又发民十万开邗沟,入于江。沟广四十余步,旁筑御道,树以杨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造龙舟及杂彩船数万艘。元年八月,帝如江都。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下重皆内侍处之。余舟数万,以载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及诸藩客。共用挽士八万余人,以锦为袍。惟龙舟皆选民间美女挽之。号殿、角女、旌旗锦二百余里。所过州县,皆令献食。水陆奇珍,多者一州至百舆。后宫厌饫,弃置道路。大业四年,又筑汾阳宫。男丁不足,役及妇人。帝将伐高丽,东莱造船者立水中,昼夜不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相枕,天下骚动。大业八年,帝自将东征,合十二军,一百一十三万人,首尾亘千余里。近古出师之盛未有也。高丽皆城守不下。及大败于萨水,资械荡尽,惟二千七百人得归,故杨立感、王世充、窦建德等四方蜂起。大业十三年,帝再幸江都,荒淫日甚,遍历台阁,汲汲顾影,惟日不足,常卮酒不离口,引镜自照曰:“好头颅谁当斫之?”是时,天下大乱,帝复命治丹阳阙,欲徙都之。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司马德戡等,遂谋作乱,杀之于江都。及其少子宗戚皆死,隋遂亡。
  论曰:吾读史而至隋炀,此天地古今一大变也。五伦全灭,万恶积成,盖分闰阴晦之极,将大开朗,故害气全钟于此异物,为唐室作颤獭也。列国尽而秦政出,六朝尽而隋广生,盖将大辟一统之新局,故尽结一人之元恶。如阳春之始,必有冰雹;旦明之时,更深黯。不大乱,不大治也。不然,广亦一具耳目心知者耳,知有父母兄弟男女者耳,何至兽心行,残狠淫污,为禽类而甘心哉?迷楼吐焰之诗,照镜惜颅之语,其病狂耶,抑杨谢李荣之谣,天有以夺其魄耶?酒卮在口,顾日不及,语云安肆日偷,然如不终日,盖自知其绝于天矣。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血溅御衣,宗亡国灭,贯盈而后报之,殆天授其恶欤?
  二、张衡贼臣之报
  初,晋王广谋危太子也,皆右庶子张衡之谋。仁寿四年,文帝不豫。广侍疾,无礼于陈夫人,为文帝所觉,欲召故太子勇。广急召张衡弑帝于大宝殿。内外知之。及炀帝立,衡以佐命自功,位不满望,衡妾告其怨望,诏赐自尽。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监刑者塞耳,促令杀而脔之。论曰:元恶灭天,造恶自煎,以狼翼虎,终为虎啖。子亦知所作何事而不为人脔?
  三、卫州吁弑其君桓公
  春秋卫庄公娶于齐庄姜,美而无子,再娶于陈,生桓公完。庄姜以为己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惑,惑而能者鲜矣!”弗听。三十六年,卫庄公薨,子完立,是为桓公。周桓王元年,卫州吁弑桓公而自立,不和于民。九月,卫人杀之于濮。论曰:州吁之乱,庄公酿之也。不能纳石之谏以端本清源,绿衣篇养为戎首。虽然,卫至辄父子君臣之间,其所由来远矣!
  四、宋太子劭巫蛊弑逆
  宋文帝元嘉二年,袁皇后生太子劭。后曰:“生儿形貌异常,必破亡国家。”欲不举,帝禁之。及劭长,黠而刚猛,屡失德,与潘妃子浚数为宋主所挞。因与吴兴巫严道盲及公主婢鹦鹉者共为巫蛊,以玉刻宋主形象,埋于含章殿前。事觉,欲废劭诛浚,迟疑未决。元嘉三十年三月,太子劭乃率东宫甲士万余人,以伪诏入宫,命张超之弑帝,及杀大臣徐湛之、江湛等,即位改元。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四月,武陵王骏举兵讨劭。劭督兵出战,皆放仗降。张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为众军所杀,刳肠割心,脔其肉生啖之。劭入武库井中,缚而斩之。及其四子诛于牙下。浚南走,为江夏王义恭所擒,及其三子诛之。劭、浚父子皆悬首于大航,暴尸于市汗潴劭所居宫。严道盲、王鹦鹉焚死,扬灰于江。
  论曰:元凶巨恶,或有其性,抑亦夙冤耶?当生不欲举之时,固有异乎人类者。至于不敢临丧,以刃自守,劭亦知天不赦之矣,枭獍哉!
  五、寒浞杀羿
  夏后氏时,羿之祖世为射官。天子赐之弓矢使司射。夏之方衰。自迁于穷石,号“有穷氏”。夏太康十有九年,王畋于洛表,羿拒王于河,不能复返冀都,遂作五子之歌,都于王夏。羿篡夏政,号帝夷羿。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用伯明氏之谗,子弟曰寒浞者为己相。浞谗慝诈伪,娱羿子田,而阴取其国家。杀羿而烹之以食。其子不忍食,杀之于穷门。浞因羿室,生浇及。夏太康崩,弟仲康立。仲康崩,子相立。国浸弱,依同姓诸侯斟灌、斟氏。及寒浞杀羿,而浇既长,力能荡舟,浞乃使浇用师,灭斟灌、斟而弑夏侯,相于帝邱。后缗方妊逃出,归于有仍氏,生少康焉。少康长为仍牧正。浇使人求之,逃于有虞,为虞庖正。虞思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布德兆谋,以收夏众。少康三十九岁,夏遗臣兴师讨浞,伏诛,灭浇于过,灭于戈,有穷氏遂亡。秦少康践天子位,夏道中兴,复禹旧绩。
  论曰:禹吾无间然矣!一传而有甘誓之战,再传而至太康。羿浞相篡,失国者几百年而后复,岂禹变为家,亦有未慊天心者乎?不也。太康失德,羿浞构祸,是天之未厌乱也。一娠而诞少康,弱旅孤臣,卒以凝承新命,而后知禹德之不衰也。靡鬲诸臣,谓非天心所权欤?
  六、苌弘知蔡祸将周
  周景王二年,蔡世子般弑其君固而自立,是为灵公。至十有四年,庚午夏四月,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是年景王问苌弘曰:“今之诸侯,何实吉,何实凶?”对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岁也。岁在豕韦,弗过此矣。楚将有之,然壅也。岁及大梁,蔡复楚凶,天之道也。”楚子在申,召蔡侯。将往。蔡大夫曰:“楚贪而无信,币厚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蔡侯不可。楚子伏甲享蔡侯,执而杀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弃疾帅师围蔡,灭之。及平王立,复蔡。伍员入吴,遂复楚。
  论曰:越范蠡云: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弗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复返;小凶则近,大凶则远。其义可以参观,古人之学,盖有所本欤?
  七、王莽盗名篡汉
  汉成帝永始元年,大将军王凤用事,太后兄弟皆封王侯,独弟曼早亡,未封。子莽幼孤,不得与众比,太后怜之。莽见列侯子侈靡相竞,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内事母嫂以孝敬闻。大将军凤病,莽尝侍药,不解衣带者连月。又能交结贤士,以要名誉。赈施宾客,家无赢余。尝家宴,列侯夫人皆衣珠玉,莽妻敝衣不曳地。时论重之。凤死,封莽为新都侯。帝崩,哀帝立。二年,崩。莽益谦谨,遂以太后命自为大司马,立平帝,称安汉公,号宰衡,加九锡。颂德上书者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莽因腊日进酒,弑帝,迎立孺子,居摄践,自号曰“新”皇帝。以皇帝虞舜为始祖,立九庙祀焉。好空言,慕古法。匈奴入寇,天下大乱,汉光武起兵。更始元年,遣将攻洛阳。莽始惧,日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使诸生、小民旦夕哭天,以哀者为郎。赦囚徒授兵,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兵皆散走,迎汉兵。至城下,发掘莽父祖坟,烧棺暴尸,焚其九庙。九月朔日,兵入烧宫门及掖庭。莽犹衣绀褐服,持虞帝匕首,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是日,军士分莽身节解脔食之,悬莽首诣宛。百姓切食其舌。王氏遂族。
  论曰:莽起外戚,而能慝情饰行,假窃名誉,班固所谓色取仁者非耶?夫心不可欺,始而欺人,终而欺天,卒之抱孺子向天涕泣,身死于人手,而犹曰“天生德于予”,则亦成一痴,无知之物而已。自欺者,果能欺人、欺天乎哉?夫乱臣乱子,何代无之,而阴邪左道以乱天位,当以莽为罪首!
  八、董卓燃脐达旦
  卓,陇西人。桓帝时为郎中。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灵帝中平六年,何进欲诛宦官张让等,征天下兵,卓遂将西凉兵诣京师。及张让杀尽,劫太后与帝出宫,卓因乱遂为司空。弑太后何氏,废帝为弘农王,弑之。奉陈留即位,是为献帝。迁都长安,烧洛阳宫阙,发诸帝陵寝,收诸富民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子女,驱徙余民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积尸盈路。二百里内无复鸡犬。献帝初平三年,卓以弟晏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美以金紫。筑坞于,高厚皆七丈,积聚三十年,自谓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卓性残忍好杀,每朝乘车衷甲,陈兵夹道,屯卫周迎。中郎将吕布素骁勇,卓收为义男,使持戟捍卫,然后出。朝廷之上,人不聊生。司徒王允密谋诛卓,因激布为内应。四月,帝疾新愈,卓入朝,为布所杀。死之日,吏士皆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士女贾衣装、市酒食相庆。暴尸于市,为火炷脐中燃,光明达曙。坞中有金三万斤,银十万斤,锦绮玩好如丘山,皆籍入官。子孙无少长皆杀。
  (附)吕布负丁建阳
  吕布善戟法,骁勇绝技。初事刺史丁建阳,为帐下义男。董卓收为腹心,以利啖之,布遂杀丁建阳奔卓。卓拜为中郎将,每出,使持戟捍卫之。受王允谋,诛卓有功,后为曹操所杀。
  论曰:卓近羌,粗勇无人理。当时不内召,直一番将耳。汉鼎将移,如篱落不牢,而虎狼入之,遂以成荼毒弑废之祸。及坞守虏,自谓大事不成则退以自老,何异曹爽不失富家翁之言?真一粗莽蠢之物耳!燃脐达旦,脂膏自煎,何快也!布以枭将,两刺其主,白门之诛,有天道焉。
  九、南宫长万弑闵公
  鲁庄公十年,败宋师于乘邱。鲁公以金仆姑射南宫万,公右颛孙搏之。宋人请之,闵公靳之曰:“始吾敬子,今子鲁囚也。吾弗敬子矣。”病之。秋八月,宋万弑闵公于蒙泽,杀宋卿仇牧及太宰督。宋人立子御说。御说奔亳。万之子南宫牛、其党猛获帅师围亳。萧叔大心及宋王公子孙以曹师伐之,杀南宫牛于师。猛获奔卫,南宫万奔陈。宋人请猛获于卫,卫欲弗与。石祁子曰:“不可。天下之恶一也,恶于宋而保于我,得一夫而失一国,非谋也。”卫人归之。亦请南宫万于陈。万素多力,陈人饮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革破,手足皆见。宋人皆醢之。
  论曰:南宫万以勇力闻,御母而奔,昼夜驰数百里,盖飞廉恶来类也。犀破骨縻,天有以屈其力矣。
  一、朱温弑君得子祸
  朱温,本砀山小民,从黄巢为盗。巢败降唐。僖宗中和二年,以温为河中招讨使,赐名全忠。及昭宗为宦者刘季述所幽,崔胤召温以图匡复,赐爵东平王。是时,藩镇互相杀伐,阉宦结党擅政,韩全诲、李茂贞等劫帝入凤翔。天下大乱,惟温兵最强。天复二年,温克凤翔,迎车驾还长安。以温为太尉,封梁王。劫迁帝于洛阳,杀帝左右二百余人,诛崔胤、裴枢等,坑朝士于白马驿,投之浊河。遂谋禅代。天元年,温弑帝于椒殿,立哀帝祝,杀昭宗太子德王裕等九人,弑太后何氏,以哀帝为济阴王,即天子位,国号“梁”。开平元年,梁王尝与其兄全昱饮,昱呼之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耳,从黄巢,幸不死,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一旦灭唐三百年社稷,他日得元灭吾族乎?”梁王不怿而罢。僭位之后,恣意声色,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次子友文妇美,尤宠之,欲以为太子。友妇不平,相与谋弑,率龙虎军斩关夜入,刺温之腹,刃出于背。以败毡裹而瘗之。矫诏杀友文而自立。季子友贞讨,杀之。恐兄弟为乱,乃尽杀。梁子孙无遗者。不二年,为唐李存勖所灭。
  论曰:余按狂暴粗恶,未有贼如温者。唐德不振,戾气偶钟,而生此枭獍。崔胤借乌头毒药以治虚羸之人。国既不支,且以自杀,哀哉!至于清流投浊,开祖龙以后未有之惨,卒至祸。来神昧,淫气自煎,借刀以其腹。君臣父子出尔反尔之道也。呜呼,天亦严矣!
  一一、安史子祸
  禄山,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再适安氏,因冒其姓。以部落破散,与安氏子思顺来归,为幽州节度使张守所收,为讨击使。开元十四年,讨奚契丹,败绩,当斩,执送京师。上惜其才,赦之。张九龄固争曰:“不杀必为后患。”上不听。禄山仪观丰伟,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善揣人意,由是贿买左右,声誉日起。天宝二年,帝以为范阳节度使,宠遇日固。上尝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曰:“止有赤心耳!”其诙谐辩给如此。知上宠贵妃,禄山先拜之,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悦,因请为贵妃儿,出入禁中,与妃通焉。上尝晏勤政楼,使禄山设金鸡帐,坐御座之东。宠异无比,赐爵东平郡王,授铁券。每入朝,杨国忠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命有司为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命中使护作曰:“胡眼大,勿令笑我。”新第成,日遣诸杨与之游晏。禄山生日,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使宫人舁之,名为“贵妃洗儿”。上赐贵妃洗儿金钱,尽欢而罢。禄山兼领三镇,日益骄恣,潜养契丹壮士史思明等八千余人,畜战马数万,欲应图谶,以谋不轨。天宝十二年,禄山入朝,为杨国忠所激,遂举兵反于范阳,杀节度使张介然、御史中丞卢奕、常山太守颜杲卿等。帝命郭子仪、李光弼讨之。肃宗至德二年,禄山两目俱盲,为子庆绪所杀。后史思明复杀庆绪。
  贼将史思明,猜忍好杀,善用兵。既与禄山俱反,攻陷河北诸郡,兵势日盛。及庆绪之杀禄山也,使思明守范阳,遂不用庆绪之命。庆绪既败,乃以所部来降。上大喜,封归义王。乾元元年,思明复叛,攻陷魏州,杀三万余人,自称“大圣燕王”。庆绪势蹙,乃上表称臣于思明,入营拜谢。思明怒斩之,以其子史朝义并其众,守邺城。朝义,思明长子也。无宠。思明爱少子朝清,尝以朝义进兵屡败欲斩之。朝义忿惧,射思明杀之,并杀朝清。代宗广德元年,贼将李怀仙杀史朝义,传首京师。
  论曰: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先王知华夷之不可以一而限焉。以其非吾族也。乃至衽席之侧,置一异物,初以为狎之,不知其为所狎也。譬若驯狼守羊,终逞野心耳。然亦有异焉,金日亦胡人也,忠与伊、霍比,何哉?盖犬马知恩,鸱枭无义,以禽兽报人者,亦来禽兽之报。若非父子相夷,唐几中灭矣!
  一二、刘守光囚父囚兄
  唐昭宗时,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骄奢贪暴,筑馆于大安山。四面悬绝,穷极壮丽。实以美女。与方士采丹炼药,悉敛境内金钱瘗之山颠,使民间用芹泥为钱。中外不堪。有爱子刘守光与仁恭爱妾私通,仁恭杖而斥之。梁朱温兴兵击卢龙,仁恭在大安,城几不守。守光引兵入据之,自为节度使,使部将李小喜袭大安,执仁恭,囚于别室。其兄守文,贿契丹以救父,守光亦擒而囚之。梁乾化三年,为李存勖所执,先斩李小喜,而后诛仁恭父子。
  论曰:五代之际,杳冥昏黑,岌岌乎殆哉!天道方蹶,产此枭獍。然而仁恭亦有取焉。以幽州偏校攻其主帅,藉河东之力,妄激卢龙,既而知乘舆之播迁,傲然拒命,旌节自有果安在也。天报以子,亦何异安史朱温之祸哉?故《纲目》父子皆书诛。
  一三、萧正德通贼叛父
  正德梁主萧衍少子封临贺王,屡以贪暴得罪,为衍所出。阴养死士,幸国家有变。太清二年,梁侯景举兵反,致笺于正德曰:“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属当储贰,终被废黜。景虽不敏,实思自效。”正德大喜,报之曰:“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冬十月,景以铁骑引兵论江。梁主使正德督大军屯丹阳。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乃引景兵围梁台城。初,正德约景: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立之为帝。及城开,景兵遏正德不得入,封正德为大司马。知为景所卖,入拜梁主涕泣。梁主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及梁主为景所逼而死,遂杀正德。
  论曰:虎狼虽残,不啖子女。岛獍初生,即食父母。引贼入庭,操戈启户,丧狗无家,终亦就釜。或泰之贻谋也乎?生豚犬以贻虏。
  一四、梁冀跋扈弑君
  梁冀者,汉顺帝梁后兄也。阳嘉二年,封襄邑侯。冀刚愎狠急,尝为河南尹,纵暴失职。客有告其父商者,冀因杀客而灭其宗亲百余人。父商卒,以梁冀为大将军。帝崩,太子立。四月崩,迎章帝曾孙缵即位。时缵八岁,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使左右置毒弑帝,而立桓帝,杀清河王蒜及太尉李固、杜乔,暴尸于路。由是,权倾中外,三公绝席。赏赐金钱、奴婢、车马、币、衣服、甲第,赐之四县。冀犹以为薄。正月朝贺,冀剑入省。尚书张陵叱之,使虎贲夺剑。秋七月,梁后崩,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一门七侯、六贵人、三后、二大将军,卿、相、尹、校五十余人。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悉。故四方贡献,先输其上于冀,其次乃及乘舆。百官迁召,到门谢恩,奔走天下。冀妻孙寿,引共舅女为贵人。冀欲假为己女,遣使杀其母以灭口。事觉,帝大怒,令尚书令尹勋持节勒羽林虎贲剑士千余人围冀第。冀、寿皆自杀,收梁氏无少长皆弃市,籍其财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散其苑囿千余处,以业穷民。
  论曰:梁冀恃椒房之戚,弑君据位,当其金紫满族而奔走一世,何其盛也。至于一仆赤族,化为轻烟冷风,荡然无余,何异阳春之消微冰乎?隆隆者绝,炎炎者灭,跋扈宁几时哉!而不有自返也。
  一五、曹操司马懿前后九锡
  汉灵帝时,曹操举孝廉为郎。平黄巾贼有功,迁济南相。献帝兴平二年,因董卓乱长安,操遂入朝,自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迁帝于许。建安十八年,自立为魏公,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车骑将军董承谋诛操,事泄,夷三族。皇后伏氏令父完密图操。使尚书令华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牵后出,幽死于暴室。所生皇子二人,皆鸩杀之。操立其女为皇后。建安十一年,操进爵为王,用天子车服,出入警跸,以世子丕为太子。操死,丕复为丞相。二十五年,废帝为山阳公,丕遂篡汉,国号魏。魏文帝时,司马懿为抚军,屡战有功,受遗诏辅太子睿即位。景初二年,魏主睿卒,太子芳立。懿受遗诏辅政,与曹爽并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爽用何晏谋,欲树亲党。懿遂诈病告休。乘爽出,闭城门,据武库,杀爽及何晏等,夷其族。魏嘉平元年,懿自为丞相,加九锡,杀楚王曹彪,置诸王公于邺监禁之。懿卒,以子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杀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诸大臣不附己者,废帝后张氏并杀其父光禄大夫张缉,亦如伏后之死。嘉平三年,废其主芳为齐王,迁之河南,迎高贵乡公髦立之。师死,弟昭代立,自为晋公,加九锡,使贾充刺髦于阙下,号晋王。以子炎为世子,即皇帝位。魏遂亡。自丕篡汉至司马懿父子才三十载,而事多相类。
  论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至汉而以匹夫崛起,乘秦鹿之衰,是皆有道焉。九锡之谋,始于魏,因于晋,其后奸臣谋国,类以此为即真之阶,种种不可纪。故于魏晋书始,志乱首也。其后九锡多不书。
  一六、霍氏毒后灭族
  汉宣帝本始三年,大将军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皇后许氏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疾。显谓衍曰:“将军素爱成君,欲奇贵之。今皇后当免身,若投毒药去之,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共之。”衍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毒?”对曰:“无有。”遂加烦闷,崩。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立为后。霍光卒,封子禹为右将军,兄孙山为列侯,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昆弟诸婿,皆居权要。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会有言霍氏毒杀许后者,显恐泄被诛,遂与禹、山等等谋反。事觉,禹、山、腰斩,显及诸女昆弟长幼皆弃市,诸婿姻属相连者数十家,皇后霍氏废。
  班固曰:霍光受襁褓之托,拥昭立宣,周公何以加焉。然不学无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遂至颠覆,哀哉!余读,《纲目》,未尝不为光惜也。当妻显弑后,光实未知。及显以实告,光即当诛其妻以请死,尚可自赎。乃匿罪不发,私女为后,又安逃乎弑逆哉?死才三年,子孙族灭,天为许后复仇也。
  一七、江充杀太子
  汉武帝时,江充为赵王客。得罪亡,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召与语,大悦之,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奢者。充举劾无所避,令身待从军击匈奴。贵戚子弟叩头求哀于上,愿入钱赎罪,凡数千万。上以充为忠直,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无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江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充因言宫中有蛊气,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苏丈等助充。充先治后宫,以次及皇后、太子。宫中掘地,纵横无复施床处。云于太子宫得木人甚多,又有禹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不知所出。及诈为使者收捕。充等自临斩之。后武帝杀太子,因田千秋之谏,遂族江充家,焚苏丈于桥上。
  论曰:非江充杀太子也,武帝自杀其子也。充本阴险小人,而宠之,以喘物为奇,安得不屠人父子也?养狼而使视稚,其不尽食稚者几稀。武帝穷兵极欲,阴残之气及于骨肉,天也。吾于江、苏也何诛?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尧母之命小人有以窥其隙矣。
  一八、贾后毒淫弑母(附:贾午)
  晋惠帝后贾氏,贾充女也。晋武帝以充弑魏主髦于南阙为有功,晋室故立其女为太子妃,是为贾后。后妒忌多权诈,后宫有孕者,子随刃堕。事太后杨氏不以礼。及武帝崩,嫉杨骏专政,谋诛废太后,遂与黄门董猛等召楚王玮,诬骏与太后谋反,杀骏,夷三族。骏妻庞氏,太后母也,诏欲原之。贾后付廷尉行刑,太后呼天号叫,截发稽颡。上表于贾后,请全母命,皆不省,卒杀庞氏,废太后为庶人于金墉城,绝其膳八日而卒。覆而殡之。又杀太宰汝南王亮及楚王玮,废太子为庶人,寻杀之。淫虐日甚,与太医令程据等私通,秽彰中外。永康元年,三月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现。赵王伦矫诏敕三部司马开门夜入,废贾后为庶人,亦置于金墉城,赐金屑酒而死。贾氏皆族。
  南阳人韩寿,美姿容,善词令。贾充拜为椽。每宴集,其少女贾午窥而悦之。女光丽艳逸,赠寿以异香,遂通焉。充秘之,因以妻寿。生子谧。贾充死,无子,以谧嗣继充佐命之后,袭封食邑。又恃贾后内戚,骄恣奢靡。时从帝幸,宣武观校猎,与两宫太子游处,不为之屈,权过人主,到锁系黄门待郎,其威福如此。及赵王伦废贾后,召谧于殿前戮之。韩寿早卒,其兄弟与贾午皆伏诛。
  《晋书》曰:充初伐吴时,尝屯项城,军中忽失充之所在,其帐下都督周勤昼寝,梦百余人引充至一府,侍卫甚盛,一人南面坐,厉声责充曰:“尔何敢毁吾事!终当使汝孙嗣死于钟之间,大子毙于金酒之中,小子困于枯木之下!”充忽然还营,神气昏丧,经日乃复。其后谧死于钟下,贾后服金酒而死,拷贾午竟用大杖毙之,果如其言。
  一九、何后弑董太后
  董太后为汉桓帝贵人,生灵帝。及帝立,尊为孝仁太后,以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灵帝元和三年,立贵人何氏为后。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征其兄何进为侍中。后王美人生子协,后鸩杀美人,董太后收协养之,以是不和。中平六年,帝疾笃,何后欲立辩,董后欲立协。帝崩,卒立皇子辩,封协为陈留王,故何进与董重权势相危。何后亦排斥董太后,日夜忿詈。进与后谋,诬太后交通州郡,不得留京师。遂迁之河间。举兵围骠骑府,使重自杀。董后亦暴崩。由是人心不附何氏。后何进欲诛宦官,召董卓诣京,何进为宦官所杀,董卓亦弑何后而立陈留王,遂以乱汉天下。
  论曰:汉之微也,实由何进。何后之立,天正以危汉室也。荼毒弑母,当其收协之时已不两立矣,卒之。何后虽诛,汉室亦微,虽诛百何进,何益哉!后生屠家,故母仪不可不慎也。
  二十、刘婕妤争坐废后
  宋哲宗元七年,册立皇后孟氏。后,洛州人,都虞侯孟元之孙,贤淑有女仪。太皇太后爱之,备六礼,册为后。绍圣三年,宫中刘婕妤有宠,尝同朝景灵宫,讫事就坐,嫔御皆立侍,婕妤独依帘背立。座髹金饰,婕妤亦欲得之,使从者易座与后等。众嫔御不平,因传言曰:“皇太后出,后起立,婕妤亦起立。”寻复坐,则或已撤去婕妤座矣。婕妤坐空,仆不能起。因怼不复朝,泣诉于帝。内侍郝随趋附之曰:“勿戚戚!此座终当为婕妤有也。“会后女有疾,呼女医出入宫掖,与尼法端俱为祷祠。婕妤以魇魅上闻,诏掬之,逮捕宦官宫妾三十余人。掠备至,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狱成,命侍御史覆录。郝随以言胁之,御史惧,乃以奏牍。上诏废孟后,出居瑶华宫。时宰相章阴附刘婕妤,欲立为后,故与郝随构成此狱。天下冤之。元符二年,立婕妤刘氏为皇后。三年,帝崩,无子。徽宗政和三年,刘后干预外事,以不谨闻,遂命自杀。年三十五,诏昭怀。靖康之乱,王后诸妃被虏,皆北迁,独孟后以废居私第获免。及高宗立,尊为隆太后。至绍兴中,以寿终。
  论曰:人君端冕迎婚,将以为天地宗庙神人之主,非苟焉而已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亲之至也,人政之大者也。婕妤市宠,佞臣构祸,僭者蒙诛,废者免难,何天这之巧于授人欤?
  二十一、韦后(附:上官婕妤)
  唐神龙元年,中宗复位,立韦氏为后。初,帝为武后所废,与韦同幽闭,情爱甚笃,尝与后私誓曰:“异日复见太平,当为卿所欲。”及复位,上每临朝,后亦施帐于殿上,如武后焉。帝尝使后与武三思发陆,为之点筹,后遂与三思通。内外相为奸恶,杀张柬之等五人,为武后报仇。又与散骑常侍马素客、光禄少卿杨均通,恐事泄不自安。景龙四年,于饼中进毒,弑帝于神龙殿。临淄王隆基起兵讨之,韦后及上官婕妤、武延秀等皆伏诛。尸韦后于市,诸韦襁褓无免者。上官仪亦被杀。
  上官仪,女名婉儿,配入掖庭,辨慧能文,明习吏事,武后宠之,使掌制命,拜为婕妤。武后崩,与武三思通,复荐于韦后。后益宠幸。劝帝袭武后故事,改易制度,诛戮大臣,与武三思及驸马武承训、宗楚客表里擅权,请谒受贿,降斜封墨敕官数千人。立婕妤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公卿往往从之游,以求进取。景龙二年,以上官婕妤为昭容。及韦后弑中宗,昭容谋草遗制太子,以皇后知政事。及临淄王隆基起兵讨韦氏,遂被杀。
  论曰:韦后要房陵私约,为司农先券。复辟之后,踵情积丑,其所由来渐矣。败衔弛辔,奔马莫制,卒死其手。虽恶妇藁街,更何益哉!婕妤便佞,附狗屠龙,阴阳一大变也。
  二十二、王敦灭亲叛主
  晋永嘉中,敦为扬州刺史,都督征讨杜之乱。敦史澄名冠海内,为荆州刺史。敦以名出澄下,诬与谋反,杀之。及杜讨平,敦进为镇东大将军,督江、扬、荆、湘、交、广诸州军马,潜蓄异图,骄横莫制。敦从弟棱苦谏之。敦怒,密使人激其叛将杀棱。敦刚愎阴狠,宗族强盛,故成篡志。晋元帝永昌元年,敦举兵反,据石头,杀骠骑将军戴渊、尚书周。改易百官,然后还镇。元帝崩,明帝大宁元年,敦移屯姑熟,自领扬州牧,与兄王含及钱凤、沈充等俱反,水陆五万人奄至。帝乃率诸军出屯南星堂,遣将军段秀等大破之。敦遂忧死。斩凤及充,传首建康,发敦尸跪而斩之。敦党悉平。
  论曰:哺乳多则成痫病,富贵盛则致祸疾。王敦以江南地望,兄弟持衡,遂叛亡之逆,势使之然也。盖亦有天性焉。残灭骨肉,眼白多杀伤,虽藁街亦未尝偿其报。此王导所以有可罪也。
  二十三、柳灿辅贼负国
  唐昭宗时,朱全忠劫迁帝于洛阳,柳灿辅之,遂以为相。灿性倾巧,为全忠腹心,恣为威福,僭杀裴枢、独孤损、崔远等三十余人。凡门胄高华名检自处者,皆指以为浮薄,杀之于白马驿,投尸于河,遂有清流之祸。天二年,全忠弑帝,欲急受唐禅,使柳灿与其党蒋玄辉、张廷范等谋之。灿欲先加九锡。全忠大怒,以为灿观望怀异,车裂廷范、玄辉于都市,斩灿于上东门。灿临刑仰天自呼曰:“负国贼柳灿死其宜矣!”遂灭族。
  论曰:灿以豺翼虎,卒为虎啖,灭族殒身,仰天自怜,乃有讼过之言。呜呼,杀百灿首,何足赎白马冤!
  二十四、李立武乱唐唐太宗贞观中,李为行军大总管,专任征讨,甚宠任之。尝有疾,帝为剪须合药。帝崩,遗诏高宗,以为左仆射。高宗永徽五年,帝以太宗才人武氏为昭仪,欲立为后。大臣褚遂良入,皆苦谏。称疾不入。他日私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昭仪为后,褚遂良等固执以为不可,此事庸可为乎?”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上意遂决。及武氏立,废帝鸩子,灭唐为周。历中宗嗣圣元年,孙李敬业起兵扬州,传檄讨武氏之乱,为武后所杀。追削李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论曰:,唐功臣也。赐姓李。人主至为剪须合药,际会隆哉!当高宗娶武乱伦,不能死谏,逢君以怙宠,不几一言而丧邦乎?为子计耳。未几,敬业举兵而武灭其家,种棘自刺,藏刃自割,天官逭乎哉?然吾于敬业有取焉。以干蛊而败家,当无愧于地下耳。
  二十五、周宋黄袍受禅
  五代郭威,为汉侍中枢密使,镇邺都留后,督诸将以备契丹。汉隐帝乾佑三年,嬖幸用事,恨为大臣所制,杀枢密使杨、侍卫指挥使弘肇等,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杀郭威。事泄,为威所得,因举兵向南。汉主承佑出奔,为乱军所杀。威入城,诛首恶者数人,奉太后临朝,欲立武宁节度使刘,未果。威将兵御契丹,至澶州,军中忽大噪曰:“天子须郭侍中自为之!”裂黄旗以遮威体,呼“万岁”。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太后下诏,授符宝,遂即皇帝位,国号“周”。改元广顺,杀于宋州。广顺三年,周主威殂,太后临期,少子宗训立,加匡胤太尉、归德节度使。声言契丹入寇,遣匡胤率兵御之。兵至陈桥驿,将士石守信等聚谋曰:“主上幼弱,不如册检点为天子。”相与罗拜匡胤,以黄袍加身,众皆呼“万岁”。拥之还汴。废宗训为郑王,迁符太后于西宫,即皇帝位,国号“宋”,因以代周。
  论曰:盂方水方,盂圆水圆,轻重毫发,何其铢两平也。元人曰:汝国得天下以小儿,亦失天下以小儿。宋报周,元复以报宋,轨往辙还,作法固深哉!
  二十六、张彦泽卖国杀身
  五代石晋,彰义节度使张彦泽率兵拒契丹,不战而降,为契丹前导,斩关而入宫。纵兵大掠。与阁门使高勋有怨,杀其叔及其弟,并杀宰相桑维翰等。都城为之一空。迫晋主重贵草诏迎降,左右皆流涕。晋王使人诏彦泽求援,笑而不应,徙晋主于开封府。契丹主怒其专恣,遂斩彦泽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勋乃剖心以祭死者。凡被害之家,破脑取髓,争脔其肉。
  论曰:卖国于夷,俘主为虏,主泣求援,臣笑而佞,张怨屠城,欲族高勋。高勋监刑,反剖尔心,孰谓天道不临汝身?
  二十七、刘黑闼锄菜为贼黑闼,彰南人。少骁勇。初事王世充,使守新乡,为窦建德所虏,署为将军。屡将奇兵克敌,封东汉公。及唐灭世充,建其故将有居闾里为民患者,诏悉征之。于是,高雅贤等,惧罪谋乱,因相与诣彰南,约黑闼起兵。时黑闼方家居种蔬,即杀耕牛飨众,定计聚众,袭县据之,自称大将军。诸州响应,兵势大振。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唐高祖武德三年,黑闼自称东汉王,改元。唐遣秦王世民征之,大败,奔突厥。至饶阳,从者数十人,馁甚,为其将葛德威所执,送唐斩之。临刑叹曰:“我方在家锄菜,为高雅贤所从至此!”
  论曰:彼锄菜者,去帝王远甚,甘心做贼,死而后悔。此班彪所以作《王命论》乎!
  二十八、魏博悍卒
  初,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选募骁勇五千人为牙将,厚其给赏以自卫,名“外宅男”。自唐藩镇祸起,皆得自称留后。故魏博之卒日益骄横,往往诛族旧帅而易之。天子拱手而已。自史宪诚以来,五六十年皆听命于牙军,力不能制。唐昭宣天二年,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借朱全忠之兵,潜遣人入营,断其弓弦甲襻,合击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
  论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唐自藩镇不掉,故军吏亦得长其傲。此上之人有以教之也。日坑八千,天之怨积恶甚矣哉!
  二十九、陈友谅弑主为贼友谅,沔阳渔人子。尝为县吏,不乐。元至正十七年,会徐寿辉兵起,往从之,为簿书掾。领兵为元帅,攻掠诸郡。友谅攻破龙兴,寿辉欲徙都之。友谅恐不利,谋弑寿辉,遂自称帝,国号“汉”。骄奢无度。至正二十三年,我太祖诸将击之,大战鄱阳湖。友谅中流矢贯颅而死,其子陈理败降。后有以友谅镂金床进者,太祖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一床工巧奢靡如此,安得不败?”立命毁之。
  论曰:按友谅功业,已成犄角,几鼎峙矣。至其谋弑寿辉,是篡贼也。贼安能成大业乎?盖天生此辈,为我太祖作獭耳。鄱阳贯颅,摧枯拉朽,殆天授非人力也。呜呼,皇明巍巍大哉!
  卷二 淫十九案
  一、楚平王纳妇鞭尸
  平王,楚灵王子,名弃疾。其在蔡也,郧阳封人之女,奔之,生子建。王使伍奢、费无极为之师,如秦为太子建娶妇。妇好,未至。无极曰:“秦女好,可自娶之,为太子更求妇。”乃自取秦女。无极得罪太子,因怨伍奢,乃谗之王:“自无极入秦女,太子怨,皆伍奢教之。奢有二子,他日助太子,不能无望于王。”王囚伍奢,欲召其二子诛之。奢之子伍尚至,伍员不至。奢曰:“员不至,楚其旰食乎?”楚遂杀奢及尚。员走于吴,为吴行人。平王死,昭王元年,员帅吴王阖闾与唐蔡俱伐楚。昭王出奔。员掘平王之墓,鞭其尸。阖闾尽妻其后宫,士大夫尽妻其士大夫之妻。三旬而后去。
  论曰:弃疾以乱立,以淫亡,而不免鞭尸之祸。无极逢恶工谗,卒亦不免于诛。天道明威,各以类应,可不畏哉!
  二、吴王阖闾淫虐楚后宫
  吴王阖闾弑王僚以自立,从伍员之谋,大败楚师。五战而入郢,以班处宫三旬而秦救至。越勾践闻吴王在楚,亦起兵伐吴。吴遂引兵还吴。十一年,阖闾帅师伐越。勾践御之,陈于李,大败之,使死士以戈击阖闾。伤将指,取一屦而还。阖闾遂死于军,命其子夫差曰:“尔勿忘勾践杀尔父也!”三年,乃报越。
  论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以淫报淫,以暴易暴,吴楚之怨深,而越得其瑕,螳螂相角无已时也。后吴越构兵,而楚仍称霸。
  三、齐襄公内乱
  春秋齐襄公,僖公子也。女弟为鲁桓公夫人。公内奸焉。既嫁,夫人与桓公数如齐。襄公乱不止。桓公知之,怒夫人。襄公使力士彭生拉杀桓公于车上。鲁人以为让,公乃杀彭生,为鲁除丑焉。是年冬十有二月,襄公猎沛邱,见彘,从者曰:“彭生也。”公怒射之。彘人立而啼。公惧,坠车伤足,失屦归,为无知所杀。
  论曰:《春秋》记桓公十七年,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因会泺而入齐。故曰遂志不谨也。桓公之死,其在敝笱时乎?齐襄公内乱,禽行既无不道,至鲁庄忘仇纵母,复有于师于防于聚之会。《春秋》特书,不一而足,戒乱伦也。迨彭生现彘,身弑而嗣残,则礼之于人国也,大矣!
  四、鲁庄公割臂私盟
  鲁桓公为彭生杀于齐,公子同生,立为庄公。母夫人以杀桓公故,留齐不敢归。庄公复娶齐女哀姜为夫人。娣曰叔姜,从生子开。哀姜无子。二十二年,庄公台上见孟女而悦之,割臂而盟,许立为夫人。生子班。公爱孟女,欲立班为太子,问弟叔牙。叔牙欲立公弟庆父。问弟季友,友请立班。公遂使人鸩杀叔牙而立班。庄公卒,庆父与哀姜私通,欲立叔姜子开,使圉人荦杀公子班于党氏。初,班亦常与荦争戏梁氏女,有怨,故及之。班死子,开立,是为公。庆父与哀姜通益甚,乃谋杀其子公而立庆父。鲁人怒,欲诛庆父。庆父奔莒,遂自杀。时齐桓称霸,闻哀姜乱鲁,召而杀之,以尸归鲁。
  论曰:余按鲁世家,盖三世淫报矣。鲁惠公妾生子息,是为隐公。为公子时,娶于宋,女至而美,惠公夺为夫人,生子允。惠公卒,听公子挥之言谗,允弑隐公而自立,是为桓公。桓公娶齐女,齐襄公淫之。公为彭生所杀,一报也。桓公生子同,是为庄公。公夫人哀姜,淫于庆父,杀公子班而立庆父,二报也。庄公割臂私孟氏女,生班,班亦与圉人荦争梁氏女而为所杀,三报也。虽天之祸淫,历历不爽,而淫气所结,绵污数世。或亦家法乎哉!贻厥孙谋,可不慎欤?
  五、卫宣公夺妇
  卫宣公于夸姜,生太子。娶齐女美,未入室,宣公悦而纳之,更为太子娶妇。宣公得齐女,生子寿、子朔。自以为夺太子妻也。常心恶而欲废之。予太子以白旄,使于齐,而令盗遮杀白旄者。且行,子朔之兄寿知其谋,不忍,谓太子曰:“界盗见太子欲使白旄,因而杀之,可勿行!”太子曰:“逆父命求生,不如遂行。”寿见太子不止,盗白旄先往,以代太子死,盗见白旄,果杀之。寿死而太子后至,谓盗曰:“所当杀乃我也。”盗并杀太子以报宣公。宣公立朔为太子。国人不平,逐朔而立弟黔年。卫遂亡。
  论曰:祸有惨于自杀其子者哉?杀一子而二子争死焉。谓非天乎?宣公杀,非杀子也,奸夺妇也。寿代死,非报兄也,仇乱母也。祸以奸成,伦以淫灭,天之巧报也。亦严且当矣!新台之诗,所以悲有乎?可与平王鞭尸之报参观。
  六、明皇纳寿王妃致祸
  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册寿王妃杨氏。寿王瑁,玄宗第十八子也。天宝四年,玄宗注意后宫,无当意者。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帝见而悦之,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号“太真”,潜内宫,宠遇异常,宫中号为“娘子”。凡仪体皆如皇后,更为寿王娶郎将韦昭训女。四年八月,遂以太真为贵妃,赠其父杨立琰兵部尚书,以从兄为殿中少监,为附马都尉,三姊皆赐第京师,奉朝请,封国夫人。从祖兄钊善,出入禁中,赐金紫,更名国忠,为司空,领四十余使,贵振天下,贵妃宠冠后宫,每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织绣之工,专供贵妃院者七百人。妃欲得生荔枝,岁命岭南驰驿飞送。民间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看女却为门楣。”贵妃宠胡人安禄山,为假子,出入宫掖,丑闻于外。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反,玄宗奔蜀,杨贵妃及国忠等皆伏诛。于是,盗贼蜂起,屠灭郡县,不可胜计。太子即位于灵武,唐室遂衰。
  论曰:玄宗初政,天下想望风采,似亦有为主也。及后,杲杲日出,为月所食,而众星宵乱矣。语云:马醻踬车,恶妇败家;床第之言,三世不安。明皇之谓也。
  七、三女灭密
  《国语》曰:周共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密母曰:“必致之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王曰:不掩群,公行下众,王御不参一族。此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汝,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久而不献。一年,王灭密。
  论曰:女,阴象也。女之美则阴丛矣。阴丛而阳消矣。治乱之所生也。维国曰:女戎维家。曰:妇索三女成奸。密母其知道欤?
  八、齐懿公夺骖乘妻
  懿公,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而自立。其为公子时,尝与丙歇之父猎,争怨。及即位,断丙歇父足,而使丙歇仆。阎职妻美,纳之宫中。而职骖乘。五月,公游于申池,而歇与职浴,戏职。曰:“断足子!”歇曰:“断妻者!”两人怨谋,弑懿公于竹中。
  论曰:刖其父而御其子,夺其妻而近其夫,欲不亡得乎?然商人弑其君,有天道焉,不徒祸淫也。
  九、陈灵公衷衣伏弩
  春秋,陈灵公与其大夫孔宁、仪行父,皆通于夏姬。夏姬者,陈大夫征舒之母也。灵公尝衷夏姬之衣戏于朝。大夫泄冶谏曰:“君臣淫乱,民何效焉?”公不听,复杀泄冶。十五年,公与孔宁、仪行父饮于夏姬家,公戏二子曰:“征舒似汝。”二子曰:“亦似公。”征舒闻之,怒,伏弩厩门,射杀灵公。孔宁、仪行父奔鲁,为人所杀。
  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及灭亡。灵父衷衣而戏,南冠即淫,君臣之大伦灭矣。单襄公所以知其亡也。
  十、齐庄公登台被弑
  庄公,齐灵公子,名光,为灵公所废。大臣崔杼迎而立之。初,棠公妻好,崔杼娶之。庄公与之通,数如崔杼家,以崔杼之冠赐人。崔杼怒,尝欲与晋合谋袭之,不得间。公笞宦者贾举,举怒公,遂为崔杼间以报怨。正月,莒子朝齐,公飨之。崔杼称病。公问崔杼病,遂从其妻。妻与杼谋,闭公不得出。登台而请解,不许,遂射杀之。
  论曰:齐太史书:崔杼弑其君。然则,杼过乎哉?曰:此为臣道训也。夫天道则直报之耳。使杼能弃妻而逃,不为公臣则完矣。天岂无杀淫君之手乎?
  十一、周幽王一笑倾城
  按周太史伯阳曰:夏后氏之衰,有二神龙止于帝庭,自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之,杀与去之,皆不吉;卜请其,而藏之乃吉。于是神龙亡而在椟焉。及夏、商,传其器而不敢发。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流于庭,不能除。使妇人裸而噪之,为元龟,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遭之,遂孕,无夫而生子。惧弃于路。及宣王时,有童女谣曰:“弧箕服,实亡周国。”宣王闻之,适有卖是器者,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女,啼于路而收之,亡奔于褒。女长而美,后褒人有罪,入其女于王以请赎。以女子出于褒也。故曰“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褒姒不好笑。周制: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诸侯皆来援。王欲以褒姒笑,乃大举烽燧。诸侯至而无寇,褒姒遂大笑。幽王悦之,为数举烽火,诸侯益不至。有号虢石父者,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为卿。幽王九年,太子宜臼奔申。王欲杀太子,求之申侯,不与。王伐之。申侯乃与人召西夸犬戎共攻王。王举烽,兵不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贿而去。于是诸侯共立宜臼为平王,东迁于洛邑。周室遂微。
  论曰:降于庭,夏书近怪,诚有之乎?厚积三代,淫气至周始发毒焉。其天数耶,非耶?褒姒不宠,老宫中耳,何能妖人。废嫡立褒,而后淫气得而报之矣。女戎何代无之?无如王之不御何!吾不欲人之援,诡怪以自解也。
  十二、晋厉公外嬖致祸晋
  厉公多外嬖,鄢陵之胜,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尝与至有怨而嬖于厉公,嬖人夷阳五、长鱼矫,皆有宠于厉公。,夺其田,咸怨之。栾书又怨至不用已计,遂败楚师,乘间使楚公子茂告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纳子周立之。”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有焉。试使至聘于周。”栾书使周见之。”以实其言,公觇信之焉。遂怨至。八月,厉公猎,与姬杀禽而饮。至以豕进,寺人夺之。至射杀寺人。公怒曰:“季子欺余!”公将作难,胥童曰:“必先三,族大多怨。”公曰:“然。”胥童、夷阳五以兵八百人袭杀三。又欲杀栾书,不果,遂使胥童为卿。厉公避嬖人匠骊氏之家。栾书、中行偃袭捕厉公而弑之,葬之于翼东门之外。以车一乘,胥童等伏诛。迎立周为悼公。至晋平公元年,亦灭栾书宗。
  论曰:《左传》至献捷于周,骤称其代。单襄子曰:温季之亡乎,怨不在明,不见是图。是年而晋杀三,固不在美男破老之时,知有翼门之祸矣。偏听成奸,故灶不要炀也。
  十三、吕不韦春申君
  秦昭王四十二年,以其太子安国君之中男子楚质于赵。时秦攻邯郸,子楚久赵礼衰,困乏不得志。阳翟大贾吕不韦游赵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以五百金结楚欢,赍千金西入秦为之游说。”时太子爱姬华阳夫人无子,以不韦力得立楚为子。不韦取邯郸歌姬与居有身,使子楚见而悦之,因钓奇以献。其姬及期生子政,子楚以姬为夫人。秦昭王五十年,子楚与不韦谋,去赵归秦。昭王薨,太子安国君立,为孝文王。子楚为太子。一年,孝文王薨,子楚立,为庄襄王。三年,薨,太子政立。太子政者,不韦进姬所生子也,计二王共立四年薨,而及太子政,疑不韦有力焉。是为始皇。始皇幼,以不韦为相国,号仲父。进姬为太后。太后与不韦私通。及始皇壮,太后淫不止。不韦乃私求大阴人者为舍人。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以啖太后,拔须眉纳之宫中为宦者,日夜侍太后,与不韦淫乱。太后又有身焉。当是,不韦家僮万人,食客三千余人。家僮亦数千人。始皇九年,有人告谋反与太后通,事连相国吕不韦。于是秦王下吏治,夷三族,不韦饮鸩而死,秦亦夷其族。先是,楚有黄歇者,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有功,封于江东为春申君。能下士,食客珥珠履者三千人。楚王无子,歇私幸李园女弟有身进楚王,生男,立为太子。王贵幸李女,李园用事,妒春申君,恐泄其谋,阴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斩春申君。使吏灭其家。
  论曰:不韦居人为货,借色穿窬,子母之术大矣!卒至器漏身灭,则亦亡其本矣。拔须,春申进李,何淫报之相踵也耶?
  一四、杨贵妃兄姊骄淫
  贵妃,杨立琰女也。开元初,册为寿王妃。玄宗闻其美,纳之宫中,号“太真”。遂以为贵妃。妃肌肉凝腻,神采光艳。帝宠昵之,后宫无与伦者。兄钊不学无行,素善,能揣摩人意。上见而悦之,恩幸日隆,一岁迁十五使。帝更其名曰“国忠”,位至司空,与弟、,皆任近要。贵妃姊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为“姨”,出入宫掖,并承恩幸,封韩、虢、秦国夫人。赐第京师。穷其丽,一堂之费,动逾千万。国忠与虢国夫人通,往来无度。三夫人从幸华清,皆会与国忠第,水陆珍馐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或并辔走马,不施帐幕,道路为之掩目。凡杨氏五家,各为一色衣以自别。五家各队,灿若云锦。国忠仍以剑南节度使旌节引于前,车马、仆从充溢街衢。锦绣珠玉,鲜华夺目。国忠尝谓人曰:“吾本农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终不能致令名,不如且极乐耳!”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本以胡人,为上宠贵妃悦而幸之,尝以锦绣为大襁褓,舆之宫中,名为“贵妃洗儿。”上赐金钱甚厚,命国忠娣弟皆与禄山叙兄弟,故禄山出入禁中,通宵不出,丑闻于外,遂致天宝之乱。天宝十四年,禄山反,帝出奔蜀,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及亲近宦官、宫女出延秋门,其皇孙、妃主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中外大扰。至咸阳,日中犹未得食,命军士散诣村落,求乞麦饭。诸妃主以手掬之,须臾而尽。夜半至金城县,民逃驿无灯,帝与军士相枕以卧,贵贱无复辨。明日,至马嵬驿,将士饥疲,日中无食,皆忿怒以祸由国忠,遂于马上杀之。及三国夫人,以枪揭其首。陈元礼劫帝缢贵妃于驿庭。杨氏灭,军中皆呼“万岁”。
  论曰:盖闻情者弱骨之媒,爱者醉心之蘖。星眸粉黛,名为伐性之斧斤;狐媚娇痴,号作登床之机弩。况假合能得几时?玉质珠颜,转眼而鸡皮鹤发,好丑原同一味。金床象枕,回头而骨冷魂消。愚者,沉焉;达者,笑之。故琴瑟取诸《关雎》,乐而不淫。床第戒乎牝鸡,礼以防乱。乃有唐多秽,兆自开邦。兄收弟妇,有忝日角之雄;君子纳父姬,忽代月升之女主。点筹借筹,投子闻声。此皆历代丑踪,缵述祖武,亦不爽矣!逮至玄宗,恣情渔色,纳子妇而号太真,宠妃姊耐封列士。华清水滑,凝脂流合欢之香;绣岭尘飞,连骑贡侧生之笑。堂开锦绣,排甲第于云霄;门列戟,掷泥沙于金玉。或联镳则云锦迷天,或狎坐而珠玑满地。雕麟织凤,罗纨穷天女之工;玉冰鳞,水陆尽小民之血。以兹淫风相煽,阴气乘权。蛾眉娇妹,鸳鸯入之群;碧眼胡儿,虎豹结狐狸之党。洗耳之金钱一人,渔阳之鼙鼓忽来。凤辇云奔,马嵬尘起。路旁弃霓裳之宝器,道隅走乞食之王孙,遂使蛴颈投缳,羊头贯槊。七夕密约,化为冷烟三峡淋铃销魂夜雨矣。不亦悲哉!然后知玉碎香残,前日之珠翠也。鼙鼓征尘,前日之歌舞也。手掬麦饭,前日之珍馐也。以枪揭首,前日之剑南旌节也。乐极而悲来,物穷而理返,是故君子土木形骸,电光富贵,性不以情移而不识以爱乱,盖审于浓淡久暂之间,不以彼易此也。
  十五、武三思秽乱唐宫
  武三思者,武后之侄。则天初,废帝欲传位三思。狄仁杰以姑侄子母孰亲谏,遂不果。卒以三思为内史。唐神龙元年,张柬之等举兵讨武氏之乱。二张既诛,中宗复位,以帝女安乐公主适三思子崇训。宫人上官婕妤党于武氏,为之先容,故复三思为司空。婕妤辨慧能文,与三思通,复荐于韦后。帝尝使后与三思发陆,为之点筹,故三思得与后通,出入宫掖。武后之势复振,遂封张柬之等五人为王,而后杀之。以宗楚客、周利用等为耳目,时人谓之“五狗”。景龙元年,太子重俊起兵攻三思,及其子崇训皆死。景龙四年,韦后与上官婕妤为临淄王隆基所诛,复暴三思尸于市。
  论曰:中宗徇房陵之盟,复辟奉妇,已无阳纲矣。至于筐倾覆而不能制,卒死其手。盖阴孽为疾,除之不净,唐室秽运未终耳。龙尽狗来,倏焉倾覆,语云“宠臣不敝轩”,信矣夫!
  十六、张昌宗兄弟伏诛武后既乱唐为周,废帝鸩子,内行愈不正。张昌宗、易之,皆年少,美姿容,太平公主荐之内侍,皆为武后所幸。常傅朱粉衣锦绣,赏赐不可胜计。武承嗣、三思、宗楚客等皆候其门,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改控鹤监以易之为奉宸令。每内殿曲宴,太后便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美之,称为子晋后身。又曰莲花似六郎。兄弟竞尚豪奢,中外侧目。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公行。有选人薛姓,以金五千两贿昌仪。昌仪以属天官侍郎,后失其名,遂举在铨,姓薛者六十余人,悉留注官。其权如此。嗣圣十八年,封昌宗爵邺国公。神龙元年,后不豫。张柬之举兵讨乱,诣东宫迎太子,斩昌宗、易之于庑下,枭首藁街。
  论曰:明月作尽,众星自出。阴气淫贼,玄狐入室。污泥涅淄,妄拟莲花。五王举义,拔根抽芽。以丈夫之妄妇,事女子之官家,岂偶然哉!吁嗟兮,黄台之瓜!
  十七、和士开佞宠
  和士开为齐黄门侍郎,以善握槊弹琵琶有宠于胡太后。出入卧内,齐主委任之,与娄定远等俱用事。时号“八贵”。尉赵郡王高睿请出之。士开以美女、珠帘结定远为援,遂杀睿。以士开为尚书令,与宦婢陆令萱、穆提婆相依附,为之养子,威权日盛。朝士干进无耻者,呼为假父。士开尝伤寒,医云当服黄龙汤,士开有难色。有候之者,先尝一饮而尽。其好佞如此。天元五年,琅邪王俨矫诏杀之。陆令萱、穆提婆为周所杀。
  论曰:情之不为者,君子有以耻之。吮痈舔痣,尝粪拂须为甚甘而当之无愧,何哉?曰:求富贵也。夫内为人之养子,外必为人之假父,譬如放债取偿,以利牟利也。他日琅邪之诛,奥灶俱焚,则获罪于天矣。
  十八、丹阳太守妻徐氏报冤
  献帝时,吴丹阳太守孙翊为其督妫览、丞戴员所杀。妻徐氏甚丽,览欲逼而纳之,徐绐之曰:“乞须晦日,设祭除服,然后听命。”潜使所亲呼翊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所恩养者二十余人,与盟杀览。及晦设祭,徐氏哭泣尽哀毕,及服艳服,薰香沐浴,言笑欢悦若得意者。览密觇之,果不复疑。因呼高、婴匿室中,使人召览入,遂杀之。即率余人就外杀员。徐氏还衣,奉二人首以祭翊墓。吴孙权闻之,震服,族诛览、员余党,以高、婴二将为牙门将军。
  论曰:士君子当途穷志变,卖君父以图全者多矣。即能奋志以死而博节义之名,犹寥寥也。徐氏夫人耳,全身而报仇,能不落人手而甘心焉,智勇过人远矣。呜呼!杀人而淫其室,天之所殛。徐氏殆凭之欤?
  十九、元顺帝淫奢
  元至正十三年,以哈麻为丞。哈麻,奸邪倾巧,以淫术媚于上。有西番僧善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演揲儿法”。又有僧伽真,善秘密法。皆以淫戏为乐。哈麻进于上。上习之。尝谓上曰:“陛下尊富极矣,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于是,元帝大悦,诏以西番僧为司徒,伽真为元国师。各取良家美女,奉之谓之供养,帝日从事于其法。广择天下女子,以求淫乐。君臣纵欲,男女裸处,群僧出入无禁。丑声外闻。帝性巧善剑,制龙舟于内苑,长一百二十丈。行舟,龙首尾眼爪皆动。游观山海,于宫中昼夜不息。时中原大乱,天变屡作:龙斗于乐清江,天火烧万余人;天鼓鸣于绛州,空中有战斗声;大都昼晦如夜者,旬有五日,至正二十五年春,日旁有一月一星,山东赤气千里。我明太祖起兵滁阳,所至皆归款。元帝北奔,遂以灭亡。
  论曰:天寒冰霜,--闭藏。夷狄百年,盘据我邦。长夜大明,日月顿光。腥一扫,我武维扬。人纪天道,礼乐孔彰。峻极于天,悠久无疆。
  卷三 残三十六案
  一、蚩 尤
  蚩尤,姜姓,炎帝裔也。好兵喜乱,作刀戟大弩以暴虐天下,兼并诸候,贪欲无度。炎帝榆罔不能制,命居少颢,以临西方。蚩益肆其虐,出炎水,登九淖,以攻炎帝于空桑。炎帝避居涿鹿。轩辕乃命师攻之,战于涿鹿之野。蚩尤能作大雾,军士皆迷。轩辕为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戮于中冀,因名其地曰绝辔之墅。
  论曰:嗟乎!害气伏阳,天开杀伐。疑战万年,玄黄其血。君子慎之于扶抑间矣。
  二、舜殛四凶
  《左传》太史充曰: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杌、饕餮,皆恶兽也。能为害人,故天下之人,目为四凶。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故虞书曰:宾于四门,四门穆之,无凶人也。尧十有一载,殛鲧于羽山,放兜于崇山,流共工于幽州,窜三苗于三危,四罪而天下咸服。
  论曰:书契在唐虞者,不可考矣,故四凶之恶无闻焉。曰鲧方命圮族,治水绩用弗成,兜比周罔上,共工史触天,女祸补之,三苗遗种至今存,讵可尽信乎?姑阙而不论云。
  三、桀 纣
  夏桀,名癸,贪狠无道,能申勾铁,负其才力,不务德武,伤百姓。伐有施氏,得妹喜而嬖之,为琼室象廊,瑶台玉床,行淫纵乐。杀谏臣关龙逢,召汤囚之夏台。汤修德,诸侯皆归。率兵伐桀,桀走南巢,放而死,汤乃践天子位,代夏以有天下,国号:“商”。商传二十八主而生帝辛,谓之纣。纣资辨捷敏,材力过人,拒谏饰非。爱妲己,作新淫声。北里舞,酒池肉林,使男女裸逐,为长夜之饮,纵淫乐。重刑辟,百姓颤怨。为炮烙之型,醢九候,脯鄂侯。西伯闻之窃叹,并囚西伯。赂以美女奇货,释归。西伯阴行善,天下三分有其二。以服事殷,西伯卒不伐纣。子发立,是为武王。天下叛殷,会周者八百国。纣犹淫乱不止,杀王子比干,剖其心视之。微子去,箕子佯狂为奴,民为之歌曰:“天曷不降威,时日曷丧?”纣闻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暴虐滋甚。武王乃率天下诸侯伐纣。纣发七十万人距武王,皆倒戈反开周。二月甲子,纣走鹿台,衣珠玉自焚死。
  论曰:当桀之暴也,不知有南巢也。汤放见天道焉。然遂以此王天下,君臣之间,一大变局哉!而德尽数终,安得无鹿台之孙子耶?武王又步其后辙矣。得失之于子孙,何若券也。予历数夏殷,惟周享八百。孔子曰:文王可谓至德也已矣。吾从周,然而天道于此深焉矣。
  四、秦始皇无道
  秦始皇,名政,秦庄襄之子,吕不韦之姬所生也。鸷膺豺声,刚毅深戾。初并天下,以咸阳不堪居,起七十余万人筑阿房宫,连络三百余里。恶先王之道不便,用李斯谋,焚书坑儒。铸金人十二,聚天下之兵。筑长城以避胡,游四海以求不死药。颂功勒石,自以为万世有天下也。三十六年,有使者夜行过华阴,鬼遗使者璧,曰:“为我遗东君,今年祖龙死。”明年,巡东海,至琅邪,西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邱。丞相李斯恐变,为置凉车中,载鳆鱼乱其臭。通宦者赵高,杀太子扶苏而立二世。二世为高所弑,传立子婴。项羽入咸阳,烧秦宫阙,杀婴亡秦,计十四年而国亡。
  论曰:吾读太史公《秦本纪》,乃知秦之积恶深矣。习戎狄之行,弃礼乐之化,自商君刻深,至政而愈振焉。弃天灭人,古未有者。死未寒而地分,至二世而督责愈力,欲不亡得乎?呜呼,鬼物遗璧,贼臣灭宗,天之报亦彰矣哉!
  五、项羽乌江自刎
  项羽,名籍,楚将项燕后。长八尺,力能扛鼎,才气过人。秦乱杀守令起兵,立楚怀王孙心为义帝。喑哑叱咤,万夫皆发,所过城邑无不屠灭,杀楚卿子冠军宋义,坑秦降卒二十万人于新安。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宝货妇女而东,自立为西楚霸王。背约不王汉,徙义帝于长沙,阴使其将季布杀之。数败汉,多杀伤,睢水为之不流。汉五月围羽垓下,兵散,汉皆楚歌。羽夜饮帐中,怨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泣数行下。冒围走,陷大泽中,东渡乌江,曰:“天亡我也!无颜见江东父老。”遂自刎。汉将王翳取其首,余骑践踏争割,分其体为五。项羽遂亡。
  论曰:羽重瞳绝力,用兵若神,亦人杰哉!乃功成弑主,灭信好杀,欲以人力胜天,不亦悖乎!虽然,秦恶极矣,非羽不能报也。天生羽而报秦,则羽之材亦天授也。然则,君子当用天,不当为天所借也。
  六、齐王骄暴擢筋
  齐王灭宋而骄,乃侵楚及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狐正议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以富实,乃谋伐齐。于是,使乐毅约赵、啖秦、连楚及魏。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许之。燕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并将秦、魏、韩、赵之师以伐齐。战于济南,齐师大败,王出走。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之济上,劳军行赏,封毅为昌国君,留循齐城之未下者。齐王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供具。王不逊,卫人侵之,去奔邹鲁,又有骄色,邹鲁不纳,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楚欲燕齐地,乃执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羸博之间,地拆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求之不得,去则闻重声,王知之乎?”曰:“知之。”齿曰:“雨血者,天以告也;地拆者,地以告也;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而王不戒焉,何得无诛?”遂擢王筋悬之庙梁,宿夕而死。
  论曰:齐自伐燕之乱,五旬而举者,至是殆三十年矣。至王骄残,燕一举而墟其国,天道好还,讵不信耶?迨一传而至建,松柏兴歌,其国遂灭。然则,强弱虚盈,更迭为之矣。
  七、白起坑卒
  白起善用兵,为秦昭王将,封武安君。伐赵长平,报上党之怨也。赵受反间,以赵括代廉颇。括屡战不利。秦遮绝赵粮道,降赵卒四十万人。起恐为乱,挟诈而尽坑之于长平。血流成川,沸声若雷,前后斩首虏无计。赵割地以和。明年,秦复攻越邯郸,遣兵不果行。秦王怒,赐之剑使自载。死之日,引剑将自刎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矣,长平坑卒数十万人,是足以死。”遂死。
  论曰:诛降杀顺,大不义也。弱鸟投人,犹为依依。一日而坑四十万,为造物忌必矣。何至引天咎?曰“是足以死?”然而亦已晚矣!
  八、商鞅作法自弊
  商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好刑名之学。事魏为中庶子,魏不用而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求见,说以强国变法之令,峻刑尚功,逆民反古。令既具,立木以南门,予徙者五十金以示信。民之言不便者以千数。太子犯法,黥其师公孙贾,刑其傅公子虔,又劓之。民始趋令。为大筑冀阙宫廷于咸阳,自雍徙都。令民父子兄弟同室相禁,有连坐告奸之法,有弃灰、偶语、腹诽之刑。决狱渭水尽赤,赭衣满道,民无完肤。虽日富强而民不堪命。行之数年,鞅伐魏,欺虏公子,尽破其军。魏献河西之地,秦封鞅为商君。商君相秦十年,孝公卒,太子秦惠王立,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舍主曰:“商君法严,舍人无验者坐之。因不纳。”商君曰:“嗟乎!为法之弊一至此乎!”因走魏,魏弗受,曰:“商君,秦之贼,弗归不可。”遂纳之。秦惠王车裂商君于市,灭其家。
  论曰:先王知人情之不可以法治也。养老恤孤,尊德序礼,而民犹不返古。至于刑罚,羁縻之而已。尝按商君开郡县阡陌,后世亦有便之者,但阴狠峭深,操之太急,是欲以秋冬之气治天下者,求阳和得乎?故作法自弊,而秦亦以亡天下。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九、晋司马氏自剪宗亲
  晋武帝司马炎篡位自立,因惩魏孤立之弊,欲大封宗室以自强。故兄弟皆封王,假节授以大郡,得督中外诸军事。国中长吏皆得以自选。及武帝崩,传位惠帝。赵王伦以平贾后之乱,自为相国,加九锡,杀淮南王允及诸大臣。永宁元年,迁帝金墉城,杀太孙臧,伦自称皇帝。齐王、成都王颖、河间王等迎帝还宫,收伦及其子皆赐死,凡内外杀十余万人。齐王以平赵王伦之乱,自为大司马辅政,加九锡,与颖、相图。骄晏乐荡,不入朝省,拜百官不告,嬖宠用事。中外失望。河间王听长吏李含之谋,表陈罪,请檄长沙王义讨,以成都王颖辅政,遂使张方举兵趋洛阳。义入宫辅天子攻,斩之。是日大战,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初,河间王以李含谋,欲齐王杀长沙王义而后讨之,废帝立颖,因乘便图颖自立。不虞义遂诛,不如所谋,因嫌义居内有功,不得逞其欲,与颖遂表义争功擅政,请遣义还国,乃以张方、陆机为都督,将兵二十余万,中洛阳奉帝入芒山。张方入就城大掠,死者万计。东海王越收义,使张方炙杀之。颖入京为丞相,寻还邺。
  司马表颖为皇太弟,自为大宰。颖僭侈日甚。东海王越奉帝征颖,檄召四方兵十余万。东安王司马由劝颖出迎请罪,颖不从。遣石超拒战。乘舆败绩,帝颊中三矢,侍中嵇绍死之。颖执帝入邺,改元,杀东安王由。及幽、并兵至,奉帝御犊车还洛阳,舍卒南奔。至于贷黄门钱三千,为帝道中买饭。帝丧履,纳从者之履。窘无策,遂为张所劫,迁帝于长安。后军府藏为空,太宰废颖,以越为太傅。惠帝光熙元年,颖据洛阳复谋叛,为长史刘与所诛。
  初,与张方劫帝,司马越传檄讨张方,使人说太宰,奉帝还洛,约与分陕为伯,不从,及杀张方,送首于越,请和。越不许,遣将祁弘帅师攻之。逃入太白山中。帝从东还,内外皆服于越。越自为太傅,录尚书事。帝中毒崩,越召未至,为南阳王模所杀。后永嘉五年,刘曜寇长安,模出降,亦为曜所杀。
  司马越以讨张方之乱,奉帝东还,政由己出。惠帝即崩,怀帝元嘉元年二月,越杀故太子清河王覃及中书令缪播。帝舅王延等数十人,使将军何伦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入宿卫,伦因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帝亦恶越专权,密诏苟讨之。遂下诏。越遂忧死,以丧还葬东海。石勒率轻骑追之,戮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世子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死于勒汉,遂陷洛阳。刘曜、王弥、石勒皆引兵入室,大掠。杀太子诠等,发掘诸陵,焚宫庙佛寺,贵官宗室死者数万人。刘曜自纳羊后,迁帝及六玺于平阳。晋室遂微。
  论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束箭难折,孤掌不鸣。王者有亲亲之经,所以为盘根固本计耳。典午氏以偏反交兵,引虎入室,卒至天下土崩,亦各不得其死,作法可不善乎?
  十、晋景公膏肓入疾
  《左传》鲁成公八年,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晋侯梦大厉,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予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如何?”巫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治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胀如厕,陷而卒。
  论曰:宿冤之报,古有然矣。或曰鬼果有知者,或曰心气所召者,吾尝见人有亏心之行,多致奇疾异祟。至于悬符以避邪,媒巫以赂鬼,而现世得报焉。然亦有杀人而享长寿者,何耶?岂鬼亦有灵有不灵耶?抑将有所待耶?
  十一、吴主嗜杀
  吴主孙皓,每宴群臣,咸令沉醉,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阙失。或剥人面皮,或凿人眼睛。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晋王浚上书武帝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愿陛下无失事机!”晋咸宁五年冬十一月,大举兵分道伐吴。吴将迎降,遂灭吴,执皓。
  论曰:皓乘江东三世之资,恣重凶暴,以狂乐饮人而罔罪快刑,桀纣何加焉?至青盖入平湖,虽天运有终,而楼船铁锁,固皓为之獭也。他日语足折充,佞能卒岁,后犹称其才也。不足观矣。
  十二、严延年母识天刑
  延年,汉宣帝五凤元年为可东太守,阴鸷酷烈,冬月论属县囚,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母从东海来,见报囚,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因责延年曰:“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义教化,生全愚民,顾乘刑罚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刑戮也。行矣!去汝东归,扫除墓地耳。”后岁余,延年以诽谤弃市。
  论曰:“有此母乃有此儿,天何以报此母乎?天道无亲,唯与善人。盖延年之报,非母所得掩也。故仁人乃能事亲。
  十三、李广终身不侯汉李广功高数奇,终不得侯。一日,谓术士王朔曰:“广部下皆中人耳。借广力封侯者数人,广卒不封,岂相不当侯,抑命也?”朔曰:“将军自念之,或尝有所恨乎?”广曰:“为陇西守,羌尝反,诱降八百人,皆同日杀之,至今为恨。”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将军之所以不侯也。”先广以罪失位,出猎至霸陵。霸陵尉不为礼,广衔之。后广复位为将军,以术取尉,置麾下杀之。汉元狩四年,广同大将军卫青击匈奴,失道当斩,亦引刀自刎。
  论曰:广善射,得士卒死力,称汉“飞将军”。报怨杀降,福量固不宏哉!功高不侯,既杀身而灭名,至李陵臣虏而宗遂灭。天之报广,若或过焉。然而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君子已言之矣。
  十四、齐桓公杀弟纠
  《左传》:齐襄公私文姜,杀鲁桓公,为无知所弑。国中乱作,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鲁侯伐齐纳纠。小白自莒先入,是为桓公。使鲍叔帅师取公子纠于鲁,杀之于生窦,以管夷吾为相,称霸焉。公好内宠,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无亏。少卫姬,生惠公元。郑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蕃。密姬生懿公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馐于公,亦有宠。公复许之立武孟。周襄王九年十月乙亥,齐桓公卒,五公子争立相攻。宫中空,莫敢棺,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易牙与寺人貂作乱,杀群吏而立武孟。至十二月已亥,乃棺。辛巳夜殡焉。武孟三月死,宋襄公以诸侯兵纳公子昭,是为孝公。孝公卒,弟蕃杀孝公之子而自立,是为昭公。昭公卒,商人复弑昭公之子舍而自立,是为懿公。懿公被弑,齐人乃迎卫姬公子元而立之。齐祸始平。
  论曰:甚矣,天之祸淫也。淫者阴气,阴则杀伤随之。故齐襄内行不修,身死而乱及子孙。生窦之惨,天其以报襄乎!至桓公以杀弟称霸,阴孽成疾。及庶子一死,而内乱如纠之死者三焉。尸虫出户,床第之风流乎?偏反之遗臭乎?
  十五、唐太宗喋血三朝
  唐高祖李渊有三子,长曰建成,仲曰世民,季曰元吉。惟世民英武绝世,有帝王度,人皆归之。高祖起兵关中,皆世民力,故卒成帝业。渊以建成实居长,立为皇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内外征伐,世民实任之。因以平薛仁杲、王世充、窦建德、宋金刚、刘武周、刘黑闼等,前后亲历百战,世民功多焉。元吉素多凶德,建成长而无功,构隙相倾,以危世民。武德九年,建成夜召世民饮而鸩之,吐血数升得解。上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吾将迁汝居洛阳,如汉梁孝王故事。”将行,建成、元吉谋留之,不得住。又遣散秦府骁将,以益诸军。忌尉迟敬德勇,谮于上,将杀之,世民固请得免。以上命逐房玄龄、杜如晦、程知节等。秦府智勇,驱遣将尽,相与谋杀世民益急。是时,世民腹心惟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数人,劝之决计。六月四日,世民率长孙无忌等伏兵玄武门。元吉、建成亦皆勒兵入朝。至临湖殿,世民返射建成,杀之。敬德射杀元吉。上闻变,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遂降手敕,内外诸军皆受秦王节制,以世民为皇太子。乃更杀建成、元吉诸子十人。帝自称太上皇。八月,秦王即位,是为太宗。贞观十六年,太子承乾谋反,魏王泰亦图相倾。帝不知所立,因自投于床,举刀欲自刎。褚遂良止之,遂立晋王而幽诸子于远州。及高宗朝,武后杀宗室,灭太宗子孙殆尽。
  论曰:手足而生疔毒,良约敷之不痊,则溃及腹心。割疮断肉者,轻重之势也。太宗不杀兄弟,兄弟必杀太宗。太宗死而元吉复谋吞并,则宗社亡而神民无主,天治乱之大关也。鸱破斧,何累东山,所以有间然者,诛其身而复夷其后,彼孰非高祖之子孙乎?他日太宗两子相谋,亲见其事,投床拔刃之时,雄心尽矣。盖猛虎万物咸伏而不能不受害于毛间之虫,力之所不能及也。当时武氏已在后宫,形之谶卜,得非巢刺之榻,兆其秽乎!黄台瓜尽,始于豆釜箕然,比周公蔡仲之封,为不可及也已。
  十六、齐萧鸾灭宗
  南北朝齐萧鸾,既杀诸王,遂弑其主而自立。以兄子遥光为扬州刺史,立宝卷为太子。鸾有疾,以近亲寡弱,而高武子孙犹有十五人,欲尽除之。遥光力赞以为当,以次施行。每屏人语毕,鸾遂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大有所诛。遂杀河东王铉等十人,太宗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鸾殂,宝卷立,临丧大笑,以君臣为戏。与左右刀,敕杀大臣江、江祀、萧坦之等,常以夜三四更,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遇人则立杀之。尝至沈公城,有孕妇临产,不能避,因剖腹视其男女。士民震惊,樵苏绝路。又好担幢,戴金箔帽,着织成裤褶,乘马驰驱,昼夜不息。大起芳乐、玉寿等殿,穷极绮丽。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金莲也。”百姓困尽,号泣道路。与潘妃在宫为戏市。巫觋诈云:“见先帝大嗔。”遂缚菰为高帝形,跪斩之,悬首苑门。及梁萧衍起兵入建康,宝卷以金银为铠,饰以孔翠,骑马宫殿,游戏如常。雕镂杂物,督工倍急。左右御刁、法珍等谋为内应。宝卷方在含德殿调笙歌,遂入斩之,谥为“东昏侯”,诛法珍及潘妃,尽灭齐宗室而梁代。
  论曰:卷为萧鸾之子,鸾之所以为卷虑者,悉当其索香火流涕之时,惟恐高武之子孙有一之不尽,为吾后患。而不知为后患者,非高武之子孙也。不过代萧衍先为屠灭耳。出尔反尔,贻谋燕翼,夫岂有毫厘之爽哉?
  十七、吕后杀戚夫人
  吕太后,汉高祖妃也。刚毅有谋,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皆出后力。生孝惠帝,为人仁弱。高祖尝欲废之而立戚姬子如意。赖留侯不果。高祖崩,后囚戚夫人,鸩赵王如意,断戚姬手足,去眼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孝惠感愤崩,后称制,自临天下,封诸吕为王,女弟女为列侯,以所幸审食其为丞相,使吕台、吕产、吕禄统南北军。又以女吕故杀赵王友、赵王恢。三月祓还,过枳道旁,见物如苍犬,据后腋中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断其腋,时见戚夫人若追索者。吕后四体溃裂,暴崩。诸吕欲作乱,用平、勃谋入北军,军皆左袒。朱虚侯刘章诛吕产,捕斩吕禄等,而笞杀吕。诸吕俱族。审食其为淮南王所杀。至后汉光武时,赤眉发掘后陵,割辱之而去。
  论曰:吕后,雌龙也。开国承运,配天而出,间气之在阴者欤?使平、勃不,汉天下其未可知也。观其鸩杀如意,糟戚姬,则一毒妇人耳。戚曰:“使吕为鼠,吾当为猫,以报此冤。”断腋而死,能几日乎?故垂之以为妒鉴。
  十八、袁绍一日而杀二烈士
  汉献帝兴平二年,张超守雍邱,为曹操所围。时故吏臧洪、袁绍表为东郡太守。超曰:“惟臧洪当来救吾。”众曰:“袁曹方睦,洪为袁用,必不能败,好以抗曹。”超曰:“臧子原天下义士也,必不背本。”及洪闻难,徙跣号泣,从绍请兵以赴难。绍不与。请率所部以行,亦不许。雍邱遂溃,超自杀。洪由是绝绍不复与通。绍怒,兴兵围东郡。历年不下。以书谕之,答曰:“仆,小人也。中因行役,遂窃大州。自谓究竟大事,共尊三室。岂意本州被侵,郡将遘危,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没。区区微节,无由获伸,此洪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者也。”城中粮尽,将士皆煮筋掘鼠而食,莫有叛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城陷被执,绍杀之。时洪邑人陈彦素为洪友,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杀忠义,岂合天意?”绍惭,使人牵出欲杀,彦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宜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也。”遂并杀害。左右皆窃叹曰:“如何一日而杀二烈士?”后袁绍卒,为曹败,杀其二子谭、尚,遂灭。
  论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善人国之宝也。臧洪不背故吏之恩,临难仗义,可谓壮士。绍不知服而用之,执而赐戮,并及其友,尚能得士心乎?后曹操得汉寿亭侯,厚礼而不降,卒纵之归汉,曰:“此义士也!”夫操之霸业终成,绍之族党以灭,得失之所由分也。
  十九、刘琨妄杀谋士
  晋刘琨有志晋室。在并州,归附甚众。怒获军令狐盛切谏之,杀之,琨母曰:“汝不能驾驭豪杰以恢远略,而专恶人胜己,其败必矣!”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为向导,引刘粲、刘曜寇并州。琨收兵于常山,不能救。父母皆被害,琨亦为段未所杀。天下惜之。
  论曰:刘琨处晋室式微之日,而能鸣剑从王,舞衣愤义。虽事功不成,志气过人远矣。惜其量盈器褊,中怀刻,残杀善人,奄然憔悴,又安怪闻鸡之业不终?昔公孙瓒之杀刘虞,袁本初之杀田丰,皆以忌胜掩功,任性肆虐而成业;沦亡,身死人手。历观反覆之君,鲜不同辙,哀哉!
  二十、宋子业淫暴无道
  宋主子业,狂暴好杀,诛戮大臣柳元景、颜师伯、沈庆之等。与姊山阴公主每出同辇,纳其姑新蔡公主谓之谢贵嫔。山阴淫恣尤甚,子业为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幽诸父湘东王等于殿内,为猪王、驴王。杀王之号,以木槽盛食,裸衣泥水中殴捶陵曳,无复人理,常欲杀而复释之。尝召妃主于前,强左右使逼辱南平王铄母姜氏,不从,怒鞭一百而杀其三子。使宫女裸逐华林园,一女不从,业斩之。夜梦女曰:“我已诉上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于是与群巫射鬼于竹林堂。左右抽刀杀之,公主皆赐死。
  论曰:子业奇恶,盖有贻谋焉。当孝武诛凶劭而入立,不能抚国疚心,乃沉湎丧志,淫乱宗女,使骨肉狼藉,诛死相继,盖天丑其行而生业以报之耶?亦气之所感耶?刘裕以好杀开国,子孙相承八世而六主被弑,贻厥孙谋,宁无报乎!
  二十一、宋明帝自灭其宗
  宋明帝,湘东王也。以子业无道,故弑而立之。晋安王子勖自以居世祖之穆,即位改元,诸州皆应。宋主讨平之,遂疑兄弟子多,恐不利已,于是杀其兄子安陆王绥等十三人,世祖二十八子皆尽。乃宋王竟无子,尝以宫人陈氏,赐嬖人李道儿,迎还生昱,立为太子。及昱立,自以为李道儿之子,着小裤衫,夜宿客舍,昼卧道旁,微行巷陌,称“李将军”。性酷好杀,一日不杀,则惨然不乐。每出则从者皆执梃矛、锯凿,道逢无免者。民间扰惧,路无行人。尝自诣中领军萧道成第,画腹为的射之。几死。与左右登台冈睹眺,偷狗饮酒。道成令校尉王敬则弑之,遂灭宋,国号“齐”。宋之宗室无少长皆杀之。
  论曰:剪枝伤根,借流续源,乃生狗彘,毒气钟焉。时当旁闰,天地阴残,故豺冕而猴冠。
  二十二、石虎灭三十八孙
  赵石勒称皇帝,立世子弘为太子,以石虎为太尉。虎恨之。及勒卒,太子弘立,虎自为丞相,加九锡,杀弘而自立。作太武殿于乡国,东西宫于邺。皆以文石,以漆灌瓦,金铛银楹,珠帘玉璧。选士民之女以实之。服珠玉、披绮者万余人。皆教以骑射,着紫纶巾、锦裤,鼓吹游宴。又徙洛阳钟、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邺,功费数千万亿。悉发前代陵墓,取其珍宝。惑沙门之言,以为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当苦役晋人,以厌其气。虎遂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运士筑华林园。燃烛夜作,暴风大雨,死者相枕。命皇太子宣祈福于山川,因大游猎,宣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虎登凌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宣猎纵,所过三州十五郡,无孑遗,士卒死者万余人。虎复命少子秦公韬率兵出并、雍,与宣竞为雄长。宣忌韬,使人刺杀之。虎闻变,哀惊几绝,因杀宣及其妻子。穷极惨酷,扬灰于市。遂立子世为太子。及虎卒,太子世立,其兄遵杀世而自立,以石闵为都督中外军事。是时,邺中暴风拔树,雷震雨雹,大于升孟,太武殿灾火月余乃灭。石闵复杀遵,而灭石虎孙三十八人,帅赵人诛胡羯三十万,无少长皆坑之,遂灭石氏,改国号“魏”。
  论曰:考之《纲目》,石氏纵暴强兵,五胡最狡。当其登台观二人耀兵之时,岂知转眼骨肉自相屠割,天地固未尝崩陷也。天道好还,虽夷狄亦不爽。惨毒杀人亦何益哉!
  二十三、窦宪毒杀朝臣
  后汉章帝元年,立贵人窦氏为后。后兄宪为侍中,司宣诏命。弟景笃坏,皆立尊要。帝崩,太子肇立。太后临朝,宪忌都乡侯畅,遣客刺之于屯卫之中。事发不诛,以宪为车骑将军,使征匈奴,进位大将军,居三公上。兄弟骄恣,夺人财货、妇女,多不可纪。尚书仆射乐恢,上疏言之,宪迫恢饮药死。由是,朝臣震慑,无敢言者。窦氏父子、兄弟并为乡校,充满朝廷,将谋叛逆。和帝四年,帝命钩盾令郑众同清河王庆勒兵诛宪兄弟,党与皆弃市。
  论曰:宪以椒房之亲,立功域外,不能如卫青养尊处晦而行杀掠之虐。器满则盈,日中则昃,君子知其不终矣。范晔惜其未衅,不新厥绩,殆未能知天乎?
  二十四、路岩剔结喉三寸
  唐懿宗咸通六年,以路岩同平章事。岩自淮南幕府入为御史,不出长安十年至宰相。其为相也,密奏三品以上赐死者,皆使臣剔其结喉三寸,以进验其必死。与杨收同平章事,岩以贿杀收。及僖宗乾符元年,诏赐岩死,亦取结喉以献。所死之处,即杨收之榻,人咸咤为奇应。
  论曰:人之结喉,剔之斩之;尔之结喉,出之反之。尔剔尔斩,尔出尔反。三寸之间,天道不远!
  二十五、高绰惨恶
  齐南阳王高绰,喜为残虐。尝见一妇人抱儿,取以饲狗。后以儿血涂妇人,纵狗食。齐王纬闻之,锁诣行在,至而宥之。问:“在州何事最乐?”对曰:“聚蝎于盆,使狙其中。”齐王即命索蝎置浴斛,使人裸卧其中。号叫宛转,观之喜噱不已。因让之曰:“如此乐事,何不驰驿奏闻?”由是有宠。韩长鸾奏其谋反,遂杀绰。齐亦为周所灭,杀纬而夷其族。
  论曰:天闰末朔,群阴用事。高齐皆以夷虏之性,妄僭士宇,刍狗生民,恣其虐食,或天亦不仁乎?蜂虿不能不生毒螫,自残终归夷灭,盖有以需之也。
  二十六、闽主信鬼杀叔五代闽主王昶,宠巫信鬼,素忌其叔延武、延圣。巫者林兴与之有怨,托鬼神语云:“二人将为变。”昶遂杀之并及其五子。又于禁中作三清殿,以黄金数千斤铸老君像,呼为“宝皇”。昼夜作乐,焚香祷祝。政无大小,皆使林兴传宝皇命决之。由是,中外大乱,逾月,三清殿灾,火延北宫数千间。控鹤军李重遇等攻杀昶而立其妹延义。昶妻、子皆死。
  论曰:自剪厥宗,以快人僭。我有宝皇,祸福是问。宝皇不言,壬人之谗。宫烬身亡,天道好还。
  二十七、闽王曦戏虐五代闽王曦,淫暴好杀。耆旧宗族,多不自保。立尚氏为贤妃,醉中诛杀任意。尝与翰林学士周维岳饮,曦曰:“维岳身小而饮多,何也?”左右曰:“酒有别肠。”曦欣然命维岳下殿,剖肠视之。以苦谏得免。每醉必杀数人,百官为之股栗。指挥使朱文进弑之而自立,并杀王氏宗族五十人。
  论曰:咄嗟哉!尔欲剖人之肠,而自不免者何也?有深怪士君子甘立此鸱枭之前也。
  二十八、四其御史
  唐则天中,郭弘伯,舒州同安人,仕为宁陵丞。天授中,由革命举得召见。自陈往讨徐敬业,臣誓:“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武后大悦,授左台监察御史,再迁右台侍御史。大夫魏元忠病,僚属省候,弘伯独后入,忧见颜间。请视便液,即染指尝验轻重,贺曰:“甘者病不瘳,今味苦当愈。喜甚!”元忠恶其媚,暴语于朝。尝按芳州刺史李思征,不胜楚毒死,后屡见思征为厉,命家人禳解。俄见思征从数十骑至,曰:“汝枉陷我,今取汝!”弘伯惧,援刀自刳腹死,顷而蛆腐。是时大旱,弘伯死而雨。又洛阳桥久坏,至是成,都人喜。后问群臣:“外有佳事耶?”司勋郎中张元一曰:“比有三庆:旱而雨,洛桥成,弘伯死。”
  论曰:吾读武后纪,多以酷吏以威天下,至以獬豸不学而独奸之一言,奴隶皆授侍御,盖以鹰犬畜之,使搏击大臣,安得弘伯不为四其乎?尝粪媚人,乃其本色,盖媚人者乃能杀人。刳腹见厉,勿谓冤之无报也。
  二十九、白兔御史唐则天中,王弘义,冀州衡水人。以飞变擢游击将军,再迁左台御史,与来俊臣竞尚残刻。暑月系囚,别有狭室,积蒿施毡其上,俄而已自诬死,乃舍他狱。每移檄州县,所至震慑。弘义辄诧曰:“我文檄如狼毒墅葛矣!”始贱时,求旁舍瓜不与,乃腾文言圉有白兔,县为集众捕逐,畦无遗,内史李昭德曰:“昔闻苍鹰狱吏,今见白兔御史。”延载初,俊臣贬,弘义亦流琼州。自矫诏追还,事觉赐死。
  论曰:维兔成之,维兔终之。嗟彼狡兮,维天烹之,爰爰而术,维尔之巧;炎炎冰山,维尔之倒!
  三十、酷吏多自杀
  张汤事汉,武帝为延尉。儿时作磔鼠,文如老吏。天性文深意刻,舞智峭狠。武帝好刑名,汤揣摩钩索,用深刻吏为爪牙,功排大臣,动连党与。帝称以为能。由是天下骚动,所株连以千百数。后以奸事为三长吏所奏,武帝疑汤怀诈而欺,使自杀。
  义纵者,河东人。素为群盗,以姊幸于王太后,拜纵中郎,复迁长安令。行法不避贵戚,吏民重民,呼为乳虎。按定襄狱,一日杀四百余人。郡中不寒而栗。武帝幸甘泉,以道不治,遂弃市。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补吏,以治狱至廷史。事张汤,多杀人,迁为御史大夫。能使罪人钩索人私事以自赎,无不快意者。迁为河南守,先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南至长安,皆部吏捕军,豪猾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族,小者死,不过三日皆报可。流血十余里。人疑其神速,郡中白昼无声,犬不夜吠。会春天子停刑,温舒顿足曰:“嗟乎,今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好杀类如此。后有人告其奸利事,遂自杀,夷其族。仇人烧其尸而不得葬。两弟及两婚家亦坐他罪而族。人惨之曰:“温舒一日灭五族。”
  论曰:余读《酷吏传》,武帝好刑,其时吏治多仿温舒,如杜周、郅都宇成等,皆以酷烈有声。岁终会狱,府郡及廷尉诏逮,至十万余人,蝮鸷极矣!而酷吏卒皆以杀身,民益犯法,盗贼滋起,汉由此衰焉。然则,刑何足恃哉!虞廷五人,惟陶无后,秋气之报亦明矣。
  三十一、周兴入瓮
  唐中宗嗣圣三年,武后自以久专国政,篡唐为周,欲诛辱大臣以威之,乃大开告密。周兴、来俊臣等皆以残忍宠用。周兴累迁秋官侍郎,俊臣至御史大夫。皆养无赖数百人,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每一狱成,每引陷千百家。其间酷法各有异号,如突地、死猪愁之类。淫刑异常,甚于炮烙。嗣圣七年,金吾大将军邱神以罪诛,因此告周与通谋。太后密令俊臣鞠之。俊臣方与兴推狱毕,对食,绐兴曰:“囚多不承,何法最快?”兴曰:“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围灸之,令囚入其中,何事不承?”俊臣即取大瓮,如兴所教,起谓兴曰:“有内状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急输服,请死,流岭南,为仇家杀于路。来俊臣亦为太后所杀。仇家争食其肉,士民相贺焉。
  论曰:雷碎雹击,天怒亦不终朝,惟阳春可与悠久焉。武后以阳衰伏匿,阴湿为帝,狐张狼嗥,白日无光,此亦古今一大变也。卒之二贼自啮,骨糜肉烂,瓮中之天君独不及醯鸡乎?
  三十二、黄潜善妄杀陈东
  徽宗宣和七年,金人入寇。帝诏天下直言。时蔡京等误国,人皆知而莫敢言。太学生陈东率诸生上疏曰:“今日之事,蔡京坏死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聚乱于东南,王黼、童贯结仇于二虏。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虽帝不能用,闻者快之。及金人虏二帝北去,高宗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以黄潜善为尚书左右仆射,嫉害忠良,力主和议,逐李纲,沮宗泽,而帝不悟。东又上疏,请帝亲征,以还二帝,留纲而罢善。不报。善等以语激帝,逮东廷尉。东知不免,从容就义。天下哀之。建炎三年,贬善于江宁,得暴疾,自言见陈东而死。
  论曰:陈东危言乱朝,以成仁取义,志士不忘之素心也。死之日终能殛奸魂以报愤,东固不死哉!故尽性乃可以知命,朝闻夕死,非东之谓乎!
  三十三、魏拓跋三后偿冤
  魏拓跋恪正始四年,高贵嫔宠冠后宫,悍忌尤甚。兄司徒高肇势倾中外,相为羽翼,鸩杀魏后于氏及太子昌,立高嫔为后。肇益贵重,潜杀鼓城王勰,变更政令,朝野侧目。进位大都督,以步骑五十万伐梁。延昌四年,恪卒,太子翊立。肇与侍中王显谋乱伏诛,立翊母胡氏为太后称制。神龟元年,以天文有变,鸩高后以厌之。亦如于后之死。胡后好佛喜游,有淫行。侍中元义幽之于北宫。后复谋出,杀义弑翊而立少子钊。及朱尔荣之乱,遂沉胡后于河。
  论曰:宠嬖之祸,由来尚矣。类皆摈众前身,争荣市色也。夫时过则貌或逼之,势盛则地将移之,戚众则忌或丛之,情极则欲将间之,是固天道周复而人欲所必循也。以兹嫡庶工谗,戚孽据位,内无却席之谏,外有怙轩之宠,遂使绿衣贻讥,黄台蔓祸,断鼻耳,极其残毒,岂不哀哉!吾观三后美鸩相偿,爱河共溺,存之以代鹂羹焉。
  三十四、朱粲啖人
  唐武德初,朱粲剽掠江淮,有众二十万。军中乏食,则命士卒烹妇人婴儿食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尔辈何忧于馁哉?”初以隋著作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憨楚为宾客,其后阖家皆为所啖。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淮安土豪杨士林起兵攻破之,奔菊潭,遂降唐。以为楚王,遣散骑常侍段确奉诏慰之。确乘醉戏粲曰:“闻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怒曰:“啖醉人,正如糟彘肉!”促令烹确。遂屠菊潭,奔王世充。及东都败,秦王执粲斩之,军士分食其肉。
  论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相人而用之也。率兽食人,犹以为惨,乃同类而相啖,不亦异乎?虽然,粲之食人,满腹而饱也,终以身偿也。若夫弱肉强吞,伏弩椎刃,其为啖也多矣。盖粲啖人之血肉,又有啖人之骨髓而甘心者焉。呜呼!人之相啖,何时已乎?恐不能逃天之啖耳。
  三十五、宋元易祚
  宋少帝显为元虏时,方四岁,封瀛国公。及元世时,帝渐长,相习无忌,得配公主。尝与内宴,后有僭欲杀之者。世祖终未果。少帝闻之,惧,密谋乞为僧,往吐蕃学佛法,因挈后、公主、姬御遁居沙漠,射猎与元人无异。髡剃长子为僧,名完普。复生一子异常。时元明宗为周王,亦居沙漠,与少帝、公主往来甚洽。见少帝幼子爱之,乞于其妻迈来的为子,更名帖木儿,即元顺帝也。后明宗嗣位崩,再传文帝崩,顺帝立,遂失天下于明。太祖时,元后大臣俱被俘戮,与宋相类。惟顺帝之子爱猷识理达腊率散骑渡鸭绿江逃去,盖宋子孙云。
  卷四 阴谋二十五案
  一、赵孤儿报屠岸贾冤
  晋灵公时,赵盾专国政。灵公死,盾不能讨贼,董狐曰:“赵盾弑其君。”及盾卒,子朔嗣。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乃治灵公之贼以连赵盾。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朔。韩厥解之不听。贾乃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朔于下宫,灭其族。赵朔妻,晋成公姊,有遗腹,匿于公宫,生男。屠岸贾闻之,大索宫中。夫人置儿裤中,祝曰:“赵氏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儿果无声。已脱,赵朔有客程婴、杵臼谋匿之。遂取他人儿负之山中,使程婴假告赵氏孤儿处。因攻杵臼,杀假孤儿。而杵臼亦自刎,以明赵孤之真。而不知赵氏真孤,反在程婴处,与之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景公疾,卜之,思欲立赵盾后。韩厥以其实告。景公乃与厥召群臣,谋立赵孤儿。匿之宫中,名曰“武”。复与田邑如故。赵武、程婴遂攻杀屠岸贾家,灭其族。而程婴亦自刎,以事成告公孙杵臼而报之。
  论曰:尝按赵衰相晋重耳,有功。而盾相灵公,有大臣体。恩及桑间饿人,则盾亦仁厚长者也。仁厚岂无后乎?当孤儿置裤无声,天已相之矣。即不借婴、臼亦不死,孤儿固不死也。后十五年,灭贾而赵以大昌。然则,生死废兴,果由人乎哉?
  二、费无极谮杀宛
  《左传》楚昭公元年,楚左尹宛直而和,国人悦之。鄢将师为右领,与费无极比而恶之。令尹子常贿而信谗,无极谮宛,谓子常曰:“宛欲邀令尹饮。”子常诺之。又谓宛曰:“令尹欲饮乎子。”宛曰:“我贱,不可以辱令尹。今惠然肯来,吾无酬之,奈何?”无极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择焉。取五甲五兵,日置诸门,令尹至必观之,而从以酬之。”宛设飨帷,甲兵门左以俟。无极谓令尹曰:“吾几祸子!宛将为子不利,甲在门矣,不可以往!”令尹使观宛家,果有甲在,不往,召鄢将师而告之,遂攻宛氏,髜其家。宛闻之自杀,尽灭其族党。数月楚人怜之,国中祭祀进胙者,皆谤令尹。令尹病之。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左尹莫知其罪而子杀之,以兴谤焉,戌也惑之。仁者杀人以掩谤,犹弗为也。吾子杀人以兴谤不亦异乎?且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吴,出蔡侯朱,丧太子极,杀伍奢,今又杀三不辜,以兴大谤,几及子矣。子而不图,将焉用之?”九月己未,子常杀费无极与鄢将师,亦尽灭其族。国人悦,谤言乃止。
  论曰:人情不畏江河,而畏井坎;不畏刀剑,而畏鸩毒者,岂非以明害易防而机险难测哉?故弩伏而中人,饵甘以杀身,巧言之下,甚于弓饵矣。尹以拙直婴祸,无极以巧伪终亡,虽天道有必伸哉!兔之嗟,吾诵萋菲三章,为之叹息。
  三、赵高李斯杀蒙恬扶苏
  秦始皇三十七年,巡狩天下,历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李斯,中车府令主符玺事。赵高、少子胡亥皆从。太子扶苏以数谏失爱,使监蒙恬兵上郡。其年七月,到沙邱,始皇病甚,使赵高为书赐太子扶苏曰奔丧,会咸阳而葬。始皇崩,书与符未发。李斯与赵高谋,不利立太子,乃秘发丧,置凉车中,上食如故。矫赐扶苏、蒙恬死,而立少子胡亥。遣胡亥客至上郡,赐扶苏、蒙恬死,封剑发书。太子欲自杀,蒙恬止之曰:“吾将三十万众守边,太子监之,此重任也。今使者来即自杀,安知非诈?”扶苏曰:“父赐子死,尚安请乎?”即自杀。蒙恬欲白其罪,使不为通,喟然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而属之辽东,堑山湮谷,能无绝地脉哉?”亦吞药自杀。赵高、李斯大喜,即日发丧,立二世为帝。秦乱三川失守,高妒李斯,谗于二世曰:“丞相与敌相往来。”斯亦与高相短,然斯不及高,每为所中。二年七月,下斯吏,具五刑,腰斩咸阳市。顾其子曰:“吾与若欲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死,高为丞相,卒弑二世。子婴立,杀高,夷三族。
  论曰:李斯尝为仓吏,见仓鼠而乐之。吾观斯死生,亦一鼠而已。始而谋饱,终而啮人,秦之社遂以空。及东门黄犬,仍思顾兔,驰心犹未死也。矫诏杀人而致族灭,不亦宜乎!高则刑余匹夫,死亦不足责。若夫恬亦有罪焉,为秦名将而阿主兴功,杀人多矣。此太史公所以罪之也。或曰:扶苏何罪?夫扶苏不死,则二世不被弑,秦能亡乎?
  四、袁盎晁错相杀
  晁错者,颍川人也。好申商刑名之学,为人峭直深刻。文帝时,为太学掌故。以其辨号为智囊,好更定法令。七国时,请削诸侯郡土,诸侯怨之。吴楚同七国反,时楚人袁盎,狡狯多智,为上所重,两人居常相倾。及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吴楚反间,错以盎故为吴相,多受吴王金,宜知其谋,欲按之未发。袁盎恐,夜至上前,对状请间,言七国所以反,以错削地故。今急斩错,可解天下兵。上信之,即日令错衣朝衣斩东市。晁错死,吴楚终不解。后七国灭,袁盎家居,盗杀盎安陵郭门外。
  论曰:甚矣,两人皆倾险哉!错号“智囊”,而不庇其身,岂谋出盎下?盎乘其间耳。当错诛而盎得计矣,卒不免郭门之祸。谋何不及,有报之者矣。然则,谋固不可恃也。
  五、陈平阴谋
  陈平从汉高祖定天下,为汉元勋。凡六出奇计,阴秘多不传,封至逆侯。高祖死,幸于吕后。后欲王诸吕,问平,平曰:“可。”及诸吕乱,平用计平定汉室。孝文帝二年,平病笃,曰:“我多阴谋,是道家所忌,吾后当绝亦已矣。恐不能复起,以吾多阴计害人也。”陈平卒,其后子孙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论曰:张良、陈平,皆汉元臣也。从龙开辟,权谋固可尽除乎?然良之术多正,平之术多谲,故平有阴祸以贻后,良以寡欲而昌终。谋之所及,算人不如算天耳。
  六、长孙无忌冤杀吴王
  长孙无忌,唐太宗长孙皇后兄也。佐太宗定天下,有大功。贞观终,位至太尉,封赵公,遗诏辅政。高宗永徽三年,散骑常侍房遗爱谋反,上令无忌鞠之。无忌素恶吴王恪,为物情所向,因事诬其同谋,并赐自尽。恪旦死,骂曰:“无忌窃弄威权,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诛不久!”遂缢死。高宗显庆三年,武后专政,令许敬宗诬奏无忌谋反,安置黔州,逼令自缢。
  论曰:无忌以内戚佐太宗有天下,称元勋焉。死于阴人之手,不亦枉乎?至其诬恪一事,足以感动天帝,而后知古来英雄之死,别有阴报,不必为之扼腕也。故曰:大舆多尘,君子有以慎其终矣。
  七、周冶杀元公子瑕
  晋文公以不礼于卫,伐卫。成公奔楚。城濮之败,成公复奔陈。晋人践土之会,使大夫元奉公弟叔武以受盟。以是成公自楚复归卫。叔武将沐,闻君至,喜握发出迎,为前驱所杀。公哭叔武而杀前驱者。公子犬、元出奔晋,讼于王前。晋侯执成公归京师,囚于深室。元归卫,立公子瑕。晋侯使医鸩卫侯。宁俞货医薄其鸩,得不死。纳至十珏乃释之归卫。恐元拒之,赂周颛、次廑,曰:“苟能纳我,使尔为卿。”周冶遂杀元及公子瑕弟子仪。成公返,入祀先君。周冶既服卿服将,命周颛先入,至庙门,暴疾而死。冶、廑惧,辞卿。
  论曰:狐裘黄黄,出言有章,彼其之子,不称其服。杀人而资其功名,不入庙而死,是人之所指欤?是天之所殛欤?
  八、骊姬杀晋公子
  《左传》晋献公娶贾姬,无子,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伐骊戎,以骊姬妇,生奚齐。其娣生卓子。骊姬嬖,欲立其子。赂外嬖梁五等,使间太子于外。乃使申生居至沃,重耳居蒲,夷吾居屈,惟奚齐、卓子居于内。丙寅周二十有一年,晋欲废太子,使伐东山。公衣之以偏服,佩之以金,曰:“尽敌而返。”狐突曰:“时,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大之纯,用其衷则之度。今命以时卒,其事也;衣之服,远其躬也;佩以金,弃其衷也。服以远之,时以之,凉冬杀,金寒离,胡可恃也。虽欲勉之,敌可尽乎?”太子伐东山归。二十二年春,骊姬欲害太子,使祭齐姜,归胙于公。姬置毒而献之,令公试焉。祭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太子。”太子奔新城。或曰:“子其行乎?”太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以出,人谁纳我?”缢于新城而死。姬遂谮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狄,夷吾奔屈。三年,献公卒,子奚齐立。晋大夫里克欲纳文公,乃杀奚齐于次。荀息立公子卓而辅之。里克复弑卓,杀荀息。秦人纳公子夷吾为晋侯。及夷吾死,子圉立,复杀之。酿晋乱者十五年,而后重耳入,称霸焉。
  论曰: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君臣。嫡庶者,人治之大者也。晋献姜生申,固知其有报也。其后骊戎入宫,长舌鸩毒,国之乱者十有五年。而奚齐、卓子,卒以偿新城之缢。天道其有应乎!
  九、伍子胥刺客乱吴
  伍子胥,名员,楚人也。父伍奢为楚太傅,辅太子建。平王淫太子妻,遂杀奢。子胥奔吴,求为父报仇。知吴公子光有篡志,进诸于光,共谋刺杀吴王僚而立光为吴王阖闾。子胥乃为吴行人而谋伐楚。吴九年,子胥与唐蔡共破楚,入郢,鞭平王尸。阖闾死,夫差立,以伯为太宰。子胥谏不用,赐以属镂之剑,乃自刎死。吴王取子胥尸,盛以鸱夷,浮之江中。
  论曰:子胥为平王臣,虽报父仇而鞭君尸,固宜以杀身欤?非也,平王淫荒,是桀纣也。子胥何臣焉?鞭尸宜若无罪然。惟与公子光刺王僚,则阴威极矣。是吴之刺客,非忠臣也,属镂天正为僚报仇耳。乃千古之下,犹以为忠,盖未察其进身之始也。
  十、卢杞巧害忠良
  卢杞者,唐中丞卢奕子也。杞貌丑,色如蓝,阴谋奸狠,多口辨。上悦之。郭子仪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往谒,子仪悉屏去,或问故,子仪曰:“杞貌丑而心险,妇人见之必笑。他日得志,吾族无类矣。”德宗建中二年,以杨炎、卢杞同平章事,杞欲倾炎。言炎立家庙纵至江以占王气,有异志。诏贬崖州司马,遣中使护送,缢杀之。恶太子太师颜真卿,为当代名臣,不肯附己,欲出之。真卿谓曰:“先中丞传首平原,真卿以舌舔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耶?”杞矍然起拜而恨愈切骨。建中四年,李希烈反,陷汝州,性好杀戮。杞谓上曰:“希烈之反,诚得儒重臣,为陈祸福,可不劳军旅。颜真卿三朝夙旧,忠直刚决,真其人矣。”上遂遣真卿。后为李希烈所杀。初,杞既杀杨炎,上以张镒同平章事。朱滔之叛,上因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杞忌镒忠直,为上所重,乃对上曰:“凤翔将校皆高班,非宰相无以镇抚,臣请自行。”上俯首未之。杞遽然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因顾镒曰:“陛下自有神算。”上乃使镒出为凤翔节度使。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后为朱杞之党所害。兴元元年,诸镇暴扬杞之罪恶,贬杞为澧州别驾,忧愤而卒,妻、子皆徙远州。天下快之。
  论曰:德宗常从容与李泌论即位来之宰相,曰:“卢杞清忠强介,人言其奸,朕殊不觉。”泌曰:“人言而陛下不觉。此杞之所以为奸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孔子曰:“远佞人。”倘佞人而不远,必有与之俱化者。不然,何足以为佞?
  十一、李林甫剖棺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以李林甫兼中书令。初,上欲相林甫,问于张九龄,九龄以为不可。林甫乃日夜短九龄于上,遂罢政事,贬荆州刺史而卒。林甫城府深密,不露词色,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伤之。位势稍逼者,始则亲结,终以计陷。其老奸巨猾,莫能逃其手。世谓之:“口有蜜,腹有剑。”兵部侍郎卢绚,风标清粹,上尝于勤政楼目送之。林甫恐帝擢用,乃召绚子弟曰:“交广藉才,上欲以尊君为之。若惮远行,则当左迁。”惧请之,乃以为华州刺史,出之于外。上尝欲严挺之。时挺之为绛州刺史,林甫谕以上意,使之称疾求还。遂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老病,宜且授以散秩,以便医药。”上叹叱惜之。又使李适之言于上曰:“华山有金矿,可凿以富国。”及帝问之,林甫言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帝由是疏适之。其巧于卖人类如此。人不附己,屡起大狱。使吉温、罗希为殿中侍御史,使典狱事。锻炼深刻,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忌侍郎杨慎矜为上所厚,使人飞语告其私造谶书谋叛,乃代作谶书匿其家。出之,兄弟赐死,妻子流岭南。天宝六年,帝以天下岁贡赐林甫,百官候门,台省为空。林甫子岫尝以满盈为惧,指园中役夫谓父曰:“大人久处钧轴,仇满天下,他日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亦以结怨害人,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余,净街前驱;居则重关复壁,如防大敌。一夕屡移床,虽妻子莫知其处。天宝十二年,林甫死,尚未葬,削爵剖棺,抉含金紫,妻、子皆流岭南、黔中,死于道。林甫入相,凡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唐室遂衰。
  论曰:重载败车,因朽其轴。爱此腐鼠,养狼蓄虎。北陆重阴,阳气昼伏。贝锦铄金,青蝇污玉。蜜舌啖人,入其剑腹。亦云巧矣!移床夜宿,君子悲之,劳心实苦。剖棺夷宗,高明不豫。
  十二、刘湛谮杀檀道济
  将军檀道济,宋名将也。百战克敌,威名其众。仕到江州刺史,与侍中刘湛有隙。元嘉十二年,宋主有疾。湛说司徒义康,以为道济立功前朝,恐宫车晏驾,不可复制,遂假诏收之。济愤甚,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及其子等十一人,皆遇害。魏人闻之,饮酒相贺曰:“道济死,吴儿不足惮矣!”后湛趋附义康,宋主满不能平,收湛诛之。
  论曰:谗言甚可畏也,人可胜谗也。天道甚可畏也,谗不胜天也。人而有谗,谗可畏也。人而有天,天可畏也,道济死谗,刘湛死天,天可畏也。谗不可畏也!
  十三、鱼保家告密自毙
  唐武后以徐敬业之反,常恐大臣谋己,乃盛开告密。有鱼保家者,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一室四格,上各有窍,入不可出。太后善之。告密而死者数千家。未几,保家有怨家,告其与敬业作兵器,遂伏诛。
  论曰:巧哉,鱼保!铜匦告密,未几自毙。出入无窍,实偿苦思,谓之天道。
  十四、李义府杀人灭口
  唐高宗永徽六年,以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义府容貌温柔,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刻,笑中有刀。时人以其柔能害物,呼为“李猫”。洛中妇人淳于氏,有绝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毕正义枉法黜之,将纳为妻。事觉,义府逼正义自缢以灭口。乾封元年,与妻子流隽州,道死,朝野称庆。
  论曰:猫之不可以捕鼠也,翻主人之瓮盎而食之。主人不以为贪,以其柔也。柔而藏奸,伤及雏卵,天必而毙之矣。吾愿大人为虎变不为猫乎!
  一五、丁谓前后雷州
  宋真宗天僖二年,以寇准同平章事,丁谓参知政事。谓狡险多诈,自以品出准下,恐不为容,虽同列事之甚谨。尝会食中堂,羹污准须,谓代为拂之。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宰相拂须耶?”谓惭,遂成仇隙。真宗崩,遗诏太后辅政。谓附太后,污准为朋党,贬雷州司户参军,遣中使赍敕以剑囊贮剑,示将诛戮状,欲使准惶惧自裁。准不为意。及授敕,并无诛旨,谓遂沮。乾兴元年,丁谓以山陵得罪,贬崖州司户,道出雷州。准使人馈以蒸羊。谓求见准,杜门绝之而去。
  论曰:小人自知取恶,必以非道求容,君子盖绝之可也。莱公失之近讦,遂撄其毒,是亦有责焉。虽然,不讦亦不免也,非其类也。雷州再过,天道周还。时人诮之曰:“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呜呼,谓亦安知愧乎?
  十六、谢祐杀人媚后
  唐武后鸩杀太子弘也,立雍王贤为太子。永隆元年,太子贤又为武后所废,以曹王明为太子,党安置黔州。其都督谢祐,妄希武后意,矫旨赐死。高宗深惜之。武后亦以非出己意,坐黔府官属皆免官。祐后寝于平阁,夜去其首。
  论曰:求为鹰犬而不得,何自苦也。夜卧而亡颅,如其人如其天。
  十七、王勃谋杀难友
  唐王勃,字子安。六岁能文词,年未及冠,对策高第,授朝散郎,名满天下。宫奴曹达素与勃善,抵罪匿勃所。惧事泄,辄杀之。事觉当诛,会赦名除。父左迁交趾令,勃渡海往省之,船溺而死,年二十九。
  论曰:士固无以才名贵也。早岁膺荣,天授其骄,乘权变节,复夺之鉴。即滕王风急,徒博虚名,亦何与于性命之学乎?士君子宜有以自完矣!
  十八、拓跋徽以梦偿冤
  魏尔朱荣乱洛阳,既为魏主所诛。其党尔朱隆、尔朱兆等各据兵以叛。魏主以城阳王徽督兵讨之。徽多忌少恩,兵遂大败。兆率轻骑入官,宿卫皆散。魏主步出云龙门,遇徽乘门走,呼之不应,遂为尔朱兆所执。徽素与洛阳令寇祖仁相善,一门三刺史,皆徽所拔。于是赍金百斤,马五十匹,往投之。祖仁谓其子曰:“富贵至矣。”乃绐徽他往,于路要杀之,送首于兆。既而兆梦徽谓己曰:“我有金五百斤,马二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捕祖仁如梦征索,拷掠殆遍,不能得,遂杀祖仁,灭其家。
  论曰:徽以同姓之臣,兵败不能死,遂又轻遁焉。乘马不应之时,天固借手杀之矣。祖仁杀人谋利,与身俱殒,负心之报彰彰也。
  十九、沈约草诏拔舌
  沈约,字休文,武原人,文学高博而贪冒荣利。仕齐为国子祭酒。萧衍势盛,引为骠骑司马。因乘机劝进,自媚于衍曰:“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虽欲谦光,不可得已。”衍然之,命具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梁主萧衍遂即位。灭齐。以约为仆射。后梁主欲以南海郡徙齐,巴陵王居之。沈约曰:“不可以虚名而受实祸。”梁乃杀王,以约为尚书令。武帝天监十二年,约病,梦齐帝以剑断其舌。约惧,呼道士奏表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约忧惧而死,谥曰“隐”。
  论曰:休文为一代文人,自处不薄,名心附势,甘累清议。他日郊居成曰:“长太息其何言,嗟愧心之非一。”约殆有悔心欤?士君子一念不端,贻羞千古,万钟于我何加哉?迨夫赤章奏天,亦已晚矣!
  二十、李辅国杀建宁王
  唐宦者李辅国,本飞龙厩小儿,粗闲书计,外恭谨而内狡险。肃宗委信之。因见张良娣有宠于上,遂阴附焉。恨建宁王数讦其恶。遂谮谋害广平王,欲为太子,上怒,杀。势倾朝野,道路侧目。乾元元年,以张良娣为后,以辅国为仆射,历兵部尚书,为司空兼中书令。宝应元年,上有疾,辅国与张后争权,遂矫诏勒兵,杀后及越王仪。帝惊悸而崩。明日扶太子即位,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上呼为尚父而不名,进爵博陆王。上见其骄横日甚,满不能平,遂遣人杀之,割其首及一臂而去。
  论曰:按《唐史》李辅国有妻子,是中年而宦者也。阉宦有权,多借阶椒闼,在人君初不过以便利之役蓄之,遂至逞不轨而害及妻子。昆岗之火始于片絮。吾于辅国乎何诛?王纲不振,以刺客而代天威,亦不武矣。
  二十一、薛文杰借巫快怨
  五代,闽王好鬼神,巫者盛韬等皆有宠。国计史薛文杰巧佞奸狠,以聚敛得幸。尝与枢密使吴勖有隙,将陷之。勖尝有疾,文杰往省之,曰:“上以公久疾,欲罢公近密,仆言公但患头痛耳。将愈矣,或遣使来问,慎勿以他症对也。”明日,文杰言于曰:“陛下左右多奸臣,非质诸鬼神不可知也。盛韬善视鬼,宜使察之。”乃赂盛韬,使之曰:“适见北庙崇顺王,讯吴勖谋反,以铜钉钉其脑。”以告文杰,文杰曰:“未可信也,宜遣使问之。”勖果以头痛对,即收下狱,遣文杰治之。勖自诬服,妻、子皆被诛。明年,吴攻闽建州,遣兵救之,军及中途,士卒不进。曰:“薛文杰盗国弄权,枉害无辜,不得文杰,誓不讨贼!”国人中外震恐,不得已,以槛车送文杰于军中。士卒脔食之,并杀盛韬。文杰有巧思,自以古制槛车疏阔,苦心独创,形似木柜,以铁肉刺,动辄触伤。及槛车初成而首入之。闻者快之。
  论曰:借鬼报仇,谮固巧矣。举国加诛,鬼实为之。铁肉刺偿尔,苦思亦已焉哉!
  二十二、王惟忠冤死诉天
  宋理宗宝三年,以余晦为四川制置使。晦儇薄无行,西路安抚史王惟忠心轻之,常呼其小字,曰:“余再五来也。”晦衔之,诬其通北国谋叛。诏下大理狱。勘官陈大方受晦属,锻成之,遂斩于市。血上流而色不变,且谓大方曰:“吾死诉于天。”三日而大方暴卒,晦亦寻卒。
  论曰:剑有余冤,尚能触斗,况气有不散者乎?倘人谋而鬼无力,则天地幽晦,其为长夜久矣。虽然,口轻致祸,惟忠亦有罪焉。此周所以杀身,郭汾阳不敢笑卢杞也。
  二十三、韩破胄杀赵汝愚
  胄,宋宁宗韩后之季父也。倾巧善佞。宋光宗绍熙中,为知阁门事。宁宗即位,与宰相赵汝愚有定策功,加汝州防御史,不满望,怨汝愚沮己。然时时乘间窍弄威福,朱熹白汝愚,当其厚赏,酬其劳而远,斥。汝愚不为是。熹奏其奸,胄大怒。使优人峨冠阔袖,像大儒,戏于上前。上遂去熹。胄益用事,怒汝愚益深,用其党为台谏。庆元元年,谪汝愚于永州,密杀之,后立伪学之禁,网括汝愚、朱熹门下名士,罢谪者五十有九人。庆元四年,进位太师,封平原郡王,平章军国事。排斥忠谠,群小满朝,势焰薰灼。时金国内乱,兵势不振,胄欲立功威众,乃定议伐金。命吴曦练兵西蜀,以图恢复。曦反以蜀降金,自称王。淮西郡县,乘风败没。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计。开禧三年,史弥远诛胄于玉津园,函其首以畀金,妻、子流沙门岛死。
  论曰:胄以内批用台谏杀汝愚,史弥远入对请诛胄,亦与杨皇后假出内批,遂有玉津之诛。天道好还,车辙必复,可不畏哉!
  二十四、贾似道循州见字
  宋理宗端平元年,贾贵妃之弟似道,少落魄游博,不事操行。帝以后威擢藉田令。恃宠不检,纵游声姬,帝尝戒之。开庆元年,元人渡淮围鄂州。帝以似道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怨左丞相吴潜,贬之循州,毒死,天下冤之。时元攻破宋军,似道乞降,诈以捷报。帝受贺,以似道平章军国事。三日一朝,治事都堂,赐第西湖之葛岭。大小朝政,决于湖中,宰执充位而已。度宗即位,咸淳元年,加太师魏国公。称病求去,帝至涕泣留之不从。时元兵围襄樊甚急,似道日坐葛岭,起半间堂,楼阁亭榭,备极工巧。取宫女萧氏及娼尼美色者,日肆淫狎,以斗蟋蟀为乐,又酷嗜宝玩,闻余有玉带,发冢取之。时樊已围三年矣。有言匿事,辄加贬斥。度宗崩,子显立,生方四岁,太后临朝听政。元军渡江,命似道帅兵御之,败奔扬州,江淮诸州皆陷。三学生及台谏上疏,请诛似道。诏贬循州,遣监押贬所。会稽县尉郑虎臣,以其父尝为似道所配,欲报仇请行。途次古寺中,壁上见吴潜南谪循州所题字,虎臣呼曰:“贾似道,吴丞相何以至此?”惭不能对,行至木棉庵,为虎臣所椎杀,投其妻、子于江。
  论曰:宋自南迁而后,有奸相焉。至似道而国祚遂终,一死何足以尽似道哉?独其佞穷贯满,远谪而遭虎臣之椎,行旅而观吴潜之字,狭路相逢,天之呼人也。谆谆埃,何不醒乎!
  二十五、小儿天下
  五代周世宗时,宋太祖赵匡胤为周都检点。世宗崩,少子宗训立。时生七岁,与太后临朝,加匡胤太尉。兵至陈桥,为士卒所立,遂以得天下。及南宋之末,度宗崩,贾似道立子显为帝。显方四岁,为元人追袭,共入于海。显死,立其弟卫王,八岁,与太后同听政。迁于崖山,军士皆立舟中。为元所攻,帝与太后皆赴海死,宋遂亡。初,德佑元年,宋与元请平,元伯颜曰:“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亦失天下于小儿,其道如此,尚何多言!”及进兵浙江,潮汐三日不至。
  论曰:宋之兴亡,其年号亦有可异者,如太后以乙亥命曹输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吕师夔以江州降。宋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后三百年丙子,帝显为元虏。己卯灭汉,混一天下,后三百年己卯,亡于崖山。周有太后在上禅位于宋,宋亦有太后在上归附于元。何其事事相符,以至如此,岂亦报应之说耶?
  卷五 负心十三案
  一、烛影摇红
  宋太祖赵匡胤以陈桥代周,遂有天下,其弟光义为殿前都虞侯,光美为嘉州防御使。帝天性友爱,光义尝有疾,亲为灼艾。光义觉痛,帝以自灸。每对近臣言:光义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建隆三年,太后病革,遂命太祖继柴多立幼之弊,谓帝百岁后,当传位光义,光义传光美,光美传德昭。帝事太后至孝,遂于赵普受命,藏之金匮,曰:“谨受教。”开宝六年,封光义为晋王,位宰相上。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帝爱光义,数幸其第,恩礼甚厚。开宝六年,帝不豫,晋王独侍疾。至夜宫中虚无人,左右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逊避之状。既而帝引柱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己而!”遂崩。宫闱之密,人莫能测,中外疑之。光义即位,是为太宗,封弟光美为齐王,太祖元子德昭封武功郡王,次子德芳为兴元尹。兴国四年,帝既平太原,因伐幽州,德昭从行。军中夜惊,不知帝所在,有谋立德昭者。帝闻之不怿。及败还,遂不行太原之赏。德昭言之,帝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退,愤而自刎。德芳相继病殁。齐王光美不自安,有告其欲乱者,遂贬涪陵县公,安置房州,使伺察之。初,帝以金匮之盟,问于赵普,普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光美遂以忧悸卒于房州。至道三年,太宗崩,以其太子恒即位,是为真宗。至神宗熙宁元年,方封太祖曾孙从式为安定郡王。从式,德芳之孙也。及钦宗靖康之乱,金人粘没喝入汴,虏徽钦、劫皇子宗戚三千人北去,杀太宗之子孙无遗者。唯康王构帅师在外,即位于南京,是为高宗。绍兴二年,元懿太子卒,高宗未有后,谓范宗尹曰:“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怜。”命宗正选太祖后,将育宫中。上虞县丞娄寅亮亦上书曰:“太祖舍子立弟,天下之大公。崇宁以来,仅惟近属,遂使昌陵之后,寂寥无闻,仅同民庶,艺祖在天,未肯颜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帝大感叹,乃选太祖后德芳五世孙子之子伯宗养于宫中,赐名瑗,封普安郡王。绍兴二十二年,立为皇太子,即位号“孝宗”,延南宋一百五十二年之祚。南宋宁宗嘉定三年,复立德昭九世孙贵城为沂王,后是为理宗。而太祖子孙卒以天下终。
  论曰:君子之情,求为可继也。故圣王作则于中,不使天下后世有过不及之罪,父子相传,不得已而后弟及焉。此中庸之极则也。太祖孝友有余,遂以太后之乱命而奉其婆心,卒开太宗负心之路。使当时择大国而封之,如梁孝王故事,何到于灭子而中败也哉?虽然,此《春秋》之责也。至于柱斧声鸣,烛光为迸,不能塞万古之疑。《纲目》云:金粘罕貌类太祖,天生腹下有瘢。人传与太祖殂时之状相类。其后入汴,悉取太宗子孙北去。殆至高宗绝嗣,天启其衷,使太祖子孙复延南宋之祚。天报仁人,因不爽哉!
  二、辽金两案
  契丹改国号曰“辽”。宋仁宗庆历中使富弼与契丹平,各致誓书,撤兵通好。至神宗、哲宗两朝,聘往如故,惟岁以金币遗之,未起边衅。徽宗崇宁中,宠用宦官童贯等,用兵西羌,注意开边。以为辽弱可图,使贯于边觇之。时辽主耶律延禧,建元天祚,酗淫荒纵,嗜田猎,不恤国务,辽之别部女真阿骨打者,雄豪英武,自称都勃极烈,即华言大官长也。为辽主市鹰,使者所苦,久有叛志。徽宗政和三年,女真叛辽,取宁江州。兵不满万,所至皆捷,改国号曰“金”。及贯使辽,与燕人李良嗣来,自陈有破辽之策,欲结好金人,夹攻辽国。帝大悦,封秘书丞,赐姓赵,使之浮海入金,约与攻辽图燕,仍给岁币。金克辽五京,延禧出奔。宋命童贯袭燕败绩。及金人自克燕京,宋复使良嗣入金求地,仅得燕京六州空城。仍输岁币四十万,钱一百万缗。都统制种师道曰:“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不听,徽宗宣和六年,辽主延禧为金将娄室所灭,辽遂亡。初,宋遣赵良嗣如金,求平、泺等州,不许。及金平州留守张珏以州来降,宋遂受之,封珏为节度使,改平州为泰宁军。由是金以纳叛来责,不得已杀张珏,函首以畀金。平州复为金陷,而金遂以此兴师矣。宣和七年,金将斡离不在平州,来索叛亡户口不与,乃与粘没喝八道入寇,攻陷朔、代州,进围太原,复得燕山郡县。帝下诏罪己,召勤王之师不至,传位于钦宗,为靖康元年。金斡离不陷相、浚二州,渡河而南,无一人御之,遂围京师。帝如金营请降。二年四月,金人立张邦昌为帝,劫徽钦二帝、后妃、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童贯、赵良嗣伏诛,河北遂尽没于金,而为南宋。
  女真者,契丹小部也。其族不满万人,勇悍善射。初,完颜劾里钵为辽女真部节度使,有子十一人。长曰马雅束,次曰阿骨打。阿骨打严重多智,兄死袭位为节度使。初,辽主幸混同江观鱼,故事女真酋长,千里内者皆来朝。适遇鱼头宴,辽主命诸酋起舞。至阿骨打,辞不能,但端坐直视。谕之再三,终不从。以是辽主疑之。阿骨打以辽主酗淫,从兽无厌,遂称兵先并近族,根叶始大,自称都勃极烈,不受节制。辽主每岁遗使者市名鹰海东青于女真,征求无厌。阿骨打苦之,谋叛辽,聚族得二千五百人,传梃而誓,攻陷宁江等州,所至辄克。辽主耶律延禧出奔,女真改国号“大金”。阿骨打死,吴乞卖立,策马渡混同江,取辽黄龙府,与宋夹攻,卒以灭辽。宣和六年,遣赵良嗣如金求平、泺等州,不与。后平州留守张珏以州降宋,宋受之,金责其纳叛,因以兴师。渡河围汴,虏徽、钦及后妃、王子等三千人北去。立张邦昌、刘豫为帝。屠灭之惨,不可殚述。高宗建炎三年,金人陷南京,宋都临安,求和不许,屡为所败。至理宗绍定中,蒙古来约夹攻金,以河南之地来归。金人为蒙古所攻,遂弱。
  蒙古,在女真之北。其人勇于女真,夜中能视。以鲛皮为甲,矢不能透。败金兵于海岭。兀术讨之,连年不能克。因割地议和,岁遣以粮畜。蒙古始强,铁木真自称祖元皇帝,改元天兴。金皇统六年,完颜亮弑其主,大杀宗室数百人,纳其叔母、及诸姊妹宗妇,酗淫无忌。国人杀亮而立雍。及泰和八年,金为蒙古所攻,求和亦不许,西北诸州皆归于元,杀山东、两河少壮男女数十万。宋理宗绍定五年,元约宋伐金,许之。蒙古入燕陷汴,亦以金祖宗神御及妃嫔、王子、宗室男女北去,甚于徽、钦之祸。金主守绪走蔡州,千里无人,蒿莱满目,生虞尽矣。与其宗室永麟俱为元兵所杀。宋遗将孟珙分其骨以祭宗庙。金亡,元亦灭宋。
  论曰:古今中治乱之势,未有不起乎夷狄者。至人知夷狄不可治也,常使其势有所分,我得从中而治其胜。以彼之有事,为我之无事,计斯得矣。徽宗背契丹之夙盟,结女真之生虏,意在以夷狄攻夷狄,自谓得计,而不知驱虎进狼,小得而大失,非利也。借强而攻弱,非勇也。老种盗入邻家之喻,其得将体乎!大抵一时庸君好事,趋于目前之小利,而奸臣阉宦又欲借匿事以邀功,因循而至于亡。虽然,有天道焉,我以之加辽,金以之加我,金既灭,宋为辽报仇矣。无何,迸亮煽淫,狂胡焰息。天生蒙古,复以金之攻辽宋者,又借宋而攻金,强中有强,报中有报,何前后一辙也。总之,宋为金愚而绝于南,复为元愚而亡于北。固天之不祚宋,何受病而不悔也。盖百六构凶,圣人未出,天将有所待也。初以金衍南宋之基,为太祖报其后人,既而命尽数终,复以元大其驱扫,除阴气而孕阳始。迨夫夜气一开,乃折而入我明之一统,譬如空堂巨室,久无人居,蛇豕亦得谮其榻。一旦而主复出,则异物藏而故物归之矣。阴翳几百年,乃降涤阳之王气,天地亦云劳矣。余读史至此,而知天道固深远也。
  三、吴起杀妻求将
  吴起,卫人。尝学于曾子,母死不奔丧,曾子绝之。好用兵,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使起为将。起妻,齐女也,鲁疑之。起急于见功,杀其妻以自明,鲁遂以为将。去鲁适卫,事魏文侯,屡战有功,与士卒同甘苦。卒有病疽者,起吮之,多得军士死力。去魏适楚,为楚大臣所杀。
  论曰:吴起,名将也。在德不在险之一言,亦似闻道者欤?急功名而杀其妻,何残贼乎!记曰:妻也者,亲之主也。彼母死,且不奔丧,又何有伦纪哉?学术而无本,功名之所以杀身也。
  四、韩信卖友成功
  韩信为高帝大将军,定魏伐代,击赵下井陉,诛成安君,擒赵王歇,威震天下。欲北攻燕、东伐齐,用李左车先声后实之谋,徇赵胁燕,燕服,将说齐。高帝先使郦食其说齐,七十余城俱下。齐王田广,信郦生语,撤备,汉兵日与纵酒。韩信忌功不自己出,恐分其名,渡河暗袭齐,尽杀历下军,直至临淄。齐王恨郦生卖己,烹之,而走高密。当是时,郦生实不知也。信追广至高密,斩楚将龙沮,遂平齐。自为假王以要汉,汉强许之。汉灭楚后,徙信为楚王。时项羽旧将钟离昧素与信善,羽灭,穷败归信。信逼昧自刎,献首于汉。高帝恐信反,伪游云梦,擒信,诬与陈谋反,为吕后斩于长安钟室,遂夷三族。、
  论曰:祸莫大于忌功,恶莫大于负心。信成不世之功,亦人杰矣。使郦生功成,当奏汉封之,不亦恢乎大哉!卖而烹之,以成厥名,岂有后禄乎?即汉捕钟离,信能以死乞赎。高祖雄主也,封齿赦通,已见一斑。或可因信而赦昧,必不使功臣与其故人俱死。计不出此,杀昧求容,欲以释猜主之心,难矣!他日临刑,犹借兔死狗烹以自解。不曰天为二人报仇乎?
  五、孟尝君背齐自立
  齐公子孟尝君田文封于薛。周王三十七年,率韩魏伐秦,败其军,绝河渭,秦割河东三城以和。田文为苏代所欺,欲连秦以固薛,故不攻秦。王时,孟尝君去齐如魏,合秦、赵与燕伐齐。王走莒而死。襄王立,孟尝君居薛,自立为诸侯,无所属。死之日,诸子争立,齐遂灭薛。
  论曰:余读四公子传,信陵君居最,平原君稍钝,而皆为国。惟孟尝君养士,始终自为耳。然信陵、平原,皆得与赵、魏俱终,孟尝绝嗣无后也。有天道焉!
  六、李密负翟让
  隋李密,少多才略,志气雄远,为炀帝左亲侍。尝乘牛读《汉书》,杨素见而异之。大业元年,乘隋乱助杨立感起兵。立感兵败,亡命依翟让,多授方略。让推主其军,号“魏公”,众数十万,后忌让夺己权,诈以酒邀让角射。待让引满未发,使健儿自后杀之,遂并其众。唐武德元年,为王世充所破,密降唐,封为“刑国公”。殊不满望,谋叛出关,为唐将所诛。
  论曰:李密有有为之志,而无其才。当其扣书牛角之下,去人远矣。白沙米散,《汉书》其未熟乎!既而观其负翟让,则一贼耳。贼安能成大业哉?
  七、邴元贞负李密
  元贞,本县吏,坐赃亡命。因隋乱,从翟让为寇。让以为书纪。及李密说让,自开幕府为魏公,遂用为长史。贞为人贪鄙狡薄,宇文温尝劝李密杀之,未果。及王世充大败李密于邙山,元贞遂潜引世充于洛口,密不得已降唐。后谋出关,为唐所杀。唐高祖武德三年,王世充以元贞为滑州行台仆射。李密故将杜才干守濮州,恨元贞叛密,诈以其众降之。元贞自往招慰。才干迎入,执之曰:“汝本庸才,魏公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遂斩之。赍其首至黎阳,以祭密墓。遂以濮州降唐。
  论曰:密负翟让而杀之,以并其军;元贞亦负密,而倾其业。宜有天道焉。贞能为让报仇,杜亦能为密雪耻。负人者,天固负之。人亦无忘其本矣。
  八、陆超之门生负义
  南北朝齐萧鸾弑其君昭业而立新安王昭文,自为大将军,封宣城公。忌鄱阳王锵等逼己,皆杀之。时晋安王子懋闻诸父死,不自安。防阁陆超之劝懋起兵诛鸾。力不能克,为鸾所杀。或劝超之逃,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孤晋安之眷,亦令田横客笑人。”遂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之可得厚赏,密自后斩之。头坠而身不僵,鸾令厚葬。超之门生亦令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论曰:超之仗义佐师,论危授命,其道力皆有大过人者。即尹公之端而受逢蒙之祸,超之或未知取友哉?何其得报之惨也。扶棺折颈,其也心丧也乎!
  九、王负杨慎矜唐玄宗朝,御史中丞王与户部侍郎杨慎矜,外兄弟也。以慎矜所引,得迁中丞,与之同列。慎矜犹子性畜之。时与李林甫相结,滋不平,共谋陷之。数与帝前佯为称许,以相挑剌。帝惑之。乃与林甫作飞牒,言慎矜本隋后,家藏谶书,欲复隋室。帝大怒,遣客收矜,拷讯不服。命侍御史卢铉索谶书于慎矜卧内,曰:“逆贼置之密室,今得矣。”慎矜不能辨,与兄弟慎余、慎名皆缢,以手指天而死。后二年,兄弟以谋反被族。
  论曰: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授,投畀有昊。”言谗言之罔极也。蝮螫毒人,以负心为快心矣。他日诛夷东市,铉亦荡为轻烟。然则,势位机谋,终可恃乎!
  一十、卢铉三负同寅
  唐卢铉者,玄宗朝。初,以御史事外戚韦坚为判官,相得甚深。坚宠衰被劾,为李林甫所谪。铉发其私以结林甫,遂杀坚。又善太府少卿张,及按杨慎矜狱,铉诬杀之。时王方用事,专事。及得罪,铉妄劾曰:“以牒索马五百,我不与。”众恶其反复,贬庐江长史。他日,见如平生,曰:“公何得来此?”愿假须臾,遂暴死。
  论曰:推井下石,小人之常。如虎争餐,得肉者强。况彼哉?
  十一、崔反戈为佞唐神龙元年,张柬之、敬晖等既平武后之乱,中宗复位。又以武三思为司空,柬之等内不自安,以考功员外郎崔为耳目。见帝亲任三思,乃悉以柬之及敬晖所谋告三思,为之谋主。三思复引为中书舍人,共谋杀柬之、敬晖等五人于远州。三思死,乃附韦后。景龙四年,韦后弑帝,以同平章事。及韦后诛,睿宗即位,得幸于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为相,上不从。至涕泣以请,乃以与陆象先同平章事,为中书令。初,坐与谯王重福通书谋反,当死,为同列刘幽求营获得免。即而附太平公主,构陷幽求,流于封州,复命广州都督周利贞使杀之。奸诡阴秘,反复叵测。开元元年,与太平公主谋逆,伏诛。
  论曰:取兔丝而扶松柏,君子有以知其道之衰,然松柏死而兔丝终不能长生,得失之间,果可衡人品乎哉?吾宁为松柏矣。
  十二、宋之问有才无行
  宋之问,汾州人。伟仪观,雄于才辩,诗律与沈期齐名,时人号为“沈宋”。唐武则天中,累转尚方监丞。时张易之兄弟昵比宠甚,之问倾心谄附,至为奉溺器。及败,之问贬泷州参军。后逃归洛阳,匿友人张仲之家。会武三思复用事,仲之与王同皎谋杀三思,以安王室。之问得其实,阴使人上变,以乞赎罪。由是杀仲之,擢之问鸿胪主簿。天下丑其行。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谄事太平公主,故见用。及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太平深疾之。中宗将用为中书舍人,未果。睿宗立,以其狡险盈恶,流之钦州,遂赐死。
  论曰:花之太华者,其毒必蜇。味之太厚者,其害必腊。质薄者易败,韵柔者难雅。文章盛而道德衰,枝叶繁而根本披。理有固然,情亦随之。故黄鹂鹦鹉,可以供如簧之听,不足当朝阳之一鸣。君子所以贵知人也。人可不为有才地乎!
  十三、姚苌负秦秦
  苻坚永兴元年,遣兵击斩姚襄。其弟姚苌以众降秦,仕至龙骧将军,督梁、益诸州军。秦丞相王猛,屡以为患,欲剪除之。坚不听,宠任愈笃。晋太元八年,谢玄破秦兵淝水,坚败走还长安。苌与燕慕容垂俱叛,起兵北地,自称后秦。坚败奔五将山,为苌缢杀,后复掘坚尸,鞭挞剥裸,荐以棘坎而埋之。苻氏遂亡。苌死,子兴立,得魏铁佛氏赫连勃勃,亦悦而宠之。眷遇逾于勋旧。兴弟邕以为勃勃贪猾,不可近也。兴不听,命为将军,与没奕干镇高平。后复配以杂虏二万,镇朔方。勃勃遂袭杀没奕干,而并其众,自称大夏。夏亦灭后秦。
  论曰:虎狗固不可以恩遇也。当坚委命龙骧,倒阿授谶,固不意其为鞭尸棘坎之人也。然坚欲以危晋,苌反以亡秦,勃勃又伏于侧而伺之焉。螳螂相捕,未有已时。饥鹰饿虎,肉饱奔扬。畜之者非也。吾于犬羊乎何诛?
  卷六 贪十三案
  一、石崇贪劫奢亡
  晋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故小名齐奴。少敏慧,勇而有谋。父芑临终,分财与诸子,独不及崇。其母以为言,芑曰:“此儿虽小,后能自得。”年二十余为修武令,有能名。入为散骑郎,迁城阳太守,伐吴有功,封安阳乡侯。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惠帝永康中,为荆州刺史,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送者倾都账饮于此焉。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竹丝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之徙,以奢靡相尚。恺以饴澳釜,崇以蜡代薪。恺作柴纱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树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甚惋惜,以为疾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七六株,条干绝俗,光彩耀日,如恺比者甚众。恺然自失矣。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每冬得韭、萍、齑。尝与恺出游,争入洛城,崇牛迅若飞禽,恺绝不能及。每以此三事为恨,乃密货崇帐下,问其所以,答曰:“豆至难煮,豫作熟末,客来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齑,是捣韭根杂以麦苗耳。牛奔不迟,良由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听蹁辕则驶矣。”于是悉从之,遂争长焉。崇后知之,因杀所告者。尝与王敦入太庙,见颜回原宪之像,顾而叹曰:“若与之同登孔堂,去人何必有间?”敦曰:“不知余人云何,子贡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当身名俱泰,何至瓮牖哉?”其立意类此。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尝时在金谷别馆,方登凉台,临清流,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示之。皆蕴兰麝,被罗彀,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能。”使者出而又返,崇竟不许。秀怒,乃劝赵王伦诛崇。崇亦潜知其谋,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允、齐王以图伦、秀。秀觉之,遂矫诏收崇及潘岳、欧阳建等。崇正宴于楼上,介士到门,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崇曰:“吾不过流徙交广耳!”及车载诣东市,崇乃叹曰:“奴辈利为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无少长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时年五十二。初,崇家稻米饭,普地经宿,皆化为螺,时人以为族灭之应。有司簿阅崇水碓三十余区,苍头八百余人。他珍宝、货贿、田宅称是。
  论曰:崇为卫尉,多杀人掠财,而其谄佞贾充妻广成君,而望尘而拜,多置园囿奴婢自荒。当时晋实孑弱,淫逸是起。至武帝借珊瑚以助恺,而其风不可挽矣。《晋书》云: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不惟崇足杀身,实亦亡国之兆。他日诸王内乱而胡马横奔,金谷铜驼,荆棘满目,不识绿珠笛声,犹在楼中否?呜呼,蕴利生孽,人生几何,而不自足也。
  二、桑弘羊牟利致族
  汉武帝时,贾人子桑弘羊会心计,得幸于上,为致粟都尉。须大农,尽斡天下盐铁,置部丞满天下,使远方各以其物和商贾转贩,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受天下之货,贱置贵卖,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利。万物不得胜踊,吏丞皆坐市列,天下骚然。帝方巡狩封禅,穷兵四夷。凡赏赐金钱,丰辄亿万,皆弘取足焉。帝悦之,赐爵左庶长。武帝崩,弘羊与燕王旦谋反,伏诛,夷其族。
  论曰:善盗者,艺愈精而罪愈重,盗愈利而主愈害。弘羊心计折秋毫,盐铁贸贩不顾王者之体,兵疲民困,汉岌岌乎殆哉!烹以致雨,即不叛亦宜。班固等之与仲舒、汲黯,并称得人,谬矣!
  三、董贤煽宠杀身
  汉哀帝时,侍中董贤,为人美利自喜,和柔便辟,为上所幸,尝与共卧起。妻得通籍殿中,女弟为昭仪。贵震朝廷。上为贤起大第于北阙下,穷极巧技。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东园秘器、珠襦玉押,无不备具。为贤起冢义陵旁,周垣数里。尚书仆射郑崇谏杀之。元寿二年冬,以贤为大司马卫将军。时贤年二十二。尚书百官,因贤奏事,亲属皆奉朝请。后置酒麒麟殿,上谓贤曰:“吾欲法尧禅舜,如何?”中常侍王闳曰:“天子无戏言。”乃止。帝崩,太后逼贤即日自杀,收其家财四十三万万,父恭与家属徙合浦死。
  论曰:敝冠不加于足,屦新不加于顶,上下之殊分也。贤以倡优弄臣,僭位元僚,终自夷灭。使贤得为老丑庸钝之人,以斯役终,不亦善乎!非其器而盈之,求毁之道也。吾于贤何罪焉。
  唐肃宗上元元年,以度支郎中元载为盐铁转运使。元载敏捷巧算,善于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使。载乃以豪吏为令,举八年赋税而并征之,不论有无,皆藉其家,谓之“白著”。严刑以敛,民穷皆为群盗。载贿结李辅国,上乃以之同平章事,领转运使如故。专权自恣,贿赂山积,膏腴别墅,疆畛相望。旦数十区,名姝异妓,虽禁中不逮。帝尽得其状。载尝独见,帝深戒之。然不悛。代宗大历十二年,会有告载谋反者,上命收之,赐自尽。妻、子皆伏诛。有司藉载家财,胡椒八百石,钟乳五百两,他物称是。遣中使发载叔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庙主及大宁安仁里二第,以赐百官。
  论曰:人生中寿六十,除去老少不堪之年,能快乐者四十余年耳。即极意温饱,亦不至食胡椒八百石也。惟愚生贪,贪转生愚。黄金虽积,不救燃脐之祸。三窟徒营,难解排墙之危。吾于此侪,亦大生怜悯矣。
  五、刘巨容黄金杀身唐昭宗时,刘巨容能烧药为黄金。宦者田令孜求其方,不与,恨之,遂杀巨容而灭其族。初,黄巢作乱,巨容为山东南道节度使,大破之于荆门。巢败走,或劝容急追,容曰:“国家善负人,留之为富贵之资。”贼遂猖獗。至此,为令孜所杀。
  论曰:天地之大宝,天地之大权也。因之而贫贱富贵乎?人助帝王,鼓舞进退焉。使坐而可成,则天子不必贵,匹夫不必耕,四民五伦可以俱废。故诈者往往以此媒利而得害。非特绝其子孙,且杀身焉。吾未见黄金北斗者,属之点化家也。吁,愚哉!
  六、杨骏贪位据权
  杨骏,晋武帝后父也。晋太康十年,武帝不豫,骏侍疾禁中,遗诏同汝南王亮辅政。骏改易要近,置其心腹。及帝崩,惠帝立,以杨氏为太后,骏逐汝南,自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入居太极殿,以虎贲百人自卫。惠帝后贾氏,险悍多权略,与太后杨氏不和。骏忌之,以其甥段赓、张劭典禁兵,掌机密。凡有诏命,必呈太后,然后行。冯翼太守孙楚曰:“公以外戚,当伊、霍之任,不与宗室共参万机,祸至无日矣。”骏不从。元康元年春三月,贾后使黄门董猛等谋杀骏,启帝作诏,帅殿中四百人围其第。骏逃入厩,杀之。妻、子、亲故皆夷三族,皇太后亦废,为贾后所杀。
  论曰:尝观外戚当枢密之任,未有不覆者,其势不能全也。骏以小人之材,而谮处台鼎,当乘危改诏之时,天已诛之矣。此卫青所以闭门谢客也。
  七、元显父子争权
  晋安帝隆安初,会稽王道子进位太傅、扬州牧,假黄钺,以王国宝、王绪为心腹,威震内外。世子元显年十六,聪警有隽才,性狡悍淫苛。道子以为征虏将军。隆安三年,道子有疾,无日不醉。元显讽朝廷,解道子扬州以授己,引树亲党,生杀任意,朝贵皆畏之。时谓道子为东录,元显为西录。东录门可张罗,西录车骑填辏,特晋室虚竭。元显聚敛不已,富拟帝室。元兴元年,桓玄举兵,以讨显为名入建康,父子皆被杀。
  论曰:以利交者以利败,以势交者以势败。盖因乎其本也。父子犹然,势利于人浓矣。记曰:蛾子其时术之,此之谓矣。
  八、刘后贪鄙败国
  刘后,五代唐李存勖后也。后生于寒微,其父为穷卜。幼时被掠入宫,遂得幸。性狡悍淫妒,与诸夫人争宠,以门第不高耻之。其父往谒,后曰:“妾父已死,何物穷丑,敢来辱人。”笞而逐之。拜河南尹张全义为假父,幸其第。好蓄财聚敛,薪苏果茹,皆贩鬻之。四方贡献,各分为半,一上天子,一上中宫。故宝货山积,用写佛经施尼僧而已。庄宗同光四年,唐军食不足,百官表请发内库财。后闻之大怒,于屏后出,妆具银盆及三皇子于外,曰:“请鬻以给军。”百官惶惧而退。及庄宗被弑,后不亲视,急囊其金玉,系之马上,与李存渥逃于晋阳,遂与通焉。存渥为乱军所杀,刘后为尼,李嗣源遗人诛之。
  论曰:牝鸡司晨,维家之索,余于愚妇人也何诛?
  九、蔡确挤人谋位
  宋神宗元丰二年,蔡确附王安石用事,荐为监察御只。善揣摩人意,凡安石新法,皆出确力。知帝厌安石,帝欲罢知制诰熊本,而代其职知制诰。又欲得台端,因论中丞邓润甫等,帝遂罢润甫,使确代为中丞。时元绛参知政事,确欲图之无隙。会有告绛子受贿者,确深其狱,连系数百人。使狱卒困之一室,凡饮食粪秽,溷为一器,问之遂承。确因劾绛而代其位,为参知政事。确自居官,皆以起狱谋人位而得之,道路叱诅,而确优游得计焉。哲宗元元年,确有罪免,以怨谤贬窜新州而死。
  论曰:有埋棘于坎,以陷往来者,因而自陷焉。然后尤棘之不仁焉。不曰棘之,性固如是乎?吾于棘乎无诛,吾不知树棘者之何心?
  一十、张康国附权得鸩
  宋哲宗绍圣中,蔡京复治王安石新法,荐康国为助。及京为宰相,定元党议,康国皆力赞之,故京屡荐引,不三年,自转运判官,为尚书左丞。徽宗崇宁四年,以康国知枢密院事。康国见位与京逼,渐为崖异。帝亦恶京专愎,阴令康国排之,许以为相。于是二人之怨日深。大观二年,康国朝退,仰天吐舌,至待漏院而卒。人以为京鸩之云。靖康元年,京亦伏诛。
  论曰:谔谔,虎豹相。恶之来也,已则取之。
  十一、蔡京父子相妒
  徽宗崇宁元年,以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进位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京天性凶谲,舞智御人,为王安石、章所擢用。屡罢屡起。至是复追贬司马光等四十四人官,立党人碑于端礼门。凡司马光等一百二十人等其罪状,谓之奸恶,请御书为文刻石。诏党人子弟毋得至阙下。毁司马光等像于景灵宫,除秘阁程颢名,逐其生徒,不许聚讲。崇宁二年,京又自书党人大碑,颁行州县,令监司长史厅皆刻石。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司马相公,天下皆称正直。今谓奸邪,民不忍刻也。”官府欲罪之。民泣曰:“彼役不敢辞,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后世。”闻者愧之。大观元年,蔡京子攸为龙图阁学士兼侍读。京以专政日久,帝眷渐疏。攸权势日盛,与父相辄。由是父子之间各立门户。一日对客,遽握京手,作诊视状曰:“大人脉势舒缓,得无不安乎?”明日,使人勒京以疾致仕。加攸开府仪同三司,宠输于京。钦宗靖康元年,窜京于儋州,其子孙二十三人分窜远地。遇赦不移死于道,攸亦被诛。
  论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言其善述也。其父杀人,其子必学为劫,则又有倍焉者矣。挤贤谋位,至移于父子。权势之于人,甚矣哉!
  十二、盗杀王黼
  黼美丰姿,有口辨,寡学而多智,善佞附蔡京,一岁三迁。徽宗宣和元年,以为尚书左丞,赐第城西。日导以教坊乐,供帐什器,悉取于官,宠倾一时。凡帝所为花石艮岳,穷兵极欲,皆出黼计。宣和二年,以为太保太宰。以黼力主攻辽,进位太傅,赐玉带,总治三省事。及金张珏以平州来归,黼力主纳之,遂开金人边衅。五年,帝幸黼第观芝,夜归醉不能语,几至生变。钦宗靖康元年,金人粘没喝分道入寇,渡河围汴。黼闻变,私逃载其孥以东。诏贬永州安置,盗诛于雍邱,妻、子俱死。
  论曰:禾虫生蠹,还自克我。当黼载孥私奔之日,佞计已穷而为天所戮。呜呼,君子于黼也何诛!
  十三、卢坦不治败子
  唐卢坦罪保衡,为河南尉,清正有能名。时杜黄裳为尹,有宦家败子与恶人游破产者。尹使坦治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必无厚蓄。蓄其财以贻子孙者,必剥下以致之。如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
  《汉书》曰:东海疏广,为太子太傅,兄子受为少傅,皆道高有师范。时天下升平,太子每朝进见,太傅在前,少傅在后,朝廷以为荣。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宦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受叩头曰:“从大人议,即日移病,赐告挂冠归。”上嘉之,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上命公卿大夫,设祖道供帐于东门都城外以荣之。送者车数百辆。道路观者曰:“贤哉!”二大夫至,为之泣下。广既归乡里,日令家人设酒食,请族人宾客欢,数问其家,金余几促卖以供具。乡人为谋,令立产业,以贻子孙。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愿自有旧田里产业,可耕其中,以供衣食,使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是教以惰耳。且子孙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夫富者,众之怨也。吾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论曰:吾不知此公有败子否?
  卷七 奢十四案
  一、徽宗花石纲
  建中二年,供奉官宦者童贯,性巧媚,先事奉承,以故得幸。尝诣三吴,访书画、奇巧、屏帐、扇带之属,以达禁中。帝悦之,遂命贯置御嚣所于苏杭。牙角犀玉、金银藤竹,曲尽其巧。匠役雕镂日数千。苏州人朱、给事蔡京,知帝垂意花石,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大悦,后岁之增加,舳舻相接,浮于淮汴,号为“花石纲”。乃命领应奉局,以督纲事。搜岩剔薮,一木一石,倾人家产,不可胜记。政和四年,筑延福宫成。于是,文禽异兽,名木佳花,实满园囿。怪石岩壑,宛如天成。又多为村店茆房,不施文彩,每秋风夜静,禽兽悲鸣,彻于都下。识者知其不祥。政和七年,置提举御用人、船所。时东南监司、两广市舶,各有应承。于是,灵璧、太湖、慈溪、武康诸石,二浙竹木,福建荔枝,南海柳实,四川杂树,文竹文石等物,皆越海渡江。毁桥梁,凿城郭而至矣。宣和四年,以延福宫小不堪居,又筑万岁山于宫中,名曰“艮岳”。岳极峻,周十余里。朱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千人挽之,数月乃至。高九十步,为第一峰。环山凿流,迂回幽曲。中间岩洞池馆,佳名异状,不可殚记,古今所未有也。钦宗靖康元年,金人斡离不渡河,徽宗出奔,金人遂围汴京。李纲固守艮岳。峰峦皆为石,命民取亭台花木以为薪。至靖康二年,金人粘没喝劫徽、钦二帝及诸皇子、妃主三千人北去,童贯、朱等亦伏诛,中原遂没而宋祚南迁矣。
  论曰:禽鱼花木,山人幽士,借以娱性而无损高致。人君好之,则以亡国,何哉?尤物无常,入人之嗜癖而成妖。故懿公以鹤亡,徽宗以石灭,良由六贼在心腹故也。卒之艮岳排空,夜月泣妖狐之榻;绛宫凌汉,秋风吹羯虏之尘。琳廊翠,转眼邱墟,赤血满郊,父老洒东山之泪矣。嗟夫!露台而惜中产,文帝所以不可及也。
  二、叔宝骄奢亡陈
  陈叔宝至德二年,起结绮、临春、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皆以沉檀为之,金玉珠翠为饰。珠帘宝帐,服玩瑰丽,近古未有。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置花卉。上自居临春,张贵妃居结绮,龚、孔二贵嫔居望仙,复道往来,以宫人袁大舍等为女学士,日与文士十余人侍宴后庭,谓之狎客。共饮酒赋诗,采其艳丽者,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君臣酣歌,自夕达旦,张贵妃名丽华,性敏慧,有神采,善候人主颜色,又有魇魅之术,置淫祠于宫中,聚女巫鼓舞。百司启奏,陈主置妃膝上共决之。斩谏者傅、章华等,于是大臣从风谄附,贿赂公行。尚书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姊妹,陈主大悦。隋开皇八年,隋主下诏伐陈,暴陈主之恶,写诏三十万纸,遍谕江外。正月朔,陈主会朝,大雾四塞,陈主昏寐,到晡乃寤。是日,隋将贺若弼、韩擒虎引兵济江,诸将迎降。陈主乃从宫女十余出景阳殿,同张丽华、孔贵嫔共投井中,遂就擒,陈亡。
  论曰:吾观叔宝,始末一浮荡痴子弟耳,嬖宠艳妃,穷奢金碧,以诗酒谑浪亡天下。至于亡国不耻,犹向隋主乞官。高祖曰:“此子想无心肝耶?”他日回首明月,留连故国,终以词而杀身。盖亡国之主,每多才艺;败家之子,每有聪明。吾观于陈、隋,信然!
  三、蜀主衍缯山
  五代蜀主王衍,王逮之子也。骄痴荒纵,不理政务。蜀地产锦绣、珍玩,衍积之如山。列锦步障击球,昼夜异香不断。结锦绣为山,其上列宫殿楼观。每为风雨所败,则以新者易之。山前穿渠,以杂锦铺于水中,洞澈耀目。或乐饮缯山,则浃旬不下。或乘船夜归,则万炬前引,水光锦色,光耀夺人。宴群臣于宣化苑,与宫女杂坐,唱和淫狎,无所不至。唐庄宗同光三年,兴师灭蜀。王衍衔璧舆榇出降。所得金银缯锦以千万计。明年,杀衍而夷其族。
  论曰:惟彼天蚕,厥丝实艰。口市其巧,身乃受煎。一女不织,或授之寒。蜀僭乘运,亵用锦纨。嗟乎!是为天之所瘅!
  四、缪丑公
  晋何曾为司空,奉养过于人主,日食万钱,每对客曰:“无可下箸处。”及卒,博士秦秀议曰:“曾骄奢过度,名被九域。生极其情,死又无贬,王公贵人,复何畏哉!”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谥‘缪丑公’。”怀帝永嘉中,曾子邵日食二万,弟绥及机羡侈汰尤甚,与人书疏,词礼简傲,识者知其不免。及五胡之乱,何氏无遗种焉。
  论曰:尝考《晋书》,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又曰:“蕴利生孽,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晚食当肉,所以不愿乎膏梁也。
  五、杨收以贿亡身
  唐懿宗咸通中,尚书左丞裴坦子娶宰相杨收女,资送甚盛,器皿饰以犀玉。坦见之怒曰:“杨收破我家矣!”立命坏之。已而,收竟以贿败,流于州,赐死。
  论曰:余见叔世婚媾,多扳权势,以资送为厚薄,人情日下矣。至于羽毛空饰而质干悴残,亦何益哉!故君子观传家之奢俭,而知世泽之永促焉。
  六、太平公主
  公主,高宗第三女也。武后所生,沉敏多权略。后以为类己,独爱幸。初嫁驸马薛绍,绍死,嫁武攸暨,生三子。开府赐官属,给卫士,食邑五千。尝荐张昌宗兄弟入侍。及二张诛,复为己功,赠封邑,其权愈重。中宗立,韦后、上官昭容用事,自以谋出主下,甚惮之。主益横,以金帛推进贤士,有所论荐,旋踵将相,天下翕然相向。及玄宗将诛韦氏,主预密谋。事定,将立相王,未有以发其端者。主顾温王,乃儿子可劫以为功,乃入见王,曰:“天下事归相王,此非儿所生。”乃掖王下乘舆服进。睿宗即位,由是权倾天下,三子皆封王。朝廷大事,非关决不下,宰相就第咨判,天子画可而已。主侍武后久,善测人主意旨,先事逢合,无不中者。田园甲第,僭拟宫省。吴蜀岭峤,珍奇诡怪,充于家。非观池乐游,原以为盛集。供帐声伎,与天子等。侍儿曳纨者千人,陇右牧马至数万匹。时宰相七人,五出其门。赇谒纷纭,奔走天下。玄宗以太子监国,使岐王总禁兵。主恚权分,召宰相废太子。于是,宋、姚元之不悦,请主出东都。主大怨望,太子惧,奏斥姚、宋以释怨。开元元年,主忌太子明,又宰相非其党,决意谋反,与尚书左仆射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等画期谋逆。太子得其奸,召内外文武大臣,先发斩之。诸子党与死者数千人,藉其田资宝玩,凡三年不能尽。
  论曰:读唐史而至宫闱,亦丑矣哉!盖开国不端而帷薄多隐,传至高宗,乃有武后之祸。母仪相援,以此而责女子之为,迈种也难矣。存之为明鉴云。嗟夫!喋血一朝,卒有女主三朝之祸。黄台瓜尽,几不血食。吾不为武后作史者有说焉。
  七、安乐公主
  公主,中宗最幼女,韦后与帝迁房陵而生。故尤爱之。下嫁武崇训。帝复位,光艳动天下,侯王将相,率多出其门。与太平等七公主,皆开府。公主府官属尤滥,屠贩纳赀,皆降墨敕,斜封授之,故号“斜封官”。尝请昆明池为私治,帝曰:“先帝未许于人。”主不悦,作定昆池以傲之。司农卿赵履温为缮沼,累石肖华山磴,约略横斜,回渊九折,凡延袤数里。又为宝炉,镂怪兽奇禽,间以珊瑚、砗磲不可胜计。崇训死,主素与武延秀乱,即嫁之。是日,假后车辂,自宫送至第。帝与后御安福门观之,大赦天下。夺临川长公主宅以为第,第成,禁藏空殚,掠人子女为奴婢。御史不敢问,朝廷骚然。及临淄王诛韦后,主方揽镜作眉,闻乱,走至右延明门,兵及斩之,追贬悖逆庶人。赵履温谄事之,尝自褫朝服,以项挽车。及庶人死,蹈舞承天门,呼“万岁”。临淄王斩之,父子同刑。百姓疾其兴役,割肉殆尽。
  论曰:古未有唐室公主之乱也。乘女主专朝之乱焰,散为群阴,政出私门,与人主争权。至履温褫服挽车,士风斯下矣。侈过灾生,不亦宜哉!
  八、同昌公主死奢靡
  公主,唐懿宗郭妃之女也。上特爱之。咸通十年,适右拾遗韦保衡。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赐第窗户,皆饰以杂宝;井栏药臼,以金银为之。赐钱五百万缗,他物称是。一年,公主薨,上痛悼不已,杀医官二十余人,收其亲族三百余人系狱。咸通十二年,葬,谥文懿公主。以服玩殉葬,每物皆百二十舆。锦绣珠玉,辉焕三十余里。乐工李可及作《叹百年曲》,舞者数百人。以杂宝为首饰,八百匹为地衣,舞罢珠玑覆地。后数十年,黄巢之乱,东京千里无烟,天子蒙尘,妃主有饿死者,发公主之陵,扬骨于外。乾符元年,韦保衡赐死。
  论曰:夫人禄以德配,禄尽而命绝。福因材授,福过而灾生。故俭曰吉德,奢为凶媒,君子不敢居其尽也。懿公竭天下以奉一女,亦极矣。女以奢死而犹不悟,爱之固杀之乎!
  九、宝钗为妖
  唐永宁王相国涯居位,有女适窦氏。一日归,请王曰:“玉工货钗,值七十万钱,求沽之。”王曰:“七十万钱,岂于汝惜?但钗值若此,乃妖物也。祸必随之。”女不敢复言。后钗为外郎冯球妻首饰,涯闻之曰:“为郎吏妻首饰有七十万钱,其可久乎?”冯为相国贾门客,后得罪于其仆,酒中置毒而死。玉钗转货,不知所归。出《唐书》。
  论曰:物无常,罪钟情,维奢生祸,维俭生福,福由俭来。君子之,君子之所不费兮,君子之所贵!
  一十、卢多逊父知其败
  卢多逊,父亿,性俭素,恬于荣进,以少府监告老,归洛,棋酒自娱,不亲俗事。及多逊参大政,服玩渐奢,亿叹而泣曰:“家本寒素,今富贵骤至,不知税驾所矣!”多逊果败。
  十一、韦坚开河擅宠
  唐玄宗时,京兆人韦坚以外戚宠。由秘书丞历长安令。有干名,督察善聚敛,玄宗喜其才,擢陕郡太守、水陆运使。汉有运渠启关门西,抵长安,引山东租赋。坚乃占咸阳壅渭为堰,绝灞沪,东注永丰念下,复与渭合。初,水衔苑左,有望春楼。坚于下凿潭通漕,用工亿万。二年成,帝升楼临观。坚预取洛、汴小斛舟数千,贮之潭,命篙工舵师,皆大笠、侈袖、芒履,为吴楚商服,每舟署某郡,以所产布陈其上。若广陵,则铜器、官端、绫绣;会稽则罗、吴陵、绛纱;南海玳瑁、象齿、珠、沉香;豫章则饮器、青磁、茗铛、釜;宣城则空青石、绿蕉、葛、蚺胆、翠羽、珍贝等物。船皆尾衔,舟接进数十里不绝。坚自造《竹枝词》十余曲,名得宝歌,命吏唱习。自衣缺胯衫,锦半臂,绛冒额,立舻前,倡人数百,皆巾鲜冶,齐声应和。鼓吹合作,船次楼下。坚跪取诸郡,轻货献于帝,以给贵戚、近臣。上乃牙盘食珍,穷水陆府县教坊,音乐迭作。帝大悦,擢坚左散骑常侍,赐舟工钱二百万。名潭曰“广运”。进坚兼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等使,又兼御史中丞,封韦城县男。宰相李林甫忌之。坚姊为皇太子妃,林甫诬坚谋反,欲立太子。帝大怒,藉其家,妻、子、兄弟皆远谪,岁中遣官赐死。初坚凿河,多坏民居室、冢墓,起江淮至长安,剥敛偿输,钩索满狱,至坚死乃止。
  论曰:虎善食猱,每啸则群猴伏其前,恣取食焉。猱有最黠者,自云善搔痒。虎遣之搔,毛发肤里,无不中窍,虎以为忠己也。任其爬搔拂抑,醒而苏者再,虎殊不觉。猱因徐取虎脑啖之,且啖且搔。虎曰:“尔何食?”猱以脑进。虎曰:“忠哉,猱也!舍其所欲而及我!”须臾,猱跃上木,虎脑竭而死。佞臣之以货进君也。何异以脑进虎乎?虽然木尽蠹亡,未有能终其身者也。
  十二、王鉷骄奢得主
  唐王鉷为监察御史,按狱深丈,玄宗以为才,拜御史中丞,进兼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宰相李林甫方兴大狱,以险,刻好利,倚之为鸷击狼噬,无不中者。又厚诛敛,向天子意,妃御服玩脂泽之费,取钱钜万亿计,取给焉。帝以有富国术,兼京兆尹,加领内外三十余使。声焰薰灼,天子赐遗相望,虽杨国忠不及也。子准为卫尉少卿,以斗鸡禁中供奉。过驸马都尉宅,永穆公主亲视供具。准以弹弹驸马巾,折玉簪为乐。凡郡县候准经过,馔具倡乐,过于乘舆。弟,忿戾凶淫,尝召术士谋为不轨,畏泄杀之以灭口。安定公主子韦会者,窃语之。闻知,收会长安狱,夜缢死,还其尸。虽权近惕息,不敢问。进封太原县公兼殿中监。十一年四月,弟谋反事觉,夷三族。有司藉其家,数日不能遍至。以宝钿为井干,引泉激溜,号“自雨亭”。奢侈类如此。
  论曰:猴冠鼠舞,群聚生贼;窃位树威,磨牙凶赫。器满则覆,辐摧轮伤;众恶之堂,卒以自殃!
  十三、宝装溺器
  五代蜀主昶,淫侈无度,为宋太祖所灭。太祖尝见其宝装溺器,命撞碎之。曰:“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
  论曰:呆哉,此物!巧于自杀。
  十四、江南奢报
  六朝梁高祖之末,建康士女争尚豪华。或日食不下数千,一室费可巨万。粮无半夏之储者,外有千金之表。自侯景之乱,输运隔绝,又以连年旱蝗,草根木叶,食之皆尽。百姓父子相食,存者百无一二。贵戚豪族,皆自出采樵,填委沟壑,白骨成邱。富室或衣罗绮怀金玉而死。
  论曰:王曰:“无事以当贵,知足以当富,安步以当车,晚食以当肉。君子知足则无所不足。”又曰:“口腹之欲,何穷之有?平居俭用,亦惜福延寿之道。”
  卷八 骄十六案
  一、武乙得天
  商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人不胜,乃辱之。又为革囊盛血,仰而得之,名曰“得天”。田于河洛之间,迅雷震死。
  论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愚哉武乙,以天为戏!有殷其雷,胡为乎来哉?
  二、宋康王射天灭国
  宋有雀生,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康王喜,起兵灭滕,败齐楚魏,取地数百里。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为长夜之饮于宫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上之人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至于国中无敢不呼者。天下谓之“桀宋”。齐伐之,民散城不守,王走死。
  论曰:天何罪乎?宜若有罪然。无故生而骄之,此天之所以取射也。曰:“射之不中,奈何?”曰:“中之矣”。自射其心是矣。
  三、智伯骄愎反祸
  晋卿荀瑶智伯氏,于赵、韩、魏诸卿最强,灭范中行氏,分其地,以为己邑。晋出公怒,欲告齐鲁以伐之。智伯反攻公,公奔齐,道死,乃立昭公鲁孙,骄而专其政。智伯袭卫还,宴三卿于蓝台,知襄子戏韩康子而侮段规。知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孰敢兴之?”对曰:“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君一宴而辱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光难’,夫谁不可喜而不可惧?螨蛾蜂虿,尚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丙戍智伯请地于韩康子,韩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则我得免于患而待其变。”与之。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则轻敌,此惧则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伯必不长矣。不知与之以骄智伯。”桓子曰:“善。”亦与之。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之。襄子奔晋阳。围而灌之,城不没者三板。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之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襄子乃阴与约,决水灌智伯军,韩魏合击之。大败,遂杀智伯,灭其族而分其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酒。
  四、夫差报越而骄
  李之役也,阖闾死,夫差立为吴王。元年,以伯为太宰。习战射,使人立于门,曰:“夫差,尔忘越王杀尔父之仇乎?”出入必应。三年,败越于夫椒,遂入越。越以甲士五千,栖于会稽,遣大夫种,因太宰以行成。吴将许之。伍子胥谏,不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吴与越平。初,吴之始用兵于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吴乎?越得成,而吴伐之,必受其凶。”九年,吴北伐齐,越子来朝,王及诸大夫皆有赂。子胥曰:“是豢我也。”谏又不听。及败齐于艾陵,赐子胥属镂剑以死,曰:“盈必毁,天之道也。树吾墓,可材也,吴其亡乎!抉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之入也。”十四年,夫差骄益甚,北会诸侯于黄池,争长。是时,国内空,王居外久,士卒罢敝,勾践伐吴,虏太子友。吴乃厚币以与越平。十八年,越益强,败吴师于竖泽。二十一年,遂围吴。夫差使王孙雄行成于越,亦如会稽之事。勾践欲许之,范蠡曰:“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弗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则反;小凶则近,大凶则远。今君王不断,其忘会稽之耻乎?”乃不许,欲迁夫差于甬东,予百家居之。夫差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今陷此?”遂自刭。越灭吴,诛太宰而归。
  论曰:夫差之败,以不听子胥杀勾践乎?非也。夫差之亡,非在释勾践时也,在黄池争长时也。使吴能勤政修德,恭俭爱民,如初年报越之时,即百勾践安能报吴哉?释越愈以重吴耳。乃馆娃歌起,花径香浮,使霸业雄心消沉于蛾眉弱骨之中,非越灭吴,吴自灭也。天之所亡,越乘其弊矣!
  五、苻坚骄兵天败
  秦苻坚弑秦主生而自立,以王猛为司隶校尉,军国事皆委之。燕慕容垂以内难奔秦,以为冠军将军,晋太和五年,秦使王猛伐燕,执燕王晖,迁鲜卑四万户于长安。阳平公融以为忧。晋宁康元年,秦光明殿有人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命执之,不复见。及王猛疾笃,坚访以后事,猛曰:“晋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不可轻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卒。晋太元七年,坚令群臣于太极殿,谋欲伐晋。群臣以为不可,独冠军慕容垂劝之行。明年八月,遂大举入寇。民每十抽一丁,其良家子少年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以慕容垂为前锋,姚苌为龙骧将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旌旗金鼓,照彻天地。晋以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与将军谢琰、谢彬等帅兵八万拒之。秦兵逼淝水而阵。玄使谓秦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非欲战也。若移阵少却,使我真得渡以决胜,可乎?”融信之,麾兵使却。因退不可止。玄引兵渡水击之。融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自相践藉而死者蔽野塞川。闻风声鹤唳,皆为晋兵。死者十七八,坚单骑走归。慕容垂遂自立为燕王,姚苌亦起兵为后秦,大破秦兵,执坚于五将山,杀之,遂符甲申乙酉之谶。
  论曰:当坚以投鞭断流之众,南下襄沔,已目无全晋矣。桓冲以根本入援,安石借放游坐镇,亦无策之极也。卒乃乘天之胜,坐败骄虏,天定胜人,信不诬哉!
  六、魏齐无礼范雎
  范雎,魏人也。字叔。昭王时,与魏中大夫须贾同使于齐。齐王雅重雎名,赐雎金。须贾忌之。归魏告相魏齐曰:“雎以阴事私语齐,因得齐金。”魏齐大怒,笞击雎,折胁折齿,几死,以箦卷置厕中,使宾客醉皆溺雎。雎佯死得脱,更名张禄,西走秦。见秦王,大悦,立谈而拜相,逐穰侯,废太后,封雎为应侯。当是时,秦以张禄为相而魏不知,以为范雎已死矣。秦欲东伐韩魏,魏王恐,使须贾如秦。雎因微服行见贾,为之御车。贾怜其不死,赠以袍,曰:“范叔一贫至此哉?”因避去,门下曰:“此吾相张君也。”贾大惊,肉袒膝行,泥首请死。范雎乃大张帷帐钟鼓,列美人、武士,请秦之诸侯、大臣,与坐堂上,奏乐设食,裸坐须贾于堂下,置豆其前,令黥徙夹而马食之。曰:“吾所以不杀汝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情耳。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我且屠大梁!”须贾归,魏齐自刭。
  论曰:夫虞卿,天下贤人也。以魏齐之故,不重卿相之位而与之间行,困于梁赵,必有所以取之者矣。齐乃居高不察,信谗而辱士,卒取丧身。《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然则富厚势位,固可恃乎哉!
  七、卫侯杀嬖人浑良夫
  卫灵公世子蒯聩,得罪于南子也,出奔。灵公卒,聩之子辄嗣位。拒聩不得入,居于戚。蒯聩之姊适孔文子生悝,其仆浑良夫长而美。文公卒,与内通焉。孔姬常使人视太子于戚,聩与之言曰:“苟使我入国,服冕乘轩,三死无与。”与之盟,为请于伯姬。良夫与太子入,舍于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假以姻妾,遂入,适伯姬氏。既食,伯姬杖戈而先,与良夫共迫孔悝于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使石乞孟杀季路,辄出。
  八、田蚡呼服谢罪(原版原有缺文。……田蚡大怒,未发。及以太后诏,往贺。魏其起行酒,武安稍倨。夫怒复侵武安,并辱列侯。武安遂缚夫劾不敬,当弃市。魏其救夫急,因短武安。太后怒,以十二月晦,矫召杀魏其灌夫于渭城。明年春,武安君病,见魏其、灌夫共杀之,呼服谢罪而死。
  论曰:三人皆有现报焉。窦婴以椒房之亲,僭位列侯,亲替不衰,不能杜门谢士,以观世变,悻悻然与贵戚侮,亦过矣。田恃权快愤,逞凶德而谁何,卒至梦呓呼服,以偿以魄,何道之速也。若夫好勇不好学,履虎而噬人,灌夫岂可宗乎?
  九、单子知三郤之亡晋之兴
  《国语》曰:柯陵之盟,单襄子见晋厉公视远步高,晋郤錡见其语犯,郤錡见其语迂,郤至见其语伐,齐国佐见其语尽,鲁成公见,言及晋难及郤犨之谮。单子曰:君何患焉。晋将有乱,其君与三郤当之乎?”鲁侯曰:“寡人惧不免于晋。今君曰将有乱,敢问天道乎!抑人故也。”单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君之容,听三郤之语矣,殆必祸者也。夫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目以处义,足以步目。今晋侯视远而足高,目不在体而足不步目,其心必异矣。目体不相从,其何能久?氏,晋之宠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戒惧矣。高位实疾偾,厚味实腊毒。今伯之语犯叔迂季伐,犯则凌人,迂则诬人,伐则掩人,有是宠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谁能忍之?虽齐国子,其将与焉。立于淫乱之国,好尽言以招人过,怨之本也。齐其有乎?”是年,晋杀三郤。明年,晋侯弑于翼东门,齐人亦杀国武子。初,晋伯宗、伯州犁、栾弗忌,皆贤大夫。三郤谮而杀之。州犁奔楚。韩献子曰:“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纪也,而骤绝之,不亡何待?”故终不免。《国语》曰:晋孙谈之子周适周事单襄公,立无跛,视无还,听无耸,言无远,晋国有忧,未尝不戚,有庆未尝不怡。襄公有疾,召其子顷公而告之曰:“必善晋周,将得晋国。其行也文,能文则得天地。天地所祚,小而后国。晋仍无道而鲜胄,其时失之矣。必早善晋子其当之也。”乃厉公被弑,迎而立之,生十四年矣。是为悼公,后霸晋。
  论曰:单子知其道乎?听言而知亡,观行以知兴。子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单子之谓矣!
  一十、王季子知鲁叔孙氏之亡
  《国语》曰:定公八年,使刘康公聘于鲁,发币于大夫。季文子、孟献子皆俭,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归,王问鲁大夫孰贤,对曰:“季、孟其长处鲁乎,叔孙、东门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对曰:“臣闻为臣必臣,为君必君。宽肃宣惠,君也;敬恪恭俭,臣也。宽所以保本也,肃新以济时也,宣所以施教也,惠所以和民也。本而保则必固,时动而济则无败功,教施而宣则遍,惠以和民则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长保民矣。其何事不彻?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业也,恭所以给事也,俭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业则不懈,以恭给事则宽于死,以俭足用则远于忧。若承命不违,守业不懈,宽于死而远于忧,则可以上下无隙矣。其何任之不堪?上作事而彻,下能堪其任,所以为令闻长世也。今夫二子所俭,俭其能足用矣。用足则族可以庇。二子者侈,国家弗堪,亡之道也。”王曰:“何?”对曰::“东门之位,不若叔孙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益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早世犹可,若登年以载,其毒必亡。”十六年,宣公卒。赴者未及,东门氏来告乱。子家奔齐。简王十六年,鲁叔孙、宣伯亦奔齐。
  论曰:有味乎!登年以载其毒之语。君子当用三复矣!
  十一、王氏一门五侯
  汉成帝元年,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夏四月,黄雾四塞。谏议大夫杨兴以为谏,不听。又封王谭、王尚、王立、王根、王逢时,同日皆为列侯。由是权倾中外,争以奢侈相尚。适尝病欲避暑,从上借光明宫,穿城引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舟。所作土山渐台,象白虎殿。时司隶尹光知其奢僭不轨,不敢举奏。卒以新莽之祸而夷其族,冢墓掘发,扬尸于外。
  论曰:高位实疾偾,厚味实腊毒。垒棋则覆,浮器则溢,天之所以善概也。
  十二、何晏以妄诞致祸
  魏何晏附曹爽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尝为名士品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以自况也。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笃嗜老庄,与夏侯玄、荀灿、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以六经为圣人之糟粕。天下士风,为之一变。平原管辂善易数,晏问之曰:“试作一卦,能至三公否?”辂曰:“君侯位尊势重,怀德者鲜,殆非求福之道。”辂舅闻之,责其方太切。辂曰:“与死人言,何足畏耶?”魏嘉平元年,以曹爽之党,为司马懿所诛。
  论曰:魏承汉末,士习多相标榜,贤者犹籍道以取名,狂者遂粉饰而败教。其后名盛质衰,流为异类,乃有华夷之变。故学术关乎风气,作之俑者,天独厚其罚欤?
  十三、曹爽骄痴
  魏明帝景和二年,以曹爽为大将军,受遗诏辅政。时何晏、李胜等皆有才名而急富贵,争于附爽。因大举征蜀,欲以兵威制天下。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又私取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与晏等纵酒作长夜饮。及出城为司马懿所劫,犹曰:“司马公忌我权耳,我犹不失富家翁。”遂收印绶,为懿所杀,与晏等夷三族。
  论曰:吾于纨绔子何诛?爽不亡而懿不晋矣。是亦天这报奸瞒也。
  十四、颜竣父知子祸
  宋光禄大夫颜延之,子竣,以佐命武帝有功,贵重一时,无出其右。延之性朴俭,布衣茆屋,萧然如故。竣所资供,一无所受。尝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在道侧,语竣曰:“吾生平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尝起高宅,延之叹曰:“好为之,勿令后人笑汝拙也。”延之尝早诣竣,见宾客在门,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粪土之中,升云露之上,遽骄傲若此,岂能久乎?”竣丁忧逾月,起为右将军、丹阳尹。竣固辞不许。遣中书舍人抱竣登车,赐以布衣,絮以纶。遣主衣者,就衣竣体。仕至东阳州刺史。及王僧达得罪,疑竣所谮,宋主怒,收付延尉,折足赐死。徙妻、子于交州,沉之于江。
  论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竣无大恶,以骄宠杀身。呜呼!虽父之贤,不能保有其子。骄之于人危矣哉!
  十五、王毛仲满宠杀身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王毛仲为闲厩使,马孳息至四十三万。上大悦,加毛仲为开府仪同三司。以严察干力有宠,多官附之辐辏。毛仲嫁女,上问何须,毛仲顿首曰:“诸事皆备,独少客耳。”意谓宰宋也。上曰:“朕为汝明日召宰相与诸达官诣之。”其宠如此。毛仲求兵部尚书,不得,意甚怏怏。生子三日,上命高力士赐之甚厚,且授儿五品官。毛仲抱儿示力士曰:“此岂不堪作三品耶?”力士归奏之,上大怒,赐毛仲死。
  论曰:毛仲死乃杀一豚犬耳。牧竖小人,何知品器之重轻乎?玄宗屈宰相而封乳臭以宠之,加冠于足,不亡亦几希!
  十六、谢灵运傲物自亡
  晋谢灵运为宋秘书监,恃才放逸,多所陵辱。好为山泽之游,穷幽极险,从者数百人,伐木开径,百姓惊扰,以为山贼。为会稽太守孟所纠,游放自若。宋主使收之。灵运执使者,兴兵逃逸。追讨擒之降,徙广州。后以赋诗得祸弃市。
  论曰:山水登临,乃有道之高躅;诗酒放废,亦幽人之骚怀。皆以不得其当而中伦虑焉。故陶潜不仕,非为沉湎;季鹰挂冠,非因莼,皆有薇蕨之隐情,托为肉之去志。若夫既食禄而不愧,即受法而从官,乃以凿坏为高止,采药为冥行,矫诬世俗,灭绝伦类,殚穷民力,卑污仕途,是周穆王之好游,秦始皇之封禅,皆可以高三代而迥千古矣。故曰:幽居而不淫,盖君子之自得,非放意而肆志也。
  卷九 朋党六案
  一、汉儒盛名致祸
  后汉桓帝时,黄琼为太尉,辟名士范滂等十余人。天下想其风采。琼卒,四方名士会葬者七千余人。太原郭泰,博学善谈论,为河南尹李膺所器,游洛阳归,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膺惟与泰同舟而济,人望之若登仙焉。初帝为蠡吾侯,尝师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尚书。时同郡房植,亦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以名相竞?遂成甘陵南北之党。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以岑为功曹,皆使之各立崖岸,肃清朝府。滂尤刚劲,疾恶如仇。由是二郡为之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但坐啸。”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泰、贾彪为之冠,与李膺、陈蕃更相褒重。学中语云:“天下模范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公卿以下,莫不倒屣,畏其讥弹。时宦官用事,成捕之急,遂为所讼。帝大怒,乃杀成于狱中。岑逃免。时有河内张伐者,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李膺收捕,逢宥竟案杀之。宦官疾膺,教成于狱中讼之。太学游士共为部党人,布告天下。遂下膺等于狱及杜密、陈实、范滂之徒二百余人。或逃遁不获,则悬金购募。贾彪西行说窦武、霍讼之,帝意稍解,赦之,禁锢不复用。范滂归洛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辆。滂曰:“是重吾祸也。”遂遁去。灵帝时,陈蕃、窦武诛宦者,事泄,为曹节所杀。至灵帝二年,复有钩党之祸。
  论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黑;君子知机,不患阴阳;穷变通达,进退存亡;彼其之子,以道为常。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二、东汉党祸杀身
  汉灵帝二年,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更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祜、魏朗、赵典、朱宴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宗慈、夏馥、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人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范康、刘表、陈翔、孔昱、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孝、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怒张俭尤甚,览乡人朱慈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诏刊章捕俭等。十月,曹节讽有司,奏诸钩党者。虞放、李膺、杜密、朱宴、荀昱、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责也。吾年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拷死。门生故吏,俱被禁锢。都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楫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滂跪受教,再拜而辞。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或有未尝交关,亦罹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耻之。陈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故,多所全宥。
  论曰:儒之为道,犹天地之与万物也。任其劳不居其功,藏其用不显其名。是以阴阳疑战而元贞不受患焉。故龙德归之潜,圣人归之遁。玉以璞而藏辉,金以沙而匿彩。麟凤龟龙,不游于破卵之郊,謣荚芝兰,不生于刺人之墅。非重道而吝其宝也,气所未合而急与之争,隋珠弹雀,得少而失多耳。故知几达物者,君子成物成身之权术也。东汉名儒,能砥砺廉隅,而无毁方瓦合之妙,当夜长日短之时,北陆乘权,万物萧索,起而与玄冥为敌,何异鸾鸣鸱枭之前,驺虞啸狐狸之侧,不磨牙吮血,不甘心焉。既不能默用挽回,而犹然三君八顾,种种标榜,祖送往来,车马成都,殆有市心也乎?傲者,凶德也;党者,败道也。龙门未必入室,仙舟未必登岸。太学三万,未必皆闵、孟、颜、曾也。而宾客嘈杂,群小沸,诸君子能无败乎?方而不隅,圆而不,吾与林、宗、元、方有取焉。虽然,此《春秋》责备之道也。若夫败名教为圆融,借模棱为捷径,是又诸君子之罪人也。嗟夫!明哲保身,其唯中和之圣人欤?
  三、牛李各以党败
  唐穆宗长庆元年,翰林学士李德裕,李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各分明党,互相倾轧。人有劾宗闵掌贡举不公者,德裕助之,黜为远州刺史。由是衅隙遂成。户部侍郎牛僧孺素为上所厚,宗闵等引以为相,出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排摈德裕之等,为之一空。文宗太和五年,德裕为西川节度使,吐蕃将悉怛谋以维州来降,德裕具奏。上悦之。僧孺忌其功,以新与吐蕃约好,不宜纳降失信,诏以城及悉怛谋悉归之。吐蕃遂诛悉怛谋于境上。德裕与僧孺怨益深。上亦悔绝降非计,尤僧孺失策,出为淮南节度使。召李德裕还,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而罢李宗闵。太和七年,李训、郑注皆恨德裕,复引宗闵以敌之。上遂相宗闵而罢德裕于兴元。于是,两家朋党,互相挤援。上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党难。”及武宗即位,会昌元年,复召德裕同平章事,加太尉卫国公,贬牛僧孺为循州长史,流李宗闵于封州。德裕专权日久,颇徇爱憎,中外恶之。武宗崩,宣帝即位,复罢李德裕为太子少保、分司,再贬崖州司户而卒。尽反德裕之政,凡为所荐者,皆构陷之。自长庆元年历五朝,而党锢之祸不解,唐室亦坏而牛、李亦衰。
  论曰:怨之毒,甚矣哉!一人之私,遂至盘据五朝而亡人之国。竟究身名不立,两相平焉。观此亦可衰其气矣。
  四、章惇党锢元符名贤
  宋哲宗绍圣元年,复以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引用蔡京、蔡卞、林希、曾布等,尽复王安石新法。以司马光为党首,流吕大方、刘挚、苏辙、范纯仁等于岭南,贬韩维等三十人于远州,禁锢其子孙,范祖禹、刘安世于化梅二州。欲置之死地,尝擢土豪为判官,使过梅州杀之。未三十里,呕血而死,因而获免。于是,元符名臣排斥殆尽。一日之中,布满海甸。哲宗崩,徽宗立,追复吕大方、刘挚等官,黜章惇于潭州。靖国六年,台谏论迷国罔上,屠毒缙绅,乃复贬雷州司户而卒。初,苏辙为谪于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又以为擅夺民居,使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止。至是,辙还惇至,问舍于民,民曰:“前苏公来,为所害,几破我家,今不可得。”惇遂露处。是亦一快报云。
  论曰:历代党锢之祸,其为害虽一,随世代为升降。党之中亦有分焉。如东汉党祸,始于诸君子,八顾、八及互相标榜,违尊养时晦之道,故为阉宦所中,不十年而国亡。至唐牛、李之党,起于对策私恨,彼此排摈,历五朝而唐遂衰,已不及东汉诸儒以道自立者矣。然德裕、僧孺,犹称唐室名臣,但城府未化耳。至宋元间,则俨然群小盈廷,芟兰树艾。蜀洛诸儒,一网打尽,御书党人之碑,遍布伪学之禁,始于安石,成于蔡京,较汉、唐更卑矣。倘徽宗能以黜章之心,不为蛊惑,岂非大有为之主哉?倏然云翳蔽空,炀灶借丛,反为诸奸下石焉。何前后两截耶?如人元气不调,五脏之中,必成壅块。始而知痛,犹可疗也。久则习为自然,散于百脉之间,而人遂以亡焉。呜呼!宰相必曰盐梅,将以善其调也。
  五、嵇康高旷
  晋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阮籍及兄子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钟会闻康名造之。康箕踞而煅,不为之礼。会深衔之。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康因言不堪流俗,而菲薄汤、武,司马昭闻之,以为谤己。会因谮康言论放荡,害时乱政,宜早除之。遂被杀。康尝诣隐者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故“竹林七贤”多无令终,以成晋室清谈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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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曰:《晋书》曰:夫学非常,则物靡不通。理有忘言,则在情斯遣。其进也,扶俗同坐,不拘名利;其退也,餐和履顺,以保天真。若乃一其本源,体无为之用。分其华叶,开寓言之道,是以伯阳垂范,鸣谦置式。欲崇诸己,先下于人,犹大乐无声而跄鸾斯应者也。庄生放达其旨而弛辞无穷,弃彼荣华而俯轻爵位,怀其道术则顾蔑王公。舔痔兼车,鸣鸢吞腐,以兹自口,于焉玩物,殊异虚舟,有同攘臂。嵇、阮竹林之会,刘卑芳尊之友,驰骋庄门,排登李室。若夫仪天布宪,百官从轨,经礼之外,弃而不存,是以帝尧纵许由于埃之表,光武舍子陵于潺之濑。松萝低举,用以优游;岩水澄华,兹焉赐隐;臣行厥志,主有嘉名。至于嵇康遗巨源之书,阮氏创先生之传,军谘散发,吏部盗樽,岂以世疾名流?兹焉自垢,临煅皂而不回,登广武而长叹,则嵇琴绝响,阮气徒存。通其旁径,必风俗,合以效官,居然尸素。轨躅之外,或有可观者焉。咸能符契情灵,各敦终始,怆神交于晚笛,或相思而劝驾,然而无补于世道也。
  六、郭解以侠族
  郭解,汉武时游侠也。短小精悍,阴贼成奸,以躯借人报仇,杀人甚众。年长折节轻财好施,喜声名,故远近恶少皆宗之。其所睚眦,必为报之而无免者。及武帝徙豪强茂陵,吏籍解名,解不愿,属大将军卫青言其贫。武帝曰:“解布衣,能使大将军为之言,不贫。”卒徙解。送之者几万人,车数千辆。解兄子恃解势杀人,因捕解。解亡,所过舍主人,匿不敢报,多自杀。其威人如此。轵有儒生于坐短解者,解客闻之,遂杀生,断其舌。事下吏,解实不知,奏解无罪。丞相公孙弘曰:“解布衣,为任侠至于睚眦杀人,虽不知,其罪甚于知,当大逆无道。”遂族解。
  论曰:今之号为侠者,恃势凌物,武断乡曲,吾直以为穿窬之雄耳。即侠如郭解,亦仅得族,况为解所耻乎?当时剧孟朱家,亦皆重然诺。天下重之,而解好巧杀人,终不免族灭。故曰:好勇而不好学则乱。
  卷十 左道二十四案
  一、九黎乱德
  《史记》曰: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扰天常,神民杂揉,不可方物。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渎于祀,祸灾荐臻,莫尽其气。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民用安生。盖左道之始云。
  二、孔子诛少正卯
  荀子曰:孔子为鲁相,摄政七日,而诛少正卯。门人问曰:“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夫子为政而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大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逆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辞,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于君子之诛。少正卯兼有之。其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以饰邪荧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杰雄也。不可以不诛。”为政三月,而鲁大治。
  论曰:乱臣贼子,弑父弑君,夫子不能遍诛,独先之以少正卯。盖乱臣明叛,吾道不足开千古之惑。夫异端则窜入人心,而风气为之大坏,是鸩毒也。两观之诛,其为万世道统虑乎!
  三、王安石父子济恶
  王安石,临川人。宋仁宗朝,擢进士上第,授河南判官。性强收善辨,躁迫执拗,果于自用,以矫世、变俗为己任。外示恬退,屡召不起。神宗熙宁元年,越次入对,参知政事,议行新法,用吕惠卿、曾布、蔡确、元绛、章等,创制置三司条例司,以青苗、保甲、方田、免役、市易、均输等法,颁行天下。由是出内库缗钱百万,给乡小民。户借钱一千,使纳一千三百。民不愿者,州县强散之,谓“青苗常平钱。”保甲以民为兵,立保正副连坐之法。苛急纷更,至有断腕、截指以避丁者。市易、均输则以内藏钱帛,置市京师,悉鬻于民以给用。甚至果茹薪炭,悉令给置,收其息于官。于是,天下场务冶坑,河渡房垣,皆有租课。中外骚然。迄无成功,其余法不便者类如此。斥逐大臣异己者,贬韩琦、司马光、富弼、程灏、苏轼、文彦博等数十人。引用险邪,盘据近要。又以己说创立新经,使主司用以取士。黜孔子《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学宫。穿凿字说,流于佛老,而士风学术,颓然一变矣。安石一子名,敏慧豪横,未冠能著书数万言。然悍阴刻,无所顾忌,早举进士,睥睨一世。不欲做小官,安石乃以所作策及注《道德经》,刊之坊间,传达于帝,使其党交荐之。帝召见,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尝称商鞅为豪杰,以新法不行,劝诛异己者。安石一曰与程颢论事,囚首跣足携妇人冠以出,问所言何事,曰“因新法不行。”大言曰:“枭韩琦、富弼之首于市,则法行矣!”其横肆如此。熙宁八年,以《三经新义》,加安石左仆射、龙图阁直学士。明年,疽发背死。帝亦久厌安石,遂罢之。司马光入相,尽改新法。及安石死,卒成元党人之祸。宋室遂衰。
  论曰:安石,一执拗果窒人也。其志亦欲有为,但学古画葫芦耳。力欲伸其说,仇众护短,意气用事太过,故以乱宋天下,卒之天杀其嗣,身死而法不行。故君子之学,不可不纯也。虽然,洛阳鹃声,天授白眼,固宋祚之将移也。不然,地气何由南乎?
  四、宋徽宗崇道乱儒
  徽宗崇宁三年,既用蔡京为宰相,立党人碑,禁锢元大臣,遂以王安石配孔子。诏曰:“荆国公王安石,孟轲以来,一人而己。其以配享孔子,位次孟轲,封舒王。”帝锐意制作,以又太平,用蜀方士魏汉津定药,铸九鼎,安于九成宫,酌献受贺。明年,汉津死,赐号“广成侯”。政和二年,有温州人林灵素者,善妖幻,知帝崇信邪术,贿左右以进。帝拜为“通真达灵先生”。灵素大言曰:“陛下为上帝之长子,号‘长生大帝君’,下降于世。蔡京、王黼等皆左右仙官。后宫刘贵妃乃九华玉真安妃。”帝甚宠信,为作上清宝宫,所费巨万。出入诃引,至与诸王争道,都人称曰“道府”。其徒锦衣玉食,几二万人。政和六年,立道学于辟雍,诣玉清和阳宫,上玉帝徽号。求道教仙经于天下,设千道会于宝宫,命士庶听林灵素讲经。帝为设幄其侧,因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尝出祀天于南郊,以道士百人执幡幢前导。帝自言亲见空中楼阁、仙子往来之状,遂作天神降诏以示百官。宣和元年,都城有女子忽生髭,上命度为道士。是岁,京师大水,平地高十余丈。帝命林灵素祈之。方城上步虚,为夫役所挞而死。后数年,徽宗父子北狩而中原沦为夷狄。
  五、王衍清谈败晋
  晋惠帝元康中,尚书令王衍善清谈,崇尚虚无,宅心事外,以狂放为达。名重当世,好品题人物,举世以为仪准。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曰:“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必若人也。”怀帝永嘉五年,衍助司马越为乱,为太尉,使弟澄、敦各据要地,曰:“足以为三窟矣!”及越死,汉石勒追而执之,问以晋室乱故,衍曰:“事不在己。”且言少无宦情,不预世事,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言无宦情耶?破坏天下,非君而谁?”遂排墙杀之。
  论曰:溺身富贵之场,借口虚无之说,虽风生玉麈,而棘长铜驼,坐使神州陆沉,中原左衽,而兔窟未安、龙舆不守矣。士君子之名教,固可一日忘哉?
  六、栾大丹术尚主
  汉武帝元鼎四年,栾大敢为大言,处之不肄。见上言曰:“臣尝往海上,见安期、羡门之属,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师非有求人,人自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则可使通言也。”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封药通侯,食邑赐甲第,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上亲幸其第,贵震天下。后入海求师,帝使人验之,无所见,乃腰斩。
  论曰:仙人而曰必有也,愚者之所笑也。仙人而曰必无也,达者之所笑也。仙人可有而可无,黄金可无而可有。有者,有之;无者,不得而有之也。盖仙人者,圣人之小乘,得清虚长住一道,自子其性命而结局焉。较之圣人,如大川之与大海。海可纳川而川不能纳海也。黄帝可以见广成子,武帝则文成、栾大而已。所谓有者有之,无者不得而有之也。
  七、鱼朝恩恃宠辱教
  唐肃宗乾元元年,命郭子仪等九节度使讨安庆绪之乱。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听其节度。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不识章句,自谓才兼文武。大历元年,代宗释奠于国子监,命朝恩率子弟皆往听讲,遂以判国子监事。中书舍人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适以宦官领之。”不听。朝恩执经升座,讲鼎折足,以讥宰相。识者丑之。大历五年,朝恩专典禁兵。势倾朝野,与汾阳郭子仪有隙,尝使其人掘其父冢。仪不敢问。干预朝政,凌侮相臣,上浸不能平,乃使宰相元载密谋诛之。
  论曰:吾于阉宦事非大恶奇祸,多略而不载。盖彼刑余厮役,惟以温饱宠幸是图,非有以道事君之责者也。惟引君者绝其佞端,清其党与,譬如元气有余,则饥饱不伤,竖刁易牙,所以不能害管仲之霸也。朝恩执经升座,大开千古笑端,故榜之为泽宫一劫云。
  八、魏拓跋崇佛乱国
  南北朝魏主拓跋恪,专尚释氏,不事经籍。沙门自西域来者三千余人,为之立永明寺千余间。处士冯亮巧于营建,魏主使择嵩山形胜之地,立闲居寺,备极岩壑土木之美。远近承风,州郡有一万三千余寺。延昌四年,冀州沙门法庆,以妖幻惑众,以尼惠晖为妻,自号“大乘”。能合狂药,使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于是作乱者,僧俗响应数十万人,杀害淫掠,备其残酷。魏主遣光禄大夫元遥讨平之。及明帝立,胡后作九层浮屠,高九十丈于宫侧,立寺所费亿万。因与沙门私通,魏遂衰灭。
  论曰:佛无所用于人者也。一万三千余寺,非崇佛也。崇其借佛名而为盗者耳。至于法庆被诛,胡后沉河,乃真佛也。何也?天佛之大者也。
  九、梁主舍身佞佛
  梁萧衍崇尚浮屠,好生恶杀。祭宗庙皆以面为牺牲,释御服乘法衣。三舍身同泰寺,设大会亲为四众,讲涅盘经,命群臣以钱亿万,奉赎还宫。修长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发舍利,幸寺设食,大赦天下。大同元年,同泰寺浮屠灾,梁主曰:“此魔也,宜更广为法事。”遂大起浮屠十二层,穷其民力。兴兵取魏寿阳,塞淮水以灌之。驱军民二十余万人,夏暑负士,肩穿疫死者相枕,蝇出昼夜声合。冬寒,淮泗冰冻死者十七八九。三筑淮堰,成而复坏,漂没居民十余万口。堰卒不成。梁太清二年,东魏将侯景叛魏降梁,梁复欲卖景,与东魏通好。景遂举兵,结梁主少子临贺王萧正德为内应,启陈梁主十失,攻陷台城。梁主蔬茹皆绝,因食鸡子,索蜜不得,曰“荷荷”而殂。正德亦为景所杀。
  论曰:夫佛者,慈悲之教主也。因其国俗而立之教,乃有髡剃、披缁、茹素、读经之事,非必尽弃绝伦类、毁冠裳摩顶踵而相率于禽兽也。盖依然父子、君臣、男女、饮食之情,而异其面貌土俗耳。使佛生中国,以承吾尧、舜、周、孔之道统,必以慈悲行吾仁、断忍行吾义,以舍身行吾捐躯成仁之名节,以戒贪嗔行吾廉洁,以说法演教行吾明心见性之经书。所食者,不必不鸡猪鱼蒜也;所衣者,不必不章服缝掖也;所涅般坐化者,不必不棺衣衾也。后人不师其心而师其貌,是犹尧服而桀行,吾将病尧之不足法乎?抑佞佛者迂也?斥佛者,矫也,吾以一贯之。虽周公、孔子,皆佛菩萨也;颜、闵而下,皆难那伽叶也,则两教可以不争。若梁武,非佞佛也,叛佛、窃佛而谤佛也。习其法而坏之,为千古斥佛之口实,佛何罪焉?知爱牺牲而不知驱民为鱼鳖,能舍身而不能断寿阳之一城。受降以为利者,贪也;卖景以求和者,诈也;竭民膏以为浮屠,碎民命以为精卫,嗔痴也。卒至骨肉生魔,台城堕劫,所谓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者乎!善佛法者,则法吾佛可也,不必彼之所谓佛也。
  一十、王凝之借鬼
  晋隆安三年,会稽世子元显,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官者,置京师以充兵。民心骚动。孙恩寇居海岛,因乘乱攻会稽。内史王凝之世奉天师教,不出兵,亦不设备。官属请讨,曰:“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不足忧也。”恩遂陷会稽,杀凝之。
  论曰:鬼可借乎哉?借鬼者,鬼乃得而借之矣。虚无庄老,流为异端,此晋祚所以不兴也。
  十一、殷仲堪奉天师法殷重堪,殷浩之从子也。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以为都督荆、益、宁州军事。堪少有明誉,信奉天师道法,祷请鬼神,不吝财贿而啬于周急,好行小惠,多疑少决。安帝隆安三年,与杨期谋袭桓玄,不果,为玄所杀。
  论曰:天师有之乎?曰:有风雨雷电,各有所司,岂无道以处此。孔子闻迅雷风烈必变,是善奉天师法者也。殷浩以清言庄老贻其子,遂窜入史巫。若天师而可祷祈,则一受贿之宵小耳。何天师之有?异端杀身,故学者当先明器识。
  十二、高骈信崇妖法
  高骈,幽州人,崇文之孙。唐懿宗咸通中,为岭南西道节度使。骈好读书,喜谈古兵法,敏决多智。平南诏,伐蛮,取交趾,所向有功。僖宗朝为西川节度使,筑成都罗城二十五里,三月而就,人服其神。中和元年,黄巢乱长安,以骈为东都统,观望不进,信用方士吕用之妖法,谢绝人事,宾客将吏,皆不得见用之。与其党诸葛殷、张守一等,共为蛊惑。骈以为神。用之曰:“宰相有遣刺客来刺公者,今夕至矣。”骈大惧,问计,乃使骈衣妇人衣,潜于他室而代居。骈寝中夜,掷铜器于阶,铿然有声,曰:“几落奴手。”明旦,骈泣谢之。又刻石遗于香案,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骈得惊喜,以为不日上升,刻木鹤于庭,时着羽服跨之。其诞如此。用之欲以兵威胁制诸侯,乃请募骁勇二万人为莫邪都,置将吏于帅府。骈从之。由是专行威福,无复忌惮,境内不复知有骈者矣。埋木于庭,书骈姓名而钉之,故骈常昏蛊。僖宗光启二年,高骈将毕师铎等,起兵诛用之。骈惊急无措,用之徐曰:“不过烦玄女一力士耳。”骈亦渐觉其诈。用之亡走,为杨行密所诛,举家刳裂之。守一等为乱军所杀。初,骈在成都,杀一妇人,临刑戟手大骂曰:“我诉于上帝,使汝举家屠灭!”及骈为师铎所囚,送秦彦杀之,无少长,皆不得免。
  论曰:高骈筑城伐蛮之日,才气过人远矣。一旦蛊惑狂愚,为竖子所弄而不之觉,岂魇所致耶?夫清明之气,邪不能干,骈固有妖心焉。雉集空城,惑于讥谶,视皇舆之播迁而甘心,此用之乘其败也。呜呼!骈死而用之亦刳,左道何为者乎?
  十三、肃宗置道场于三殿
  唐肃宗上元二年,帝以生日为天成地平节,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诸菩萨,武士为金刚神王,使大臣百僚膜拜围绕。明年,帝崩,有李辅国之祸。
  论曰:三痴六狂,不知昏明。朽根枯株,欲生肌肤,抑忘其所本欤?人道闭塞,鬼祟其宇欤?
  十四、唐懿宗佞佛
  懿宗成安国祠,赐宝座二度,高二丈,构以沉檀涂髹,镂龙凤葩金扣之。上施复座,陈经几其前。四隅立瑞乌神人,高数尺。磴道以升,前被锦囊绣,珍丽精绝。咸通四年春,诏迎佛骨于凤翔。或言昔宪宗尝为此,俄晏驾,帝曰:“使朕生见之,死无恨。”乃以金银为刹,珠玉为帐,孔鹬周饰之。小者寻丈,高至倍。刻檀为檐柱,陛涂黄金。每一刹,数百人举之。香舆前后,缀珠幡盖,为幢节。费无资限。夏四月至长安,天子至御安福楼迎拜,至泣下。诏赐两街僧金币,遍赐京师耆老。于是不逞小人,皆断臂燃指,相望于途,争以金翠拖舍。集大衢作僧台幔门,注水银为池,金玉为树木,聚桑门罗像,考鼓鸣螺,继日以夜,锦车绣舆,载歌舞从之。秋七月,帝崩。
  论曰:佛而可佞也,一好声色好货利之男子耳。不然,一清净人而为流俗所粉饰,譬如转蜣丸于檀麝之前,吾知其欲呕也。嗟夫!佛可佞乎?则多积金钱贝缯,可以为佛矣。
  十五、天毁玉清宫
  宋真宗惑于王钦若之言,欲假祥瑞以涂饰太平。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帝谓群臣曰:“朕去冬寝殿中,尝见有神人告以当降天书《大中样符》三篇,此其时矣。宜中外斋戒,以候神贶。”明日,果有天书降于承天门南鸱尾上。缄以黄帛,缠以青缕。帝遂与大臣等跪拜迎受,盛以金柜,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改元。宰相王旦等率中外文生蕃僧道二万四千三百余人,表贺请封禅。乃以旦兼封禅大礼使。自是,或得天书于泰山,或言圣祖降于延恩殿,王钦若献芝草一万三千本。言祥瑞者,殆无虚日。作玉清昭应宫,以贮天书。七年而成,凡三千六百一十楹。金碧之费,殆亿万计。封王旦为玉清昭应使,铸玉皇圣祖像,安之宫中。刻天书于石,以御立侍于侧。天僖二年,大会道释于天安殿,凡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人。是时,蝗旱连年,河决数百里,慧出北斗,有两月并现东南,京师民讹言妖至欲走,灾变相仍。明年,帝崩,以天书殉葬。仁宗立。天圣七年丁未夜,大雨震电,火随而起,延烧宫殿数千间,玉清昭应宫尽烬。后数十年,徽宗自号“道君”,乃有父子北狩之祸。
  论曰:余不知真宗之为如何主也。声色货利,犹曰自娱,忽而迷谬丧心,若病魇鬼魅,举国若狂,是一大巫南面而坐者耳。钦若不足诛,瓶珠受贿,惟鼎之羞,旦诚千古罪人也。天火毁宫,深恶其不情而无耻耳。道君之祸有贻谋焉。
  十六、潘诞左道被诛
  隋炀帝大业中,道士潘延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帝为作嵩阳观,所费巨万。诞云金丹须用石胆石髓,发工凿石,深百尺者数十处,不得。诞乃言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大怒,锁诣涿郡斩之。
  论曰:炀帝此为,殊解人意!小人而仁者有之矣。
  十七、柳泌采药
  唐宪宗元和中,颇信神仙,诏求天下方士。皇甫荐山人柳泌,能合长生药。上如见之。泌言天台多灵草,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上乃以泌知台州刺史。泌至台州,驱民入山采药,岁无所得,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燥渴,遂暴崩于中和殿。柳泌伏诛。
  论曰:岁月之久,既不得药,诞亦甚矣。捕送而又官之,又服其药,不明甚矣。不亡何待?
  十八、新垣平以诈杀身
  汉文帝时,赵人新垣平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彩。帝信之,作渭阳五帝庙,以平为上大夫。平言阙下有宝玉气,私使人持杯诣阙献之,刻曰:人主延寿”。又言候日再中。顷之,日却复中,遂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平言周鼎在泗水中,今汾阴有宝玉气,鼎将出。帝乃治汾阳庙。后元年冬十月,人有告平诈者,帝觉之,遂伏诛。
  论曰:汉文称古今令主,而不免惑于方士一言。其后武文成、栾大诸徒,未必非兆端于此也。然垣平卒以杀身,宝鼎终不可出,隐怪亦何为哉!
  一九、方腊左道致乱
  宋徽宗宣和二年,睦州清溪民方腊,世居县村,托左道以惑众。初,唐永徽中,女子陈硕真反,自称“文佳皇帝”,故其地相传有天子基。腊因凭以自信。时吴中困于朱花石之扰,比屋致怨。腊有漆园,亦为造作局所酷取,故聚众作乱,至数十万人,自号“圣公”,建元“永乐”。无弓矢甲胄,皆以鬼神诡秘相惑煽,攻陷睦、歙、杭州,掠桐庐、富阳诸县。凡得官吏,必断脔煎割,以快怨心。帝命童贯、韩世忠率兵讨之,擒腊斩于都市,诛其妻、子、余贼殆七万人。
  二十、张遇贤信神谋乱五代汉,循州有神降于博罗县民家,能言祸福甚应。县吏张遇贤竭诚事之。时循州盗贼纷起,莫相统一,共祷于神,神大言曰:“张遇贤当为汝主。”于是,群帅共奉遇贤称王、改元,攻掠海隅,杀人无数。汉讨败之,复侵唐,屡为唐师所败。穷窘无措,再祷于神。神不复言,其徒大惧,遂溃。唐执遇贤斩于金陵市中。
  论曰:语云天何言哉?乃有无形而声不喙,而言杂处于愚顽蠢众之间,报其亵无厌之事,何神明之不惮烦耶?日月昏翳,故邪幻生焉,以愚弄而残杀之。呜呼!此务民义者之归于大智也。
  二十一、郭京六甲神兵
  宋钦宗靖康元年,金粘没喝渡河围汴,朝廷窘促无策。兵部尚书孙傅言有市人郭京,能施六甲法以御寇。京自夸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人扫荡金虏无余。帝深信之,以为成忠郎,赐金帛数万,使自募兵。无问老少,但择年命合六甲者,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自云攻城不急,此兵不出。元年,金人攻宣化门将破,促京出兵,不可缓。京徒期再三,不得已,遣其徒出,为金所杀于获龙河。京假以下城作法,遂引众南遁。金人乘机入城,大掠,劫帝北去。京既南遁,犹称妖法为上所重,愚民从者三千余人,欲作乱,立宗室为帝,以图恢复。襄阳张思正囚而诛之。
  论曰:徽宗自称道君,以鬼神自诬,是欺天也。欺天者,亦以天欺之。六甲神兵之巧由来也,作法自毙,岂一端乎?
  二十二、王则假佛左道
  宋仁宗庆历七年,涿州人王则以岁饥流至贝州,自卖为人牧羊。后隶宣毅军,为小校。贝俗尚妖幻,相与习五龙滴泪等经及诸图谶,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出世,妖人争信事之,党与遂众,连接数州。以冬至日执知州张得一,杀判官董元亨等,谮称“东平王”,改元“得圣”。旗帜号令,率以佛为称。帝命文彦博为河北宣抚使讨之,贼大溃,擒则送京师,磔于市。余众保村舍者,皆被焚死。凡据城六十六日而败。
  论曰:贝州信鬼,固习尚哉!一人倡乱,流血数州,故圣王严左道之诛,厉气惑人,中庸其鲜能乎?
  二十三、沙门谋反
  宋南彭城民高、沙门昙标,以妖妄相高结殿中将军苗元等数百人,谋与诸尼出入宫掖,因而作乱,立为帝。事觉,伏诛。因沙汰沙门,毁诸淫祠,连坐者数千。
  论曰:沙门者,佛之养济院也。帝王之惠,不能遍及于孤孽贫疾之人,乃设一法,使之髡剃戒素,而众生相与养之,佛之权术也,圣人之微用也。若谓此辈遂可成佛,夫亦不知其本矣。党众而叛,乃无赖之常耳,何足诛?
  二十四、胡僧咒人自死
  唐贞观中,有僧自西域来,能咒人使立死,再咒复生。太宗召试屡验,大见信重。太史令傅奕博学端尚,不用佛法医巫而精于术数。上以僧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果无所觉。须臾,僧遂僵仆,死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击物辄碎。长安士女辐辏如市。奕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性至坚,物莫能伤,惟羚羊角能破之。”试之,应手而碎。观者遂止。奕年八十五,卒于家。有《高识传》十卷行于世,皆以辨驳佛教为主。
  论曰:“问咒人不死而自死之理,何也?冰能灭火,火盛则冰亦随化。邪不能胜正,即阴不能敌阳也。博物而知明,端尚而理方,傅公殆贤者乎!故格物为君子正心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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