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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十年戎马营官思少女 半夜枪声盗首劫贫儿

15 十年戎马营官思少女 半夜枪声盗首劫贫儿

  方祥千自从争取了方培兰之后,工作是顺利的。绿林弟兄们原是在自己也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形之下,舍生拼死,聊快一时的。现在有了题目了,他们是为了一个社会革命的目的在奋斗,他们是英勇的布尔塞维克。方祥千给他们一个区分:不够二十岁的都算是CY,这是由原来的SY改称的,即共产主义育年团。过了二十岁的统统算共产党,即CP。

  CY的一个首脑就是许大海。他已经过了二十岁,以CP资格,被指定担任CY的领导工作。他勇敢而又机智,有孤行到底,百折不回的精神。他的同志们常常赞扬他的成就,说:“我们怎比得了他?”他是吃过活人的心的!

  采取了这个争取绿林的政策以后,方祥千和方培兰的经济情形,也有了显著的改善。各路英雄在“党费”名义下的乐捐,尽够两个人支配的了。方祥千原祇是一个几顷地的小地主,他没有方冉武那种大根基。而老太爷还健在,把家产紧抓在自己手里,事事躬亲照料。虽然有个马庄头,实际上也不能替老太爷当家。因此,方祥千打算要偷偷地卖几亩田,是极不容易的。他唯一的本事,是到那里乱借。但那都是极小的小数目,不足以派大用场。及至总是有借无还之后,连这种小数目也没有来源了。这种小数目的债主,方祥千至少也有百户以上。其中有那大方的,或者根本不问,或者偶然问过一两回,看不容易讨得回来,也就算了。有那等认真的,简直跟在屁股后头,行坐不离,摆出那种不给钱便不善罢干休的神气,嘴里说些有欠文雅不太中听的闲话,实在教人难以忍受。但方祥千总是还以笑脸,给他商量可能的解决办法。譬如,要不要我做契约给你几亩田,等老太爷过世之后,你来接收。又譬如,要不要我再多加一部份利息,把限期延长一点。不管对方肯不肯,方祥千总是诚恳地提出他的方案。他的见解是:我欠他的,总是我不对,我的理亏,我还有什么可以同人家闹的呢?

  但有时候你太把他逼急了,他也会生气。等债主走了以后,他发脾气了,喃喃地骂:“什么信用!我心里何尝不要守信用来!现在拿不出钱来,就没有信用了。”于是他若有所悟的恨恨的说:“信用吗?信用是资产阶级的奢侈品!”这样,他就把他的负债,把这种债务关系,归咎于经济制度的不良:“所以要革命呀。我们穷人,我们共产党,不要信用!”

  有那等不了解方祥千的人,觉得他借钱不还,一定是一个吝啬的人,这是冤枉的。方祥千最看不起钱,最肯散漫花钱,祇要他有,他最爱急人之急。他把仅有的一点钱,随便一下子给了别人,弄得自己饿饭,不能吸烟斗,从前在北京,在T城,是常有的事,而且被朋友们当笑话传说。

  在这一点上,他和方培兰也是对脾气的。自从经济好转以后,方祥千让方培兰保管现金,说:

  “你找个妥当地方把它存起来,攒下一个数目,预备将来好大举!”

  “这个吗?”方培兰裂着嘴笑笑了,“你老人家另请高明罢。教我管钱,还不如没有人管的好!我一辈子吃钱的苦,吃钱的亏,吃得最多,因此我最恨的是钱。我见了钱,非把它花掉不可,我恨它恨透了。”

  方培兰从口袋里摸出每张十元一迭钞票来,一张一张地擦着火柴烧掉。一边说:

  “六叔,现在我们有钱了,把钞票烧着玩儿,『有钱的大爷喜欢这个调调儿』,一点也没有可惜。可是,六叔,你不知道我一向常常为了极少的钱,一元,一角,甚至一个铜板,作极大的难。逼得我有时候竟想上吊,想跳井。你想,钱是好东西吗?”

  “虽是这么说,我们还是离不了钱。没有钱,就不能生活,就不能办事。”

  “六叔,等我们共产共成了功,那时候还有钱这个东西吗?我想应该没有才好。祇要有它在,就有买,就有卖,这个社会总是弄不好的。”

  “我听说俄国革命以后,是在尽量实行配给,钱的用处自然会减少。至于原始共产社会时代,那时是没有钱的。”

  “好罢,我们想法造成一个没有钱的社会。必须没有钱,人才有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

  最后叔侄两个派定东岳庙的老道和许大海两个负保管财物的责任,把神座挖空了,作为保管库。方培兰吩咐下来:

  “这是党的公款,你们记个账,把它保管起来。我是简单明了,要是有了缺少,我用炮子打你们!”

  虽是这么说,这个款子进进出出,数字是极其模糊的。许大海和老道两个人勾串起来,从中得了不少的好处。

  小梧庄设了营部,营长要讨曹小娟,曹小娟逃掉了的消息,方祥千马上就知道了。因此,他定下一计,想要争取这个营长,争取这一营人。

  他和方培兰两个人骑马到小梧庄去,见到曹老头。曹老头和这两位爷原是熟悉的,因为家里没有可坐的地方,就让到庄外场园里的小屋里去坐。方培兰道:

  “老曹,听说你家里驻了营部?”

  “是的,大爷。有个营长住在我家里。”

  “这可有人替你保镳了,保险不会有土匪来绑你了。”

  “大爷,别开玩笑了。不瞒你老人家说,自从住了营长,我这个人家就算完了!”

  曹老头一五一十地诉了许多苦。最后他说:

  “不想他还要讨我的小娟做老婆。这不是着了魔?”

  “你有个营长姑爷还不好吗?”方祥千说。

  “知道他是哪里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们南征北战,我上哪里寻我的女儿去!”

  “这么着罢,”方培兰说,“我们去见见营长,也许有机会,替你求个情,把事情了了,免得你老是烦心!”

  “那真是我的大恩人了。我先谢谢两位爷。”曹老头跪到地上就磕了两个头。

  方祥千位把他拉起来。说道:

  “还不定怎样呢,你先慢着高兴。”

  于是曹老头去通知了营长。营长知道镇上下来两位绅士拜望,也不怠慢,自己接了出来,让到堂屋里坐了。寒暄之后,知道营长姓康,名子健,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虽是行伍出身,桌子上却摆着古文观止和柳宗元法帖,似乎也懂得文事。方祥千说道:

  “营长在这里驻防。是长期,还是短期?”

  “我们是跟张督军来到贵省,这才刚下来,大约一时不会调走。”

  “那么为什么不驻到镇上去?”

  “我奉的命令是驻小梧庄。我们的任务是维持地方治安。大约因为镇上自卫力量较强,所以才指定驻乡下。”

  “营长驻在这里,真是我们地方之幸。”方祥千捋着他的长须,慢吞吞地说:“祇是小地方,一切不方便,要请营长包涵。以后营长有什么事,祇管交代,我们一定效劳。”

  “谢谢两位的好意。过两天我到镇上来回拜。”

  “回拜是不敢当。”方祥千说,“我们有桌酒,给营长接风,就设在镇上保卫团公所里。要是营长肯赏光,我们就定好一个时间罢。”

  “如果营长能在镇上多住几天的话,”方培兰说,“那是我们最欢迎。我们镇上倒是还好玩,不比这乡下。”

  “那么,我明天就来,就住两三天也没有什么。”

  康营长再三留下两人吃了中饭,才回镇上去。和张柳河队长接好了头,准备了一切。第二天康营长就带着四五匹马到镇上来了。接到公所里,略略休息之后,张队长集合了他的团丁,请康营长检阅训话。康营长看看这几十个人,倒是整整齐齐的,颇像那么一回事。随口称赞了几句,无非是保卫桑梓啦,视死如归啦,妈那巴子啦,那时候的军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的那一套。

  宴席设在大厅上,康营长居中,张队长陶队附居右,方培兰居左,方祥千下面相陪。这是一个盛宴,真是山珍海错,水陆毕陈。把个康营长吃得赞不绝口。

  “想不到贵地一个小镇子,有这么讲究的酒席。我南南北北跑过多少地方,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席面!方镇这个地方真是了不起!”

  张柳河队长把方镇上的情形,大略介绍了一下,以前出过多少做官的,现在还有多少财主,说得活龙活现。

  “就说我们公所对过这一家罢。这就是养德堂,在镇上不算是大户──”

  “你说是什么堂?”康营长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

  “养德堂。生养的养,德行的德。这镇上的大户人家,家家都自立一个堂号,好像那商家有一个店名一样。别人说他,用不着提名道姓,祇提那堂号就知道是谁家了。这养德堂在镇上还不算是大户。兄弟七个全是大学毕业,都在外面做事。现在在家里掌家的是第八个姑娘,中学毕业。因为老太爷去世,才回来的,要不也上大学了。这养德堂现在算穷了,听说也还有五六顷地,后楼的楼门都不能开,因为那里面装满了银子,祇要一开门,银子就淌出来了。”

  “你说的这后楼的银子,”陶队附纠正他说,“是以前的事了。听说老太爷去世的那一年,那楼上的银子都变了白鸽,一夜之间统统飞走了。现在楼门还关着,里面却空了。”

  “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钱呢?”

  “这养德堂的老太爷是在福建做知县发财的。”陶队附说。

  “这样还不算大户。那大户就可想而知了。”康营长感叹的说,“在我们关外,有整个县的土地属于一个人的,但那是还没有开发的荒地,没有出产。像你们这里这样的肥田,人口又这样稠密,怎么一个人家会有这许多田呢?”

  “那就是不平均了。”方祥千说,“田地集中在少数人家成了大地主,必然就有许多人家没有一指地!”

  “但我看你们这里,多数人家都过得很好。”

  “那是因为地方富庶的缘故。”方祥千说。

  “这是个好地方!”张队长说,“我是个外县人,到了这里就不想走了。营长你要是能在这里住久,管保也会留恋这个地方。”

  “营长宝眷没有带来吗?”陶队附问。

  “我还没有娶亲呢。”

  “你这个岁数,”方培兰说,“也早该成家了。”

  “是的。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祇因为从小干军队,东奔西走,没个安定,所以耽误下来。”

  “你最好在这镇上相一房亲事。”张队长说,“这里的大姑娘们,是又大方,又懂规矩,好的很呢。”

  “祇怕人家看不上我。”

  “那是营长客气。”张队长说,“你要有意,托我们祥千六爷和培兰大爷准有办法。”

  “承诸位错爱,话说到这里,我倒真要请诸位帮忙了。我住的小梧庄曹家,他有个姑娘,我很中意。给他提过,他推说已经有了婆家,不肯答应。这两天,姑娘躲得不见了,成了我一件很大的心事。你们看看,这件事情可有什么办法?”

  “你如果打算在这里讨亲事,”方祥千笑嘻嘻的说,“就用不着要曹家的姑娘了。他家里怎么会有好姑娘!待我从这镇上给你物色一个好的,你必中意。”

  “是呀,”方培兰说,“你听我们六叔的,包没有错!”

  席散之后,张队长和陶队附又陪他到小狐狸家去玩,把小叫姑介绍了给他。一夜过去,他再也不想那曹家的姑娘了。

  那陶祥云的六哥原来在小狐狸家打杂跑腿。小狐狸多年与张柳河队长有交情。陶祥云和陶补云招安做了队附以后,不久,陶补云上广东去了。剩下陶祥云留在公所里和张柳河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张柳河有个老母,单独住在公所后面一条小巷子里。)张柳河仰仗陶祥云的绿林关系,陶祥云则认为张柳河是他的头顶上司,不能不施以浸润。两个人互有目的,感情便很快地建立起来,成了亲密的朋友。张柳河是不论忙闲,风雨无阻地每天总要到小狐狸家去泡一会儿。他做队长的正当收入和不正当收入,一古脑儿都送在这个坑坑儿里,还要筑下债台,东扯西拉,弄得捉襟见肘。张柳河是干了一辈子行伍,行近半百之年,在方镇上谋到这一个轻而易举的饭碗,巴不得有小狐狸这样一个女人,为“白首偕老”之计。小狐狸──这是她的绰号,她本姓庞,名叫月梅。虽然生得有个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嫁过人。从十几岁混事,现在年过四十,人老珠黄了。手底下有了一点钱,也需要张柳河这样一个男人来排除她的寂寞,好混过下半世。(那有板有眼的人,谁又肯要她呢?)因此两个人虽是露水因缘假夫妇,却有一点真感情。张柳河的鞠躬尽瘁,多方报效,也不是全无意义的。

  庞月梅的女儿,就是那绰号“小叫姑”的,本名叫锦莲。她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发扬光大了母亲的事业。虽然“混事”才不几年,已经赚得许多家私,使母亲的二十年积蓄,为之黯然无光。她在镇上设有一间点心铺,虽是有人造她的谣言,说她家出的酥饼,大车轮子滚过都压不碎,但镇上无论那家请客送礼,都还是买她的点心,生意好的了不得。

  大车轮子滚过都压不碎的话,也不完全是谣言。据说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有个乡下人从她店里买了一包酥饼,带回家去,咬不动,没有法吃,原包送回去要退钱。一言不合,和柜台上的人争吵了起来。乡下人一怒,将那包酥饼一扔扔当街。凑巧有辆双套骡子的铁轮车经过,轮子正辗过那包酥饼。检回来看看,那酥饼完完整整,依然结结实实,稳风不动,满不在乎的样子。

  点心铺之外,还有田地和房产。至于衣服首饰,是不用说的了。

  人在经济方面有了一点基础,眼睛自会转移阵地,移防到眉毛上头去,永远祇会向上看。同时他也有了骨气了。明明是“善财难舍”,他却说是“有所不为”。而“有所不为”的精神,是连孔圣人都称许过的。他自然并不知道那饿瘪了肚皮的人,是一点也没有这种“硬气”的。

  小叫姑庞锦莲不幸也“未能免俗”。“发财”之后,她渐渐不能对客人一视同仁,喜欢的她就应酬,不喜欢的她就飨以闭门羹。她对客人有了选择了。有时候小狐狸庞月梅劝劝她,她就说:“妈,这个人算你的罢,我是懒得打理他。”于是庞月梅不得不以徐娘半老之身,再向客人们推销她的爱情。

  但是小叫姑庞锦莲很中意陶祥云这个人物。她自幼听说书,知道一些“公案”做事,对于那些绿林中的英雄好汉,有着甚深的憧憬。多年以来,在这一方面她所感到的是一个空虚。陶祥云来了,她一念之间,想到这必就是那一类型的英雄好汉了,于是陶祥云填补了她的这一空虚。

  陶祥云常被张柳河约着到庞月梅家里来玩,但他因为他的六哥在这里打杂听差,面子上不大好看,所以总是拒绝。在妓院里做帮闲,有名叫“大茶壶”。这打杂听差比帮闲又低一等,名为“抗茶杆”,算是一种贱业。陶祥云做了队附以后,深以六哥的这个职业为耻。后来还是张柳河帮他想办法,把老六补到公所里当了一名火头军。老六还不愿意,说这不如在庞家“抗茶杆”见钱多。把陶祥云气的了不得,跳着脚要打他。

  陶老六离开庞家以后,陶祥云才第一次跟着张柳河到庞家去。陶祥云是一条结结实实,年富力强的黑汉,性情机警豪爽。庞锦莲一见他就有点中意,相交下来,两个人建立了极深的爱情。但陶祥云的心里却蒙着一个隐密的黑影。原来他自从偷了方冉武娘子的绣鞋,被方冉武打了几个嘴巴之后,对于女人渐渐有点变态,她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在他比较起来,他觉得小叫姑没有小狐狸那样子更富于刺激性,更能激动自己的欲爱。祇因为小狐狸是张队长的老交情,他没有插身的余地。而且小叫姑一情二愿,屈身相就,他自然也就乐得的把她来玩一玩。

  庞锦莲勾恋方冉武是假意的,那是为了方冉武有钱。庞锦莲勾恋康子健营长也是假意的,那是为了康子健有势。她经由陶祥云的口转奉到方培兰的话,要她不惜一切代价“勾住”这位营长,她祇好奉命唯谨。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勾住”这位营长,但她知道在这个镇上,方培兰大爷交代下来的话是必须听从的。

  康营长在镇上一住三日,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小梧庄去。从此以后,他每隔三天五日,必到镇上来住几天。他正式呈报了团部,得到团长的批准,他和方镇的保卫团成立了联防,这是治安上一定要采取的措施。

  然而小梧庄出了岔子了。营部后面一百米左近,经常有一个步哨。一个微雨之夜,这个步哨被人缴了械,嘴里塞了东西,绑在一棵大榆树上。而营部后身的一个小小农家遭了夜袭,老头子仅有的两个儿子被绑了票,当场给带走了。绑匪给老头子留下的话是:

  “拿三百块现洋,送到韩王坝河边上,交给一个瞎了一只眼,瘸了两条腿的老妇人,你的儿子自然会回来。知道你弄钱不容易,不限你时间,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前头就是营部,你报不报营部,是你的事,我们不管。”

  绑匪带肉票走了以后,老头子心惊肉跳地乱到天亮,没个周章处。老婆子又尽着哭。然而有队伍到他家里搜查来了,为了步哨被缴了械的缘故,看这里有没有窝藏匪人。老头子这才把所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队伍就把他带去营部见营长。康子健听了他的报告,问道:

  “匪人一共有多少?”

  “屋里站满了,院子里还有,怕不有三五十人!”

  “你认得他们吗?”

  “不认得。”

  “一个也不认得?”

  “一个也不认得。”

  “你有仇人吗?”

  “没有。我们穷人家,处处听人家,处处让人家,一不打架,二不斗气,哪里有什么仇人?”

  “你日子过得好吗?”

  “我们老两口子守着这两个孩子,通共佃了四亩地种着。过的那日子,直像叫化子一样!”

  “两个孩子几岁了?”

  “大的十五,小的十二。”

  康营长细一忖度这情形,心想,这不像绑票,这竟像是特意同我找麻烦来的。但是他显得满不在乎的说:

  “好,你放心!这事情好办。去到韩王坝上,把那个瘸腿瞎眼的老婆子找了来一问,马上就有线索了。”

  “营长,”老头子疑疑惑惑的说,“那个老婆子是个残废,颠颠倒倒,多年在那边河口上讨饭,我们这本地人都知道她。说上她那里赎票,这句话怕是开玩笑的罢?”

  “那不管,带了她来问问再说。我现在就派人去。”

  “她走不得路,得带着罗筐抬她。”

  于是康营长派了一棚子枪,庄上派了抬夫带着罗筐,立时出发到韩王坝去。

  傍晚,人回来,那残废老婆子也抬到了。看看,已经是个死了半截的人,胡胡涂涂,话也说不清。盘问了半天,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营长一时气得要打她,但看看那个样子,实在是经不起的了,也祇好罢休。吩咐庄上,明天早上还把她送回坝上去。

  不想这个老妇,被抬着走了几十里路,受了劳碌,又吃惊吓,当天夜里就断气死了。

  案子变成了无头案。营部里整天会议,想不出个对策来,康子健就跑到镇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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